╔≡≡☆≡≡≡≡≡≡≡≡≡≡≡≡≡≡≡≡≡≡≡≡≡≡≡≡≡≡≡≡╗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孽火2:金粉世家》 作者:西极冰 内容简介: 乱世中,像我这样卑微到尘埃里的女人,能苟且活着就是上天给的恩赐。 直到遇上他,才知道我身边除了腥风血雨,还有风花雪月。 很多事命中注定,很多人刻骨铭心。 多年过后我才恍然醒悟,灯火阑珊处,终不是有缘人…… 正文 第1章 魂断   妈妈被日本人枪杀那天,正好是我的十六岁生日。   那天下着滂沱暴雨,整个都城像被雨幕封锁,浑浊的雨水顺着弄堂里的青石板路淌,完全看不见路面。   但妈妈还是坚持要去河对岸的十里洋场给我买生日礼物,说要给我惊喜。只是这一去,她再没有回来。   我接到巡捕房探长张启明电话时已经是黄昏了,雨都还没有停。他让我去河对岸的“清风吟”歌舞厅一趟,说妈妈出事儿了。我也顾不得细问到底是什么事,急忙叫了辆黄包车就赶过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传说中天堂般的十里洋场,确实繁华得很,整条街灯火通明,即使在雨幕下也都挡不住那醉人的风情和奢靡。   车夫把我拉到清风吟大门口就停了,指着前方围聚的人群小声跟我说那边可能死人了,地上血水都淌出来了。   我朝那边看了眼,地面上果然一片殷红。我迟疑了下,把钱给车夫后,还是撑着伞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这些围观的大概都是些达官贵人,巡捕房的人在维持秩序时都不敢大声呵斥他们,惹不起。   我听到他们好像在小声交谈什么,说“真的死了,太可惜了呢,这可是清风吟的台柱子啊,居然就这被打死了。”   “可不是嘛,这小百合的风头比起那乐百汇的红玫瑰要强多了。”   百合……这可是妈妈的名字啊!   我心头一颤,屏着气挤进了人群,忽闻那里面飘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豆大的雨点子都盖不住这血气,越往里挤这气味就越浓。   我丢了伞,弯下腰从前面两人所站的缝隙中探了进去,才瞧见地上躺着个一动不动的女人。她面朝着清风吟大门,我看不到脸,但被她身上那一抹绚丽的紫色刺了眼。   这分明是妈妈今天穿的紫色真丝缎旗袍,是她生平最爱的,旗袍上面绣的是栩栩如生的百合花,清新淡雅。   她就侧倒在地上,旗袍的领子被撕裂到腋下,露出了洁白的颈项和大半个胸。她的左胸处有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就在那朵洁白的百合花刺绣上。   暗黑的血还不断从那窟窿里冒出来,混合着雨点子浸透了的她一身旗袍,血水淌得一地都是。   我死盯着她胸前那血窟窿,脑中一阵阵的空白,这怎么会是妈妈呢?怎么可能是她呢?   “妈妈!”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挤过人群想要扑过去,却被一只有力的,长满硬茧的手拽住了。耳边传了一个十分低沉的声音,“你要不想死就别过去。”   我还来不及转头去看身边拽我的男人,就看到清风吟大门口里走出来了一个穿军装的日本人,满脸狂妄的戾气。他身后数步的地方还跟着个国民党军官,这人帽檐压得低,只露出了小半截覆满寒霜的脸。   日本人狂傲地环视了一眼人群,忽然抽出枪对着地上已经死去的妈妈又开了两枪。紧接着他冲到台阶下又狠踹了妈妈一脚,把她的身体踹翻了面。   我看清楚了妈妈的样子,她嘴角还涌着血,死灰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还透着几分牵挂,几分不甘。   我死咬着唇忍着决堤的泪水,但忍不住。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绝望,我恨透了无用的自己。   “支那女人,哈哈哈哈……”   日本人不屑地哼唧了声,盯着围观的人群发出了禽兽般瘆人的笑声,他身边那些狗腿子也附和着狂笑着,十分刺耳。这笑声,大概是我十六年来听过最毛骨悚然的声音。   我狠狠抹了把眼泪,记住了那张脸,那张透着残忍和恶毒的脸。与此同时,我也记住了这禽兽身后的那个国民党军官,他一直站在清风吟门口,低垂着帽檐也看不清他的样子,我想他一定是杀妈妈的帮凶。   日本人身边那个穿对襟短衫的人伸手捋了下油光发亮的头发,冲他俯首行了个礼,再转头面朝人群趾高气昂地吆喝了句,“太君说了,以后谁要像小百合这样不识好歹的话,谁就是她这样的下场。”   这死汉奸语音未落,那日本人又一脚踩在了妈妈脸上,一边放肆地狂笑一边颠着脚尖在妈妈脸上狠踩。   这个畜生!   瞬间,我满身的气血都冲到了头顶,嘶喊着挤开人群想冲去妈妈那边,但身边的男人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死拽着我不让过去。   “唔唔,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我尖叫想挣脱他的手,但他力气很大,我根本挣脱不了。   那日本人抬头望我这边看了眼,脸上的笑瞬间凝结,眸光里泛起了嗜血的光芒。他又举起了枪,看似要开枪。   那国民党军官忽然一个箭步上前,不晓得从哪来的一把短剑,直接把日本人手里的枪给压了下去。   日本人身边几个日本兵慌忙冲上前举枪对准了那人,都虎视眈眈地怒视着他咆哮。但他不为所动,如劲松一般站在那里,就那样用锋刃压着日本人的枪,僵持着。   围观的人一片哗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门口对峙的两人身上。就在此时,我身边的男子趁机把我硬生生拖出了人群,拉着我就顺着马路狂奔。   后面有人发现我们了,都飞快地追了过来,有巡捕房的人,还有几个日本兵。他们追不上直接就开枪了,子弹呼啸着在我们身边飞窜。   身后硝烟滚滚,求生的本能迫使我竭尽全力飞奔,也来不及去为妈妈伤悲。快到街头的时候,这人拉着我钻进了右侧一条小胡同,躲在了屋檐下的墙角边。   这边一片漆黑,我根本看不见他的样子,但知道他很高,也有些瘦。他把我的头压在胸前,小心地喘息着。   我死死揪着他的衣角,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哆嗦,我还不相信刚刚发生的事情是真的,我竟然已经失去了妈妈,而我为了苟且偷生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像是过了很久,耳边又传来他的声音,“他们大概走了,我们得先离开。”   说罢他拉着我走了出去,但一冒头就瞧见小胡同的尽头站着好几个男人,为首的那个叼着大烟斗,正阴森森冲我们笑。 正文 第2章 打回去   “褚峰,胆子很大啊,太君眼皮子底下都敢把人带走,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呢,还是活腻了呢?”   叼烟斗这家伙阴阳怪气地对我身边的男子道,我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他很清瘦,但五官轮廓分明,长得都恰到好处,十分英气。一身黑粗麻对襟短衫已经湿透,紧贴在身上十分狼狈,却掩不住他身上那股浓浓的肃杀之气。   原来他叫褚峰,我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他的名字,记住了。   褚峰迟疑了下,拧着眉拉着我朝大烟斗走了过去。这家伙不但身板矮小,长得也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身后有好几个打手,给他打伞的那个人一直盯着我的脸扫来扫去,眸光有些诡异。   “陈四爷,这是我妹妹,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还请你老给个面子放过她。”褚峰上前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   我听到“陈四爷”三个字心头顿时一沉:这家伙莫不是清风吟的幕后大老板陈四新?   听妈妈说起过,十里洋场的歌舞厅很多,但能排得上号的只有四家,分别是乐百汇、清风吟、金宝丽和天上人间,其中乐百汇为最,幕后老板似乎是军统的人。   歌舞厅里本就是权色交易,争权夺利的事情时有发生,而这四个幕后老板中,最狠毒的就是清风吟的老板陈四新,人称四爷,想必就是眼前这人。   可是,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四新在我脸上轻扫了眼,又挑眉看着褚峰冷笑道,“褚峰,你跟老子睁着眼睛说瞎话是吧?你一个孤儿哪来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小百合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这样护着她女儿?”   顿了顿,他一转头又看向了我,露出个猥琐到极致的笑容,“小姑娘你告诉我,小百合是你妈妈吧?是的话,我想办法把她的尸体弄过来给你带回去安葬。若不是呢,那就怪不得我了,她给我惹了这么大的祸,我得抓你去给太君一个交代啊!”   “……”   这个杀千刀的畜生,妈妈死得那么惨他居然还要抓我去给日本人交代。   我躲在褚峰身后怒视着陈四新,却又不敢说一句话。褚峰瞬间沉了脸,盯着陈四新道,“陈四爷,小百合也是你们清风吟的摇钱树,你好歹留点儿情分。”   “人情?你他妈有什么资格跟我讲人情?刚才你没看到太君多愤怒吗?你想死老子可不想死。”   陈四新脸一黑,抬手甩了褚峰一耳光,大概他用力过猛,嘴上的烟斗也同时飞了出去,砸在地上摔成了两节。他看了眼烟斗,反手又甩了一耳光过来,但这一下被打着,被褚峰扣住了手腕。   褚峰的唇角被打出了血,但他始终没有还手,不过他扣着陈四新的手背上却青筋暴涨。我看到了他眼底的隐忍和愤怒,亦明白了眼下处境的危险。   我虽然小,可自小在这乱世中长大,察言观色也是种本能。就算我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眼下反抗是绝不可以的。   在都城,在这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人命有时候就如同草芥,甚至比草芥还不如。就好比妈妈,可能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死。   这种僵持就是势力和气场的较量,陈四新脸上的戾气越来越重,我感觉褚峰已经濒临发怒的边缘,却一直强忍着。   许久,他败下阵来,松开了陈四新的手腕道,“陈四爷,这丫头还小,请你行个方便放了她。就算你不愿不给我面子,也还请你给老爷子一个面子,当年他老人家可没少照顾四爷你。”   “哟,你让我给一个死人面子?褚峰你他妈的在给老子讲笑话吧?你去把那老东西从坟堆里喊出来老子就给他面子。”   “陈四爷,别逼人太甚了。”褚峰似乎被激怒了,声音提高了些。   “老子就逼你了怎样?别他妈的不识好歹,给老子打!”   陈四新一挥手,他身后几个打手一窝蜂地朝褚峰扑了过来,他一把推开了我,转身飞起一脚朝最近一个狠踹了过去。   滂沱大雨中,我分不清他们谁是谁,此起彼伏的惨叫令我心惊胆战。褚峰的身影变换太快,我都不晓得他受伤了没,这么多人打他一个,他肯定扛不住的。   于是我不顾一切地跑到了陈四新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拽着他的衣衫祈求,“陈四爷,你就放过我和褚峰哥哥吧,我真的不是小百合的女儿,我只是她的远亲在这里读书的,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陈四新蹲了下来,使劲捏着我的脸翻来覆去地看着,眼底透着一股十分诡异的光芒,“像,真是像啊,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姑娘,想不想跟着四爷去吃香的喝辣的,保管你一世无忧。”   “我不想,我不去!”   我用力拍开了他的手,谁知他眸光一寒,反手就是一耳光抽在了我脸上。他太用力,竟直接把我抽到了地上去。   我还没爬起来,他又冲过来一手揪住了我的脸,咬牙切齿地捏,十分用力,“小贱人,洛家已经灭门,你要想在这乱世中生存,识时务是最明智的。四爷我能救你,也能送你上西天,你信不信我……”   陈四新语音未落,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紧接着一个人影从我头顶飞过,直接砸在了陈四新的身上。   我定眼一看,才发现他身上压着刚才叫嚣得最凶的那个打手。我不晓得那人伤到了哪里,血跟喷泉似得从嘴里涌出来,四肢也在不断抽搐。   与此同时,褚峰如猛虎般朝陈四新飞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架起他的腿直接提膝狠撞了下去,我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那混蛋哀嚎着蜷缩成了一团。   这时候的褚峰满身戾气,就像地狱的死神一样。他并不解气,抓起陈四新的领子抬手又是一拳打在他脸上,那鼻血瞬间溅了出来。   而后褚峰把陈四新拖到我的面前扔下,伸手扶起了我。盯着我红肿的脸许久,轻声道,“疼吗?”   我咬着唇摇了摇头,把夺眶而出的泪水又憋了回去。他指了指地上的陈四新,冲我道,“打回去!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正文 第3章 无处可逃   “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褚峰这句话是我在绝望中听到最美的话,所以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跟他走。没了妈妈,我就是那无根的浮萍,再无所依。   他把我带到了南码头口岸,这里是漕帮十二堂之一的青龙堂,他是这里的堂主,掌管南码头的运输。   堂口的设施十分简陋,里面的人也不多,就十来个二十出头的壮男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   褚峰让老嬷嬷伺候我洗漱,还拿了一套他的干净衣服给我换。他的话很少,叮嘱了两句就走开了。   嬷嬷倒是热情,一张嘴就叫我小姐,让我不要害怕,来了就把这儿当家。这嬷嬷看起来十分精明,所以我没跟她讲更多的事情。   她总若有所思地看我,看得我很不自在。许久,她才又道,“小姐,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煮点吃的过来。”   我点点头,目送她走了过后才偷偷打量起这房间,可能是褚峰住的房间,里面的装饰很少,就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连像样点儿的家具都没有。   但屋子干净整洁,瞧着倒也赏心悦目。   靠床的墙壁上悬着一把短弯刀,看样子年代很久了。我忍不住抽出了弯刀看了看,这刀十分锋利,杀人的话估计一刀就能毙命。   我正看着,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似乎在说我,于是我悄然走到了窗边,支起耳朵偷听。   “当家的怎么会留这样一个祸害呢,真是的,这下子惹怒了金门世家里的人,保不定要完蛋。”   “咱们青龙堂至于怕陈家吗?陈四新算个什么东西?”   “他陈四新不算个东西,那么秦家的人呢?这可是都城市长看到都要礼让三分的主,世家关系那么好,会袖手旁观吗?现在巡捕房的人满大街寻找这丫头,迟早要到咱们这儿来的。”   我从破掉的窗纸往外看了眼,是这堂口里的几个人聚在角落窃窃私语,讲话的是阿青,他因为脸上有刀疤我印象深刻。   原来他们如此厌恶我的存在,我果真是无处可去了么?   其实他们说得也对,这乱世之中,谁又不是明哲保身呢?我好像,确实不应该也没理由留在这里。   可是,我若不留在这儿又去哪里呢?   妈妈是个舞女,所以我不晓得父亲是谁,她也从不跟我提。日子久了,我也就当做自己是没有父亲的孩子,没所谓了。   在这乱世中,出生贵贱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我从没想过妈妈会永远离开我,现在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又忍不住哭了,躲在窗后哭得肝肠寸断,心头那种恐惧和无助越来越浓,我觉得可能下一秒就会被阿青送去巡捕房了。   不一会儿,阿青和那些人就骂骂咧咧地走了。我偷偷溜出屋四处打量着,急得热锅上的蚂蚁,总觉得他们可能会出卖我,会把我交给日本人。   我至今都不晓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这事态明显告诉我,我身上有很大的问题,否则怎么陈四新和巡捕房的人都想抓我。   走,还是留呢?   望着墨黑的天际,我绝望到了极致,很想褚峰出现在我面前喊我不要走,但他好像去哪儿了。   我正暗忖着,院外忽然冲进来一群拿着棍棒的人,至少有二十来人,都一脸杀气。为首那个人就是给陈四新打伞的家伙,方才他是唯一侥幸逃脱的。   他身边还有巡捕房的探长张启明,两人颇有狼狈为奸的架势,来者不善。他们一眼就看到我了,都眸光灼灼地盯着我,露着不怀好意的冷笑。   “洛夕啊,你果然在这里,我把都城都要翻个底朝天了,来,乖乖跟我走吧。”张启明奸笑着朝我走来,还拿出了一副镣铐。   我拔腿就往屋里跑,陈四新那狗腿子一个箭步窜到了我面前,伸手就捏了把我的脸,猥琐地笑了笑。   “小丫头,你逃不了的,褚峰现在自身难保,他救不了你的。”   这狗腿子说着又来摸我的脸,我抓着他的手就狠狠咬了一口。他一吃痛,抬手抓着我的头发就甩了我一耳光。   “婊子,敢咬我。”他狠揪着我头发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脸都扭曲了,“要不是你还有几分姿色,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他说着又给了我一巴掌,打得我耳朵里嗡嗡作响。可我被他揪着头发动弹不得,也没法反抗。   嬷嬷听到声音跑了出来,手里还端着碗热腾腾的馄饨。她本想来帮我,却被张启明一把抓住,抢过她手里的馄饨一下扣在了她脸上,疼得她一下子就蜷了下去,捂着脸不断惨叫。   “哟,还挺丰满的。”   这狗腿子在我臀上用力捏了一把,眼底一浪,又想来摸我的胸。我趁他不备,提起膝盖狠狠撞在了他双腿间,他疼得脸一抽,直接左右开弓抽了我几个耳刮子,打得我满嘴的血腥味。   我也怒了,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不要命地疯咬,任凭他如何打都不松口。与其被他们交给日本人,我还不如就这样死去算了。   人一旦不要命的时候,好像什么都豁出去了,我疯狂地咬这狗腿子的手臂,他抡起拳头一下下打在我肩上,头上,而我死不松口。终究他还是受不了痛松了手,我趁机一把推开了他,转身跌跌撞撞地往房间跑。   谁知这狗腿子又追了上来,还一把抓住了我的衣服,我穿的是褚峰的衣服,很宽大,被他一扯就给抓掉了,上身就剩了个红色肚兜。   他顿时眸光一亮,咧嘴淫笑道,“哟,小婊子你应该还没开包吧,跟爷去清风吟,包你坐上头牌的宝座。”   “呸!”   我冲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冲进房间直接就把门拴上了。接着把房间里的柜子桌子什么的全部堵在了门口。   其实我已经无路可退了,这房间如此简单,躲都没有地方躲。如果真的被那些人抓到,我能想象会有什么后果。在这样的世道中,女人似乎是最卑贱的物种。   “哎呀呀,这小婊子够骚的呢,张探长,你去把她弄出来交给四爷,他一定会重赏你的……”   外面一阵阵的淫笑伴着那些人不堪入耳的话传进我的耳朵,我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已经成了他们眼中的美味。   慌乱中,我抓起了床头那把弯刀,把柜子搬到床边钻进了床底下,躲在里面瑟瑟发抖。我不想哭,可眼泪就是不听话地决堤。   我真的不想死,不想被他们抓走。我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死死捂住了耳朵不敢去听外面的情况。   这种恐惧无法言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拽着我的心脏,随时可能捏爆它。我像鸵鸟似的死死抱着弯刀,如果那些人找到我,我会第一时间解决了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快被这充满戾气的氛围吓得窒息时,挡在床头的柜子忽然间被移开了,一双穿着布鞋的脚站在了床前。 正文 第4章 别赶我走   这是谁?   我心头一滞,下意识地抽出了弯刀。我屏住气望着床前那双脚,疯狂地吞咽着唾沫。我很害怕,因为我不想死。   很快,他慢慢地弯下了身子,当褚峰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是后怕,还是感动,我也讲不清楚,心头五味陈杂。   褚峰伸了一只手进来握住了我的手,把我慢慢拖出了床底。我哆哆嗦嗦站在他的面前,抱着双臂捂着肚兜,羞得无地自容。他看我一身狼狈,又把衣服脱下来裹在了我身上,衣服上淡淡的余温令我好安心,亦忍不住泪如雨下。   “没事了,别哭!”   他轻声道,还伸出指腹勾去了我脸上的泪。我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心头一悸,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失控地哇哇大哭。   我想,在之后的岁月里我甘愿为他九死一生,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是后话。   褚峰没有推开我,就那样笔直地站着任凭我在他怀里痛哭,我是吓坏了,抱着他就像抱住了活下去的希望,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开他。   “褚峰哥哥,求求你别赶我走,我可以给你洗衣做饭,给你做丫头,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别赶走我。”   以前有妈妈的庇护,我觉得这纷争的乱世离我很遥远。可现在妈妈走了,我一下子从天堂掉进地狱,还离死亡这么近,我完全措手不及。   褚峰只是看着我,也不应声,星眸里的光芒我读不懂。我死死抱着他不撒手,特别的恐惧,怕他赶走我。   “你别赶我走好吗?我给你做丫头,我吃很少的,也不要工钱。”   他为什么不讲话?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祸害,所以不打算收留我了?   我绝望地看着褚峰那严肃冷峻的样子,慢慢把抱他的手松开了。我不能勉强别人留下我,在这样的乱世,谁不把性命看得很重?我自己不也是贪生怕死么?   我狼狈极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完全不知所措。   许久,褚峰伸手拿掉了我手里的弯刀,把刀插回了刀鞘。伸手拂去了我一脸泪痕,柔声道,“傻瓜,谁说要赶你走了?你先在屋里待一会儿,我去清理门户。”   他说着又转身走,我慌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紧跟了一步过去。他转头愕然地看了我一眼,我吸了吸鼻子露给他一个谄媚的笑容。   “可不可以带上我,我很怕!”   褚峰怔了下,伸手揉了揉我脑袋,还是转身走了。他关上了门,我走到窗边往外偷看,瞧见院子里竟站着好些个堂口的人,他们手里押着个人,居然是阿青。   阿青被迫跪在地上,但他一脸狰狞,很不服气的样子。“当家的,这女人本来就是祸害,你留着她做什么?总不能为了救她毁掉咱们堂口吧?胳膊拧得过大腿吗?”   褚峰没有应他,走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拧,他顿时一声哀嚎耷拉下了手。紧接着他另外一只手也没有幸免,也被拧断了。   “滚,以后要再敢出卖我,就是死路一条!”   褚峰说着一声冷喝,抡起拳头狠狠砸在了阿青的脚踝,他整个人直接倒在蜷缩成了一团,我估计他的脚也断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出手毒辣的褚峰,才晓得是阿青出卖了我。他仅有一条腿是完整的,被其他的人架着抬走了,离开时他眸光死死盯着褚峰,寒得能滴出血来。   如此一折腾,天已经微亮了。   我退回了屋里,蜷缩在床边像无家可归的乞儿。我深深觉得,我和褚峰可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以他痛打陈四新和手下的手段看,也绝非等闲之辈。   “洛小姐。”   正想着,门口传来了褚峰的声音。我慌忙抬起头,瞧见他端着个冒热气的碗杵在门口,眸光暖暖地看着我。   “过来吃点东西吧,嬷嬷煮的馄饨。”   “她……还好吧?”   “小伤而已,已经没事了。”   “谢谢你!”我起身走过去坐在了桌前,盯着馄饨鼻头又是一酸,抬头睨了眼褚峰哽咽道,“我想去把妈妈的尸首运回来找个地方安葬。”   他迟疑了下道,“洛小姐,先吃东西吧,这事要从长计议。”   “褚峰哥哥,你别叫我小姐,我只是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女,并不高贵,你就叫我小夕好了。”   褚峰下意识张嘴要说什么,但顿住了,叹了声又道,“小夕,百合小姐的尸体暂时恐怕弄不回来,巡捕房的人一口咬定她是革命党,会利用她的尸体大作文章。你答应我一定不要轻举妄动,我会想办法试试看,尽量弄回来好吗?”   “革命党?妈妈怎么会是革命党?”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不过是借口。但即使如此你也不要到处乱走,书暂时也不要读了,他们还会找你,等这阵子风声过去了再说。”   “那……你怎么会救我呢?”   “百合小姐以前有恩于我,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你先好好在这儿住吧,有消息我会告诉你的。”褚峰讲完蹙了蹙眉,又道,“你也不要回住的地方了,回头我找裁缝来给你订制几套衣裳。”   “嗯!”   尽管褚峰的话有条有理,可我听着总觉得疑惑,他因为妈妈有恩于他所以来照顾我,可他怎么知道我会去清风吟,又如何在那种情况下认出我来的呢?   我十分肯定不认识褚峰,甚至一面之缘都没有过。他可能还有别的重要的事情没告诉我,否则他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因为妈妈一点恩惠就拼命保护我,这太说不过去了。   但我没有再问他任何关于妈妈的事情了,或许我应该想办法去一趟十里洋场,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妈妈的仇我一定会报,我要亲手杀了那该死的日本人。   褚峰又交代几句就走了,他走后我也没睡。眼下天也亮了,这院子看得更清楚了,被巡捕房那帮人一阵乱打,已经满目疮痍了。   我走出了院子,拿着扫帚开始清扫院子。院子里到处都是血迹,瞧着触目惊心,于是我又想起了妈妈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恨及了那个日本人,以及那个在最后关头没让他开枪的国民党军官,同时亦恨及了自己的无能。 正文 第5章 秦承炎   褚峰没有跟我讲张启明和那狗腿子偃旗息鼓的原因,但堂口里的人因为这事儿都对我客气了许多,都尊我叫“大小姐”。   我自然是当不起这称呼,但他们执意要喊,我也就随他们去了。   褚峰把我留在了身边,出入都带着我。只不过是让我扮成了小厮的样子。我长得高挑,人又瘦,身体也还没发育好,所以扮起小厮倒也像模像样。   但其实我没有做半点小厮该做的事情,褚峰甚至都不让我给他倒茶水。只是让我跟在他左右,这样就可以保护我。   这份感动我埋在了心里,因为现在的我也无力为他做些什么。   他跟我说,打死妈妈的日本人叫田中佐野,是日本派来的军衔最大的军官,不太好动。妈妈的尸体在他们营地,想要运出来安葬恐怕不太容易,得去拜访一下金门世家之首的秦家家主秦放,看他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我对都城的金门世家并不了解,但听褚峰说其中秦家势力最庞大,都城市长看到他们都得给几分笑颜。   据说都城一大半的经济都依附着秦家,他们不但在生意上举足轻重,在政界也混得风生水起。   人人都说,在这乱世之中,靠着秦家,就等于靠着了一棵参天大树,一定能挺过这场血雨腥风的。   褚峰跟秦家算是有点交情,因为秦家的对外贸易都是由他们青龙堂这边经手,这些年也从没出过岔子。   都城的各个码头竞争也十分激烈,除了漕帮,还有金门世家的薛家也在操控海运,他们掌管东码头。也所以,他们两家算是生死对头。   薛家财大气粗,在都城也算是个名门望族,根基稳。而漕帮不同,清末过后的发展就龙蛇混杂,帮里的人从一开始的精英变成了普通百姓,现在势头大不如从前了。   而薛家和漕帮,在某种程度上都要听秦家的话,所以他提议拜访秦家家主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就看秦家给不给这个面子了。   我知道褚峰为了妈妈的事情已经东奔西走好些天了,但一直未果,所以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很不好意思,他最不喜欢求人,但为了妈妈他还是去了。   去秦家是近黄昏时候,褚峰着装很隆重,穿的是一身黑色西装,还准备了一支上好的人参让我抱着,带着我就往秦家大宅去了。   秦家大宅我是听说过的,是都城最气势磅礴的一座七进院落,占地近百亩。这放在古代至少是四品官员才有的宅子,很不得了。   我没见过世面,所以第一眼看到秦家大宅时忍不住惊叹了声,褚峰听罢冲我一笑,宠溺地揉了揉我脑袋道,“小样!”   秦家大宅门口放着两只汉白玉雄狮,瞧上去威猛得很,两名武夫站在大门两侧,都不苟言笑的。   褚峰上前抱拳行礼,道,“麻烦二位通报一声,漕帮青龙堂堂主褚峰求见。”   右侧的武夫瞥了眼褚峰,一声不吭地进院子报备了,我踮起脚尖往大门里张望,但除了长长的庭院之外什么也没看到。   “洛儿,不得无礼!”   褚峰怕人知道我就是洛夕,所以改叫我洛儿了。我特别喜欢这个称呼,感觉时时刻刻被他呵护着。   我脸一红,乖乖地又站在了他身后,但还是忍不住张望,因为这秦家太神秘了。这就像乱世中的皇亲贵族,令人艳羡不已。   不一会儿,那武夫就出来了,冲褚峰抱拳,“褚堂主,里边请!”   褚峰点点头,跟着武夫走了进去,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后,深怕举止有半点不妥之处给他丢脸。   进了宅子,我才明白什么叫人间仙境。这庭院中有亭台楼阁,大花园,还有小桥流水,美得无与伦比。   我都看呆了,要不是褚峰回头微微瞪了我一眼,我都忘记了今朝的正事。回过神来,我顿时一阵汗颜,连忙埋着头跟了上去。   转过长廊,武夫带我们来到了一个种满了万年青的小花园里,有个穿白色西装的男子正拿着把短剑在修剪枝桠,那剑舞得行云流水一般。   我盯着他手里那把出神入化的短剑,忽然间愣住了,他好像那夜里挡住田中佐野枪的那个人国民党军官啊,但两者又联系不到一块儿。   这男子是背对着我们的,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快散尽的余晖,令他周身像镀了一圈金似得光芒四射。   褚峰愕然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才上前抱拳行礼,“这位想必就是秦承炎秦大公子了吧?在下褚峰。”   秦承炎微微侧目,瞥了褚峰一眼,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他的侧颜极好看,五官立体深邃,十分俊朗。   余晖的渲染下,他就像一个所向披靡的君王,又尊贵又霸气。像我这样卑微到尘埃里的女孩,直接被他身上那种无形的贵气刺得无所遁形。   大概,这样的才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天之骄子吧?   他眸光从我脸上淡淡扫过,忽然间一抬手,那把短剑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飞来。就连褚峰都没反应过来,我头顶上的帽子就被那短剑直接给打在了地上,藏在帽子里的头发瞬间洒落下来,狼狈至极。   我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人参盒子差点就掉地上了。这是褚峰花了百两银子买回来的,我慌忙接住抱紧了,回过神来忍不住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褚峰瞬间黑了脸,睨着他不悦道,“秦大公子,我们是来拜访秦老先生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显摆你的本事,还是另有企图?”   “呵呵,褚堂主难道没有听过秦家的规矩,平凡女子除了家仆,是绝不能够进我秦家大门吗?你既然有事相求,为何要坏了秦家规矩?”   褚峰顿时语塞,脸有些尴尬。我就有些不平衡了,这人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么这样势利眼。于是就很小声地哼了声,“平凡怎么了?谁生下来就很高贵啊?”   “富贵是命中注定的,丫头!”他莞尔一笑,走过来居高临下地俯瞰我,那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漾着几丝别样的光芒。 正文 第6章 玲珑血凤   秦承炎把褚峰和我带进了四进院的大厅里,这里面装饰高雅大气,家具全都是红木,透着股沉淀的奢华。   边角柜上放置的青花瓷瓶应该是历史悠久的古瓷,在灯光的照印下泛着莹洁的光芒,很美。   “随便坐!”   秦承炎把外套脱下递给了边上的丫头,又命她为我们沏了一壶茶,还摆上了无数我没有吃过的点心和蜜饯。   他指了指桌上的吃的睨我一眼,“喜欢吃吗?别客气!”   我冷冷别开头,没有动那些东西,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他刚才还在我面前得意忘形呢。褚峰蹙了蹙眉,从桌上拿了一块桂花糕用手绢包了起来放在兜里,才正眼看向秦承炎。   “秦大公子,我们有件事情想麻烦秦老太爷,还烦你通报一声。”   “家父不在,有什么事对我说吧。”   “这……既然如此,那在下就直言了,事情是这样的……”   褚峰把妈妈被枪杀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给了秦承炎,讲得很详细。我这才晓得妈妈是因为拒绝跟那日本人出去才起了冲突,导致她被枪杀。   听着听着我又泪眼婆娑了,昂着头努力把眼底的泪忍了下去,我怕秦承炎厌恶我这软弱的样子就不帮忙了。因为我发现他似乎一直在看我,眼神若有所思。   “这事情有些棘手,才想到来府上打扰秦老太爷,还请秦大公子出个手帮在下这个忙。”褚峰恳求的话令我无言以对,我欠他实在太多了。   秦承炎挑眉看了我一眼,道,“所以,这位就是小百合的女儿洛夕?”   我忙不迭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出生于七月初七,所以叫洛夕?”他淡淡道。   我愕然了,这确实是我名字的由来。妈妈很小就教我写名字,说我的名字有很大的意义。但除了妈妈,似乎没有人知道我名字的由来。   可这个秦承炎……   “褚堂主,从日本人手里拿走尸体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也晓得如今都城沦陷了,我们秦家做事太招摇也会惹人非议。”他话锋一转,看了眼我又道,“不过我可以帮这个忙,但想要这位洛小姐身上一样东西。”   “什,什么东西?”我下意识站了起来。   “玲珑血凤!”   “啪!”   听到“玲珑血凤”四个字时,我手不自主地一哆嗦,手里抱着的人参盒子一下子掉地上了。我慌慌张张又捡了起来,把摔碎的盒子和人参一股脑放在了桌上。   秦承炎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眼神诡异极了。褚峰倒是一脸莫名,看看我,又看看秦承炎。   “可以吗?洛小姐?”秦承炎又补问了句。   “这,这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东西,我,我……”   其实我惊吓的不是血凤本身,而是秦承炎为何还知道这块翡翠。这是妈妈自小就给我戴在身上的,她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不但能保我一世平安,还有更重大的意义。   她说过,等我满十六岁后就跟我讲关于洛家的事,可没能等我过完十六岁生日,她就已经不在了。她要跟我讲的事,也随着她的离去而灰飞烟灭了。   所以这秦承炎到底是谁,他不但知道我的生日,还知道我有一块翡翠,那他还晓得什么?我怎么觉得,他就像个神秘的相师,能够洞悉我所有一切。   我不安地看了褚峰一眼,他很茫然,但同时也很戒备。   秦承炎见我迟疑,于是摊了一下手道,“既然洛小姐不愿意拿出玲珑血凤,那你们走吧,恕我无能为力了!”   他说着站起来要走开,我心下一慌连忙拉住了他,毫不犹豫从脖子上取下了玲珑血凤递给他,“秦大公子,我可以把血凤给你,但,但我以后能不能把它再赎回去?我挣了钱赎回去?”   这血凤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翡翠雕刻而成,模样栩栩如生,在我手心里泛着血红色的光芒,十分惊艳。   “你可以赎回去,就看你有没有那能力!”   秦承炎深意地看我眼,从我掌心拿起了血凤,盯着看了许久,才把它紧紧拽在了手里。他的神情很激动,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仿佛透着几分追忆和悲意。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紧张地吞咽着唾沫,深怕他下一秒又反悔了。   “明天晚上九点钟,你们到护城河边的十字路口等着,届时我会想办法把小百合的尸体运送过去。但你们要尽快处理,如果被日本人发现了,我是不会管你们的。”   “多谢秦大公子,那咱们这就告辞!”   褚峰面色一喜,抱拳对秦承炎行了个礼。我不舍地瞥了眼他手里的血凤,也讪讪地跟着出门了。   罢了,这些身外之物自是比不得妈妈重要,被拿走就拿走算了。   走出庭院时我下意识转头看了眼秦承炎,发现他还在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坐车离开的时候,褚峰把兜里的那块桂花糕递给了我,“洛儿,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秦家的桂花糕制作精良,一般人是吃不到的,就帮你拿了一块。”   “……谢谢你峰哥哥!”   原来他小家子气地包人家一块桂花糕是为了我,我眼圈忽然就红了。捧着桂花糕,心头泛起了一阵阵的暖流,也把心底那浓浓的悲戚冲淡了不少。我没有问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桂花糕,又小心把桂花糕放在了衣兜里。   他轻声问我,“怎么不吃呢?”   “妈妈也喜欢吃桂花糕,等她下葬的时候给她吃!”   褚峰听罢轻叹了一声,吩咐车夫直奔城外,说是要去给妈妈找一块墓地。他很歉疚地告诉我,这乱世之中怕是不能为妈妈做道场,只能找个地简单地把她埋了。   我别无所求,能够把妈妈的尸体运回来安葬已经是褚峰能做到的极限,我不能太贪婪了。   都城郊野有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一般死去的人就都葬在这个地方。还有些死于非命的人就直接丢在了草丛中,会被野狗什么的吞食掉。   这边的坟堆都没立碑,就光秃秃的一个土包,连纸钱都没有几片。如此荒凉的地方,一般的有钱人是不会葬在这里的。   褚峰带着我找了一块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地,转了一圈过后做了一些记号,还摆了几块石头在地上。   “洛儿,回头我派人把这里修建得更好一点,好歹让百合小姐舒服一些。眼下天色不早了,这地方又晦气得很,咱们还是先回堂口吧。”   “嗯!”   我点点头,感动得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发誓,以后一定会报答他的,一定! 正文 第7章 还有蹊跷   褚峰一回到堂口就派属下去给妈妈建坟了,还让嬷嬷跟着去看看,务必要处理好。   我纠结许久,找到他说想去一趟“纳兰衣舍”,把妈妈前些日子定做的一件旗袍取回来。妈妈很爱美,我不想她下葬时还穿着那件被子弹打烂的衣服,尤其还被日本人践踏过。   我怕他不答应,又缠道,“峰哥哥,我欠你的人情一定会想办法还给你的,请你帮帮我好吗?”   他迟疑许久才道,“洛儿,‘纳兰衣舍’就在乐百汇旁边,那边进出的人都非富即贵,是风月之地的常客。现在巡捕房的人和陈四新那边的都在虎视眈眈盯着你,咱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我一听心里更难受,就埋着头闷不吭声了。褚峰顿了下又道,“要不我去帮你取吧,正好我也要去那边处理一点事情。”   “可是,纳兰阿姨未必会把衣服给你。她和妈妈私交甚好,每次给她定制的衣服都是她亲自取的。”   “那这样吧,你就留在车上别下去,然后我去找纳兰?她若不给我,我就把她带出来见你?”   “嗯!”   褚峰拗不过我,在码头找了辆车,载着我就往十里洋场那边去了。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但几家歌舞厅前都还是门庭若市,老大远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歌声。   读书的时候,我十分向往这里的繁华,觉得这才是人间天堂,而我住的那个小弄堂,不过是代表着低人一等的贫民。   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住到这边来。但现在不了,我恨及了这个地方,恨及了它的纸醉金迷。   褚峰把车停在了“纳兰衣舍”外面,又千叮万嘱地让我不要下车,而后才很不放心地去了衣坊。   以前妈妈经常跟我提及纳兰,还带她来过我们家,所以我认识她。   她是都城最出名的裁缝师,主攻各式旗袍,手艺精湛,全都城几乎所有的名门闺秀都来这儿定做过旗袍,绝非浪得虚名。   我躲在车里偷偷往外张望,瞧见两个贵气十足的女人正从衣舍走出来,好像在说什么开心事,笑得很是妩媚。她们俩走到车边就顿足了,指着车头评头论足。   “咦,玫瑰姐,这车有点儿眼熟呢,是不是你那相好曹玉贵的车啊?”   “还真是他的车,他怎么会在这儿呢?”那个叫玫瑰的女人抬头张望了一下,又狐疑地打量起车来,“他不是在乐百汇吗,刚还催我马上过去呢。”   “哎呀,你现在可是乐百汇的香饽饽了,大老板没能把小百合挖过来,以后那地方就是你的天下了。对了玫瑰,你说这事儿也蹊跷得很呢,小百合怎么莫名其妙就被田中大佐杀了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啊?”   “哼,她不自量力地妄想取代我,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田中先生跟我交情可不浅,惹到我,不等于惹到他么?曼丽,你以后只要老老实实听话,我一定会帮衬你的。在这风月之地啊,花容月貌固然重要,但最重要是左右逢源,懂么?”   “呵呵,我可没小百合那么大胆敢惹玫瑰姐你,你以后可要罩着我点呢。哎呀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走吧,可别让曹公子等急了,他脾气可不太好。”   “再大的脾气,看到我也变得跟老鼠似得,哼!”   这两人说着就走开了,我躲在车里把两人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忽然间心头有股无处宣泄的愤怒。   现在看来,妈妈的死并非是单纯的跟日本人发生了冲突,里面应该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这个玫瑰……难不成是乐百汇的头牌红玫瑰么?   我转头透过车窗看着那两个摆着丰臀往乐百汇大门走去的女人,记住了红玫瑰那张妖言惑众的脸。我绝不会让妈妈就这样惨死的,我一定会为她报仇。   “洛儿,你在看什么?”   我正咬牙切齿地瞪着消失在大门处的红玫瑰,耳边忽然传来褚峰的声音。我慌忙回头,瞧见他手里拿着个盒子,上面绣着“纳兰”两个字。   “峰哥哥,衣服拿到了?”   “嗯,纳兰说有空想见见你,我觉得时机不合适就拒绝了。”   “你有给她说妈妈的事情吗?”   “这件事整个都城的人都知道,她在这十里洋场又怎会不晓得呢。逝者已矣,你也别想太多了。咱们先回吧,这地方时常有巡捕房的人过来,不宜久留。”   我点点头,接过褚峰递给我的盒子乖乖坐在了座位上,也没有跟他提及刚才看到听到的事。他已经为我做不少了,我实在不好再麻烦他什么。   我们到青龙堂口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凌晨了。给妈妈建坟的人都回来了,几人看起来脸色都不太好,只有嬷嬷对我还算热情,还给我煮了一碗馄饨。   褚峰叮嘱我吃了饭就好好休息,他则开着车出去了。他一走,我悄悄问嬷嬷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为什么那些哥哥脸色都不好看。   嬷嬷叹了一声跟我道,“他们几个离开码头后,那边的货仓莫名着火了,损失了不少货物,这次当家的怕是要赔不少钱了。”   “货仓怎么会起火呢?”   “谁知道呢,现在都城沦陷,哪儿都不好赚钱。当家的是白手起家,平日里总是被其他堂口的堂主打压,这次被人逮到把柄,恐怕这地方要换人了。”   原来褚峰的日子竟过得这般不顺,他还竭尽全力护我周全。这些天我尽在麻烦他,而他始终无怨无悔,我忽然觉得自己真的一无是处。   我顿了下,问嬷嬷,“那有什么办法能保住峰哥哥的堂主之位吗?”   “当然是赔偿了,但这批货里有一部分是陈四爷家的,他被当家的打得现在都没好,怕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唉,这人一旦倒霉啊,神都挡不住。小姐,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吃吧。”嬷嬷说着揉了揉湿润的眼睛,摇摇头又下去了。   我哪里还有心情吃馄饨,盯着碗心里头五味陈杂。褚峰因为我举步维艰,如果堂主的位置都保不住,那他又该何去何从呢?这乱世生存十分不易,否则我也不会像过街老鼠似得苟且偷生了。   或者,我应该想办法去把弄堂里的那套小房子卖了,但可能是杯水车薪,不够褚峰赔的。尤其是那陈四爷,他好不容易逮到这机会,是断然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忽然间觉得,仓库的火,来得似乎有些诡异! 正文 第8章 雨夜惊魂1   我发呆到后半夜才睡着,还做噩梦了。   我看到了妈妈,她满目慈爱地看着我,可咧嘴一笑鲜血就跟着泉涌似得冒出来了,她的样子也瞬间变成了她死前的模样,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她要我为她报仇,去杀了红玫瑰,杀了田中佐野……   妈妈!   我从梦魇中惊醒过来时,正迎上了褚峰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他就坐在床边怔怔看我,过于苍白的脸颊看起来十分憔悴。   他怎么会有这个表情?   “峰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慌忙坐了起来,有些戒备地看着他。其实我很怕,怕他迫于压力把我转手送给了陈四新。毕竟我跟他萍水相逢,单是妈妈对他那点恩惠不足以令他为我赴汤蹈火。   他牵强地扬了下唇角,道,“没事,刚路过这儿听你在不停地喊妈妈,就过来看看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了昨夜里红玫瑰说的那个曹玉贵,想问问褚峰这人是何方神圣,但看他疲惫不堪也就作罢了。   我看他面色不太好,顿了下又道,“峰哥哥,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我是不是给你添大麻烦了?”   “当然没有,你再睡会儿,我去洗漱一下。”   褚峰说着就起身走了,我看到他左侧的手似乎一直垂着,袖子上还有一大片的血迹。他是受伤了么?   我一怔,也连忙起床了,寻着他跟了过去,躲在窗边看他。他进屋过后就脱了粗麻短衫,露出了一条血淋淋的手臂,肩头的地方有好深一条伤口,血都已经凝固了。   他是背对着我的,所以我看清楚了他满背的伤痕,一条条触目惊心,像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他用毛巾小心翼翼擦完了手臂上的血迹,再又坐在桌前给伤口上药。也不晓得那是什么药,疼得他一脸煞白,齿关都咬得咯咯作响。   “峰哥哥!”我忍不住走进去了,褚峰下意识抓起衣服就罩住了他的胳膊,脸也瞬间红了。   他有些慌张,道,“洛儿,你怎么进来了?”   “我给你包扎伤口!”   我上前不由分说地拿掉了他的衣服,才看到这条伤口深可见骨,至少有一寸多长,血还在不停往外冒。   “峰哥哥,这伤口光是包扎不行的,得去医院。”我在学校学过些救护,他这伤不处理恐怕会更严重。   他摇摇头,道,“没事,就这样包扎一下就好了。”   “可是……”   “我自己来吧,别吓到你了!”   褚峰说着又拿起那药粉往伤口上倒,他死绷着脸,豆大的汗水顺着脑门滚。我忽然鼻头一酸,接过他的药粉小心地往伤口上洒,洒着洒着就哭了。   他是妈妈死后对我最好的人,我很怕他倒下,或者他不要我了。在这样的乱世中,我怕自己没有能力生存下去。可这样当他的累赘,亦是我不想要的。   褚峰转头看了我一眼,没好气地笑道,“傻瓜,不就是一点小伤,又不疼,你哭什么啊?”   “我就是觉得自己没用,帮不上你什么忙。”   “女人本就不用做什么的。别哭了,这么大的人了。”他伸手抹去了我一脸泪痕,满眼宠溺地道,“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很开心了。”   “峰哥哥,我以后会报答你的!”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又继续为褚峰包扎。   他浅浅笑着,眸子里漾起了几分追忆,好像在怀念某个人一样。如此的他瞧着好赏心悦目,我竟看呆了……   下午的时候,褚峰没有去码头,就跟我一起在院子里做一块木头碑。我执意要给妈妈立一块墓碑,他拗不过,就让属下给我弄了块木头准备做一块。   这墓碑很简单,就是一块木头,我在上面写了四个字:百合之墓。也没有落款,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褚峰说眼下都城很不太平,妈妈的事又闹得满城风雨,不能够太招摇。他还为妈妈准备了一口棺材,算是做得极好了。   入夜的时候,天又下起雨来了,沥沥淅淅的,跟我的心境一样凄凉。   大概八点多的时候,我们就赶着马车往护城河那边去了,马车上放着棺材和木碑,我怀里抱着妈妈的新旗袍,准备到时候给她换上。   褚峰只带了我一同去,我们到护城河时刚好十点,距离秦承炎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这边没有路灯,只有护城河上一盏探照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就像阴阳路上的引魂灯似得诡异。   我其实很紧张,怕秦承炎不守约。秦家是我们最后一个选择,如果他们不肯帮忙,那妈妈可能真的成孤魂野鬼了。这么多天,尸体也不晓得腐坏到什么程度了。   我一直不理解的是,日本人为何一定要留着妈妈的尸体,到底这其中还有什么猫腻。我不敢去问褚峰,就怕知道更多我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会儿风特别大,护城河上都起浪了,浪花儿拍击着河岸,飞溅起的水滴把我和褚峰身上淋得湿透。他一直坐在马车旁边低头不语,情绪十分的低落。   我悄悄站了过去,拉起宽大的斗篷把飞溅的水滴挡在了身后。   不一会儿,马路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我循声望去,看到漆黑的雨幕中有三道由远及近的影子。直到他们靠近护城河,我才看清是三个武夫打扮的人骑着马过来了,为首一个人身上好像扛着一个人。   褚峰一个纵跃冲了过去,挡在了马的前头,那人长长一声“吁”,才把马控制了下来,他直接把肩头扛着的人扔了下来,褚峰一把就接住了。   “你们赶快走,日本兵已经追来了。我家主子在那边挡着,但能挡多久说不准!”   “大恩不言谢,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这个情我褚峰记住了!”褚峰说完抱着人直接放在了马车上,急急地朝我招了招手,“洛儿,赶快上马车!”   我哪里敢迟疑,忙不迭地爬上了马车,就着微光凑近妈妈看了一眼,才看清楚她全身上下都被白布裹着,像一尊干尸似得。布上面血迹斑斑的,连脑袋都看不见。   我抱着妈妈僵硬的尸体,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褚峰扬鞭赶走了马车,径直往城门口赶去。他赶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转到了东门的大街上,可当我们慢慢靠近城门口时,才瞧见那里站满了日本宪兵队的人,为首的那个,正是枪杀妈妈的田中佐野! 正文 第9章 雨夜惊魂2   两三百米的距离,我们无路可退,因为田中佐野已经看到我们了。他身边的日本兵瞬间一字排开,手里的枪也迅速举了起来,对准了我们。   此时进不可,退不行,面对如此穷凶极恶的一帮日本兵,我仿佛听到了地狱传来的哀叹。   今朝,会是我和褚峰的死期么?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万分歉疚地牵了牵他的衣角,“峰哥哥,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其实很没用,却是我此时唯一能做到的。我生生把褚峰拉进了绝境,生死难测,他原本可以过得很好。   他停了马车,微眯着眸子凝视远方许久,忽然从脖子上取下了一块黑色木牌一样的东西给我。   “洛儿,你就在车上,听我的命令行事!回头等安葬了百合小姐过后拿着令牌去找大当家,他会安顿你的。”   我来不及问更多,褚峰就跳下了马车,紧握住手里的马鞭一步步朝城门口走了过去。雨幕下,他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狰狞。   我心惊胆战地坐在马车上,抱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我不敢去喊褚峰,他每走一步都那样戒备,那样用力,仿佛是去赴死一样。   前方的田中佐野满身戾气,离得这么远我都觉得心头发憷。我恨及了他,亦怕及了他,因为我在他们面前是那样的渺小,那样不堪一击。   “褚堂主,我们又见面了,用你们支那人的话说,还真是冤家路窄啊!”田中佐野一边把玩着他手里的枪,一边用他怪异的普通话对褚峰道。   褚峰在离他五十米的地方停住了,如劲松一般站在风雨中,一身肃杀。此时的他,就是我心里的神,庇佑我的神灵。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的背影,茫然不知所措。   “不知道田中大佐为何带着宪兵队的人在这里聚会。”   “聚会?不不不,我是特意来这里等你的,我能看看你马车上的东西以及车上那小丫头吗?她看起来很眼熟的样子。”   田中佐野望向了我这边,我下意识把头低了下去,可能也就是这个动作令他生疑,他手一挥,方才一字排开的日本兵齐刷刷朝我走了过来。   我不敢跑,这些人丧心病狂,兴许我没跑两步就开枪了。我也不能丢下褚峰,他们可能就是为了抓我,如果我们俩注定要死一个,我不会连累褚峰的。   褚峰往后看了眼我,坚定的眸光仿佛给了我力量,我忽然间不害怕了,就坐在了马车上,死盯着那些人汹涌而至的日本兵。   他们走近时扳过妈妈的尸体看了眼,又阴森森看了眼我,才对那田中佐野报告,讲的是日本话。我大概听得懂,大意是:这就是小百合的尸体,这丫头可能是小百合的女儿。   于是他们“哗啦”一下举起枪,直接对准了我的脑袋,子弹都上膛了。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怕他们擦枪走火。   田中佐野撑着伞慢慢走了过来,在与褚峰擦肩而过时阴笑了下。而就在此时,褚峰扬起马鞭劈过去,直接一鞭卷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到面前一手扣住了他的喉骨。   “田中大佐,让你的人滚开,你知道我下手不轻,不要冒险!”   “混账!”   褚峰这一招惊了田中佐野,也惊了围堵我的日本兵。他们有的揪住了我头发,有的用枪抵着我的脑门,咆哮着让褚峰放开他们的大佐。但他并没有,他扣着田中佐野朝我走了过来,面目狰狞地盯着这群日本人。   田中佐野狂傲地看着褚峰,很不屑地笑了笑,“褚堂主,你若敢杀我,明天你们青龙堂就会夷为平地,这个小丫头仍旧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是么?那到底是你怕死,还是我贪生呢?我捏死你只需分分钟的事。你们谁敢过来,试试看!”褚峰眸光一寒,手下用了些劲,这田中佐野的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他怒视着日本兵,咬牙切齿道,“放开她,否则我一定会捏碎你们大佐的喉骨。”   不晓得田中佐野是否跟褚峰对峙过,知道他的本事。他此时收起了一脸的狂傲,寒着脸不讲话了。   日本兵面面相觑,瞧着那大佐不做声,就讪讪地松开了我。我觉得褚峰这是孤注一掷了,他可能已经想到了两败俱伤。   “洛儿,快走!”他冲我喊道,嗓音都变了。   我哽咽着摇头,我怕这一走他根本无法脱身,他身上有伤,一定打不过这些人。即使他灭了他们,以日本人的本性又怎可能放过他。眼下都城已经沦陷,他小小一个青龙堂怎扛得住日本人的摧残。   “峰哥哥,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我泣不成声了,哭得更泪人儿似得。   “走啊!没听清我刚才的交代吗?”   褚峰几乎是吼出来的,眉宇间的青筋都在鼓动,他眼底是有几分恐惧在的。   我咬着唇盯着他凌厉如剑的眸光,终于没再坚持,抖了下缰绳赶着马车走了。我不会驾马车,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马儿似乎通了灵性,竟然乖乖地往城外飞奔。   我一路走一路哭,也没敢去看褚峰,但刚出城不久,我就听到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我惊恐地转过头去,哪里还看得到城门,唯有那滚滚硝烟在雨幕中蔓延。   峰哥哥,峰哥哥你一定不要死,等着我回去找你!   我已经泣不成声了,心里愧疚到了极点。如果不是我莫名出现,褚峰哪会遇上这些腥风血雨。   我在墨黑的小径上策马飞奔,已经顾不上生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儿才停在了边郊荒芜的空地上,在这儿啃着草吃。我想是苍天有眼,才让马儿把我顺利带到这坟地来,只是我已经手脚发软,没有力气了。   哭,是我此时唯一能做到的事,我肆无忌惮地大哭,大喊,喊着“妈妈”,喊着“峰哥哥”。   哭喊声穿透风雨,夜幕,凄厉得像鬼哭狼嚎。这大概就是绝望的滋味吧,找不到生的方向,却又那么的怕死。   都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哭得嗓子都哑了我才止住,才明白自己眼下要做些什么。我把马灯挂在了边上一颗小树上,把妈妈背下了马车,准备给她换上衣服。   当我刚准备要解开她身上包裹的白布,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正文 第10章 割舍   我霍然回头,隐约看到雨幕中站着个高大魁梧的影子,他像是穿着军装,狂风掀起他的披风一浪一摆,就像死神一样。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往妈妈身边靠了些。“你是谁啊?”我尖叫道,死死抱住了妈妈。   他没有理我,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盯着我,他帽檐压得低,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那两束眸光很凌厉。   风雨中,我们就这样对峙着。我抱着妈妈惊恐万分地看着他,也不晓得他到底是敌是友。即使他是敌人,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我此时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许久,他伸手往后勾了一下,忽然从他身后又走出来一个人,这人比他矮一些,但举止利落且气势不弱,一看就是跟褚峰一样练过的。   他闷不吭声地把马车上的棺材扛了下来放进妈妈的墓地,又朝我走了过来。他凑近时我看清了他,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很普通,但一双紧蹙的剑眉甚是英气。他很冷漠地看我一眼,伸手要抱走妈妈。   我没放手,抬头眼泪汪汪看着他,“你,你是谁啊?我想给妈妈换身衣服可以吗?”   “她满身病毒,你要不想被传染伤就赶快放开,我要赶紧埋了她。”   他说着强行把妈妈抢走了,直接就丢进了棺材里,像丢垃圾似的,接着他就把土推下去掩埋了,动作很快。   “你等等,我自己埋,我自己埋妈妈!”   我飞扑了过去,趴在墓堆上看下面棺材里的妈妈,真真是凄凉到了极点。雨点混着墓沿的泥土滑下去,很快把她掩埋了。   我满脑子都是她疼爱我的情景,一幕幕接踵而至。十六年的呵护,养育,她把满心的慈爱给了我。而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甚至给她烧一些纸钱都做不到。   “你们别动,我自己埋她,呜呜……”   我哽咽道,把泥土一捧捧往下面推洒,这种痛苦无法言喻,像是用把刀慢慢把妈妈从心头割舍掉。   想起她惨死的一幕,我心头恨意滔天。有生之年,我一定要亲自手刃那个该死的田中佐野,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掩埋好妈妈后,我已经累得虚脱了,十指好像破了,指甲里灌满了泥,疼得专心。   我又从马车上取下了那块木碑,用力插在了妈妈坟头,又把之前褚峰给我的那块桂花糕放在了妈妈坟头,跪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妈妈,妈妈,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女儿……”   “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节哀顺变,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赶紧走吧!”帮我掩埋妈妈的男子冷睨我一眼道,还伸手过来拽我。   我不想他拉我,手一挥别开了他,谁料身体虚脱没力气,一下子从坟堆边滚下了草丛。趴在草丛上时,我心头生生冒出了一股绝望,绝望到想死,所以我趴地上不想起来了。   那人来拉我,也被我一把推开了。乱世的硝烟令我不想再苟且偷生下去,褚峰那样的人都活得兢兢战战,我又能怎样?   死去,兴许是我眼下最好的选择。所以我负气地趴在地上像具死尸一样,任凭那人怎样说都不理。   “少爷,你……”   “让开!”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呵斥,我抬头抹了把眼泪,瞧见边上那个军官推开那男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杵在了我面前。   “你给我起来!”他声音十分凌厉。   我惊愕地缩成一团坐了起来,昂头戒备地看着他。他伸出马鞭勾起了我下颚,昏暗中我看不清他,只感受到两股阴鸷的视线落在了我脸上,像利剑。   “洛家的女人,果然天生懦弱无用,看来你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我哪里没用了?妈妈去世了难道我不能悲伤吗?”即使知道自己确实没用,我还是不甘这男人骂我,直着脖子跟他争论。   他收回抵在我下颚的马鞭,俯身蹲在了我面前,如此近,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一张脸覆满寒霜,但还是那样俊朗,那样高贵,这不是秦家大公子秦承炎还有谁。   原来他是个军人,我想起了他修剪花枝时拿的那把剑,难道妈妈被枪杀的夜里那个走在田中佐野身后的国民党军官就是他?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用力捏着我的下巴,寒着脸一字一句地道,“天下所有人都可以为死去的亲人悲痛,独独你不能,你,没这资格。”   我吞咽了一下唾沫,绷着唇不讲话,因为不晓得秦承炎到底是什么企图和目的。他自一遇见就拿走了我身上唯一值钱的玲珑血凤,现在又莫名其妙出现在坟场,还这样严词厉色地吼我,讲的话也怪里怪气的,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   难不成,他们一直就跟着我的?否则那马儿没人牵引怎会乖巧地载我到这里?以我方才那策马扬鞭的技能,还不是车毁人亡的下场么?   “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我缩了缩脖子,虚张声势地道。   没有再理会我,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我脸上盯了很久,忽然站起来转身就走,“龙一,我们走!”   “少爷,洛小姐她……”   “让她自生自灭吧,死在这儿也正好死得其所!”   秦承炎似乎很唾弃我,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怔怔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影子,忽然起身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披风。   “你别走,我没有想死,我不想死,我要给妈妈报仇!”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眸光冷漠。我怕他看不起我,慌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泪水,把背脊也挺直了。   许久,秦承炎伸出指头捻去了我脸上一撮泥土,拉着我往路边走了去。路边上站着两匹壮硕的高头大马,正在跟马车边的马儿耳鬓厮磨。   果真,这三匹马儿是熟识。   秦承炎搂着我飞身上了马,又交代龙一把马车好生处理,别让人发现。而后他长鞭一挥,带着我先策马离开了。   我就坐在他胸前,他用宽大的披风罩住了我的身子,挡住了风雨。不晓得他为何忽然间对我这样仁慈,还令我产生了被呵护的错觉。   可我已经没力气去想他态度突变的原因了,我蜷缩在他的胸前,被马儿颠得头昏脑涨。就在快入城的时候,我浑身力气好像全部泄掉,生生从他怀里坠了下去。 正文 第11章 匪夷所思   “少爷,你……不准备跟老爷说洛小姐的事情吗?”   “现在局势动荡,举国上下内忧外患,且洛家本已销声匿迹,如果再摆到明面上来恐怕又是一阵血雨腥风,届时怕护不了她的周全。”   “那你的意思?”   “车到山前必有路!”   迷糊中,耳边隐约有这样的对话,但我醒不了。我可能是累了,或者是病了,总像是在冰与火之间交融。一会儿像掉进了冰窟窿,一会儿又像在烈火中炙烤,难受至极。   脑袋胀得像是要爆炸,无数画面从记忆中掠过,都是妈妈的样子。她带着我放风筝,带着我在都城游玩,除了十里洋场,我能去的地方都去了。   她总说,那十里洋场那地方风起云涌,不是我这样懵懵懂懂的女孩子去的,往后一定要有出息,要为洛家争光。   可是,洛家,对于我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姓氏,它并没有带给我更多的意义和责任。   但这些天我已经听到两个人提及洛家了,一个是陈四新,他说洛家已经灭门。一个就是秦承炎,他说我不配做洛家的女人。   这个洛家,是否还有更深层意义的代表?   但我想不明白,因为十六年来没有谁跟我提及洛家,甚至妈妈仅仅用洛姓给我取了个名字,她连我父亲是谁都不告诉我。   也所以,我习惯了当一个私生女,反正在乱世之中,没有谁有太多的经历来藐视我一个父不详的孩子。   但莫名的,我越想心头就越悲,仿佛落在了绝处,而我无处可逃。于是我就这样沉睡在思绪中,不愿意面对,也不愿意醒来。   死,像是成了我心头唯一的念想。   “滚开听到没有,皇军在这里执行公务……”   我是被这嚣张跋扈的喊声从沉睡中拉醒的,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医院里,手上还挂着点滴瓶。   这病房里就我一个人,空气中飘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很是刺鼻。脑袋还是沉甸甸的,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醒来却好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   我狐疑地坐了起来,环视了一下病房,床头还放着妈妈来不及穿的新旗袍,只是换了个袋子装着。   我身上穿了个病号服,自己的衣服则不见了。是秦承炎把我送过来的么?他明明那样唾弃我。   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何忽然间对我大发慈悲,本身他并不是什么善类,自负得很不说,还看不起我这样的贫苦人。再有,我总觉得他跟田中佐野有点儿猫腻,那把短剑太令我记忆犹新了。   我下床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眼,下边院子里进进出出好多人,有伤的有病的,还有无数巡捕房和宪兵队的人在走来走去,一个个凶神恶煞似得,像是在找什么人。   难道是褚峰出事了?昨夜里过后我就没他的消息了,也不晓得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心头着急,准备换上妈妈的旗袍跑路。这旗袍十分张扬妖冶,以大红的绸缎为底,黑缎条包边,门襟前仍然是金线所绣的百合花,拎起来就闪闪发光。这旗袍若穿在妈妈身上,那一定是美艳不可方物。   我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病房的门忽然开了,进来了个漂亮的女护士,手里抱着我的衣服。看到我微微一愣,急急道,“小妹妹,你暂时还不能起来,赶快躺着吧。”   “为什么?”我又把旗袍收了起来。   “你有可能感染了病毒,我们正在给你做检查。”   “什么病毒?”   我忽然想起了龙一的话,他说妈妈满身病毒,是什么意思?难道日本人用她的身体来研制病毒了?   “最近边郊瘟疫盛行,我们还不知道那病毒的来源。不过你放心,你身体特征都还挺好,应该没有染上。你是秦司令送来的人,我们肯定要对你负责的。”   “秦司令?”   秦承炎居然是个司令官?那么大的官,怎么会来帮我安葬妈妈呢,我们根本没有什么交情啊?   我越发觉得匪夷所思了,难道他真的跟田中佐野狼狈为奸,所以才良心发现来帮我一下呢?   这个人,真的太诡异了。   女护士莞尔一笑,道,“小妹妹,你不会不知道送你来的那人是谁吧?金门世家的秦家大公子啊,这都城上下不认识他的人很少数吧?”   “我当然是认识的。”   我讪笑道,还在怀疑秦承炎就是走在田中佐野身后的那个人,如果他们俩就是同一个人。那么就可能是我的仇人,不管他救我是处于什么理由,都无法掩饰他当夜跟在日本人身后的事实。   我得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于是我对这女护士道,“护士姐姐,我想换上我的衣服行吗?”   “行,点滴也正好输完了,你好好休息,等会就能看检查结果了。对了小妹妹,你跟秦司令是什么关系啊,他好像对你很好呢,是他亲自把你抱进来的,紧张得很呢。”   我脸一红,讪笑了下,也没回应这女护士。秦承炎不抱我进来,难不成是扛着我进来么?那姿势多难看?   但这话我没说。   “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有什么需要就喊我。”   我点点头,等这护士一走就拿起衣服准备换,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连我的小荷包都在,里面还有一块银元和几个铜板。   换上衣服过后,我瞅着门外没人,就偷偷溜下楼了。这医院我曾经来做过义工,也算是熟门熟路。   我从医院后门走的,没遇上前面宪兵队和巡捕房的人。我喊了个黄包车去青龙堂,一路上瞧见日本宪兵队的人在到处搜查什么,嚣张得不得了。   我感觉可能是褚峰出事了,心里惶恐得很。他是因为妈妈才跟日本人对峙的,出了事我难辞其咎。   到了青龙堂,我就被里面一片狼藉惊呆了,这仿佛被狂风摧残过一样,到处都是被打砸的残骸。就连房顶都被拆了,木板和瓦片飞得到处都是。   这是怎么了?   我没敢进去了,就躲在边上往里张望,好像那些哥哥们都不在了,连嬷嬷也不见了。我心顿时沉了下来,难道褚峰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了?   会不会是日本人把他给……   我不敢想下去,我觉得褚峰那么厉害的人肯定不会有事的。他是妈妈之后对我最好的人,如果他因我而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小姐,小姐……”   我正想去里面看个究竟,身后传来了嬷嬷的声音。我转回头,瞧见她佝偻着背躲在墙角冲我招手,还不时地左右张望甚是戒备。 正文 第12章 典当   我一怔,连忙小跑了过去,还没来得及讲话就被嬷嬷一把拉进了小胡同,拽着我就往胡同里疾走。   “嬷嬷,峰哥哥呢?堂口是怎么回事,怎么被砸成那个样子了?”   “嘘,别吱声,跟我来。”   嬷嬷小心地拉着我钻过小胡同,又左拐右拐,拐到了一个很破旧的小院子面前,这大门上的漆都剥落了。   她轻轻敲了几下门,又轻咳了一声,里面才有人开门了。是褚峰的心腹,叫秋山,比我大一些,刚十八岁。   他看到我脸一黑,呵斥嬷嬷,“嬷嬷,你怎么把这个扫把星带过来了?你看她把当家的害成什么样了?”   “你这孩子怎么讲话的,什么扫把星啊?小姐怎么会是扫把星呢,你忘记当家的之前跟你怎么交代的了?”   “当家的疯了,难道嬷嬷你也疯了吗?要不是她,当家的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你还乱说什么,赶快去盯着外面,别让人再进来。”   嬷嬷狠狠瞪了秋山一眼,又把我拉了进去。我一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左侧的厢房里传出来,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莫不是褚峰出事了?   我不安地看了眼嬷嬷,问道,“嬷嬷,是,是峰哥哥怎么样了吗?”   嬷嬷叹了声,沉着脸点了点头。我惊愕地走了过去,推门一看,顿被那一地的血迹和带血的纱布给吓了一跳。而褚峰就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样子已经昏迷过去了。   “峰哥哥!”   我一个箭步跑到床前,才发现褚峰肩胛的地方有个很大的血窟窿,应该是子弹伤的,还在不停地流血。除此之外,他胳膊上那伤口已经发炎了,整条手臂又红又肿。   我看他满脸通红,就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特别烫手。他发高烧了,又伤得这么重,再不去医院肯定会没命的。   “峰哥哥伤得这么重为什么不送去医院呢?”我回头瞥了眼怒气冲冲跟进来的秋山,问道。   他脸一黑,吼道,“你说得容易,这怎么去医院啊?钱也没有,外面满大街的日本人在找他,要不是你他会落得这般田地吗?你真是个扫把星!”   “我……”   是,我确实是个扫把星,褚峰如果不帮我,他依然是青龙堂的堂主,以后可能会混得更好。可现在讲这些有什么用呢,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这儿,再不救治恐怕都活不了几天了。   我在医院做过义工,亲眼看到过很多人伤者死于重伤不治。现在我举目无亲,又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盯着褚峰那红得似要滴血的脸颊,我又想起了妈妈出事那夜他对我讲的话,“有我在,以后没有人会欺负你了。”   可现在他就要倒下了,而我除了眼睁睁看着之外,根本无计可施。   “你赶快滚吧,不要在这里让我们瞧着难受,当家的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秋山很厌恶我,我一点儿不怪他,因为他讲得没错,我确实是个扫把星。就莫名闯入了褚峰的生活,害他成了这样。   “秋山你少说两句!”嬷嬷在边上也一脸愁容。   “哼,当家的如果死了,我绝对饶不了你!”   秋山怒急地指着我鼻子道,我没有理会他,在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救褚峰。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不治死去,他是我的恩人啊。   眼下迫在眉睫的,就是找一个好点的郎中来给褚峰疗伤。可是他的伤势这么严重,恐怕要用到西药,那可是千金难求的东西。在医院当义工时,我就知道那东西只有有钱人才用得起。   钱啊,哪里还有钱?我全身上下就一个银元和两个铜板了。   我忽然想到了小弄堂里的那套小楼,兴许能当一点儿钱给褚峰买药,至少先把他的伤情控制住。   思前想后,也只有这办法了,于是我对嬷嬷道,“嬷嬷,秋山哥,你们好好照顾峰哥哥,我去想办法筹钱。”   “筹钱?说得好像钱庄是你家开的一样。”   秋山很不屑地冷哼一声走开了,嬷嬷问我要去哪里筹钱,我没跟她说。   我偷偷溜回了小弄堂里的家,这边还没有引起巡捕房的注意,左邻右舍也都没瞧见我。我从花坛下找出钥匙开了门,又迅速关上了。   这小楼是两层楼,年代很久了,踩着楼梯都会嘎吱嘎吱响。但这里是我一生中最温馨的地方,因为和妈妈在一起。   此时我也顾不得缅怀妈妈了,从床底下找出了她的百宝箱,平日里她还不准我乱翻这箱子的。   只是,当我翻出房契的时候却傻眼了,这房契上面的名字根本就不是妈妈的,而是褚峰!也就是说,这小楼房压根就是褚峰本人的房子,却是我们一直在住。   怎么会这样呢?   褚峰说他是因为妈妈给了他恩惠才照顾我,可这房子是我五岁的时候住进来的,那时候妈妈还没有去歌舞厅当舞女呢。   难道他们两个认识?   还是,他是妈妈的……不,不可能,我从来没有从妈妈嘴里听到过褚峰这个名字,而且我记得嬷嬷提及他才二十三岁,这比妈妈要小很多岁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和妈妈肯定从来就认识的,可这么多年我居然没有见过他一次,好诡异。   我想了想,把房契放在了一边,又开始翻箱子。其实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就一些廉价的首饰。   箱子下面还有个隔层,我以为藏着很多钱,就小心翼翼把它取出来了,却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已经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对看起来很恩爱的夫妻,男的戴着金丝眼镜,五官英俊不凡,一套黑色西装着身,儒雅得很。女的穿着高雅的旗袍,梳着贵气的盘辫髻,真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她好像怀孕了,轻抚着肚子依偎在男人的怀里,泛着浅浅笑意,一脸幸福。   我盯着照片看了许久,不,是盯着照片上的女人看了许久,总觉得她似曾相识,可记忆中我并没有见过她。   我看了许久,把这照片放进了荷包里,拿着房契又悄悄离开了家,径直往西浦大桥下的典当行走了去。   这典当行是都城最大的当铺,里面什么东西都可以当。以前我和妈妈来这里当过首饰,也不晓得那掌柜的还认不认识我。   我到典当行的时候都快黄昏了,我担心药铺关门,所以进去也没二话,拿出房契就对里面的掌柜喊,“掌柜的,你看这房子能当多少钱?”   掌柜的正在拨算盘,听到我喊抬起头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瞄了我一眼,接过了我递过去的房契。   他扫了眼房契,蹙眉斜睨着我,“褚峰,可是那漕帮青龙堂的堂主?为什么他本人不过来,让你一个小女娃来呢?”   “他……”   “掌柜的,有没有看到这俩个人?”   我们俩正说着,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嚣张的吆喝。 正文 第13章 巧遇   掌柜的挑眉看去,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我。我愣了下,回头一看,瞧见个巡捕房的捕快手里拿着张画像,那画像上的人像极了我和褚峰。   是通缉令!   我心头一沉,连忙一把抢过掌柜的手上的房契,瞄着腰就冲出了大门。还没跑几步那家伙就追上来了,在我身后一阵怒喝,“站住,不站住就开枪了……”   这些巡捕房的人和宪兵队是一伙儿的,我当然不会傻得自投罗网,就顺着西浦大桥下的小街一路狂奔,直接钻进了转角的胡同里。瞧见边上有个破烂不堪的茅厕,不顾一切就跑了过去。   “有人!”   我尚未掀开竹帘门,里面一个清脆温软的声音传来。   我吓了一跳,探头一看,里面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在蹲坑。可眼下我哪里还顾得上有人没人在,硬是面红耳赤地挤在了里面,别开头悄悄捏住了鼻子。   我用眼底余光偷瞄了这人一眼,留着四六分头,穿着学生装,看样子可能比我大不了多少。他脸比我还红,蹲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也不敢起来。   我正想说两句话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是好几个人。   “奇怪,那小娘们儿是往这边跑的啊,怎么就不见人了呢。”   “张贵,你真看到她往这边跑了?”   “这还有假?这娘们儿去了典当行,估计是当什么东西。谁知道她跑这么快,老子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咦,这里有个茅厕进去看看……”   我心一慌,惊恐地看了那小哥一眼。他捂着嘴轻咳了声,仍旧用那干净利落的声音道,“有人!”   随即他还放了一个很臭很响的屁,熏得我差点咳了出来。外面几人想来也是熏到了,一路骂骂咧咧走开了。   他们一走,这小哥就冲我喝了声,“背过去!”   我讪讪地转过身,蒙着眼睛没再看。他迅速捣鼓了一阵过后,飞一般地冲出了茅厕,我都来不及跟他说声谢谢。   待我转身过来时,瞧见地上落了个钱袋子,还鼓鼓的。我心下一喜,上前一把抓起钱袋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有一锭银子和好几个银元。   我如获至宝地拽在了手里,心跳都有些不稳了。不可否认,这钱对现在的我来说十分重要,我瞬间就萌生了占为己有的想法。   我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并没有留在这茅厕边等那小哥回来还钱袋,而是趁夜急匆匆去了药铺。   小弄堂这边我是挺熟的,十字路口就有一个老郎中,他为人极好,我想请他去给褚峰疗伤。   这会儿天色正好入暮,宪兵队和巡捕房的人也收工了,我就没忌惮那么多了,飞跑着来到了药铺,老郎中正要打烊,我连忙过去叫住了他。“李大夫,我哥哥受伤了,想请你过去看看。”   “噢?可是我今天有事情要早点回家呢。”他蹙了蹙眉道。   “不会耽误你很久时间的,求求你了,他现在高烧不下,再不治疗恐怕就……”   现在都城可能到处都有我和褚峰的通缉令,我也不敢冒险再去别的地方找郎中,所以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老郎中了。他看这银子迟疑许久,才决定走一趟。   回到小院子的时候,嬷嬷站在院里都望眼欲穿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看到我带着老郎中回来,她瞬间眼圈都红了。秋山冷冷地冲我冷哼了声,径直往厢房去了。   我带着老郎中进到厢房,褚峰还在昏迷中,他走过去看了眼他的伤势,惊得目瞪口呆的。   “这是枪伤?看样子子弹还挺深的,取出来很麻烦。这里还有刀伤,都发炎了,啧啧啧……”老郎中一边查看褚峰伤势一边摇头,很是唏嘘。我和嬷嬷站在他身后,话都不敢说一句。   “小丫头,这么重的伤,老夫也是无能为力啊。这没有快速消炎的西药,他恐怕是熬不过去,你看,这身上都起血点了。”   “西药?李大夫你有吗?”   “老夫哪里有这样昂贵的东西,现在都城沦陷,一药难求啊。再说,这一支药至少得好几根金条,你的这点钱看一眼恐怕都不够啊。”   “我……”盯着褚峰那奄奄一息的模样,我鼻头一酸,紧紧抓了老郎中的衣角,“李大夫我求求你,先给他治治好吗?我接着再想办法。”   “老夫来都来了,也尽尽人事吧,到底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来,都过来帮帮忙吧,压着他,先把肉里面的子弹弄出来再说。”   老郎中说着打开了药箱,从里面拿出了镊子和棉纱什么的。秋山上前抱住了褚峰的腿,我则抱住了他一只胳膊。老郎中就拿着镊子在他肉里搅来搅去,那乌黑的血就顺着那窟窿往外冒,看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褚峰忽然痛哼了声,眸子瞬间掀开了,下意识就抡起拳头朝老郎中打去。   “峰哥哥!”   我慌忙压住了他的手臂,告诉他这是在给他取子弹。他咬着齿关盯着我,眼珠都不动了,唯有豆大的汗水顺着他脑门淌,跟瀑布似得。   “你稍微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我伸出袖子给褚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眼睛又酸了起来。他呢喃了一声“洛儿”,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后又晕过去了。   老郎中的动作很快,三五几下取出了子弹,又继续处理褚峰发炎的胳膊。他揭开那棉纱布时,里面顿时一股恶臭扑来,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吐了,还没冲到门口就吐了。   “还有脸吐,当家的变成这样还不是你造成的?”   秋山一脸嫌弃地在边上哼哼,我也没做声,默默把秽物处理干净后又走了过来。老郎中已经给褚峰把伤口完全处理好了,开了副方子让我们去抓药。   “丫头,恕老夫直言,他这情况恐怕是熬不了多久。中药效果慢,怕是有些来不及哦,你们要早点准备后事。”   “……”   我回头看了眼脸色死灰的褚峰,眼圈忍不住又红了。我真恨及了自己的无能,若非是我连累他,他哪里会遭受这样的创伤。   我让嬷嬷跟着老郎中去抓药,把他们俩送到门口也没有回院子,就坐在门槛上发愣了。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褚峰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死去。   可是,又怎么能把他送去医院呢,巡捕房和宪兵队的人到处在找我们,去医院还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再有,那么贵的西药,一支就要几根金条,我们哪来的钱买呢?   踌躇中,我触到了胸前挂着的木牌,慌忙拿了出来,心头不由得一喜。这是褚峰的令牌,他之前让我安葬妈妈过后就去找漕帮的大当家,那兴许他就是一线希望。现在他伤成这样,我不如过去看看。   不管了,就算不能去我也得去试试看,他总不能把我生吞了。 正文 第14章 名角儿   漕帮的总舵在西区大码头,这是都城最大的海港,过往船只都会在这里登记才能陆续靠东港、南港等地方。所谓树大招风,漕帮这些年没少惹麻烦,现在有了世家之一的薛家介入,势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我是独自来漕帮总舵的,因为秋山厌恶我,而嬷嬷年迈,索性就一个人来了。有了褚峰的令牌,我进了东区码头过后倒也畅通无阻,最后由一个管事把我领到了总舵大营。   这地方比起褚峰的堂口要气势磅礴多了,院子进深很长,前院后边儿还有塔楼,大概是用来观察海面动静的。   这里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大都是打赤膊的壮丁,还有一些穿功夫服拿短刀的人就守在了总舵各个位置。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十分森严。   管事把我带到内庭院前就站在了,说大当家的在院子里听戏,让我在这儿等着。我觉得好奇,问管事为何戏班子会来这地方唱,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   他摇摇头,小声跟我说,“这可是梨园的花旦名角儿裴燕青,大当家花重金请来单独给他唱戏的。”   “名角儿?裴燕青?”   我听过裴燕青这个名字,他是都城最大戏院梨园的台柱,有名的旦角儿,因为生得温润如玉而被不少男人喜爱。据说,但凡遇到他的戏,梨园总是座无虚席,这是个在都城混得风生水起的角儿。   我依言在这儿等着,从中午等到下午,都快近黄昏了也不见大当家的出来。这雨后的天气炙热得很,我被晒得头昏眼花。期间也没个人过来,我有些扛不住了,就往内庭院寻了过去。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老大远,我就听到有个十分干净清澈的声音在唱《贵妃醉酒》,平日里我也深受妈妈的熏陶,对歌舞有所了解。这人的唱腔圆润细腻,说是绕梁之音也不为过。   我偷偷走了过去,才瞧见内庭院里搭了个十分奢华的戏台,台上有个美艳无双的花旦在唱戏。那一颦一笑,一嗔一怒,真真是妩媚到了极致。   一个男人呢,怎么能美得比女人还要惊艳,娇得比女人更柔呢?他的嗓音十分醉人且清澈,这不是一般的旦角儿学得会的。   台下只有一个观众,这人大约四十来岁,有些微胖,五官中规中矩,透着股不怒自威的霸气。他穿着身黑色长衫,外面套的是件黑底暗花的马褂,比较传统的装扮。他端着个茶杯晃头晃脑地跟着台上的花旦哼哼,一脸陶醉的样子。   我估计这就是漕帮总舵主了,人称宽爷,至于他叫什么名字我并不晓得。   他看得入神,也没有发现我。我看天色已晚,就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在他面前深鞠躬喊了声“宽爷”。   他拧了下眉,淡淡瞥了我一眼。“谁让你进来的?”   “宽爷,我在外面等了你四个时辰,实在是着急得很才斗胆进来找你。我是青龙堂堂主褚峰的丫头,他现在出事了,我想请宽爷帮帮忙救他一命。”   “边儿去,等老子把戏听完再说!”宽爷摆摆手,不悦地欠了欠身,换了个坐姿继续听戏。   我不敢再讲话了,讪讪地站一边儿呆着,也往戏台上偷瞄了去,才发现这花旦看似有些眼熟。他似乎也在看我,唱着唱着都忘词了,好在他功力深给掩饰过去了。   好不容易等他唱完,我忙不迭又走到宽爷面前了,还递上了褚峰给我的令牌。他拎起令牌瞥了眼,斜睨着我道,“你说你是阿峰的丫头?是在撒谎吧?”   “我……现在是他的丫头,他刚收留我。”   “他现在被日本宪兵队的人和巡捕房的人满城通缉,你想让我帮他什么忙呢?”   宽爷挑眉盯着我,眸光犀利得仿佛要看到我心里去。我再撒谎怕是要惹怒他的,所以迟疑好久就模棱两可地说了我和褚峰的关系,以及他现在的处境。   他听罢上下瞄了我一眼,道,“所以,你是那清风吟的头牌小百合的女儿洛夕?跟褚峰一起被通缉的那个人?”   他一定是故意的,他刚开始可能就认出我来了,只是故意不戳破。我讪讪地点了点头,再不敢说一句话,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我,那眼神诡异至极,我被他看得两腿发软,都哆嗦起来了。   许久,他扬手一把捏住了令牌,淡淡一笑问我,“你今年十六?”   “是,是的!”   “挺好的年纪呢,这要是落在日本人手里确实可惜了些。哎呀,既然是褚峰让你来找我,那这个忙我不得不帮啊。不过呢,小丫头,我丑话可先说在前头,我这人从不白白给人帮忙的。”他斜睨着我,老成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老狐狸。   “可,可是我也没有钱。”   看到宽爷这老奸巨猾的样子,我紧张地捏了一下手,心里一阵阵的发憷。可我已经站在这里了,就等于是砧板上的肉得任人宰割了。   “呵呵,没钱没关系,有貌也行,会唱曲儿吗?”   “会一些。”   “唱给我听听!”   我不敢忤逆宽爷,就唱了首妈妈经常哼哼的《天涯歌女》。还没唱完,就瞧见戏台后面走了个人出来,穿着学生装,留着四六分头,这不就是我在茅厕遇到的那个小哥么?   原来他就是裴燕青,我真是眼拙了,竟把他当成了跟我一般大小的学生。   裴燕青成名已久,他应该有近三十岁了,但看着实在太年轻了。身上有股超越女人的妩媚,美到了骨子里。   他似笑非笑地瞄了眼我,才对宽爷抱拳行礼,“宽爷,在下这就回去了,改天宽爷如果再有雅兴听戏,派个小厮过来打个招呼便是。对了,这位是?”   “这是阿峰那边一个丫头,遇到事儿了让我帮忙,累了吧燕青,坐会儿喝杯茶。”宽爷忙不迭地给裴燕青搬椅子,倒茶,热情得很。看他对他的态度,想必也是交情匪浅。   我想起了他落在茅厕的钱袋子,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不过他似乎没有在意那事儿,装着不认识我一样,还跟宽爷客套。   “原来是褚堂主的丫头啊,长得倒是挺水灵的。”他说着又瞄了我一眼,唇角的笑意更浓了些。   宽爷打了个哈哈道,“这丫头确实有股难得一见的灵气,阿峰这小子艳福不浅。对了燕青啊,今天就在我这儿吃饭嘛,我让厨房备些好酒好菜,咱们哥俩好久没一起喝酒咯,来个不醉不归?”   “还是不了,今儿个晚上梨园还有两场戏,我也就不多耽搁了,宽爷告辞!”   “既然这样那就罢了,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宽爷说着找来一个小厮,恭送着裴燕青出去了,直到他没影儿了才又转过头来看我,淡笑道,“丫头,要我帮忙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宽爷请说!”   “你须得去我开的场子里当两年的歌女。”   “当歌女?”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宽爷,他这不是逼良为娼吗?场子里当歌女,一年过后出来我还能见人吗?   见我沉默,他眸光一沉又道,“怎么,不愿意?” 正文 第15章 别无选择   我答应宽爷的要求了,因为我别无选择。他说会保住褚峰的堂主之位,并治好他的伤,还把日本人和巡捕房那边的事儿摆平。至于码头货仓损失的货物,他先垫上,往后有钱再补上。   所以,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嬷嬷告诉我,那夜里褚峰为了掩护我逃走,最终还是跟田中佐野那边的人打了起来。他打伤了田中佐野,在撤离的时候被打了一枪,回到堂口的时候人就不行了。   后来日本人和巡捕房的人都冲到了堂口,穷凶极恶地把这儿打砸了一番。他们逃得快躲在了那破旧小院子里,而其他几个来不及逃走的属下就被巡捕房的人抓走了。现目前还生死不明,依照日本兵残暴的习性,估计也活不了。   所以,宽爷能开出这样的条件,对我和褚峰来说都是天大的恩赐。我不想让他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这都是我欠他的。   从小妈妈就告诉我,哪怕是卑微到了尘埃里,节气也不能丢。有恩报恩,以怨报怨,一辈子过得要够坦荡。   褚峰与我恩重如山,我能为他做的就是想办法留下他的命。而目前,宽爷是我唯一看到的希望。   我签下契约过后,宽爷立即就派人把褚峰送到了玛利亚医院,他的人脉很广,送人过去时,医院门口游荡的宪兵队和巡捕房的人居然都没有过问我们什么。   在手术室外等候的时候,宽爷的小厮送来了一张帖子,是让我去南亭大酒店参加一个重要的饭局,届时他会想办法化解田中佐野和我们的恩怨。   这饭局,怕是不得不去,否则我和褚峰会一直不得安宁。可是去了,宽爷真的能做到让我全身而退么?毕竟褚峰那夜可是以田中佐野的命胁迫才令我突围的。   我没有把这事儿告诉嬷嬷和秋山,他们俩因为有宽爷出手帮忙而开心得很,甚至于秋山对我的敌意也没有那么大了,虽然还是不讲话,至少没冷眼相待了。   褚峰的手术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他居然醒着,脸色还是蜡黄,但精神好不少了。   我一个箭步跑了过去,扶着手术床忽然就泪眼婆娑了。“峰哥哥,你好点了吗?伤口还疼不疼啊?”   “傻丫头,还哭,没事了!”他咧嘴笑了笑,伸手用指腹抹了抹我眼角。   “没事就好,你都把人家吓到了!”   我破涕为笑,跟着医生一起把褚峰送进了病房。嬷嬷见他精神不错,急急地要回去给他包馄饨,秋山就一直在门外站着,也没有进来。   一个女护士端着点滴瓶走了进来,拉下口罩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居然是之前照顾过我的那个女护士,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默默地给褚峰上药后,才把我拉到一边讲话。   “小妹妹,你上次怎么就偷跑了呢?到处找你都找不到,秦司令的副官把我狠狠训了一顿。”   “对不起护士姐姐,我当时有急事没来得及跟你说。”   女护士叹了声,摇摇头离开了,我转头看了眼褚峰,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连忙走了过去。   “峰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不疼,这两天你怎么样?是去找宽爷了吗?”   “我还好,你昏迷的时候我去找的宽爷,他二话没说就答应帮我们了。”   我不敢把跟宽爷的约定告诉褚峰,怕他多想,至少等他身体好了才说。他可能过于信任宽爷,听到我这样说如释重负,还提及了宽爷对他的大恩。   原来他六岁就跟了宽爷,是他一手把他带大的,再后来习武,接手堂主,也都是宽爷一手栽培。   听他言语间十分感激宽爷,所以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也许宽爷的仁慈只针对他一人,再也许他看到的只是一方面。   但我十分好奇褚峰背上的伤痕,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应该是鞭子留下的痕迹。他自六岁就跟了宽爷,那么这些伤都是他的杰作?   我也没往更深的地方猜,眼下事情这么多,没那心思。褚峰跟我讲了会儿话就睡了,我见时间差不多了,就让秋山在这看着,自己先回小弄堂里梳妆打扮去了。   宽爷让我去饭局的时候打扮得漂亮点,到时候日本人看到我模样乖巧也没那么糟心。我自是不敢忤逆,因为他是都城黑帮的大佬,即便算不得一手遮天,但此时却拿捏着我和褚峰的命运。   如今这样的事态,我只能靠着一个算一个。   小楼里还飘着妈妈的气息,她喜欢用一种很淡的香水,这屋里总有那似有若无的香气。她说女人如水,即使没有富贵命,也要过得认真一些。   所以哪怕她是歌舞厅的舞女,她也从不作践糟蹋自己,她教会我如何过日子,如果一个人照顾自己。现在回想起妈妈跟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好像有一个目的:让我独立!   打开衣橱,里面全都是她帮我定制的衣服,从一两岁到现在,每一件衣服她都保存得十分完好。我的衣服都是纳兰阿姨那边量身定做的,件件都是她精心缝制的。   我本身是齐耳学生头,就选了一套窄袖的袄裙,上衣是蓝色条纹纱,有细碎暗花,衣摆的边上用金丝修了一圈的波浪纹,很是好看。裙子是黑色马面裙,正好到我的脚踝。为了搭配这套袄裙,我还穿了双黑色皮鞋。   平时我不爱化妆的,可是宽爷吩咐过,稍微打扮些,就用了点妈妈的雪花膏,擦了点儿胭脂水粉,把自己打扮得艳丽了些。   弄好过后盯着镜中那过于成熟的自己,我有些不太认识了。也许在不久之后,我也会成为风月场所浓妆艳抹的女人,为生存,为还债。   南亭酒店位于都城东区,得摆渡过护城河。我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入暮了。   酒店外面全是巡捕房和宪兵队的人,密密麻麻不下百来个。我搞不清楚这阵仗是做什么,迟疑很久才硬着头皮走过去。   门口的日本兵和捕快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盯我,眼神十分惊愕,大概是想不到一个学生妹会进这样的酒店。   走进酒店的时候,我真真有种赴死的悲壮,感觉这一上去,恐怕就下不来了。   宽爷的心腹阿坤在门口等我,看到我时满脸震惊,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我领到楼上包房去。饭厅名字叫玫瑰厅,我看到玫瑰二字就莫名愤怒。   我在门口迟疑好一会儿,才轻轻推开了门,被里面阵仗惊了一下。厅里座无虚席,除了宽爷,还有田中佐野、陈四新、张启明,以及乐百汇的那个红玫瑰。其余还有几个我不认识,但看那一身奢华的衣服,肯定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   我尚未开口跟这些人打招呼,那红玫瑰就冲我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哟,这就是小百合的女儿洛夕啊,果然长得有几分姿色,呵呵呵……” 正文 第16章 应酬   “红玫瑰小姐,你这话听着怎么酸溜溜的呢?小百合曾经可是清风吟的头牌,她的女儿才貌会差么?夕夕,过来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宽爷似乎对我这装扮十分满意,招招手喊我去他身边坐。我欠了欠身走了进去,在与田中佐野擦肩的时候,心头那股恨意瞬间冒了出来,真恨不能一刀把他捅了。   但我掩饰得很好,很是卑微的样子。田中佐野转头斜睨了我一眼,冷冷一笑又转头端起酒杯抿了口。但他身边的红玫瑰直接伸了只脚出来,故意想绊我。   这女人我更恨,所以就将计就计,瞅准她的脚踝故意踢了上去,在踉跄的时候又一脚踩了上去。   我也是学过点儿舞蹈的人,这一脚踩得实在,却又看不出我是故意。红玫瑰痛吟了声,顾不得风度用力推了我一下。   我故意撞上了墙,贴在墙边一脸惶恐地看着宽爷道,“宽爷,我,我不是有意踩到红玫瑰小姐的,我不知道她的腿放这么远。”   这地方是死角,别人看不到,所以红玫瑰面色一怒站起来就要打我耳光。宽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蹙眉睨了她一眼,“红玫瑰,夕夕怎么说也是我漕帮罩着的人,给点儿面子。”   说罢,他又十分客气地冲田中佐野笑了笑,把我拉了过去,“田中君,夕夕这丫头往后会在天上人间上班,还请你多多关照。”   田中佐野给了他一个无法形容的笑,接着眸色诡异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应声。我看他领子拉得极高,还露出了一小块纱布,想必受伤是真。   宽爷没太在意他的表情,转头指着右边一个还留着辫子的中年男人道,“夕夕,这是清远商行的董事长秦振南,这全都城的商行可都以他马首是瞻呢。”   “秦董事长你好!”   我恭恭敬敬对他鞠了一躬,这人是不太搭理我的,但看在宽爷的面子上,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紧接着,宽爷又指着秦振南边上的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道,“这是洪福钱庄的老板裴远山,也是都城花旗银行的董事之一。”   裴远山看起来就彬彬有礼,我瞧着他有些眼熟,跟那裴燕青有几分相似,我估摸他们可能有些沾亲带故。他没有架子,在我埋头行礼的时候还说了声“客气”。   其余的陈四新,张启明,我也都一一打了招呼。虽然心头恨得滴血,但在我羽翼未丰的时候也绝不能乱来,尤其是现在褚峰还在医院里养伤。   我很听宽爷的话,所以他看起来对我甚是满意。待我一一打过招呼后,他就让我在他身边坐下了。而后他一抱拳,端起酒杯环视了一眼在场的人。   “请各位来呢,曹某是有两件事情想说。第一件事情,就是关于褚峰和夕夕跟田中君的一点儿过节,褚峰他是我手底下的人,青龙堂堂主,所以他得罪了田中君,也是曹某教导无方,还请田中君既往不咎!这一杯,我曹某先干为敬!”   原来宽爷姓曹,他这番话直接就把褚峰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看来他还算是一个有担当的主儿。田中佐野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但可能碍于在场人的人颜面,就勉为其难地把酒喝了。   宽爷接着又道,“这第二件事呢,就是我已经签了夕夕这丫头在我天上人间唱歌,准备花重金力捧她的,届时还请各位多多赏脸!”   “宽爷,你的意思是想让她当你们天上人间的头牌咯?那苏婉咋办呢?她现在可是你们歌舞厅的摇钱树呢。”宽爷语音未落,红玫瑰又讲话了,还十分厌恶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晓得她和妈妈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但她既然能下得了那么狠的手,那也绝非善类。如果我没有踏进这风尘之地,要报仇可能很难,但既然我已经进来了,就绝不会放过她的。   宽爷瞥了她一眼,冷笑道,“红玫瑰,难道我曹某做什么需要你来安排?你一定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逾越啊,曹某脾气不太好,不懂得怜香惜玉。”   他如此一说,在场顿时鸦雀无声,就连红玫瑰的姘头田中佐野都不开腔了。她顿时有些害怕了,连忙一下子勾住了宽爷的胳膊娇笑道。“哎呀宽爷,你看看你嘛,人家就是乱说一下你就当真了。”   “这样更好!”   宽爷这样明显地护着我,在场的人也都看出来了,所以大都没有吭声。这些人之间可能有着互利的关系,也不好明目张胆地翻脸。   田中佐野始终在看我,眼底的光芒很是诡异。还有那张启明,也始终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他其实是这些人中最拿不上台面的,但因为他是巡捕房的探长,是日本人的走狗,宽爷就叫上了。   席间,这些人敬来敬去客气得很,但陈四新从头至尾都没有主动敬过别人,也推辞说他身体不适没怎么喝酒。他仿佛是这宴席上一朵奇葩,十分诡异地存在。   陈四新和褚峰也是结了怨的,但宽爷却只给田中佐野道歉,并没有理会他,那么我猜这两人之间可能有些什么冲突,或者宽爷要比陈四新派头大一些。   当然他们俩交情如何跟我没有必然的联系,我在席间压抑得紧,就找了个借口溜出来了。只是我前进一走,后脚红玫瑰就跟了出来,她被我踩得不轻,腿还一瘸一瘸的。   “小贱人,你刚才是故意踩我的吧?”我刚进洗手间,她就靠在门边上对我道,那姿态十分嚣张。   我冷冷一笑,道,“玫瑰阿姨嘴怎么这么臭呢?谁都知道是你伸脚在绊我,怎么忽然变成我踩你了?再说,宽爷就站在我身后,你可以找他来对峙啊,到底是谁故意他还不晓得吗?”   “哟,还学着你妈伶牙俐齿的,看老娘今天不收拾你……”   她说着冲过来就想打我,我直接往她面前站了一步,仗着比她高那么一点点挺直了背脊俯瞰她,“来啊,你这一巴掌敢打下来,明天你一定会在都城消失,不信你试试,你那曹玉贵斗得过宽爷吗?”   我也是仗着宽爷刚才的护短才敢这样说,这女人一看就是欺软怕硬的人,我料她可能不敢下手。那曹玉贵是漕帮的人,总不敢忤逆宽爷这舵爷吧?   红玫瑰怔了下,硬生生把即将落在我脸上的巴掌收了回去,接着满目阴鸷地冲我呲了声,“小贱人,知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死的?就是嘴贱!” 正文 第17章 学不会认输   想不到,我第一次喝酒,竟然是在天上人间这样纸醉金迷的地方,陪着笑脸,迎合着我恨不能捅死的仇人,像流浪狗一样的摇尾乞怜。   我被灌了很多的酒,被他们捏着下颚灌酒,我以为宽爷会罩着我的,但他没有。他就那样看着我,看着我被田中佐野和张启明他们灌酒。   我永远都记得烈酒滑入喉咙的辛辣滋味,呛得我泪眼婆娑,我无助地抓着椅子边缘挣扎着,渴望着有人来帮帮我,可是没有,这就是一个冷漠残酷的世道。   这里放眼过去全是来寻欢作乐的男人和别有用心的女人,他们在歌声中轻舞飞扬,陶醉其中。大概谁也没看到我这边的情况,或者说看到了也无动于衷,因为这样的事情在歌舞厅里司空见惯。   我醉了,但眼前的脸孔我都记住了,田中佐野、陈四新、张启明以及宽爷那似笑非笑的样子,我都记住了。   “夕夕啊,想不到你的酒量还可以呢,假以时日一定是我这天上人间的头牌,你放心,我会倾尽所有资源来打造一个歌星的。”   宽爷就在我身边,他捏着我的下颚凑近我笑道,呼出的气息充斥着浓浓的,令人作呕的酒味。   我胃里在翻江倒海,但一直忍着没吐,盯着他那双酒色过度的眸光,我深深感觉他其实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褚峰,我,似乎都被他道貌岸然的模样给骗了。   田中佐野坐在我正对面,一边饮酒一边盯着我,眼神越来越炙热。我仿佛听到他在跟边上的张启明聊我还是个没有开苞的雏,价格一定不菲。   张启明可能是有心要拍田中佐野的马屁,于是靠近宽爷小声道,“宽爷,洛夕这丫头也有十六了吧,年纪刚好。田中大佐看样子喜欢得紧,要不然你就做个顺水人情,把她送过去得了。”   我虽然喝醉了,但心里头是明白的,把他们的话尽收耳底。我转头怔怔看着宽爷那略微肥硕的脸,眼泪花就在眼底打转。   他若真把我送给田中佐野,我一定会先杀了他,再杀了田中佐野,如果失手,那我自己死掉算了,绝不会让那恶心的田中碰我的。   宽爷听罢眸光一寒,微眯起眼睛瞄着张启明,压低了声音道,“张探长,你他妈的自己奉承日本人也就算了,还要拉上老子。夕夕是老子要倾力打造的歌星,你要是敢打主意,老子让你这探长也当不了,滚!”   很难想象,有人会把如此阴鸷的话笑着说出来,所以宽爷在我心里的印象更加老奸巨猾。他是个深藏不露的主,有着自己的原则,但也绝非好人。   张启明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尴尬地坐到一边去了。田中佐野深意地看了眼他,又看了看宽爷,忽然诡异地笑了下。   陈四新倒是从未讲话,但他一直在观察这几人的动态,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城府。相比宽爷的霸气外露,他要收敛些,也不晓得他肚子里有什么花花肠子。   我知道再待下去肯定会出事,到时候宽爷未必罩得住我。所以找了个借口上洗手间了,在洗手间里,我把喝下去的酒全抠出来了,吐得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冒。   这种滋味太难受了,我是第一次尝到。缓过去这口气后,我漱了漱口,把衣服整理了下又出来了。   刚走出洗手间,就瞧见宽爷倚在外面的围栏边看着洗手间,好像是在等我。我还有些晕晕沉沉的,走路还很晃。   他淡淡一笑,道,“夕夕,看你也醉得不轻了,不然就先上楼休息一下吧,等酒醒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谢谢宽爷!”   我知道宽爷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在这地方我别无选择,只能暂时相信他了。他扶着我上楼,一手拉着我的手,一手扶着我腰肢,这个姿势令我十分反感。   我伸手想把他放在腰间的手拽开,谁知他加重了力道,根本不容许我反抗。他就这样半强势半推地把我带上了四楼,这地方可能是他的私人领地,安静得令人发憷。   我的酒意在瞬间醒了,慌忙想推开宽爷,但他忽然打开了走廊右侧的门,一把抱着我就钻了进去。   “夕夕……”房间里很黑,他用力把我抵在了墙上,头缓缓靠近了我。“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前途不可限量。只要乖乖你我的听话,我保管你在这都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了我的衣摆,当那龌蹉灼热的指尖碰着我皮肤时,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提起膝盖狠狠撞向了他的下腹。   我也就会这一招了,曾经被妈妈逼着学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全都忘了,但唯有这招十分致命。   宽爷一声痛吟蜷了下去,而我惊慌地跪在了他的面前,“宽爷,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知道你很仁慈,请你看在峰哥哥的面子上放过我好吗?你叫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就是,就是别……”   我讲不出来更难听的话,但宽爷没有做声,缓过气来打开电灯,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他应该是用尽全力了,打得我一下栽倒在地,耳朵嗡嗡作响。我忙不迭有爬起来仍旧跪在他面前,他又提起脚狠狠踹了我一脚。   “洛夕,你不要不识抬举,在都城,好多事还是老子说了算。你要想活着,就得听老子的话,知道吗?”   宽爷指着我怒急地道,而我再不敢说一个字,如果惹得他一枪把我杀了就得不偿失了。即使这世道再乱,再血腥,我还是想活着,活着给妈妈报仇。   “他娘的!哑巴吗?”他反手又是一耳光挥了我过来,我齿间顿时一股咸腥味顺着唇角冒了出来。   他如拎小鸡似得把我从地上拎了起来,双眸瞪得跟铜铃似得冲我寒笑,“洛夕,好在你生了张妖言惑众的脸,要不然老子一枪就把你崩了,死怕不怕?老子看上你是你的造化,你嫌弃什么啊?”   “宽爷,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此时,我除了祈求,竟想不到一点儿能全身而退的办法。   “放过你?老子这下面不愿意放过你!”   宽爷阴笑着拉着我的衣领用力一扯,衣服门襟直接被他撕裂了一大片,露出里面白色的肚兜,他盯着我裸露的前胸吞咽了一口唾沫,又一把拽住了我的肚兜。 正文 第18章 要么杀了我   “别逼我,别逼我!”   就这一刻,我抱起宽爷的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不顾一切,不顾生死,什么都不在意了。他被激怒了,反手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用力往他书桌上砸,一下,两下……   直到我眉心的血流了一脸,宽爷才住手了。他喘着粗气抓起我的头发迫使我昂起头,我看到了他那张狰狞扭曲的脸,暴戾又阴毒。这大概才是他的真正面目吧,之前我真把他看错了。   我顾不得擦脸上的血迹了,只觉得热腾腾的血顺着鼻梁滚,滑过脸庞,滑过唇角,咸咸的,腥腥的。   我瞪着眼珠子看着宽爷,满心绝望。我觉得下一秒可能会被他杀死,他是那样可怕,像一个魔鬼。   他可能瞧着我这样再也没了兴趣,满眼都是厌弃。而这一刻,祈求的话我再也讲不出口了,面对这样一个衣冠禽兽,我只想用把刀狠狠刺进他的胸膛。   他瞪了我很久,咬牙道,“洛夕,你真不怕老子杀了你吗?”   “宽爷,你身边女人那么多,根本就不缺我一个,你又何必要苦苦相逼呢?你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成为你的摇钱树,但你想占有我,我不会屈服!”   面对一个在都城叱咤风云的黑老大,我居然能讲出这样一番话,讲完过后我就闭上了眼睛,等着他的裁决。   我只觉得有两道凌厉的视线在我脸上扫来扫去,我颤动着睫毛却不敢睁眼,怕一睁眼迎来的就是一颗子弹。   其实我很怂,我根本不想死!可在这样的世道下,贫贱人的命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即使像宽爷这样的权贵,也未必能真正地笑到最后。   就在我心脏快要承受不了这压力的时候,宽爷忽然松开了手。我惊愕地掀眸,看到了他唇角扬起的一抹冷笑。   他从兜里掏了一条手绢出来丢给了我,收起一脸戾气道,“夕夕啊,想不到你还有几分骨气,我这人啊,平生最佩服义士。罢了,今天就放过你吧,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我不想第三个人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懂么?”   “是,我懂了!”   所谓的笑面虎,说的大概就是宽爷这样的人吧,把我打得血流满面,再来给我和颜悦色。我盯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很乖巧地点了点头。   “记得,以后可别跟我乱来,否则褚峰的下场就不好看了。”   他说完就走了,重重地把门摔上了。我怒不可遏地盯着他消失的门口,齿关咬得咯咯作响。   我发誓,在有生之年一定会有仇报仇,血债血偿!   我缓过神来,环视了一下这书房,应该是个套房,边上有个洗手间,临近有个房间门是紧闭着。我拿着手绢进了洗手间,盯着镜子里满脸是血的自己,哪里还有人样,我竟生出一股恍如隔世的错觉。   刚才,我可能差点就死了。   我拿着手绢沾着水一点点擦脸上的血,擦尽后,才看清眉心血肉模糊的地方好大一片淤青。我捋了捋额前刘海,把伤口罩住了。   也可能是我命贱,这样打都没有打死,就是这伤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   我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坏了,这样子出去肯定不行的,我不想别人知道我被羞辱的事。就算宽爷没有得逞,但给我留下的阴影却抹不去。   我正准备找点什么衣服遮羞,忽然听得边上的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就在门口。我愣住了,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用手轻轻拧了下门柄,没上锁。   那诡异的声音停了,但我却好奇这里面是什么。于是我就轻轻打开了门,谁料想这里面还个长长的过道,要走过去才是房间,但里面没灯,乌漆墨黑的。   走进房间的时候,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没了,但这里面有股血气的味道。我有些害怕了,正准备转身离开时,脚下却一不小心踢到个什么东西,直接就栽倒在地了。   我好像压到了一个女人,因为我触到了一团软软的东西,我是女生我懂这是什么。她轻吟了声,吓得我又站了起来,动都不敢动。   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许久,我才勉强看到地上蜷缩着个未着寸缕的女人,她好像是昏迷了。   我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打开后转头瞥了眼地上的女人,惊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她身上竟到处斑斑血迹,尤其是身下的地方,一片血迹都干涸了。   她头发散乱得都看不清脸,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活着。我不知道她是否醒着,就小心翼翼走过去撩起了她脸上的发丝,刚把头发拨到额头上,就看到她眼睛瞪得跟铜铃似得盯着我。   “啊……”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盯着她不转眼,即使她蓬头垢面,但还是掩不住那张精致如玉的脸,她长得很妩媚。一身肌肤若不是沾着血迹,肯定是白若凝脂的。   我看她这样子可能也是个苦命人,就又小心地凑了过去。“你,你怎么样了?”   她微微动了一下四肢,又痛吟了声。我也顾不得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河了,过去把她扶到了边上的沙发上。近距离,我才看清她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鞭痕,有些在冒血,有些已经红肿发炎了。   这些伤口我瞧着十分扎眼,于是又端来一盆水,用手绢把她身上的血迹一点点擦了。触到她腿间的时候,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她半睁着眸子,有气无力地喘息着。   “姐姐,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啊?”我小声问道,但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问得很多余。这房间的主人不就是宽爷么,除了他还能有谁敢把人关在这里呢?   她也没有回我,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我的脸就又放下了。我把她身上的血迹处理干净了,又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喂着她小口小口喝完后,她长长吐了一口气,精神像是好多了。   “小妹妹,你不是天上人间的人,怎么也落在了他的手里?”   “我……过段时间就会是这里的人了。”   “这不是好地方,你最好还是不要来。看你还这么小,是经不起这里非人般的折磨的。”   她说着挪了一下身子,可能是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的,但即使这样还是很好看,她是个标准的美人儿,感觉比妈妈还要美上几分呢。   我忍不住道,“姐姐,你好美啊!”   “美?傻丫头,你听过红颜薄命这句话吗?在这样血雨腥风的乱世中,漂亮的容颜是女人最不能拥有的东西,否则下场就会很惨,像我一样。”   “……” 正文 第19章 书寓先生   原来,这位姐姐叫凌艳秋,她是红楼的书寓先生,那儿的人称她为艳秋书寓。她是红楼的花魁,亦是都城数一数二的美人儿,盖过了十里洋场歌舞厅所有的头牌,也是声名鹊起的主儿。   依照红楼的传统,里边所有的书寓先生琴棋书画都得精通,但只卖艺不卖身,除非遇到心仪的男人。   所以很多去红楼的男人一掷千金,只为一睹凌艳秋的绝色容貌,听听她弹琴唱歌,或者与她吟诗作对,十分清雅。   但宽爷不一样,他一心想要纳她为妾,甚至不惜下重金为她赎身。但她不愿意,因为她心里头早就有心上人了。   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凌艳秋在十里洋场的姿态太高了,高得令人嫉妒。所以她遭人暗算了,被人当礼品奉献给了宽爷,在这儿受尽了凌辱。   只是她一直没有屈服,所以被关在了这里。宽爷的意思是,她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当他的小妾,届时穿上他给她准备的喜服就可以重见天日了。否则的话,她将在这个地方关一辈子,直到死去。   算起来,凌艳秋已经被关了近十天了,所以她提及这些事都已经很淡漠了,一脸的万念俱灰。   她跟我说,若非是想再见一见她心里的人,早就从这窗边跳下去了。这里是四楼,跳下去肯定也活不成。   于是我问她,“艳秋姐姐,你的心上人知不知道你在这里,会来救你吗?”   她望着天花板怔了很久,低下头来时已经泪流满面,“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呢,他从来就不知道我爱着他,爱了整整三年啊,好漫长的日子。”   “……他都不知道你喜欢他啊?你怎么不跟他说呢?”   “傻丫头,正常男子谁会要一个风尘之地的女人呢,即使我这些年只卖艺,但现在也不是清白之身了,又怎配得上他呢?他是那样英俊,那样干净的一个人。”   说到心上人时,凌艳秋眸子里都是璀璨的焰火,我想这大概就是爱吧。我没法安慰她什么,只能静静听着,听她诉说衷肠,说她心里最爱的那个人。   原来那个人曾经帮了她一次,她家境贫寒,当年母亲去世的时候没办法安葬,就在街边卖身葬母。这个人给了钱让她去安葬父母,却并没有让她当丫头,所以她就记住了。   我很好奇这人是谁,问她,“艳秋姐姐,你的心上人是谁啊?如果可以,我回头帮你传个话。”   “他是漕帮青龙堂的堂主,姓褚,单名一个峰字。你不用帮我去传话了,我不想他看到我这个样子,也不想他知道我对他的心思。还是就这样过着吧,我们这辈子啊,注定是无缘无份。”   “褚,褚峰?”我一愣,结巴地问道。   凌艳秋点点头,冲我露了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笑容,都把我给笑愣住了。不可否认,她真的美得无法形容,就像是柔美到了极致,温婉如玉。   “怎么,小妹妹你认识他吗?”她像是顿悟过来,狐疑地问我。   “我……”   我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怎好跟她说褚峰现在重伤在医院里,她怕是真要拼了命去见他一面了。可是,什么都不说,我又不忍心看她满眼期待的样子。   “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他怎么了?”   想不到刚才还病恹恹的凌艳秋,一听到褚峰的消息就像回光返照一样,激动得不得了。我纠结再三,就简明扼要地提了褚峰目前的处境,说他受了伤在医院里。   “他怎么受伤的?是不是阿青暗地里搞的鬼?”她脸一沉,咬牙道,“哼,我就知道是这个混账东西使的坏,前两天他来这儿找宽爷,我在房间里听到了。”   “……听到什么了?”   “阿峰是个能力很强的人,宽爷怕他壮大过后压不住,就派阿青过去当眼线。前些天那家伙勾结外人惹怒了阿峰被废掉了,宽爷看他没什么用了就想打发掉。但阿青说他还掌握着阿峰和洛家人之间的秘密,这和十六年的一场灭门屠杀有关,以此跟宽爷交换。”   灭门屠杀……   我忽然想起了妈妈去世那夜里陈四新讲的话,他说洛家已经灭门,难道他说的洛家跟我有关系?我并不是父不详的人?   还有阿青,原来他真的是个叛徒,还是宽爷指使过去的。那这么说,褚峰一直都被宽爷的外表所蒙蔽了,他并不晓得他一直在利用他?   想到褚峰提到宽爷时的仰慕和尊重,我忽然间为他心疼起来。这么多年与狼共舞,他竟不晓得。他是个实心眼的人,肚子里也没有那些弯弯绕的花肠子。   “艳秋姐姐你别担心,峰哥哥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我看凌艳秋一脸愤怒,连忙宽慰道。   她摇摇头,重重叹了一声,“即使担心又能怎样呢,宽爷在都城一手遮天,我根本就逃不出去。十天了,我所有的骨气都磨灭了。看来,我怕是真的要当他的小妾了。”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小妾,似乎是凌艳秋目前唯一的生路。亦如她说,她已经无法去面对褚峰了,那么若想要活着,就只有对这血淋淋的现实低头。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夕夕!”   我不敢提姓氏,觉得这太敏感了,全都城的人提到洛家都是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这其中肯定有猫腻,所以往后我都不会跟谁提姓氏了。   凌艳秋倒没有在意这个,点点头又道,“我看宽爷没有对你下死手,说明你还有一线生机,你要么就站到他无法撼动你的位置,要么就逃离这地方,要逃得远远的。”   我当然想逃,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呢?宽爷在都城一手遮天,谁能逃出他的五指山?   “夕夕,帮我把那边的托盘拿给我。”许久,凌艳秋指着墙边案台上一个放着衣服的托盘道。   我怔了下,连忙去把托盘端了过来,里面有红艳的旗袍,还有金钗首饰什么的。她拎起这旗袍看了很久,眼泪花都看出来了,才又递给了我。   “帮我穿一下好吗?”   “……嗯!”   给凌艳秋穿戴的时候我才晓得,这就是宽爷差人送过来的喜服,如果她愿意当小妾,就穿上这衣服,如果不愿意,就继续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屋子里。   现在看来,她是想通了要走出这地方了。   给她穿好喜服,我又帮忙她把头发盘成了发髻,把那金钗首饰都给戴上了。宽爷打人很有水平,都不会留在露出的肌肤上,全给衣服遮住了。   当凌艳秋上了胭脂水粉时,她真真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明眸皓齿,略显古典的脸蛋精致得就像瓷娃娃似得,白若凝脂的肌肤吹弹可破。   我在想,她若真的对褚峰表明心迹,他是否会爱上她呢?想到这里,我竟莫名有点儿不舒服。 正文 第20章 祸不单行   因为凌艳秋,我成功地从天上人间出来了,是她护送我的。   我只记得当她风情万种地站在宽爷面前时,周遭所有的莺莺燕燕都竞相失色,她宛若一颗璀璨的明珠,吸走了所有人的光芒。她是那样特立独行的存在,迷倒了无数的男人,甚至女人。   宽爷看到她的时候眼睛都直了,那张肥硕的脸笑得都挤在一团了。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容不得凌艳秋之外任何一个人,所以我很顺利地离开了,穿着套丫头的衣服,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了。   我坐了个黄包车,准备偷偷去医院里看看褚峰,他若安好我就回小弄堂的家好好把眉心的伤养好。至于当歌女的事,怕是也拖不了几天了,等宽爷对凌艳秋的新鲜度一过,我就要下地狱了。   这会儿已经快午夜了,医院里很安静,宪兵队和巡捕房的人也已经撤离,可能是宽爷的威信奏效了。   我来到褚峰的病房时,里面空荡荡的根本就没人,被子也叠的好好的,不像是临时离开。我连忙找到之前的那个女护士,问她病人去哪儿了。   她狐疑地看了眼我,道,“病人下午就急匆匆离开了,说是有什么急事。”   “急事?”   奇怪,褚峰还能有什么急事呢,宽爷已经把能解决的事情都解决了。他身上还带着伤,什么事让他那样不管不顾呢?   我心下纳闷,就又转头下楼了,准备去那破院子里看看。刚到医院大门口,一个喝醉的日本军官忽然从我身边撞上来了,直接把我撞了个趔趄。我转头一看,这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日本兵,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这样的人我哪里敢惹,就连忙往边上躲开了,可这人不晓得怎么回事,忽然扑上来把我抱住了。埋头就在我脖子上又舔又亲,手还使劲往我屁股上摸。   我一个没忍住,抬手就是一耳光挥了过去。这是下意识的,我压根就没想他的身份和地位。大概我本性就是这样,骨子里始终淌着几分不屈的傲气。   这人被我一巴掌打懵了,睁大了眸子死瞪着我,满脸狰狞。我当即反应过来,转身就又往医院里跑了去,这地方房间多,我也熟悉。   只是我刚跑到门诊那边,就瞧见田中佐野忽然从里面出来了,像是在找人,就没敢跑进去,转身就往住院部跑了去。   身后的日本人追得急,我只好硬着头皮上楼了。   这边走廊上静得一塌糊涂,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盏灯泛着微弱瘆人的光芒,瞧着跟引魂灯似得。   我一路跑过去,瞧见左边有间病房的门好像是虚掩的,于是顾不得多想就一头冲了进去。   “砰!”   我想不到屋里有人,直接撞上了个高大坚硬的后背,脚下顿时一崴,疼得我无法控制地往地上栽,这人霍然转身,伸手扣住我的腰把我扶正了。   我慌忙抬头,居然是秦承炎。   “怎么是你?”   我们俩异口同声道,我瞬间从他怀里跳了出来,却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啊……”   尖叫声尚未喊出来,秦承炎一个箭步过来捂住了我的嘴,脸上乌云密布,眸光如剑。我戒备地盯着他,发现他今朝又穿着军装,霸气十足的王者之风。   而龙一就站帘子后面,手里拽着个已经昏死过去的人,地上那条手臂就是他的。我定眼一看,这人居然是阿青,就是被褚峰赶出去的那个叛徒。看样子,他是被龙一生生卸掉了一条胳膊。   我惊恐地看了看秦承炎,又看了看龙一,感觉像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事儿。   就在此时,外面走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日本人的咒骂声,可能是在找我。我知道秦承炎跟日本人似乎有些交情,紧张地瞥了他一眼,怕他把我交出去。   秦承炎给了龙一一个眼神,他蹙了蹙眉,丢掉阿青走到门边看了眼,又立即转了回来,“少爷,是田中佐野的人。”   秦承炎思虑片刻,阔步走了出去,紧接着传来他和日本人的对话,居然是日语,“少原君,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   “咦,承炎君,你怎么在这里?”   “肚子有些疼,就过来看看,他们让我住院观察观察,对了,我看到田中大佐在门诊那边找人,你怎么没去照顾他呢?”   “我正要去呢,承炎君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个女人跑上来?”   “女人?这里可是医院,谁没事来这里寻晦气啊?”   “呵呵,那在下就告辞了!”   脚步声远去过后,秦承炎很快又转了进来,对龙一道,“那些人要过来了,你赶快把人处理了,做得干净点!”   “是!”   龙一把地上的人弄走过后,秦承炎才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势令我无所遁形。我埋着头不敢看他,心里却还是生出了一份感激。   “头怎么了?”他勾起我的下颚,剥开了我额前刻意罩着伤口的刘海。“都破了,怎么这么大一团淤青?”   “刚才被日本人追,我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柱头,所以……”   我不晓得秦承炎信没有,反正他没再逼问我了。许久,他冷冷道,“跟我来!”   说着他转身就走,我迟疑下还是一瘸一瘸地跟着过去了。他走了两步停下来,转头斜睨了眼我,“脚怎么了?”   “刚崴了嘛!”   他拧了下眉,走过来一把抱起了我,顺着走廊另一侧的楼梯下去了。我面红耳赤地靠在他怀里,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会儿再尴尬我也会没脸没皮地赖着他,下面有日本兵追我,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们是从医院后门出来的,街边上停着辆汽车,秦承炎打开门把我塞进了车里,紧接着自己上了驾驶室,开着车一溜烟跑了。   途中,他冷冷问我,“你怎么满身酒味?头上的伤真是撞柱头的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秦承炎,不想跟他提天上人间的事,他是高高在上的司令,又是都城的名门贵族,若听到我要去做歌女,还被田中佐野那帮人灌得酩酊大醉,更是差点被宽爷蹂躏,都不晓得有多厌恶我。   “怎么不说?”他瞄了我一眼,眸光更凌厉了些,道,“你怎么弄成这么个狼狈样?褚峰没有好好照顾你吗?”   “不要你管!”   秦承炎可能不晓得褚峰重伤住院了,我也不想跟他这样的人说太多。他是敌是友我都弄不清楚,虽然他帮了我,但他和日本人关系好是不争的事实。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是小心为上。   “不要我管是么?”他忽然一下急刹停了车,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冷喝道,“滚下去!”   下去?   我往车窗往看了眼,用力地摇了摇头。此时此刻外面乌漆墨黑,也不晓得有没有日本人,我死也不要下去。   我偷瞄着秦承炎冷若冰霜的侧颜,讪讪地说了声“对不起,我错了!” 正文 第21章 司令府   秦承炎把我带回了司令府,这里是他的公馆,离秦家大宅不远。公馆里面的人不多,都是警卫,这些人看到他抱着我进府,惊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司令府没有秦家大宅那样气势磅礴,但大气整洁,这完完全全就是个男人的世界,没有丝毫脂粉气。屋里的装饰摆设瞧上去都规规矩矩,有瓷器,有武器,都是年代很久的文物古董。   大厅里铺着高贵的波丝地毯,沙发是奢侈的洋货,比秦家大宅里的红木家具要洋气得多。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切割的每一面都能倒映出整个大厅的景物。   秦承炎把我放在沙发上过后就上楼去了,我贪婪又艳羡地打量着大厅,深深沉醉在这天堂般的世界里。   这比我住的小楼房和褚峰住的破院子好太多了,根本就是天壤之别。我觉得,像我这样的平凡人,怕是一辈子都买不起这样奢华的宅子,更别提这里面价值连城的一些古董了。   秦家,果然如传说中那样高高在上,那样高不可攀。   所以我很不明白,秦承炎怎么会大发善心来救我,感觉我们俩像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人。   会不会是我瞧见了他和龙一干坏事,所以把我带回来灭口?再有,他们怎么会对阿青下手呢?看那样子,阿青恐怕是活不了了。   我越想越蹊跷,就乖乖坐沙发上不动了,但凡他等会对我有一点不怀好意,我就拼了命冲出去。就是这地方都是他的人,也不晓得逃不逃得了。   不一会,秦承炎就下楼了,手里拎了个医疗箱。见我正襟危坐,忍不住笑了下,“莫不是我这地方是龙潭虎穴,把你吓成这样?”   我脸一红,讪讪道,“我只是觉得这里太富贵了,有些惶恐。”   他听罢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拎着箱子坐在了我边上,“过来我看看额头。”   “额……”   我正想掩饰,他直接把我的头给捧住了,撩开刘海仔细瞧。瞧了很久,他松开手一脸狐疑地看着我,又在我脸庞捏了一下。   “你老实告诉我,这是被谁打的?”   “我是撞……”   “不要跟我装傻,我是习武之人,撞伤和打出来的伤本质就不一样。你这分明是被人打的,脸还肿着。”   看秦承炎严词厉色的样子,我埋下头不知道说什么了。宽爷警告过我,这事儿仅限于我和他知道,他那个人满身戾气,是个说一不二的主,我绝对惹不起。   秦承炎能救我一次,未必能救我两次,所以很多时候我要给自己留路。我无论如何都不开口,就一直垂着头不讲话。最后他也不问我了,拿着消毒棉球开始给我清晰伤口,上药,最后敷上了纱布。   做好这一切过后,他又道,“脚给我!”   “嗯?”   “不是脚崴了吗?我给你看看。”   “……”   我顿时愣在当场,堂堂大司令啊,秦家大公子啊,居然要给我一个平凡丫头看脚。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很不好意思地拉起了一点裙摆,把脚踝给他看,经过这么久折腾,居然肿了。   他俯下身,握住我的脚踝从左到右那样轻轻捏着,样子十分专注。我偷偷看着他低垂的侧颜,真真是俊朗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颠倒众生。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没法把他跟妈妈死去那夜里跟在田中佐野身后那个国民党军官联系起来,可偏偏那把短剑似曾相识……   在都城,习武的人不在少数,连我小时候都学了一些拿不上台面的三脚猫功夫。但能把短剑用得那样出神入化的人我没有见到过,所以我猜他们俩应该是同一个人。   他会是我的仇人吗?我希望不是。   “你和褚峰很熟吗?他几番为你出生入死,对你很好呢。”我正暗忖着,秦承炎忽然问我道。   其实我也不晓得和褚峰是什么关系,因为在妈妈死去之前我压根就不晓得他这样一个人。可从那房契上看,他可能跟我和妈妈有着很深的渊源,而我却不知道。   我想了想道,“他是我的恩人!”顿了下,又补了句,“你也是我的恩人,谢谢你帮我安葬妈妈,还救我。”   他探头瞄了我一眼,笑道,“怎么谢?”   “……”   我忽然就张口结舌了,而趁着这功夫,秦承炎手忽然一用力。一股钻心的疼从脚踝一直传到脑子里,我无法控制地尖叫了一声。   门口两个警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来,瞧见秦承炎蹲在地上握着我的脚踝,都又讪笑着跑了出去。   我面红耳赤地收回脚,瞪了秦承炎一眼,“你,你怎么回事嘛?”   “试试走一下还疼吗?”   我将信将疑地站起来走了两步,还真不太疼了,至少能忍受,于是我又不好意思地跟他道了个谢。他掏出手绢擦了擦手,才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两天满都城都是你和褚峰的通缉令,为什么?”   “我……”   在秦承炎的逼问下,我说了妈妈死后发生的种种,以及宽爷帮褚峰解决麻烦的事情,但只字未提我跟他签了两年去天上人间当歌女的契约。他是那样孤傲,听到这事儿怕是更看不起我。   他听后淡淡应了声“哦”就没再说什么了,沉默许久才又道,“现在时间不早了,今晚上你就在这里歇着吧,明天我派龙一送你回去。”   “不行,我……”我还得去看看褚峰,怕他有什么意外。正要拒绝,但看秦承炎面色一沉,就又点了点头,“好吧,那谢谢你了!”   “楼上走廊右边第二个房间你可以睡,洗漱的东西给你备好了。我这里没有丫鬟伺候,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秦承炎说完就离开了,也没再理会我。我在厅里坐了一会儿,才起身上了楼,在这样一个与我生长的环境格格不入的地方,我有些战战兢兢。   进了房间,床头上放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衣和洗漱用品,是给我的么?我看了看自己一身污渍,还是脱下换上了。   洗漱好,我就坐在床上发呆,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混乱的思绪又莫名飞到了在天上人间被那群人灌酒的时候,那一张张猥琐淫浪的脸,一声声恶心跋扈的冷笑,都仿佛是对我的讽刺和践踏。   还有宽爷,我差点就遭他毒手了,这样的事情能躲过一次,未必能躲过两次,以后我有用什么来自保?   也不晓得那两年歌女的生涯要如何度过,而如果我真的逃了,宽爷肯定不会放过我和褚峰的,别说这都城,哪怕是整片华东区都容不得我们。   到底,我该何去何从? 正文 第22章 秦书月   公馆里很安静,不同于外面的滚滚硝烟。这地方就像是一方净土,没有纷争,没有血腥和屠杀。   可笑的是我居然睡不着,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血腥,浓浓的血腥。所以我索性不睡了,就抱着双膝坐在床上,瞪着眼睛望着漆黑的房间,等待着黎明到来。   我正昏昏沉沉快入睡的时候,楼下院子忽然传来一个略带骄纵的声音,“大哥,大哥,龙三,我大哥人呢?他昨夜里怎么没有回家的,我爹等了他一个晚上呢,真是的!”   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我慌忙跳下床跑到窗边掀开幔帘往外一看,天都已经亮了,楼下院子里站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正一脸蛮横地指着一个警卫大声嚷嚷。她烫着筒卷头发,穿着白色短袖连身小洋装,看上去很是美艳。边上还站着个二十来岁的丫头,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这张过于跋扈的脸,我是太熟悉不过了。   她叫秦书月,也是圣玛利亚女中的学生,她跟我是同班,但比我要大两岁,应该有十八岁了。   她出身名门,但行为举止都十分张扬,没有名门的教养和本性,在学校就是一个骄纵跋扈的女孩。   我对这样的人尤其憎恶,所以在学校我们俩根本就是生死对头。我是学生会主席兼班长,她因为是名门中人而得了个副班长的头衔,平日里对我呼来喝去也就算了。   有次不晓得从哪儿听到的妈妈是舞女的风声,硬是在操场上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羞辱我。那会儿我才十四岁,怒急之下打了她一顿,小时候妈妈逼着我在拳馆学了点儿武道,下手也没个轻重,把她打得鼻青脸肿。   就那次,要不是班主任和几位任课老师力保,我早就被学校扫地出门了。也就是那次,我跟秦书月成了死敌,一见面就分外眼红。   之后妈妈就警告我不准再用武力去对付人,所以逐渐的,我那点三脚猫功夫连自保都不行了。   但我想不到秦书月居然是秦承炎的妹妹,怪不得那样跋扈都没人敢管。这会儿瞧她在院子里对着警卫呼来喝去,我真想跑下去给她几个大耳刮子。当然我也就是想想,我现在都成了过街老鼠,哪敢跟她斗。   那警卫可能知道秦书月的本性,就没怎么搭理她,就说了秦承炎可能在书房忙。她一听,飞身就冲进了大厅,蹭蹭蹭地跑上楼来。   我听到楼梯间的脚步声,慌忙走到门边把门锁死了。若真被她遇上,就不光是分外眼红了,还可能闹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然而事有凑巧,她跑上来并没有去书房,而是直接就拍我这个房间了。我没敢应声,死死贴在门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唯恐天下不乱,所以绝不能让她看到我。   “咦,这里面是有人么?”她在门口嘀咕了声又走开了,但不一会儿又拼命拍了起来,“开门开门,里面是什么人啊?龙三,这里面是谁啊?”   听到楼梯边急促的脚步声,我心头咯噔一下,秦承炎肯定没有跟他的警卫打招呼不提到我,他们昨天看着他把我抱进来,那意味深长的样子谁都懂。   “回三小姐,这里面是司令的朋友洛小姐,她这会儿可能还在睡觉,还请你不要去打扰她。”这龙三,说他是榆木疙瘩一点儿不为过。   “洛小姐?哪个洛小姐?”   “属下不知道!”   “架子可真大,本小姐过来了竟然不开门,我今天就守在这儿,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还是大哥的女朋友呢,竟是这般没有教养。”   “三小姐,这不太好吧,司令等会回来看到要生气的。”   “我还要生气呢,一大早跑过来人都不见,他……”   “书月,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正纠结着要不要开门,门外又出现了一个声音,是秦承炎来了,他应该不会让秦书月看到我。   于是我又蹑手蹑脚回到了床上,斜靠着床头等着外面风平浪静。两人在外面嘀嘀咕咕好一会儿,我也没去听,就微眯着眸子打盹。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门口才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这不是秦书月,我忙不迭地跑下床把门打开了,是秦承炎拧着眉站在外面,一脸心事重重。   “秦司令!”我讪讪喊了声。   他目光从我脸上慢慢下移,从上到下把我瞧了个遍。我就穿了个白衬衫,两条腿光溜溜的,被他看得面红耳赤,讪讪地躲在了门后。   “换好衣服,我送你回去。”   秦承炎收回眼神,把手里一个盒子递给了我,上面写着“纳兰衣舍”四个字,竟是兰姨做的。   我道了声“谢谢”,抱着盒子又回了房,打开一看,是一件白底蓝碎花的旗袍,金丝盘扣,花色清新淡雅。   这旗袍跟我这学生头倒是挺配的,于是我很麻利地换上了。洗漱好后,我扭扭捏捏地下了楼,瞧见秦承炎正在大厅里等我,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微微愣了下。   “走吧!”   他正了正军帽,转身快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我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有种说不出来的惶恐和尴尬,我觉得要被他身上无形的光芒给刺死了。可刚到铁门外,就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飘了过来。   “我道是何方神圣在大哥家做客呢,居然是一个舞女生的野种。大哥,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啊?怎么会让她这样卑贱的人留宿司令府呢,可别脏了你的地儿。”   秦书月从墙角边走出来时,我正站在铁门口,居然有几分被捉奸在床的狼狈。我肯定这时候的脸红得无法见人,滚烫滚烫的。   所谓冤家路窄,我们俩在学校就是生死对头,眼下被她瞄到跟秦承炎在一块儿,指不定她会编造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来。我身份卑微自是没太所谓,但秦承炎是国民党高级将领,恐怕就……   “书月,你好歹也是受过教育的人,讲话能不这样尖酸刻薄吗?你最好回家给我好好反省一下!”秦承炎寒着脸呵斥了秦书月几句,转身又对我到,“洛小姐,你先上车。”   “大哥,洛夕的妈妈可是个舞女,在十里洋场有名得很,你可千万别跟她有什么关系,要不然大伯那边我可不好帮你隐瞒,你知道他老人家脾气的。”   “那么你应该也知道我的脾气!”   秦承炎冷冷瞥了秦书月一眼,转身跟着我上车了。他也坐的后座,开车的是龙一。车子与秦书月擦肩而过时,她冲我狠狠瞪了一眼,远远地还啐了口口水。   我看了看秦承炎,又看了看还在司令府大门口撒泼的秦书月,还真无法把他们俩联系到一块儿。本是同根生,这两人素质咋差那么多呢? 正文 第23章 区别对待   “少爷,你方才惹怒了三小姐,以她那脾气,这事儿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满城风雨了,到时候你如何跟老爷交代?”车行到一半的时候,龙一转头看了眼秦承炎道。   “她还没有那胆子敢拿我来大做文章,等会儿你回一趟老宅子,跟老头子打个招呼,就说……”秦承炎说着捏了捏眉心,斜睨了眼我又道,“就说洛家有点音讯了。”   “是!”   洛家有点音讯,可是指我?   秦承炎这明显是话里有话,然而讲完过后他就沉着一张脸,似乎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我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想想还是算了,我跟他终归不是一路人,有些东西直问也不太好。   但我觉得,洛家似乎跟秦家还有点渊源,否则他怎会三番五次提到洛家呢?或者说,若非他看在洛家的面子上,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伸出援手。   罢了,我现在自身难保,即使洛家真有什么秘密,我也没有办法去解开,我眼下只能得过且过了。   这一路上,秦承炎的情绪都很不对,像是处于一种很强的压抑中,脸色甚是阴霾,令人难以靠近。   我感觉他这个人,天生有种不同于常人的气质,并非源自名门的高贵,而是面对血雨腥风的狂傲。仿佛,什么事在他面前都不叫事儿了。   “你跟书月结过怨?”车子驶过十里洋场的时候,秦承炎忽然问我道。   我老实地点了点头,“之前在学校里有过一些不痛快。”   “你也在圣玛利亚女中读书吗?”   “是!”   “那是个很不错的女中,都城最好也是最安全的,那为什么不继续读书?”   读书?我现在这样子还能读书吗?   圣玛利亚女中虽然是最好也是最安全的学校,但收费价格也不菲。妈妈还在的时候,我自然可以无忧无虑上学,现在妈妈不在了,我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还读什么书呢?   过些天我就要去天上人间当歌女了,届时什么理想抱负,什么爱国爱民的情怀通通都没有了。我曾经的理想是当一名记者或者老师,但这大概会成为我有生之年的梦。   这些东西我都无法跟秦承炎说,因为他是那样高高在上。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始终无法把他当做像褚峰那样可以信任的朋友。他是我恩人,也就仅仅是恩人而已。   前边就是天上人间了,大门口这会儿挤满了人,礼炮摆满了大半个街道,像是有什么喜事。   龙一远远就把车停下了,下车过去看了许久才又急匆匆走过来对秦承炎道,“少爷,是曹启宽迎娶都城第一美人凌艳秋,好多跟漕帮有关系的都去了,二老爷、陈四新和田中佐野都在。”   原来宽爷的全名叫曹启宽,龙一直呼他的大名,想必对他并没什么好感。没想到秦家二爷和田中都去了,宽爷这面子还是挺大的。他舍得摆这样的谱来迎娶凌艳秋,说明她在他心里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这个苦命的女人,落在曹启宽这家伙手里怕是完了。”秦承炎唏嘘地叹了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忽然想起了宽爷昨夜里对我的兽行,冷不丁颤了一下。秦承炎看在眼里,微微蹙眉,“你也认识凌艳秋?”   “我不认识!”   如果告诉秦承炎关于凌艳秋的事,他一定会追问到底,届时我又不知道找什么借口来圆谎。在他的面前,我有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感觉,他身上的光芒太强了。   秦承炎也没有多问,让龙一慢慢开过去。我缩在椅背上偷偷打量着天上人间大门口,瞧见凌艳秋和宽爷都身着大红喜服,正在接受众人的祝福。   两人的表情截然不同,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眉开眼笑。但不可否认,即使凌艳秋满脸寒霜,瞧着都美艳不可方物,她长得很古典,很绝世。   她有恩与我,原本我应该过去说一声祝福的,但我晓得她有多么不愿意嫁给宽爷,所以那声祝福我讲不出口。   “阿峰,晚上带着夕夕那丫头来南亭酒店,给你小嫂子敬一杯酒吧。”   我正张望着,忽然听到宽爷大嗓门地说了这么一句,我定眼看去,看到褚峰这会儿正西装革履的站在台阶边跟宽爷说着什么,他身边的秋山手里抱着一个长方形的礼盒,应该是件价值不菲的礼品。看他对宽爷恭敬的样子,想来仍旧被蒙在鼓里,当他是大善人呢。   凌艳秋始终在有意无意地看褚峰,也就是在看他的时候,她的眼神是有光芒的。但她很克制自己,即使眸光灼热得能把人焚化,脸上却一直不露声色。   他们两个印证了一句俗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恐怕,褚峰这辈子都想不到有那样一个绝世无双的女人深深爱着他,还爱了那么多年。   这种情况下,我不敢下去找褚峰,就又把眼神收了回来,忍不住叹息了声。我不经意回了下头,看到秦承炎正眸光灼灼地看着我,这眼神……   “秦,秦司令,你看我做什么?”   “你似乎很在乎褚峰?”他冷冷道,我隐约觉得这车厢里多了几分寒气。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道,“峰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   “峰哥哥?喊得倒是很亲切的,不过好像我听过你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当然是了,你当然是我的救命恩人了,这毋容置疑。”我忙不迭地点头,一脸谄媚。   “但也没见得你喊我那样亲切,又那样惦记我呢。”他又道。   “……”   这是什么话?   我很想反驳秦承炎的,却发现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他们同样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但我确实比较在乎褚峰,大概是因为我们俩都是贫苦身份,能够有共同语言。   而秦承炎,他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天之骄子,他不需要也不屑我惦记他。对,肯定是这样!   于是我准备认真解释一下,但还没开口就看得外面马路上走过一道眼熟的影子,“爹,爹我知道大哥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回家了,他带了个女人回家。”   这不是秦振南和秦书月两个人吗?她居然喊他“爹”,那她不是秦家老爷子秦放的女儿了?   我就说嘛,如果是同根生,本性怎么会差那么多呢。   秦振南是来恭贺宽爷纳妾的,他被秦书月拉住后就下意识往后看了眼。可能是看到秦承炎的车了,微微一愣,就快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我看到宽爷也抬起头瞥了过来,他没看到我,但肯定看到了秦承炎,那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承炎,承炎啊……”   “开车!”   秦振南急急走过来时,秦承炎没理他,直接喊龙一把车开走了。老大远,我都能听到秦书月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娇嗔,“爹,爹你看嘛,大哥现在一点儿不尊重你了,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这混账话……我用眼底余光偷瞥了秦承炎一眼,看到他脸上的阴霾又多了几分。 正文 第24章 下杀手   秦承炎把我送到了青龙堂堂口,但他没有跟着龙一回去,而是跟着我进了院子。   被巡捕房捕快抓走的几个哥哥都回来了,可能是受过刑,脸上身上都是鞭痕。他们看到我和秦承炎一起进院子里,脸色都变得有些惊愕,冲我打了个招呼就陆陆续续离开了。   嬷嬷也回来了,这会儿正在院子的井边打水,瞧着我进门,连忙喜滋滋迎了过来。   “小姐你回来啦,这位是?”她狐疑地看着秦承炎,眸光若有所思,还微微往秦承炎身边靠了靠。   “这是秦府的秦司令,是他把我送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如何跟嬷嬷介绍,有些不好意思道。   “秦司令?”嬷嬷盯着秦承炎看了许久,忽然一拍脑门道,“哎呀看我这眼睛,奴婢见过大少爷,想不到大少爷现在已经是司令了,恭喜恭喜。”   秦承炎微眯着眸子瞧了嬷嬷许久,有些莫名问道,“嬷嬷认识我?”   “奴婢自然是认识大少爷的,你还在襁褓的时候我就进府照顾夫人了,后来夫人病重去世,老爷以为这事是奴婢所为,就把奴婢赶出府了,那时候你才六岁多呢,大概这么一点点高。”嬷嬷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笑得满眼泪花,   “这才过去十六年,想不到嬷嬷竟一头白发,承炎都不认得你了……”   嬷嬷的话可能挑起了秦承炎某些回忆,他甚是伤感地看着嬷嬷,伸手把她头上一片落叶给捻走了。嬷嬷瞬间红了眼圈,捂着嘴哽咽了起来。   好久,她才急急地把秦承炎拉进了堂屋,给他跑了茶,颤巍巍地道,“大少爷,我去给你做一碗馄饨吧,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包的馄饨了。”   “多谢嬷嬷。”   嬷嬷揉着眼睛,激动万分地去煮馄饨了。秦承炎怔怔看着她的背影,一脸的动容。   我难以相信,像他这样出身名门的贵公子,竟会对一个十多年不见的下人如此温柔,他内心一定很善良。   我没有进去陪他,来到院子里打水,把嬷嬷刚才没有打满的水缸打满了。刚放下桶,大门口忽然间冲进来一大帮的人,是日本宪兵队的人,前面跟着十来个穿着黑色武服的日本武士,以及田中佐野身边的那个汉奸。   “就是她!”这汉奸一眼就看到我了,指着我亢奋地大吼道。   “吼吼,漂亮的小姑娘……”   这些日本武士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冲过来,把我团团围住了,为首这人很胖,脑袋两边的头发剃光了,就剩下了中间一撮,看上去怪里怪气的。   他上下瞄了我一眼,道,“你就是洛夕小姐?”   “你们要干嘛?”我往井边退了步,拽紧了边上的井架。   “哦哟别怕别怕,我们的田中大佐很喜欢你,所以想请洛夕小姐过去喝杯茶,你是自己走呢,还是我扛着你走呢?”   这人说着就要来抓我,我抓着井架往后躲,他一个箭步上来就要抱我。但,他的手还没碰到我,左侧一把泛着寒气的短剑忽然飞射了过来,生生钉在了井架上,入木三分。   我仓皇回头,瞧见秦承炎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挺拔的身姿像极了一个狂傲的君王,每跨一步都像是透着强大的力量。   “在这都城,难不成田中大佐说喜欢就得请谁过去喝茶?哪儿来的歪理?”   秦承炎一边说,一边扯他手上的白手套,从容不迫的样子把围在我身边的日本武士都震慑了,一个个满脸惊愕地盯着他,竟没人发声了。   他走到我身边取下了井架上的短剑放进剑鞘里,柔声道,“夕夕,回屋里去。”   “……嗯!”   那声“夕夕”令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记忆中只有妈妈会这样喊我。我在他的保护下灰溜溜地跑进了堂屋,瞧见嬷嬷端了碗馄饨张口结舌地站在墙边,连忙又跑出去把她拉进来了。   宪兵队的人大概是认识秦承炎的,看到他出来就悄悄地站在门口没有过去。但那十来个日本武士则狂妄得很,全都站一块儿气势汹汹地瞪着他,摩拳擦掌的。   我晓得都城有很多武术道馆,有百分之五十都是日本人开的,教跆拳道和柔道之类的。他们打的标语也都是嚣张得很,全是:全武道,日本道。   可见,日本人对中国武术十分不屑。   对峙下,这些人身上越来越重的杀气,想必是不会放过秦承炎了。他本人倒是很不以为然,如劲松般站在井边,眸光犀利地在这群日本武士身上看来看去,像是视他们为粪土。   “阁下可是武士道馆的关注藤野三郎?这些应该就是你的徒子徒孙了吧?”秦承炎冷冷扫了眼那些日本武士,眼底竟涌起几分杀气。   “阁下是谁?”为首那胖子可能慑于秦承炎的气场,狐疑地用日本话问道。   秦承炎挑了一下眉,冷冷道,“凭你你还不配知道我是谁,你们要么马上滚,要么在这儿决一死战!”   “混账!”   这人被激怒了,飞身便是一记侧踢朝秦承炎踹了过去,他虽然胖,但伸手却利落得很。这一踹劲道十足,他身边几个武士立即就闪一边了。   秦承炎举起双肘挡住了这人的攻击,但没等他站稳飞身就扑了过去,直接一拳砸向了他的脑门,等那人踉跄不稳之时他反手又补了一拳,直击太阳穴。这一拳太实在了,我清楚听到了一声诡异的脆响。   这人表情滞了一下,紧接着往地下栽了下去,他嘴里,鼻孔和眼睛,以及耳朵里都涌出了血。   就这样一瞬间,他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看样子,怕是直接气绝身亡了。   秦承炎扫了眼他面前的日本人,把手上的白手套扯了扯,轻轻握了一下拳,“接下来,还有谁想试试我这中国军人的拳头吗,不服来战!”   这话太狂妄了,对崇尚武力的日本武士的来说,完全就是赤裸裸的生死挑战。于是这些武士迅速排开,以半包围的架势围住了秦承炎。   秦承炎冷冷一笑,抬头望向了田中佐野身边的那个汉奸,“你,过来做个见证,我们今天是生死战,生死听天由命,双方概不负责。”   言罢,他瞥了眼围住他的武士们,道,“各位意下如何?”   “秦,秦司令,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刚才藤野三郎可能冲动了点,他本意不是要对秦司令你……”   “八嘎!”   这汉奸语音未落,直接被边上的宪兵队长抽了一耳光,大金牙都给打掉了,他忙不迭趴地上找牙齿去了。   这宪兵队长抽出枪,满脸杀气地直指秦承炎。“秦承炎,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来一场生死战。”说着他回头看了眼日本兵,怒道,“大家准备好了吗?” 正文 第25章 生死战   一个人,对二十来个人,秦承炎到底是太狂妄还是太自信?   我不晓得他为何对那帮武士怀有那么深的敌意,一出手就要人命,这跟他军人的身份完全不合。   我肯定,不管他死在日本武士手里,还是日本武士都死在他手里,国民党那边和日本军方都不好处理这事儿。   所以我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跑了出去,怯懦地喊道,“秦司令……”   “回屋去!”他睨我一眼,面色沉了下来。   “我……我不希望你有事。”   他始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看到他血溅当场。倒不是我质疑他的武功,而是这些日本武士和日本兵太丧心病狂了,若真的发起疯来他们哪管什么道义,屠杀的事情他们不是没有做过。   秦承炎转身朝我走来,但没走两步,其中一个日本武士抽出身上的刺刀就朝他后背劈了过去。这动作太快了,我眼前就是那样晃了一下,那人就已经到了他背后。   “秦司令小心……”   我话还没说完,面前忽然一股血气飞溅而来,这个偷袭秦承炎的日本武士竟生生被他那把无所不能的短剑穿透了喉咙,而他的刺刀才刚触到他的衣角。   怎么会这样快?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那日本武士狰狞着一张脸缓缓倒下,我吓得愣在当场,脚不断哆嗦着,硬是走不了路。一身旗袍上也沾满了鲜血,脸上脖子上全都是,跟个血人似得。   秦承炎这一招震惊了所有的日本人,他们疯了一样朝这边扑来,疯狂地开着枪,毫无目的地乱射一通。   子弹呼啸着在院子里飞窜,硝烟滚滚。   秦承炎一把把我推进了堂屋,顺势把门关上了。他一把抓起他身边一个日本人作为盾牌,飞身扑向了那群急红了眼的宪兵队和日本武士。   我和嬷嬷躲在堂屋的角落里,头都不敢冒出来。就透过门的缝隙,我看到秦承炎如一只猛兽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但凡他所到之处均一阵哀嚎。   我从未想过看似温文儒雅的他竟是这般疯狂,什么陈四新,田中佐野,什么陈四新,通通没有他这般可怕,仿佛让人如置身到地狱一般。我觉得,他是个实实在在的魔鬼。   这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格斗,一个国民党高官独对二十来个日本人,他下手很重,几乎是一招致命。我不晓得他哪里来的那么大仇恨,整个人疯了一般。   院子里到处都是血腥味,硝烟味,以及满地死尸和苟延残喘的伤者!   我觉得,这一次事情闹大了,秦承炎即使胜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这么多日本人死于非命,那田中佐野能善罢甘休么?   “住手!”   就在这些日本武士快要全部被灭掉的时候,门口又来了一拨人。听声音像是褚峰,我连忙爬出来开启了一丝门缝,果真是他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田中佐野和宽爷。   我特别看了田中佐野一眼,他在看到满地死伤的日本武士和宪兵队的人时,那脸狰狞得几乎扭曲了。他推开宽爷阔步走进院子,抓起地上的人一个个看过去,看一个咆哮一声,眼珠子都变血红了。   秦承炎没有再动手了,把沾满血迹的手套取下来擦了擦手里的短剑,又插回了剑鞘里。他低头瞥了眼还在地上看人的田中佐野一眼,走了过去。   “田中君,不好意思在下今天脾气稍微大了一些,跟他们许了生死状,不全力以赴也不行啊。”   田中佐野怒急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秦承炎,嘴巴哆嗦得话都讲不出来了。他一只手死死拽着刺刀,那指节根根发白,但最终还是没有抽出来。   “承炎君,十三个人,死了四个,重伤九个,这件事我一定会跟你们国民党蒋委员长阐明的。”   “我刚说了,大家是许了生死状的,我若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了我,如果不幸是我躺在这儿,那么田中君是否也是这般痛心疾首呢?”   在田中佐野面前,秦承炎的气势更强了些,身上那股慑人的戾气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传递出来,感觉周遭的温度都低了一些。   所谓不怒自威,大抵就是这样吧。   那些所剩不多的日本武士都围在了田中佐野身边,但个个都脸色煞白,已经没有了斗志。反之秦承炎,他身上除了沾了些血迹之外,真真是毫发无损。   “承炎君,你是在为小百合报仇吧?她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两人对峙许久,田中佐野终于开口了,只是一开口就把我给愣住了。他说的小百合应该是妈妈吧,这些日本武士跟妈妈的死有什么关系?   秦承炎冲他凉凉一笑,并未直接回答他,“以后管好你的人,不管你们有多强大,但这里始终还是中国的土地,多少收敛一些。今天这事,就当做是给田中君你敲个警钟。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老相识了,我不希望你被另外的人替换回去,懂么?”   “承炎君,在下一定会铭记你的话,我们走!”   田中佐野竟然在这场对峙中偃旗息鼓了,看着他满脸寒霜地离开,我忽然生出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   宽爷站在门口微眯着眸子看了眼秦承炎,最后拧着眉走了,从头至尾他一句话也没说。   褚峰盯着他们走远后,才快步走了进来,冲秦承炎一抱拳,“秦大公子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只是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生猛,无论如何,我替百合谢谢你,这一顿揍真解气。”   秦承炎拍了拍他的肩没讲话,转身径直又往堂屋走进来了,一边走一边脱身上的军装。走到屋里就脱下来直接扔给了我,“夕夕,把衣服洗了!”   “噢。”   我捧着这血迹斑斑的军装一阵发憷,偷瞥了他那身白衬衣,好像跟给我穿的那件是一样的款式。我忽然间就脸红了起来,抱着衣服埋着头走开了。   “大少爷,来把这馄饨吃了吧,还没凉呢……”   “好,谢谢嬷嬷!”   屋里面的对话甚是温馨,我转头看了眼正坐下埋头吃馄饨的秦承炎,无法想象他会是这样一个极致到顶的双面人。刚才他杀日本武士的样子,正常人见了一定会做恶梦的。   我拿着木盆到水缸边,准备给秦承炎洗衣服。褚峰走了过来,蹙眉道,“洛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秦大公子怎么会在这儿?还杀了那么多的日本人?”   “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就忽然来了,他们一来就要抓我,秦大公子可能看不下去就出手了。”   我不安地瞥了眼褚峰,又垂下头洗衣服了。他忽然勾起了我的下颚,伸手拨开了我额前的刘海,脸微微一愣。   “这额头怎么了?”   “没事啦,就是一不小心撞了柱头,把头给撞破了,所以……”   “你撒谎,老实告诉我,昨天你是不是去天上人间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啊?没,没啊,我没有去天上人间。”   我矢口否认,但也疑惑不已,褚峰怎么晓得我去了天上人间呢,莫不是那里面的女人跟他说的?   他盯我很久,从兜里拿出了一个荷包,这正是妈妈给我绣的那个,上面绣着“夕夕”两个字。“这个荷包,是我在天上人间的洗手间捡到的。” 正文 第26章 死因   面对褚峰的质问,我只有保持沉默。幸好他也没有逼问我,把荷包揣在他怀里就回了堂屋。我偷偷转头看了眼他,眼睛不知不觉酸楚了起来,如果我如实相告,他会否为我怒发冲冠?   褚峰进屋过后把门就关上了,不晓得他和秦承炎在里面讲什么。我把衣服洗好刚晾上,就听到门口响起了汽笛声,跑过去一看是龙一,他一下车就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少爷,少爷,委座的电报!”   “怎么回事?”   秦承炎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接过龙一拿来的电报看了一眼,脸色陡变。他捏了捏眉心,让龙一把衣服取了就走了,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追出去冲他背影大喊了声,“秦司令,谢谢你!”   他微微顿了下足,但还是一言不语地拉开车门坐了上去。看着他们的车子远去,我心头那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惶恐感更加强烈了,委座亲自来的电报,怕是出大事了吧?他会不会因此革职?   忽然间,我心头生出了一股愧疚感,可能秋山讲得没错,我就是个扫帚星,谁遇上我谁倒霉。   回到院子时,秋山带着几个哥哥们正在处理地上的斑斑血迹,用水冲,用灰染,但怎么也冲不去那浓浓的血腥味。   褚峰就站在他的房间门口看我,眸光若有所思。他现在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了,所以有些东西我还是想告诉他。看他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应该也影响不到。   于是我扭扭捏捏地走了过去,杵在他面前许久,才抬头喊了声“峰哥哥”。他没有讲话,只是用手把我脸上的头发压在了耳后,勾起我的脸仔细看着。   “洛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为了救我答应了宽爷什么事?他这个人一向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你去求他能得到这样的帮助,一定允诺了他什么,对吗?”   我摇摇头,话到嘴边都忍住了,还是不想把真相告诉他。他现在已经立于风口浪尖,知道真相又能如何?如果冲动行事,兴许又会陷入那万劫不复的地步,那样一来我的牺牲都白费了。   所以绝对不能说!   我顿了顿,又道,“峰哥哥,那个田中佐野提到说秦司令是为了给妈妈报仇才杀那么多人,难道妈妈的死还有别的原因吗?你是不是也知道,怎么不告诉我呢?”   “你听得懂日本话?”   “嗯,读书那会儿专门学过,当时我立志当一名记者或者老师,那自然各国语言都必须要会一些。”   褚峰沉默了,轻轻揉了揉我头发道,“好了洛儿,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算了,看你精神疲惫,去休息一会儿吧。晚上宽爷大摆筵席,他点名让我带你去。”   “峰哥哥,宽爷他……是不是对你恩重如山?”   “当年他把我从日本人的枪口下救回来,自然是恩重如山的。但……如果他敢对你做什么坏事,我一定不会饶他的。”   “……”   其实他已经做了,虽然没有得逞,可这性质一样。   我在心里暗忖道,却不敢跟褚峰说。他现在在宽爷面前仅仅是一个小喽啰,纵使武功高强又能怎么样呢?   乱世出英雄,可那些走到最后的英雄何尝不是踩着别人的尸体爬上去的?太血腥了,我不想他也变成那样。   所以在我眼里,“英雄”两个字是贬义词!   我没有再跟褚峰说什么了,回到房间就躺下了,昨夜里彻夜难眠,这会儿确实有些困了。真希望我一觉醒来过后,这天下已经太平了。   这一觉我睡得很沉,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头的世界始终血雾弥漫,我看不见路,只感觉有一只手紧紧牵着我,为我引路。我一直想知道牵我的人是谁,可始终看不清他。   我正迷迷糊糊着,外面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   “当家的,你为什么不跟小姐说实话呢?百合小姐死得那么惨,她有权利知道的嘛。”   “她能知道吗?难道我要跟她说,百合是被人武士道馆那批人集体蹂躏过后再被枪杀的吗?这样的话我怎么讲的出口,洛儿一身清白,我绝不能让她的手沾染上半点血腥。”   “可是,她那么聪明,怕是迟早也会知道。”   “到时候再说吧,能瞒一天算一天。嬷嬷,今天秦大公子来做什么?他难道真的是为了给百合报仇吗?那些日本武士都是武士道馆的人,被他全干掉了。”   “大少爷是送小姐回来的,是不是报仇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是因为那帮人想抢小姐去给田中佐野才下手的。”   “原来如此,嬷嬷,你给洛儿把衣服送过去吧,让她打扮打扮,等会儿去南亭酒店参加宴会。”   “好!”   嬷嬷推门进来的时候,我连忙佯装睡着了。他们的对话我还来不及消化,就记得褚峰说妈妈是被武士道的人轮番凌辱过后才被枪杀的,我心里一阵阵绞痛,却不能露出异样。   “小姐,小姐……”   “唔……嬷嬷,你怎么进来了?”   “当家的让我给你送衣服来,等会带你去南亭酒店吃饭。快起来换上衣服,我去给你端水洗漱。”   “嗯嘛!”   我打了个哈欠坐了起来,看着嬷嬷走开后,连忙揉了揉要夺眶而出的泪。眼下形势不好,我也不能老让他们来担心我,在我没有能力的时候,心头再多的仇和恨都是笑话。   褚峰给我买的是一条中规中矩的蓝底白格子的连身裙,穿在身上特别合适。我对着镜子看了看,除了额头上的纱布有些扎眼外,瞧着还是很美的。   嬷嬷把水打了过来,放在洗脸架上盯着我笑吟吟地道,“小姐,你身材好,五官也长得好,以后长大了,一定会是这都城最美的女子。”   我脸一红,不好意思道,“嬷嬷你又拿我开玩笑,谁不知道这都城最美的是凌艳秋啊,我很小的时候就晓得呢。”   “她啊?”嬷嬷叹息地摇摇头,又道,“红颜薄命啊,怎么就想不通去嫁给宽爷做小呢,小姐你是不晓得啊,曹家的那个大夫人厉害得很,这凌小姐过去怕是没好果子吃哦。”   “……宽爷那么喜欢她,应该也会帮着点吧?”   “这风月场所的男人喜欢女人啊,也就是一会会儿的功夫,哪能是一辈子呢。天底下这女人谁还没个年老色衰的时候?到时候怕是……”   “嬷嬷,别人的事情别管那么多,洛儿还小,你跟她讲这些话不好。”嬷嬷话没说完就被褚峰打断了,我转头看去,他一脸不悦地盯着我们俩。 正文 第27章 喜宴   嬷嬷离开时,褚峰又严肃地嘱咐了她一句,让她以后不要在我面前乱讲话。而后他走了进来,坐在墙边的椅子上不断叹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还想着他和嬷嬷方才在门外的对话,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角,道,“峰哥哥,刚才你和嬷嬷在外面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妈妈是不是被那些死去的日本人给欺负了?”   褚峰愣了下,伸手揉了揉我发丝道,“洛儿,百合确实死得冤枉。可是现在都城沦陷,日本人的势力越来越强大,我能做到的只有权利保护你,至于其他的,眼下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说罢他又长叹了声,很是懊恼道,“我真没用,连你也保护不了。”   他的话我又怎会不明白,他虽是漕帮一个堂主,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跟日本人对峙,后果自是不言而喻。更何况妈妈的死还涉及了很多没浮出水面的人,若都要一一除掉,那绝非一件易事。   我看褚峰一脸挫败,有些惶恐,“你怎么这样说呢峰哥哥,如果不是你,我现在恐怕已经死了。我不追究妈妈的死因了,我先好好活着,以后再给妈妈报仇。”   “傻丫头,百合如果泉下有知的话,看你这样懂事,又这样心疼她,一定会很欣慰的。”   “她是我妈妈,我怎么能不心疼她呢?”   原本我想等我毕业了,找一个报社的工作或者当一名老师,这样就有工资可以养活妈妈,她也不用再到那风月之地赚钱了。只是这愿望还来不及实现她就没了,而我,也不得不终结了学业。   褚峰蹙眉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始终没有讲出口。过了好久,他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很可爱的蝴蝶发箍,小心翼翼戴在了我头上。   “今天回来的时候路过日用杂货店,看到这个发箍花色素净,跟你正好很配,就买了个给你。”   “谢谢峰哥哥!”   我取下发箍爱不释手地看着,鼻头忽然有些酸酸的。褚峰小心问我喜欢吗,我忙不迭点点头道,“特别喜欢!”   “那快去洗漱换衣吧,晚点跟我一起去南亭酒店,宽爷今天要大摆筵席,都城好多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去,届时我介绍一些好朋友跟你认识。”   “嗯!”   褚峰走开过后,我拿着发箍走到镜子前,把头发梳了梳,戴上过后左看右看宝贝得很。这发箍不贵,但花色却是当下比较流行的格子花,戴上特别漂亮。   他给我买的衣服并不华贵,是一条白色的泡泡袖中裙,还配了个很洋气的荷包。我拎起裙子在镜子前比划了好久,竟不知不觉生出了幻觉,看到妈妈就在我身后笑吟吟地看着我,说这衣服好看。而待我转身之时,却并没有妈妈的影子。   可能是乍一听到她死得那样悲惨的消息,在我心里头掀起了狂风巨浪。我无法就这样漠视她的死去,哪怕害她的人已经死了我也不能释怀。还有田中佐野,还有红玫瑰,以及那些我还不知道的帮凶们。   我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夜里的十里洋场透着一股成熟女人的妖媚,这里彻夜灯火通明,是男人们寻乐的天堂,也是女人们卖身的地狱。   风尘女,是这世道给在这十里洋场卖笑卖身的女人的统称,是人们给她们烙下的印记,一辈子都抹不去。   诚然,这里很多女人都是自愿堕入风尘的,但这其中的自愿,有来自乱世烽烟的逼迫,来自强权恶势的压制,还有绝望无助的抉择。   在不久之后,我也是这其中一个。   所以我开始憎恶这地方了,十分的憎恶。看着妖冶妩媚的女人抱着衣冠楚楚男人的胳膊在街上搔首弄姿,我有种说不出来的悲凉和无奈,这便是乱世带给女人的悲哀!   我和褚峰来到南亭酒店时,酒店的红毯都已经铺到了大门外,漕帮十二堂主都已经到了,正在门口帮忙迎接宾客。   褚峰跟我说,漕帮十二堂,分别是:朱雀堂、玄武堂、青龙堂、白虎堂为四大堂主,其中每人再掌管两个分舵,也就是小堂主。   朱雀堂的堂主是曹玉贵,是四大堂主之首,他是宽爷的心腹,为人跟宽爷一样阴险狡诈,最爱那烟花之地,喜欢寻花问柳。玄武堂的堂主是方世鑫,为人圆滑,是一棵典型的墙头草。青龙堂是褚峰,白虎堂则是有着“拼命三郎”之称的阮小飞,据说他和已故的阮玲玉还有点儿血缘关系。他跟褚峰关系不错,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   褚峰手底下两个分舵的小堂主,其中一个就是阿青,他本是负责扬州到都城的运输,但因为能力突出就被调来青龙堂了。另外一个叫阿奎,负责杭州到都城的运输,是个老实人。   这十二堂主,自然都以宽爷马首是瞻。褚峰说宽爷想巩固势漕帮势力,把薛家压下去,所以今朝这喜宴并不简单,明则热闹非凡,实则暗波汹涌。   进了大宴厅过后,我在宾客中看到了好多眼熟的人:陈四新、张启明、田中佐野、秦振南以及他的女儿秦书月等等。   令我惊讶的是,裴燕青也在这其中,就是梨园那个最有名的花旦。他和裴远山站在一块儿,脸色看起来有些不悦,很不耐烦的样子。   这大宴厅能一次性容纳上百人,我看得眼睛都花了,一直紧紧拉着褚峰的手,怕他把我丢了。他的手很粗糙,但很温暖,这令我想起了梦里那双一直拉着我走的手,不晓得是不是他的。   “洛儿,过来给你介绍一下。”   褚峰把我拉到了一个个子精瘦的男子面前,他个头比我还矮小,特别的瘦,五官清秀但并不特别出众,可那双眼睛却滴溜溜的十分精明。   我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我,唇角还泛着一丝笑意,很友善。   “这是小飞,他比你虚长几岁,以后叫他小飞哥就好。”他顿了下,又跟阮小飞介绍,“小飞,这是洛儿,百合的女儿。”   “小飞哥好!”能和褚峰做朋友的人,我自然是爱屋及乌,于是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小飞哥”。   阮小飞眸光一亮,咧嘴大笑了起来,“我阮小飞还有这等福气啊,白捡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得,叫我一声小飞哥,那怎么着也不会白叫,这个拿着!”   他说着指头上取下了一个白若凝脂的玉扳指递给了我,“虽然不是很贵,但这是你小飞哥暂时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我不能要小飞哥,这……”我不安地看了眼褚峰。   “拿着吧洛儿,你小飞哥说的是暂时,他发财的时候多,不差这一个。”   褚峰这样一说,我才迟疑地接过了扳指,指尖轻轻一握,顿有一股冰凉如丝的感觉浸透掌心。这质地哪里不是很贵,这至少得上好几百两银子吧?   我有些受宠若惊,正想把扳指还给阮小飞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冲了过来,直接把我手里的扳指给撞到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我定眼一看,居然是秦书月。 正文 第28章 舌战   “秦书月,你疯了吗?”捡起地上摔成两节的扳指时,我怒不可遏地对撞过来的秦书月吼道。   人家送给我都还没捂热就给摔成了这样,我满肚子火气“嗖”地一下窜了上来。这女人,这要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否则她还不晓得今夕是何夕。   秦书月很不以为然,叉着腰昂着头,特别的盛气凌人。她低头瞄了眼我手里的扳指,不屑地冷呲道,“不过是个破玩意儿,有什么了不起啊。我刚是不小心路过撞到的,也不是故意。”   “你是猪吗?这走廊这么宽你还能撞到这地方来?谁不知道你是故意冲过来撞我的啊?”我气急了,讲话也有些口无遮拦。   褚峰轻轻把我拉到身后,对秦书月抱了下拳,“在下教导无方,令妹有得罪之处还请秦三小姐见谅。”   “令妹?褚堂主会不会搞错了?你确定这是你妹妹?小百合应该生不出你这样大的儿子吧?她到底是你的姘头还是红颜知己呢?呵呵呵!”   秦书月像是故意来找我茬的,讲的话十分难听。可今朝是宽爷纳妾的日子,我不能够在这儿闹场子,到时候丢了宽爷的颜面不说,把褚峰的脸也丢了。   但,若是不给这女人一点儿颜色看看,她以后看到我还会一次又一次挑衅我。并且她总拿妈妈是舞女这事来羞辱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我没等褚峰回话就又道,“秦书月,今天是宽爷大喜的日子,咱们过来是捧场恭贺的,你过来摔小飞哥送我的扳指,又当众辱骂我,这是瞧不上宽爷的面子故意来砸场子的吧?”   我见得宽爷就在不远处,顿了顿又提高了一点儿声音道,“就算你们秦家面子大,那也不能在别人婚礼上放肆撒野吧?众所周知,秦家是都城的名门贵族,上到老太爷,下到下人,一定很有家教和修养的吧,但你这行为我就搞不懂了,这是几个意思啊?”   “你乱讲什么,我哪有来砸场子?说了我是不小心撞到的嘛。”   “没砸场子?你把漕帮四大堂主之一的白虎堂堂主送给我的扳指故意撞碎了,你挑衅他们,可不等于就挑衅宽爷吗?你看不起我可以,因为我出身卑微,但宽爷不是啊,他可是漕帮的老大,这都城数一数二的舵爷。”   因为宽爷是今天的主角,在场又是他的势力最大,我只有把这事儿往他身上引,希望他过后想起来不要给我难堪。   我知道秦书月的本性,她就是个嚣张跋扈但没什么脑子的女人,所以这会儿被我乱搅一番也有些没方寸了,她不安地看着秦振南,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得。   秦振南在边上微眯着眼睛看我很久,黑着脸走了过来,怒气冲冲地问我,“这扳指多少钱?”   “秦董事长的意思,是要赔我这扳指吗?”   “废话!”   “这还是算了吧,既然令千金说她不是故意的,我们就当她不是故意的好了,再怎么说,不能不给秦董事长面子啊。”   我见好多人都往这边看了,笑了笑又道,“再则,大家都知道黄金有价玉无价,这是一块极品羊脂玉雕琢的扳指,水头十足,在场都是名门中人,想必都晓得极品羊脂玉的价值几何吧?所以我实在不好因为令千金的无意而让秦董事长损失那么多银子,峰哥哥也不会允许我这样做的。”   我说着回头看了褚峰一眼,难为情地笑了下。他只是宠溺地揉了揉我发丝,一句话都没说。但含笑的眸子给了我无限鼓励,他应该不反对我这样对付秦书月。   对于玉的认知,我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不管什么样的玉到我手里,我都会瞬间辨识出它的质地和大概价值。   这个特质要追溯到我四五岁的时候,妈妈喜欢玉,玉镯子,玉簪子等。我看她佩戴就特别喜欢去玩,于是她就把玲珑血凤给我戴上了,这东西我爱不释手。   有一次有个货郎花两根金条要跟我换,我当时都没有换。最后妈妈问我为什么不卖,我说了句我至今都不明白的话,我居然说这翡翠金不换。   我记得当时妈妈喜极而泣,我都不晓得她在高兴什么。但自此之后,她买首饰的时候总会带着我去玉器店里看,我从来没有看走眼过。   阮小飞送给我的扳指虽不是价值连城,但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玉,质地通透。并且,扳指内刻有印玺,刚才我粗略看了下字体应该出自宋代。   像这样质地的玉扳指,还是古文物,没有五百两银子是买不到的。   秦家财大气粗,我不可能不让他们赔钱,但秦家的人个个精明,又是都城金门世家之首,自然不会甘心吃闷亏。我这样一说,他秦振南和秦书月纵使再嚣张跋扈,也不会丢了这脸面耍赖的。   所以秦振南的脸色越来越阴霾,绷着唇一句话不说,还狠狠瞪了秦书月一眼。我装着很无辜地站在褚峰身边,被他高大的身板保护着,感觉特别好。   宽爷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他今朝穿着黑底红纹的马褂套大红喜服,也是喜庆得很。凌艳秋还没有出来,估计等会儿一亮相,就是颠倒众生了。   我们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秦振南从马褂的衣兜掏出了一叠银票,从中选了张递给了我,咬牙切齿道,“凌小姐,这里是五千块银元,你觉得够不够?”   “我都说了,不让秦董事长赔,看你多见外啊。”   说归说,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直瞅着我笑的阮小飞,他一看就比褚峰精明,不会放过这钱财的。见我暗示他,他一手就抓过了秦振南手上的银票,看了看才揣进了兜。   “秦董事长,既然你执意要赔,在下就不客气了啊,见笑,见笑了。”阮小飞抱拳莞尔一笑,转头又无比叹息地对我道,“小妹,过些天小飞哥从新送你点东西吧,这玩意晦气,太晦气了!”   “小飞哥不用客气。”   见阮小飞把银票揣好了,我这才放心,就又冲秦振南鞠了个礼,“秦董事长,让你见笑了!”   “哼,宽爷,老夫还有事情就先走了,改天再来拜会!”秦振南气冲冲地跟边上的宽爷一抱拳,拽着秦书月就走了。   我目送着他们俩出去后,就走到窗边偷偷往下看了眼,瞧见秦振南一出大门就抽了秦书月一耳光,打得她当街哇哇地哭了起来。   我冷冷一笑转过头来,却发现宽爷正站在我身后,我脸上的笑容都还来不及收回,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他意味深长地在我脸上打量了片刻,阴阳怪气地道,“洛夕,老子当初倒是把你看走眼了。” 正文 第29章 规矩   “宽爷此话怎讲?”   可能是和宽爷有过那么一段十分不愉快的经历,我现在对他戒备得很。他自己也感觉得到,所以讲话没有以前那样张扬,变得有些深不可测了。   “洛夕,你有着不同于你年龄的城府,这是好事,可也是坏事!在这十里洋场,太张扬的人往往没有太好的下场。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识时务者为俊杰。秦家是金门世家之首,秦振南一人独撑整个都城的商行,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我啊,还是很希望看到你在都城叱咤风云,成为一个绝代风华的女人!”   “宽爷的教诲洛夕铭记在心,一定会谨记!”   “呵呵,如此更好!”   宽爷意味深长地打着哈哈走开了,我睨着他狂傲的背影,不自觉把一双拳头捏得紧紧的。其实我想对他说一句,“待我风华绝代时,你早已命丧黄泉!”   原本我是感激宽爷的,但自从他在天上人间对我图谋不轨,又听凌艳秋说他把阿青安插在褚峰身边当眼线时,这份感激就瞬间化为乌有了。   我虽然年纪小,但肯定是个有原则的人,是非黑白我分得很清。妈妈从小叫我的座右铭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血债血偿!   所以,对于宽爷……我一定做不到坦诚相待。   “洛儿,你在想什么?”我正暗忖着,褚峰忽然走过来一脸疑惑地问我,还往远走的宽爷看去。   我摇摇头,道,“没有想什么啦,刚才宽爷说艳秋姐姐要来了。”   “唉,百合的死,似乎让你一夜之间长大了,以前我听她说起你都还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女孩。”   我点点头,没有回他,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妈妈的死去让我长大了,有了不同于十六岁女孩的城府和心智。因为我要报仇,我要在这乱世的风云中好好活下去。   他顿了下又道,“洛儿,以后你不要那么张扬了,会惹来祸事的。今晚过后,你就好好去读书,我让秋山陪着你,以后你什么都不要管,我会照顾你的周全。”   我鼻头一酸,抬头看了眼褚峰,轻轻把头搁在了他的胸前。他的保护令我满腹心酸,他一定不晓得等他身体彻底好了,我就要去天上人间上班了。   兴许他最恨风尘女,而我偏偏要把自己变为那样的女人。   我很想跟他说说这事儿,可我不敢。我摸不清宽爷的势力到底有多大,褚峰如果逆反是否会转瞬间被他屠杀。他对我那么好,我不能陷他于不义。   我又想起了小弄堂的小楼,问道,“……峰哥哥,我和妈妈住的小楼是不是你买的?”   “你怎么知道?”   “上次你生病,我准备去典当房子,看到房契上写的是你的名字。对了,我还发现了一张很奇怪的照片,就放在妈妈给我绣的荷包里呢,好像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   “……一张照片有什么好奇的?傻丫头,饿了吗?马上就要开席了,咱们过去吧。”   褚峰显然不想就照片的事情说太多,也没把我荷包给我的打算。我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了,跟着他往宴席厅走了过去。   这会儿大多数宾客都已经就座了,褚峰把我拉到了阮小飞身边就走开了,他立即就眉开眼笑地凑过来了,“小妹,看你这伶牙俐齿的,跟哥哥我有得一拼啊!”   我脸一红,道,“人家哪有伶牙俐齿。”   “好啦好啦,哥不会讲话,这伶牙俐齿是夸你的意思。对了,这银票你拿去,喜欢什么就自己去买。”阮小飞说着把从秦振南手里拿到的银票递给了我。   我连忙摇了摇头,“我不要,这是你的东西!”   “傻,你不要,难道你峰哥哥不要吗?前些日子他仓库着火烧了不少货物,这都要钱赔。他这人又很不屑搞那些投机倒把的事,光靠码头赚钱要赔到什么时候?快拿着!”   阮小飞硬把银票塞给了我,我听到他这样一说就没有推辞了。褚峰确实欠了不少钱,都是宽爷给垫上的,万一哪一天他翻脸不认人,他肯定没好果子吃。   收好银票,我小声道了句“小飞哥,谢谢你”,阮小飞脸一红,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抓起桌上的糖果就往我的荷包里塞,都塞得要满了。   褚峰回来的时候,正好新娘子凌艳秋也出来了,穿的不是中午那件喜服。   她穿了件紫红色的旗袍,金丝所绣的边子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旗袍前片采用的是苏绣,是一朵金红色的玫瑰花从边叉的地方一直延伸到前胸,美艳不可方物。   她今朝的妆容是下了功夫的,整张脸精致得像是雕刻出来一样。配着那妙曼的身姿,不光是在场的男人们舍不得挪开眼,即使我也舍不得挪开,深怕少看了一眼。   凌艳秋的身后还跟着个女人,一脸的老气横秋,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该就是宽爷的大房,满身珠光宝气,但气质很差,比不得凌艳秋一星半点儿。   她长得其实不算很难看,却被那一脸浓妆给害了,眉峰漆黑,唇瓣殷红,看着很凶恶。再有,她可能年纪大了身材走了样,被一身紧致的旗袍挤得到处都是鼓鼓的赘肉。   她身边还有个丫鬟扶着她,深怕别人不知道她大房的身份,还拎着个手绢一摆一摇,咋一看像个老鸨子似得。   褚峰告诉我,她叫陈雅珍,是金门世家之一的陈家大女儿,陈四新的姐姐。她十六岁就嫁给宽爷,到现在也有四十来岁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宽爷看到陈四新没什么好脸色,原来是人家姐夫,架子在那儿摆着呢。   陈雅珍陪着凌艳秋走到了宽爷面前,居然还给宽爷道了个万福,惊得我目瞪口呆。我连忙偷问褚峰,“峰哥哥,她怎么对宽爷还这么,这么客气啊?”   “世家的人都讲究!”   “……”   我竟无言以对,金门世家我是听闻过,但这过场也是有盐有味的。都什么时代了,还讲那些虚无的东西。宽爷摆了摆手,陈雅珍就站在了他的右侧,故作高贵的姿态,瞧着也是悲哀。   那丫鬟这会儿送来了两杯茶,凌艳秋先端了一杯敬宽爷,他喜滋滋地喝掉了。但轮到陈雅珍的时候,她伸手去接杯子,却故意手滑地把杯子给砸了,于是她卯足了劲一耳光朝凌艳秋给甩了过去。   “艳秋,你到底是怎么奉茶的?不懂我曹家的规矩吗?”陈雅珍拿起手绢擦了擦身上溅着的茶水,不怀好意地朝凌艳秋一笑,又道,“把碎片捡起来。”   凌艳秋不疑有他,伸手去捡茶杯碎片的时候,这陈雅珍忽然狠狠一脚踩往她的手踩了去…… 正文 第30章 情难自禁   “啊!”   所谓十指连心,陈雅珍这一脚下去,我不晓得凌艳秋的手成什么样了,但这惨叫声却催人泪下。已经就座的宾客都霍然回头,惊愕地看着那边。   我离得最近,清楚地看到凌艳秋的手底下涌出一滩血来,不断地往外蔓延。而陈雅珍的脚还在微微律动,她根本就是想要毁掉她那双手。   我骇然想起,书寓之所以能够吸引各种各样的男人,是因为她们琴棋书画都会。而凌艳秋之所以能够艳压群芳,不光是靠她的脸蛋,还有她登峰造极的艺技。   如果她被毁掉了这只手,那……   更可悲的是,边上的宽爷似乎很不以为然,他都没有出声制止这一切。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且不说凌艳秋之前帮过我,纵使她与我无恩,我也不会这样眼睁睁看着她遭受这样的凌辱。   我正想强出头时,褚峰拉住了我,“洛儿,不可意气用事,这是曹家的规矩。凌小姐是书寓,最擅长琴棋书画,那么嫁入曹家做良人过后,就要斩断之前的一切联系。”   “可是,这也不能毁掉艳秋姐姐的手啊?”   “她往后就是富贵太太,出入都有丫头伺候,你不用担心。”   褚峰的话令我无言以对,看着地上强忍着痛满眼泪光的凌艳秋,我的心被生生刺痛了。我忽然想起褚峰身上那密密麻麻的鞭痕,难不成也是因为这样的规矩导致?   陈雅珍至少踩了一分多钟才把脚松开,而后她蹲下身子笑吟吟地把凌艳秋扶了起来,用手绢把她那血淋淋的手包扎了起来,故作心疼地叹了声。   “艳秋啊,这是我们曹家的规矩,你是风月之地进来的人,大姐我不得不下个狠手。往后啊,就要靠你来多多照顾老爷了,早点儿给他生个大胖儿子,让曹家添丁。给,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说着拿出一对翡翠镯子给凌艳秋戴上,我仔细看了眼那镯子的质地,十分的一般,一两银子都不值。   但她是这样说的,“艳秋啊,这对镯子是我当年嫁入曹家带过来的,一直都舍不得戴,今儿个老爷高兴我也高兴,就割爱送给你了。”   “谢谢姐姐割爱。”   凌艳秋强忍着泪珠给陈雅珍道了个万福,楚楚可怜的样子牵动了我的心。我偷瞥了眼褚峰,真想告诉他这个女人是爱他的,一直爱他的。   但……我竟不是那么愿意告诉他。   宽爷和陈雅珍这过场怕是给在场的所有人都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尤其是陈雅珍那路人皆知的嘴脸,瞧着太恶心了。   她如此践踏凌艳秋,不过就是怕她抢了她大房的位置嘛。这个恶毒的女人,我诅咒她一辈子都得不到真爱。   与此同时,我又在为我的命运担忧。这场看似是女人间争宠的事情,却无不反应了漕帮大当家骨子里的龌蹉和狠毒。他那个人,实在不是个善类。   游戏结束,宴席就开始了,服务生端着一盘盘精美的菜肴穿梭在酒席之间,唱片机里也响起了婚礼进行曲。就这一刻,整个大宴厅里才像个真正的婚礼场。   我没有再去理会曹家的事情了,那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我心疼凌艳秋,却也是爱莫能助。   于是我就埋头大吃了,褚峰夹了很多好菜放在我碗里,深怕我吃不饱。我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还偷偷藏了个大鸡腿在荷包里,准备带回去给嬷嬷吃。   宽爷和凌艳秋来敬酒了,挨桌挨桌的来,最先敬的就是田中佐野那一桌。那家伙今天情绪很低落,都没有带红玫瑰来了,看他吃东西咬牙切齿的样子,心里恐怕还在介怀那些日本武士的死。   我有些奇怪,他今天晚上居然没有来寻我们晦气,很是安分。   宽爷敬到我们这一桌的时候,凌艳秋苍白的脸微微泛起了一丝血色,趁着敬酒这机会,她大胆狂热地看了褚峰一眼,哆嗦着手举起了杯要敬他。   “宽爷,小嫂子,祝你们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褚峰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冲两人莞尔一笑,一口就把酒干掉了。   凌艳秋顿时眼圈都红了,但还是娇羞地说了声“谢谢”。她对褚峰的情,恐怕都不能用爱来形容了,我觉得她已经深陷其中了,在这样的场合下都控制不住感情。   宽爷似乎起疑了,淡淡瞥了她一眼,眉峰微微蹙了下,没说什么。   我连忙站了起来,拿着手绢走了过去,“艳秋姐姐,我帮你包扎一下手吧?看你疼得眼泪花都出来了。”我怕宽爷不乐意,又补了句,“宽爷,我在学校学了点护工,让我给艳秋姐姐包一下吧?”   “夕夕还会这个啊,那就去给艳秋包一下吧,这血淋淋的手我看着也心疼。”宽爷摆摆手让我过去了。   我点点头,忙不迭地挽着凌艳秋的手臂走开了,往宴厅外走的。她很配合地跟着我出来了,径直来到了洗手间里。一关上门,她没忍住,忽然就泪如雨下了。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就先把她手上的手绢解开,才看到四根指头上都有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深可见骨。   这往后,还要怎么弹琴作画啊?   “艳秋姐姐,宽爷的为人你也晓得,你既然已经选择嫁给他了,就要放下一些东西了。要不然你不光是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别人。”   刚才宽爷看褚峰的眼神就已经不对了,我很怕。他和凌艳秋两个都对我恩重如山,哪一个受伤害我都不忍心。   但所谓旁观者清,我还是想劝劝凌艳秋。   她哭得止都止不住,脸上的妆容都花了。我给她把手包扎好过后,又把她脸上花的地方擦了擦。   她满脸绝望地看着我,唇瓣一个劲哆嗦着。“夕夕,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在那样的地方生活,我不想的!”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反抗命运,这个世道女人本来就是是弱者。”   这就是命,我命中注定是个私生女,而艳秋姐姐命中注定是人的小妾。怎么办?除了认命还能怎么办呢,在这样的世道下,任何逆反都是死路一条。   这个道理我都懂,凌艳秋肯定更懂。   她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止住了,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又打整了一下自己,抹去了眼底闪烁的泪光。   “好了夕夕,咱们出去吧,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艳秋姐姐你你客气了!”   我转身扶着凌艳秋出了洗手间,却看到走廊上有一道飞快远走的影子,有点儿像陈雅珍的贴身丫鬟。 正文 第31章 反击   “艳秋姐姐,刚才从走廊跑过去的那个人好像是大夫人的丫头,她可能听到我们讲话了,你要小心些。”走向大宴厅的时候,我小声对凌艳秋道。   曹家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不晓得,但宽爷和陈雅珍的为人我是瞧见过的。之前秦承炎也说过,凌艳秋落到宽爷手里,这辈子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了。   所以我担心她还没真正享受到豪门的荣华富贵,就被……这是我绝不愿意看到的。抛开她有恩于我不说,就她对褚峰的爱,以及那绝世无双的容颜,就不应该红颜薄命。   凌艳秋凉凉牵了下唇角,一脸绝望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我真那样短命也是命中注定,怨不得别人心狠手辣。”   “……可是我希望你好好活着,活着起码代表还有希望。”   我紧握着她的手,心酸至极,不晓得曾经的妈妈是否也是她这样无奈,为了抚养我,她付出了太多太多了。   看我这样悲切的样子,她伸手揉了下我发丝,眼圈又红了。她连忙昂起了头,用力眨巴着眸子把眼泪逼了回去,低下头来时,已是一脸淡漠。   她对我道,“夕夕,帮我个忙行吗?帮我好好照顾褚峰,他也是个苦命的人。你放心,但凡是宽爷想要对他不利,我会想办法第一时间告诉你们的。”   “我……会的!”   其实我想说现在都是褚峰在照顾我,我哪里有能力去照顾他。可我不想辜负凌艳秋,所以很认真地允诺了这事。她浅笑了下,收拾起满腹惆怅,风情万种地走进了大宴厅,直奔向宽爷。   盯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我觉得她可能未必就像我看到这样懦弱。风尘之中的女人,虽然活得卑贱,但自有一套活下去的本事和手段,否则迎来送往那么多人,她们又是如何应对的?   坐回褚峰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吃好了,正在和阮小飞在讲话,好像是提到了妈妈,看我一过去就把话题扯开了。阮小飞邀我去他的堂口玩,说再过一个月螃蟹就肥了,去那儿让我吃个够。   我不置可否,因为褚峰都没说话。他在微眯着眼睛看宽爷敬酒,这会儿已经到裴远山那一桌了。   看到裴燕青,我扯了扯褚峰的袖子小声问道,“峰哥哥,那个裴燕青和裴远山是什么关系啊?父子吗?”   “不,是弟弟,裴燕青是裴老爷子的小儿子,备受裴家宠爱。他自小酷爱戏曲,师出梅派,是都城梨园最有名的旦角儿。洛儿,你认识他吗?”   “也不叫认识,意外偶遇了一次,看着有些眼熟罢了。”   这我倒是没有隐瞒褚峰,没必要。只是没想到的是裴燕青居然师出梅派,梅派创始人梅兰芳先生可是我们读书时经常听老师提及的一个大人物。我虽然没学过京剧,但晓得这是中国国粹,我对这一行的名角儿都仰慕得很。   裴燕青这会儿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脸色十分难看,就连宽爷给他敬酒都爱理不理的。不过宽爷本人倒是很不以为然,一个劲地拿热脸贴人冷屁股,那谄媚的样子令我特别的匪夷所思。   凌艳秋这会儿面色恢复了一点生气,脸上挂上了惯有的娇弱妩媚的笑容,但这笑容未及眼底。   我想,她在洗手间声嘶力竭哭的那一场,就把那分对褚峰的惦念埋葬了。要说到做戏,谁又比得过风尘中的女人呢。   “阿峰,听说裴燕青曾是凌艳秋的入幕之宾,可有此事?”   我正看得认真,忽然听到阮小飞压低了声音在问褚峰,我一怔,连忙凑了个头过去,“小飞哥,你刚在说什么?裴燕青是艳秋姐姐的入幕之宾?就是那个的意思?”   我冲阮小飞眨巴了一下眼睛,意有所指。风尘之地那入幕之宾的意思我也晓得,因为妈妈就是舞女,街坊的人偶尔会提及谁谁是妈妈的入幕之宾。   “洛儿,你别听他瞎说!”褚峰不悦地瞪了阮小飞一眼,又跟我道,“凌小姐在戏曲上的造诣不输于裴燕青,他们两人不过是惺惺相惜罢了。”   “小飞哥,你看你胡说八道,讨厌!”我狠狠白了阮小飞一眼。   阮小飞笑着挑了挑眉,又道,“方才若非裴远山拉着裴燕青,他怕是早就冲过去为小嫂子出头了。阿峰,你说这算不算英雄救美的情怀呢?”   “好了,就你话多,鸡腿都塞不住你嘴吗?”褚峰拿了块鸡腿塞在了阮小飞嘴里,他狠狠扯下一块鸡肉嚼了起来,笑得更加深沉了一些。   我又抬头看去,瞧见陈雅珍怒气冲冲地从门口进来,朝这凌艳秋走了过去,到她跟前二话不说又是一耳光打了过去。   但这次她没有打着,被裴燕青伸手给挡住了,他那脸越发阴霾了些。   凌艳秋顺势靠在了宽爷的怀中,满脸的惶恐,“姐姐,你这又是怎么了?如果你不喜欢妹妹,那就让老爷一封休书休了妹妹便是,何必打我呢,你那么看不起我,也不好脏了你的手。”   她说着眼泪就滚了出来,凄凄惨惨地睨着宽爷,“老爷,艳秋到底做错了什么,还没进门就已经毁掉了一只手,不晓得这进了门过后是不是连命也没有了?如果真的这样,还请老爷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放过艳秋,就让我在那风尘之地孤独终老吧。”   凌艳秋果真不是逆来顺受的主,她反击了,这一番弱弱的话旁人听了都唏嘘三分,何况是对她喜爱得紧的宽爷。   他一手揽住了她小声哄着,转头怒急地瞪了陈雅珍一眼,“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是吗?滚!”   “老爷你,你居然为了这样一个贱货呵斥我,你知不知道她刚才在洗手间里怎么跟人哭诉的?她说她……”   “滚!”   宽爷大概也觉得颜面扫地,没等陈雅珍把话说完就吼了起来。这女人一向嚣张跋扈惯了,听到这话一愣,顿时就颜面轻泣了起来,但做戏的成分居多。   我转头看了眼旁边桌上的陈四新,他正在慢慢吃菜品酒,压根就没往那边看,兴许这姐弟情分也不见得有多深。   陈雅珍没敢放肆,咬牙切齿地瞪了凌艳秋一眼,转头就气冲冲走了。我顺着她的背影看去,瞧见那丫鬟就站在饭厅门口,正在阴森森看我。   所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这一定是个仗势欺人的丫鬟。   两人出去没一会儿,那丫鬟就进来了,走到我们这一桌盛气凌人地对褚峰道,“褚堂主,夫人有请,她在大门口等你!”   “夫人找我有事吗?”褚峰冷冷瞥了眼这丫鬟道,有些不悦。   “不晓得,夫人就说请你过去,还让你把这丫头带上!”那丫鬟是用眼底余光瞄着我说话的,一脸不屑。   我猜肯定是她把我和凌艳秋在洗手间讲的话给陈雅珍说了,我倒是想看看她想做什么,于是就跟褚峰去了。反正有他在,我什么都不怕! 正文 第32章 不想你死   酒店大门外站着好几个保镖,以众星捧月之势护在了陈雅珍身边,甚是霸气。不可否认,她身上还是有着名门世家的派头,但可能是跟着宽爷太久近墨者黑,身上就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匪气。   听到我们下楼,她转过头来瞄了眼我们,淡笑了下,“阿峰啊,你什么时候收留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啊?这丫头瞧着真有灵气。”   “大夫人找在下所为何事?”褚峰没有接她的话,面无表情地问道。   “呵呵,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宽爷新签了个姓洛的丫头,准备在天上人间全力打造成歌星,不晓得是不是这丫头呢?你叫洛夕对吧?名字还挺好听的。”   陈雅珍这样一说,褚峰立即回头看了我一眼,很是疑惑,“洛儿,大夫人讲的可是真的?你答应宽爷去天上人间当歌女?”   我都不知道陈雅珍喊我下来会讲这样的话,一瞬间脑子就空白了,盯着褚峰张口结舌。他一定十分反感我当歌女的事儿,看到我没有回应脸上瞬间乌云密布。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有些怕。   “哎呀呀,阿峰你想知道是谁不会自己去问老爷吗?真笨。不过这丫头一看就非池中物,当歌女的话往后肯定会大红大紫,在这十里洋场风生水起!”   陈雅珍压根就不理会我的惶恐,自顾自地跟褚峰道。她是故意的,她肯定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顿了顿,她又道,“对了阿峰,我找你来也是想跟你说个事,阿青被人杀死了,胳膊都卸掉了一只。他好歹也是你手底下的人,这事儿还得你管。”   “阿青死了?”褚峰一愣,随即又沉着脸道,“他已经被我按照帮规处理逐出了青龙堂,不算是我的人了,是死是活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倒也不是让你管他的事儿,他死之前留了一封信给老爷,上面提到了洛家。”陈雅珍说着阴笑着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道,“阿峰啊,你是怎么进的漕帮心里还是有数吧?当年那场血雨腥风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如果想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到时候连累了漕帮就说不过去了。”   “大夫人放心,在下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宽爷的养育之恩我一直铭记在心,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一定会亲自处理,不会连累漕帮。”   “可是,我还是必须要提醒你一句,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情,有些事情你根本就碰不得。金门世家何其霸道你不是不知道,到时候骑虎难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是,褚峰多谢大夫人教诲!”   “这倒不必,我瞧着这丫头聪明伶俐,眉宇间长得跟某人有些相似,不知道是否跟洛家有必然的联系?”陈雅珍盯着我看了许久,又讲了句很莫名奇妙的话,“老实讲,你的命还是挺硬的!”   言罢她就走了,那保镖低眉顺目地给她把车门打开,她扶着车门转头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笑道,“丫头,你好像和凌艳秋私交甚好,这有点不好呢。你年纪小,最好不要管别人的闲事哦,免得惹祸上身!阿权,咱们走!”   “是,夫人!”   我盯着车子绝尘远去,心里头有股无法言喻的愤怒。这个女人阴阳怪气地讲那么多,无非就是让褚峰不要管我,因为我不光被日本人盯上了,还有陈四新他们也虎视眈眈。   我就不明白了,我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须得他们如此紧张对待。还有凌艳秋,听陈雅珍的口气,她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唉,艳秋姐姐往后的日子恐怕真的水深火热,到底鹿死谁手谁也讲不清楚。   褚峰沉默了许久,忽然一把拉着我的手就往街边走,他喊了辆黄包车,拽着我坐了上去。我看他面色不善也不敢讲什么,方才陈雅珍的话肯定令他生疑了,我该怎么对他说呢?   黄包车师傅把我们拉到了青龙堂堂口,我一下车就往屋里跑,因为心虚,但还没到门口就被褚峰叫住了。   “洛儿,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他语气透着愠怒。   “我,我去把鸡腿和糖果给嬷嬷吃!”   我不敢转头看他,就怕看到他那痛心疾首的样子。我视他为唯一的亲人了,无论如何不能够令他对我失望。   厨房亮着灯,我急急地走过去想寻求嬷嬷的庇护。但褚峰一个箭步上来就拽住了我的手,拽得特别紧,就像妈妈被枪杀那夜的样子。我抬头看着他覆满寒霜的脸,眼底不自主泛起了泪光。   “说,你是不是跟宽爷签了什么契约?”   他语气比脸更冷,我想他是发怒了。我垂着头不讲话,因为这事儿瞒不住,他只需要到宽爷那边去问一下就水落石出了,所以我任何借口都会招来他更强烈的愤怒。   “你说啊,为什么不讲话?”   我彻底激怒他了,他对着我咆哮,满脸的痛心。我泪眼婆娑地盯着他,眼泪一个劲地滚,跟决堤似得。以往他看我哭得这么伤心都舍不得骂我了,可今天不同,他气坏了。   “为什么要答应他?那种风月之地你能去吗?迎来送往你会吗?百合含辛茹苦地养大你不是让你去卖笑的,你这样对得起她吗?对得起你自己吗?”   褚峰气得眉头的青筋都在鼓动,本是俊朗的脸微微变得有些扭曲。而我无言以对,我很清楚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可我当时还有别的选择吗?   看着他那怒不可遏的样子,我又委屈又难过。如果能有第二个选择,我死也不会答应宽爷,但没有……   “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对小姐吼这么大声呢?你跟她一个女孩子计较什么嘛?”   嬷嬷听到声音跑了出来,想把我拉到身后护着,但褚峰一把又把我拽出来了。“你给我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答应去天上人间当歌女的。你要讲不清楚,今天就在这院子里站一晚上!”   “天上人间?”嬷嬷狐疑地看了眼我,满脸惊呆,“小姐,是你上次去找宽爷的时候答应的吗?”   我没有回她,但哭得更厉害了,但褚峰可能明白了什么,惊愕道,“是我昏迷的时候去找的宽爷吗?他用我来威胁你?你怎么这么傻啊,谁让你答应他了?”   “妈妈死了,就你对我好,我不救你救谁啊?呜呜呜……”   “……”   褚峰顿时哑然,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伸手轻轻揉了揉我发丝。我鼻头一酸扑进了他怀里,抱着他哇哇地嚎啕大哭了起来,哭得特别的伤心。   “我不要你死,呜呜呜,不想看到你死,呜呜……人家也不想去那地方唱歌,可是我不答应宽爷就不救你,呜呜呜……”   我哭得很伤心,肆无忌惮地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了褚峰衣服上,哭得特别委屈。而此时的我并没有发觉,自己对褚峰的感情好像不太对劲。   褚峰捧起我的脸,用掌心拂去了我一脸的泪痕。“别哭了傻丫头,是我不好!”   “我要惩罚你!”   我泪眼汪汪地抱着他的胳膊,挽起袖子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我咬得特别的用力,血腥味都出来了。我就是想给他留个一辈子都抹不去的印记,我的印记。 正文 第33章 一号病毒   不知道我是哭太伤心还是咬褚峰太狠透支了力气,我居然就这样晕过去了。但似乎又还有思绪,感觉自己又进入了那个血雾弥漫的世界,到处都是红艳艳一片。   我始终被一个人拉着往前走,这手有些粗糙,十分有力。我冲他大喊“峰哥哥,峰哥哥”,但他不停留,也不回头,就是这样不停地拉着我走,孜孜不倦。   我看不到他的样子,甚至影子,唯有这手很温暖,很温暖……我觉得他就是褚峰,所以一路上都在喊“峰哥哥,峰哥哥……”   “小姐,小姐!”   耳边忽然传来嬷嬷急促的声音,我用力支起了眼皮,发现窗外天都已经亮了,太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有些刺眼睛。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来,看了眼嬷嬷,“嬷嬷,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啊?峰哥哥呢?”   “当家的方才有事出去了,他昨天夜里在这里照顾了你一晚上,你发高烧了,烧得迷迷糊糊一个劲地喊峰哥哥,叫你又不答应。”嬷嬷说着把桌上一碗馄饨端了过来,舀起来吹了吹凉,“小姐,来吃点东西吧,刚做好还有些烫。”   “谢谢嬷嬷!”我难为情地接过她递过来的馄饨,又问了句,“嬷嬷,昨天峰哥哥一晚上都在照顾我吗?”   “嗯,一整夜都在跑来跑去地打井水给你降温,一直到早上你退烧了他才放下心来。刚才他有事出去一下,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也没问他是什么事。”   “噢!”   我心头忽然间掠过一丝暖流,暖到心底里去了。一口口吃着馄饨,感觉从未有过的香甜和美味。   起床洗漱过后,我精神好了很多,就是脸色有些苍白。后背上莫名有些刺痛,我用手摸了一下,居然触到一个很大的脓包,就在肩胛骨的地方。   我连忙关上门,脱下衣服背对着镜子往里看了眼,顿时傻眼了。这脓包四周红了好大一片,背上其他地方也有星星点点的红斑,不晓得是不是也要长脓包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脓包怎么长得这样怪异?   我忽然想起了安葬妈妈的那天夜里龙一讲的话,他说妈妈满身病毒,容易传染。不会是我染上病毒了吧?我又小心翼翼穿上了衣服,尽量不把那东西给弄破了。但是很痛,是那种针扎般的刺痛。   那护士说边郊瘟疫横行,我心里有些怕。我得去医院看看,如果真的是病毒,怕是不能在褚峰这里呆下去了。否则到时候传染得他们每个人都是,那就……   想到这里,我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连忙洗漱好出门了。我跟嬷嬷说去找一个同学,她也不疑有他,现在日本人和陈四爷那边都被宽爷摆平了,我暂时没有人身安危了。   我坐了个黄包车直奔玛利亚医院,到住院部去找那个女护士。之前我没有拿检测报告就跑掉了,现在正好去拿了看看,是否染上了瘟疫或者病毒。   住院部楼底下站了好些国民党士兵,个个脸色都不太好。我小心翼翼想要走过去,直接被边上一个人拦住了,“你什么人?”   “我去上面找个护士,很快就下来。”   这人上下打量我好一会儿才让我过去,我从楼梯径直往三楼跑了去,刚到楼梯转角,就看到秦承炎一身戎装地站在楼梯口,在跟那女护士说着什么。   “初步检测结果,洛小姐确实感染了一号新型病毒,也就是日本人最新研制的病毒。目前来说,我们医院还没有研究出更好的对付这病毒的办法。”   “前段时间不是已经研制出抑制这病毒的抗体了吗?”   “并没有,那个成本太高了,根本不可能广泛运用在医学上,只是医院的一个大胆尝试。并且也不能保证彻底清除病毒,只能拖慢病毒蔓延的时间而已。”   女护士顿了顿,又道,“而且,这个抗体需要好几种名贵中药材,但这些药材都被日本人控制住了,我们根本无法买到,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在阻止我们研制抗体。”   秦承炎沉默了许久,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梁护士。”   “秦司令不用客气,你可以叫洛小姐尽早入住医院隔离起来,免得到时候病毒发作她就……”   “这我知道!”   听到这里,我慌忙转身下楼了,秦承炎可能看到我了,也跟着跑了下来,一边跑一边喊我“夕夕”。   我没理会他,无法形容心里的感受,很悲哀,也很绝望。   我把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底,也晓得自己无药可医了。那么此时此刻我应该做什么呢?是找个地方慢慢等死,还是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夕夕……”我跑到医院大门口时,还是被秦承炎追上了,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十分不悦道,“我喊你没有听到啊?怎么还一个劲地瞎跑呢?”   “你别拉着我,别染上病毒了!”我用力挣脱了他的手,退后两步离他远了些,眼圈却不知不觉红了,“我听到你和护士姐姐的谈话了,说现在我已经无药可医了。”   “你先别难过,医院现在已经研制出对付病毒的抗体,注射了就没事了。”   秦承炎讲得也言不由衷,因为梁护士明确说过那抗体只能拖慢病毒的蔓延而无法根除。也就是说,即使他们给我用了药,我迟早也是个死。但我无法面对这个,因为我从来就不想死,即使这乱世充斥着血雨腥风我也不想死。   “夕夕听话,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你现在乖乖跟我进医院好吗?”   秦承炎说着又要过来拉我,我哭着用力推开了他的手,却不晓得是不是用力过猛弄破了背上的脓包,忽然一股剧痛从肩胛处传来,疼得我忍不住闷哼了声。   我感觉有股滚热的东西从背上流了出来,反手摸了一下,竟染一手的鲜血。而随之,我的背上仿佛被火燎一样痛了起来,整个背部都是,疼得我龇牙咧嘴。   秦承炎愣了下,连忙扳过我的身子看了看,脸色顿时就变了。“夕夕你这是?”   “你别碰我,快走开,走开!”   这病毒的传播速度肯定很快,我抱着妈妈死去的尸体都被染上了,活体更不得了。所以我别开秦承炎转头就跑,只是没跑两步两眼一黑就倒了下去,当场就不省人事了。 正文 第34章 阴谋   我醒来的时候,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窗外繁星点点,夜空出奇的美,就像无数闪亮的宝石嵌在了一块黑色大帷幕上,一闪一烁亮晶晶的。   但这屋子里好静,静得令人窒息,恐惧。   我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感觉到整个身体紧绷绷的,像是被裹了一层布似得,特别不舒服。我摸索着下了床,把壁上的灯打开了,这才看到自己全身上下也被裹了层白布,像极了一具木乃伊。   这个屋里除了床和一个小床头柜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感觉这就是一间囚牢。我应该是被隔离了,因为这里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哪怕是一点点风声。   门和窗户是打不开的,从外面锁了。好在这窗户是玻璃窗,所以还能看到外面的一切。我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眼,下面院子里竟然有几个巡捕房的人在巡逻,背着枪走过去走过来。   这里可能不是住院部,而是医院专门设立的病毒隔离区。这个地方有点偏僻,是在住院部的后面,所以四下里才这样的安静。   房间里特别死气沉沉,我很害怕,怕自己就莫名其妙死在了这里,都没法跟褚峰说一声再见。   看到这光秃秃的四壁我无比焦躁,像只无头苍蝇似得转来转去,心根本静不下来。这种被死亡笼罩的感觉让我绝望,人都要崩溃了。   “人都在这些病房里面吗?”   我正无助时,忽然听到外面有讲话的声音,连忙一个箭步冲到了门边,正要拍门的时候,又响起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有点像田中佐野身边那汉奸的声音,可能被打落了大金牙,讲话有些漏风。   “张探长,田中大佐等会儿会亲自过来处理这事儿,你们一定要守好,出了岔子你们的脑袋就得搬家。”   “呵呵,方长贵,你就别在这里吆五喝六了,我听到国民党司令部那边传来消息,这田中很快就要被调回东京了。你呀,也别一门心思去抱他大腿了,到时候他心一横,你这脑袋瓜怕是抵不过他那把锋利的刺刀。”   “你懂个屁,你以为田中大佐会坐以待毙等秦承炎带人去军事法庭举证他?蠢猪!他今天晚上肯定有大行动,先让我过来安抚一下你们,要稍安勿躁!”   “什么大行动?”   “我怎么知道那么机密的事情?不过这地方的人一定是活不成了。其实他们一出去也是祸害,死了倒也干净,利国利民啊!就是可惜了洛夕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丫头,长得可真俊俏啊。”   “方长贵,你他妈的知道她是谁吗?”   “不就是小百合的女儿吗?唉,要我说红玫瑰那个女人真狠毒,怎么下得去手呢?当时我看到小百合被一帮人干得血到处喷……啧啧啧,那真叫一个惨不忍睹啊。”   “小百合不是洛夕的亲妈,红玫瑰也不是中国人,她是日本人,自然不会在乎中国人的生死。那个女人是个日本间谍,手段毒辣得很,你平时讲话还是小心为上。”   “哟呵,张探长,你居然知道这么多秘密?”   “哼,你当老子这巡捕房探长是白混的么?若不是国军太他娘的弱,老子也是个爱国主义大英雄,怎么会对那日本人言听计从。唉,生不逢时,生不逢时啊!”   “你们两个在讲什么?太君叫你们下去!”   “哎呀少原君,想不到你来了。我们这就下去,这就下去,这不在这儿看人不敢走开嘛,嘿嘿。”   这两人的讲话声逐渐远去后,我才顺着门背滑坐在地上,浑身上下好像力气被抽干了似得,虚脱得动都不想动。   刚才那些话我全听清楚了,心里顿时隐隐作痛起来,我真的不是妈妈亲生的女儿吗?这十六年来,她毫无保留地付出,那样爱我,怎么会不是亲生的呢?   我越想越很极了那个红玫瑰,她居然是个日本女人,怪不得那么的心狠手辣,那些日本人在都城真可谓是处心积虑了啊。   听张启明和方长贵的对话,像是秦承炎准备用什么举证田中佐野,想要他上军事法庭逼他回东京。所以田中今晚上要反击,他要做什么呢?杀了隔离区的人?   “快快快,这边也放上。”   “所有路口都看守好了吗?”   “田中君你放心,保管这里面的所有人都插翅难飞,若等秦承炎接到消息,这些人怕是早就上了黄泉路了。”   这嘈杂的声音好奇怪,我挣扎着站起来往窗外看了眼,才发现楼底下又来了无数宪兵队的人,一个个都抱着柴火跑来跑去,堆放在了这楼下。   难道他们打算把这地方烧了,想掩盖什么事实真相吗?   田中佐野就站在这楼底下,一手撑着刺刀面目狰狞地指挥着那些日本兵堆放柴火。而诡异的是,医院里竟没有人来阻止这一切,或者说,他们都被控制了?   我连忙跑到门口用力拉了拉门柄,根本就拉不动,于是我用力拍打着门板,竭尽全力大喊了起来,“开门,开门啊,放我出去!”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我又跑到墙边用力敲了敲,那边没有回应。我不知道这栋楼住了多少像我这样染上病毒的人,但如果楼下放火,被锁死在房间的我们肯定必死无疑。   “开门啊,开门!”   我抱起床头的小柜子用力砸门,可这木门纹丝不动。窗外已经开始冒烟了,一股股浓烟从四面八方飘上来,很快就从窗缝里蔓延进来了。   我被呛得直咳嗽,惊恐地看着不断从窗缝里冒进来的浓烟,又抱起小柜子跑到窗边,用尽全力朝窗户砸了过去。“砰啪”,窗户的玻璃应声而碎,浓烟顺势涌了进来,熏得我睁不开眼。   “你们这些混蛋,去死吧!”   反正也逃不了,我豁出去了,抱起小柜子从窗口砸了下去,也不晓得有没有砸到人,但这举动惹怒了下面的日本人,一个个举起枪就朝窗户扫射了过来。窗前顿时一阵滚滚硝烟。我慌忙躲在了窗户下,被呼啸而上的子弹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屋里的烟越来越浓,大火已经蔓延上来了,我听到了墙壁传来轻轻的敲击声,爬过去连忙也用力捶了几下。我依稀听到了那边传来咳嗽声,还不止一个。   求生的本能激起了我的斗志,我从病床上取下了一根木头,开始从门缝里撬门,撬开一点我就塞一根大点的木板进去,最后门外的锁被活生生扯断了。   我捂着嘴就冲了出去,才看到这一层的房间至少有十来个,但全部被锁死了。有那么一刹那,我想独自冲到楼上阁楼去,这样可以稍微活久一点,可做不到视若无睹。那么多人被关死在房间,我于心不忍。   我捡了跟木棍,走到边上的房门前开始砸锁。砸开过后,却发现里面的人已经无法动弹了,一个个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我没法去救他们,又跑向了第三道门,继续这样砸。楼下大火疯狂地燃烧着,从下往上一片火焰。   这些房间的人极少有能够自理的,我力气用尽也无能为力了,就放弃了砸门,转身从楼梯往阁楼跑了去。   阁楼上还很宽,堆着一些杂物,到处都积了一层厚厚的尘灰。火还没有燃到阁楼上,但这些木头年生已久,一点就着,很快就会烧起来的。   从地板的缝隙里能瞧见四面八方窜上来的熊熊烈火,眼看着就要烧上来了,我完全不知所措。   而就是此时,前方正街上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我跑到窗边努力张望,看到一队铁骑策马扬鞭从街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冲了过来……   ps   宝贝们,晚点儿还有三章。 正文 第35章 跳下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医院前方大门忽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应该是国军来了。   火势未减,但楼下的嘈杂声忽然小了,我在窗边瞧见几个日本兵拥护着田中佐野从医院后门迅速离开了,悄无声息的。宪兵队的人也紧随其后,飞快撤离了。   大楼的正面依稀还听得到那汉奸方长贵的声音,他好像在说这不关他的事儿,不是他干的。   四下里枪声密集,火势也越来越大,映得整片天空都红了,滚滚浓烟不断地往四周蔓延,我越来越看不清楼下一切了。   我无法呼救了,一张开嘴,那灼热的浓烟就往喉咙灌,呛得我直咳嗽。火焰越窜越高,我已经无处可逃了。这楼板烫得跟烙铁一样,我没有穿鞋,像生生踩在了火堆中,就要被这火焰焚化。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妈妈,想起了褚峰,还想起了秦承炎,以及好多我刚认识的人。我才发现自己多么贪恋这俗世,不舍得就这样死去。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我打开窗户,对着楼下歇斯底里地嘶喊,“救命啊,救命啊……咳咳,救命……”没有喊几声,我就被浓烟呛得讲不出话了,喉咙里火辣辣的,咳得眼泪鼻涕一起冒。   楼下好像来了很多的人,有咆哮的声音,咒骂的声音,还有无数尖叫声。   我看不清楼底的一切,眼睛被这灼热的火焰熏得不断地流眼泪。脸上也火辣辣的,仿佛被谁用刀硬生生剥掉了一层皮。我还在妄想有谁来救我,所以竭尽全力在呼救,喊出的声音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瘆人。   “砰啪!”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大楼剧烈颤动了一下,往右侧倾斜了。我站立不稳,竟直接顺着地面往右墙滚了过去,以至于背部狠狠撞在了墙上。一股剧痛像是顺着皮肤刺穿了五脏六腑,疼得我缩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这不是被火炙烤的痛,是那种锥心的,仿佛在被抽筋剥皮一样的痛,疼得我瑟瑟发抖。可能是背上染上病毒的地方又破了,否则不会疼得这样诡异。   我想我肯定会死在这个地方,被烧死,或者被活活痛死,可我始终是那样不甘心。   “救救我,救救我!”   即使已经无处逃生了,我还是怀着一丝侥幸爬到窗边大喊,我渴望下面有谁听到我的声音,可以救救我。   这大楼还在慢慢倾斜,看样子是楼下的几根木梁都给烧断了。大楼后面是一排土木结构的老楼,已经被熊熊烈火给波及了,那边好多人在逃亡。   我是没办法逃了,只等这大楼坍塌,我要么没焚烧了,要么被掩埋在废墟里。   等死的感觉好痛苦,我抱着双膝靠在窗边,忍受着从未有过的剧痛。我泪眼婆娑地望着被浓烟覆盖的夜空,像是看到了妈妈的脸,她在喊我“夕夕”,她说是来带我一起走的,去天堂,到那个没有纷争硝烟的地方。   “夕夕,夕夕……”   这声音越来越清晰,不像是妈妈的声音。我蓦然回过神来,才听见是楼底下有人在喊我,有点像是秦承炎的声音,焦灼而惶恐,就在我所在的这边。   “夕夕,夕夕!”   果然是他,我不晓得从哪儿来了一股诡异的力气,撑着窗沿站了起来,努力微眯着眼睛寻找秦承炎的踪迹。   我竟然看到他了,他就站在楼下转角的地方,着急的来回嘶喊。他身边还有无数士兵在拎着桶飞跑灭火,但根本就控制不住这火势,反倒像火上添油一样。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生的希望,顿时就喜极而泣了,慌忙用尽全力地喊道。“我在这里,在这里,秦司令我在这里!”   他听到我喊声了,但没有看到我在哪儿,只是不断地挥着双手,“夕夕,跳下来,我接着你!”   跳下去?   这么高啊,在这样能见度极差的情况下,他万一失手我就……   然而我的思绪跟不上我的行动,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宁可信他,也不愿意在这儿等死,所以毫不犹豫地翻过了窗户纵身一跃,把生和死都交给了上苍。   下坠到一半的时候,秦承炎才看到我,而他却站在离我至少五米的地方。这段距离足以令我粉身碎骨,所以在他飞身扑向我的时候,我叹息地闭上了眼睛,听天由命吧。   “砰!”   当我结结实实摔进他的怀抱时,全身像散了架一样痛得无法呼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头好晕,身体里五脏六腑像移了位似得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又胀又疼又火辣辣的,仿佛都不是自己的身体了。   因为惯性,我们俩都摔在了地上,但他没有放开我,双臂紧紧抱着,抱得很紧。   缓了许久,我才微微睁开眼,瞧见秦承炎满脸惶恐地看着我,那双被浓烟熏得通红的眼睛里光芒很复杂。   他沾了一脸的烟灰,汗水顺着脸颊不停地滚,一颗又一颗,明明是这样狼狈,可我却觉得他好好看。   不知道是因为后怕还是什么,我靠在他怀里一个劲地哆嗦,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而他也没有讲话,只是抱我的手十分用力,我听见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们就这样相拥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我都快撑不住了,眼皮好沉好沉。可我不想睡,怕睡了就醒不过来。   “夕夕,夕夕你怎么样?”许久,秦承炎解下披风裹在了我身上,轻声问我。   我有气无力地冲他咧了下嘴,道,“秦司令,谢……谢你!”   他没应我,只是伸手轻轻捏了捏我的脸,把我脸上的烟灰擦了擦,抱起我走向了医院前大门。   我这才看清这隔离大楼的样子,火势虽然被控制住了,但房子早已经被烧成废墟了,一楼二楼的木梁和檩子全部被烧成灰,整个大楼都往右倒了,若不是后面那一排老楼撑着就已经倒下了。   这边到处都是国民党士兵,至少来了一个排。其中还有好些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正在帮着这些士兵善后。他们从灰烬里面找出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有的已经烧成了黑炭,有的面目全非。   楼前的地面上整齐地排放着一具具焦黑的尸体,不下二十来个。士兵们还在不断从灰烬抬出人来,还有些已经被烧成了半截,惨不忍睹。 正文 第36章 我信你   这场大火中,似乎只有我逃生了。我心头忽然间升起一股浓浓的愧疚感,如果那个时候我多砸几道门,可能有人能跟着逃出来,但当时我却选择了自己逃生。我偷偷抬头看着秦承炎,他紧绷着一张脸,星眸里透着浓浓的杀气。   龙一在指挥那些穿黑色夜行衣的人,瞧着秦承炎抱着我站在边上,急急的走了过来,迟疑地睨了眼我才道,“少爷,除了方长贵,没有发现田中佐野的手下。后边的大柱头被人锯断了一半,水沟里还有几个汽油桶。”   “政和路上没发现人吗?”   “龙三他们埋伏了很久,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路过,我估计,他们是从密道提前撤了。”   听龙一的意思,纵火的人当中,除了那个大汉奸之外,就连张启明都跑了。那么他们来这里火烧隔离区是早就又预谋的,所为何事?   我忽然想起方长贵跟张启明对话的时候,提到了什么军事法庭,难不成住在隔离区的这些人,是秦承炎准备用来扳倒田中佐野的证人吗?   似乎,都城的日本人和秦承炎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明面上的那么好。那妈妈死去的那夜,跟在田中佐野身后的人就一定是秦承炎了,除了他,也没有人敢那样对田中。   他……应该是个好人吧?   想着我又偷偷瞥了秦承炎一眼,看到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们俩四目相接,忽然有种诡异的尴尬,我慌忙收回视线埋下了头,不敢再看他。   他顿了顿对龙一道,“你们先处理这些后事,把秦家的暗卫撤了,再等我的命令行事!”   “是!”   秦承炎说罢就抱着我朝前面住院部走去了,这边没有被火势波及,但气氛不太对。前院站满了医生和护士,个个面色愠怒,还有几个外国人,正在义正言辞地相互争辩什么。   这些外国人生命受到了威胁,一定会跟国民党那边的人死磕到底的,毕竟他们自以为在中国的地位比中国人要高很多。   我无力去仔细听他们在讲什么了,感觉脑子特别的晕,不知道是吸入过多的浓烟所致还是病毒的缘故,全身都发软。我紧紧抓着秦承炎的衣角,深怕他在这种情况下抛弃了我。   看到我们过去,那个梁护士先走过来了,看到我她特别的惊讶,“洛小姐,想不到你居然逃过了那场大火,我都以为你……这真的是太好了。”   有个年纪比较大的,戴眼镜的医生也走了过来,端详我许久,重重叹了声,“秦司令,先把洛小姐送进急诊室吧,她看起来精神有些恍惚。”   “我要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和护士来救她!”   他们的对话传到我耳朵里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我都要听不见了,可我还在努力睁着眼睛,就怕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   秦承炎把我抱进了急诊室,放在病床上时轻轻捋了一下我额前的乱发,笑道,“夕夕,如果累了就先睡会儿,醒过来身体就不那么难受了。”   我吞咽了一下唾沫,吃力道,“秦司令,我……是不是不会死了?”   “嗯,一定不会死的。”   “那我信你了!”   心头一松懈我就晕过去了,像又陷入了一个血雾弥漫的世界。   这一次周遭出现了很多跟我一样被裹得像木乃伊的人,有的断胳膊断腿,有的被烧毁了半张脸,还有黑漆漆的就像只骷髅。他们都在质问我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一起死,为什么我还活着。   我讲不出话,也无法辩解,眼睁睁看着他们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拽着我疯狂地啃噬血肉,一口口把我吞下去。我疼得死去活来,痛苦地哀嚎着,想推开他们,可推不开。   这种痛不像是梦魇,是活生生发生在我身上的,耳边隐约还有焦急的喊声,“夕夕,夕夕撑住啊!”,这好像是秦承炎的声音,又好像是妈妈的声音。   “秦司令,洛小姐再这样下去怕是会活生生痛死的,一旦这些皮肤全部溃烂,恐怕就无力回天了。医院现在没有研制抗体的药材,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你听过哪里有吗?”   “听闻宽爷经手过这样一批药材,但具体在哪儿我们谁也不知道,前段时间他手底下那阿青来问过药材的价格,我有听到过这样一个事……”   “拿到药材多久能研制出抗体?”   “至少得十二个小时,因为需要高温提炼再冷却,但是这过程也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她大概还有多少时间?”   “运气好的话,还能拖个两三天。”   “我去想办法弄药材!”   我从剧痛中清醒过来时,就听到了这样的对话。原来我已经踩在生死线上了,随时都可能痛死过去。我忽然间感到很悲哀,逃过了那场要命的大火,却仍旧逃不过这冥冥中注定的死亡。   脚步声远走过后,这病房里瞬间变得死寂。我眼睛上蒙着一层纱布,睁不开,不知道是不是被焰火熏坏了,很胀也很酸疼。但比起身上的剧痛来说就算不得什么了,所以我都忽略了。   我静静躺着,被这蚀骨的痛折磨着,嘴里不断地发出嘶哑的痛吟声,我自己听了都瘆人。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怕是没有人能体会,而诡异的是我竟在这样的痛苦中昏睡了过去。   耳边始终很聒噪,仿佛有很多的人来来去去。我只能像个死尸一样躺着,既不能动,也不能说,恍恍惚惚感受着自己还活着。   我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间度过了一段梦魇般的时光,当意识彻底恢复时,我眼睛上的纱布已经去掉了,身上也没那么痛了。   我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瞬间被窗外强烈的阳光刺得眼泪哗哗地流。我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发现在一个大约十来平米的房间里。四壁一片雪白,应该是病房,但不再飘着那难闻的福尔马林味道,而是透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很淡很淡,像栀子花。   瞧了好一会儿,才看见转角的阳台边站了个人,模模糊糊地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很高很瘦,于是我下意识喊了声“峰哥哥”。 正文 第37章 蹊跷   这人并没有应我,我眼睛适应了好久才看清楚他并不是褚峰,而是秦承炎。他还是穿着军装,迎着太阳光,那侧脸好看得特别不真实,就是太阴霾了些。   我刚才叫错人了,很是尴尬,讪讪道,“秦,秦司令,你怎么在这儿?”   “醒了?昏迷三天,感觉好点了吗?”他没有回头,甚是淡漠地问我。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谢你!”   其实我挺难为情的,秦承炎跟我风马牛不相及,然而他却帮了我一次又一次,我都不晓得要怎么去感谢他了。也或许,这有生之年都无法感谢了。   他回头冷冰冰看了眼我,脸上乌云密布,不知道是生我的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顿了会儿,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淡淡道,“你身上的病毒已经全面爆发,好在经历了那么一场高温炙烤,情况好了许多。梁医生正在为你研制新药,运气好你就没事了。”   “……谢谢你!”看他那么冷漠,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唾沫道。   “不用谢我,我是军人,谁遇到那样的情况我都会出手相救的。我比不得你峰哥哥那样及时,每次都能在第一时间照顾你的周全。”   “我……”我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哪跟哪儿?跟褚峰什么关系?   “你好好在这儿养伤,这里是司令部的军医院,戒备森严,没有人能伤到你。等你伤好过后,家父想见见你。”   “啊?秦老爷子见我做什么?”   “不知道,他是这样交代的。”   秦老爷子见我?   我想起了秦承炎之前跟龙一交代的,让他跟秦老爷子说一声洛家有些音讯了,他所谓的音讯,应该就是指我吧?   这么说,洛家跟他们秦家,还真的有什么关系?   否则,他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呢,如果真是他说的慈悲心肠,好像也说不过去,我可亲眼见识过他的狠毒和凶残,那分明就是一头猛兽。   秦承炎给我倒了一杯水,走到床边坐下了,看我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我脸顿时一红,竟有些难为情,就微微往床那边靠了些。   他眸光一沉,绷着脸从兜里拿出来一个黄皮纸包递给了我,“听说你喜欢吃桂花糕,我吩咐下人专门做了些给你送点过来,你尝一下好不好吃。”   “……谢谢!”   我迟疑地接过纸包,心里特别的感动,同时又很纳闷。他对我这样好做什么?肯定不是因为我长得可爱,是因为秦家和洛家的关系么?   或者,应该问问他才是。   于是我想了想又道,“秦司令,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   “那个,你们说的洛家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是不是我的父亲?”   妈妈从小到大都没有跟我过提关于洛家的任何事,甚至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她和谁生下的私生子。可是,张启明说她不是我的亲妈妈,之前情况紧急我来不及想,现在想起来好像疑点重重。   从小,妈妈再苦再累都会花钱让我去念书,让我尽量多学习一些琴棋书画,和一些自保的能力。她最爱讲的一句话就是要为洛家争一口气,要光宗耀祖。   可自始至终,她都只字未提关于父亲的任何消息,直到我生日前夕,她才模棱两可地跟我说等过生日的时候说说关于洛家的事,只可惜她……   陈四新提到过洛家灭门,秦承炎说洛家的女人都那样懦弱,所以这个洛家似乎并不是一个普通家族,是我祖辈吗?   秦承炎竟沉默了,拧着眉一句话没说又走到窗边去了。我转头盯着他的背影,感觉像多了几分肃杀之气。他不告诉我,说明这其中真有什么猫腻吧?   罢了,我回去问嬷嬷便是,她知道得多,一定不会三缄其口。   我正暗忖着,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秦承炎黑着脸去开了门,微微一怔,连忙走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我还好奇这来者是谁呢,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争执,就是秦承炎,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   “承炎,这件事性质极其恶劣,委座那边现在很生气,如果你没有合理的解释,恐怕会被调离都城。我始终不明白,你这样一个沉着冷静的人,怎么会犯下那样的错误,你真的是为了给一个舞女报仇吗?她到底跟你什么关系?”   “沈瑜,这件事与你无关,就不用淌这浑水了。委座那边我自己会处理。”   “我怎么能不管呢?我千里迢迢过来这边,不就是为了帮你吗?眼下局势动荡,你做事情还是要三思后行。”   “好了沈瑜,谢谢你的关心,我会处理好的。南京那边的情况如何?你事情忙的话就早点儿回去,千万别耽误了工作。”   “我老大远来,无论如何也要等秦伯伯的五十大寿过了再走啊。你……是不是特别不欢迎我留在这儿?看你脸色这么难看。”   “怎么会呢,我一直都很感激你。爸还老提你呢,那个时候多亏你想办法弄到了西药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承炎,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们秦家和洛家的约定是不作数的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会还惦念着吧……”   “自然是作数的,秦家从不轻易许诺什么,既然许诺了就一定会实行的,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改变。”   “可是,当年如果不是你们秦家,那洛家也不会……”   “沈瑜,秦家的家务事还轮不到外人谈论,希望你不要让我太为难!”   “不好意思承炎,我逾越了!好吧,你讲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刚才我过来的时候院长让你过去一趟,大概是聊洛小姐病情的事情。”   “我这就过去,龙一,派人给夕夕送点儿吃的来。”   “是!”   听到这里,对话声戛然而止。秦承炎和那个叫沈瑜的女人好像不欢而散了,外面不一会儿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这才恍然大悟,秦承炎之所以对我那么照顾,大概是为了跟洛家的什么约定。如此说来,我这洛姓还沾光了。 正文 第38章 沈瑜   过了许久,病房的门又开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女护士端着个热腾腾的碗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个高挑靓丽的女军官,这女军官一进来就冷冷地盯着我看,像盯犯人似得。   我也狐疑地打量着她,她长得特别貌美,斜飞的眉峰,漂亮的丹凤眼,配合那挺拔的鼻梁和红唇,妩媚中又见几分英气。她这身军装非常好看,不但把她较好的身线勾勒了出来,还特别英姿飒爽。   想不到国民党中还有这样美艳的女军官,就是看起来很凶。在她犀利的眸光下,我觉得特别不自在,就讪讪地挪开了视线。   女护士倒是温柔得很,走过来把碗放在了我边上的床头柜上,是一碗阳春面,上面飘着几颗绿油油的葱花,浓香扑鼻。我顿时就饿了,盯着碗情不自禁吞咽了一下口水。   她给我检查了一下纱布下的伤,才温和地笑道,“洛小姐,你感觉好些了吗?都昏迷三天了,一定是饿坏了吧?快把这面吃了吧,不够我再去给你买。”   “谢谢你护士姐姐!”   我红着脸接过女护士手里的面,忙不迭地喝了一口汤,都差点呛到了。边上的女军官很不屑地哼了声,我没理会,扒拉了一大口面在嘴里。   “你出去!”   那女军官冲女护士摆了摆手,让她先出去了,而后她就坐在我身边,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吃面。我刚开始还饥肠辘辘,被她这样看着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   于是我有点不舍地放下碗,看着她道,“这位姐姐,你是有事找我吗?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呢?”   “你就是洛夕?”   “是啊,你是?”   “看你的样子,应该还很小吧?”   她很肆无忌惮地打量我,从脸到身上,看得很仔细。我问她的话她一句都没回答,很不礼貌,所以我也不想回答她了,就埋着头不吭声了。   许久,她笑道,“我叫沈瑜,是承炎的好朋友。最近听说他为了一个身染病毒的女孩不惜以高价买药材救她,很好奇,就想过来看看。”   原来她就是沈瑜,刚才在门外跟秦承炎争执的那个女人,长得好好看。就算是穿着军装,也掩不住那风情万种。   顿了下,她又道,“你果然是长得挺水灵的,也难怪承炎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救你了。洛夕,你知道研制治疗病毒的药剂需要多少昂贵的药材吗?这可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   “我,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报答秦司令的。”   需要多少钱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要治疗这种病毒需要的药材不少,之前我听到过梁护士跟秦承炎的对话。同时我也很清楚,就算有药剂,我也未必会活下来的。   但我很好奇的是,沈瑜专门跑来看我做什么?看她的样子对我也不是那么的友善,一定不是特意探望我。   莫不是她喜欢秦承炎,误以为我是个很有竞争力的女人?   我睨了她一眼,很直白地道,“沈小姐,我和秦司令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仅仅是我救命恩人而已,不会妨碍到你什么的,所以你也别想太多。”   “你……你乱讲些什么,看你年纪挺小,怎么乱讲话啊?”她居然红了脸,但有几分喜色。   我淡笑了下没说话,妈妈在风月之地工作,平日里她教我最多的就是不要轻易对男人动情。她把自己认为最有用的东西交给了我,所以让我过早地变得成熟。   这沈瑜一进来就对我气势汹汹的,谁又猜不透她那司马昭之心呢?不过她长得这么美,一定能得到秦承炎的喜欢的。   她一听我那样讲,敌意顿时没有了,还满脸温柔地问我,“洛小姐,你和那个江南洛家有关系吗?”   “什么江南洛家?”我一愣,怎么她也提到洛家了。这洛家到底是藏着多少秘密还是什么?   沈瑜见我发愣,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笑道,“没什么,就是问问而已,既然你不知道就算了。不过啊,你还是不知道最好,毕竟都过去十六年了,那些陈年往事再从新翻出来,后果恐怕很严重。”   “其实秦司令跟我提过,他还说……”我欲言又止,睨了沈瑜一眼又道,“让我谨记洛家的家规。”   “……他跟你讲了和洛家有约定一事?”沈瑜面色一沉,又有些激动了。   我不过是随意试试她,想不到她就这样反应,看来她很清楚洛家和秦家的关系。她说的约定是什么呢?   我没有回她,她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把我放在床头柜上的面端给了我,冷冷道,“洛小姐你的面凉了,快吃吧,我有点事情先告辞了,再见!”   “哦……再见!”   江南洛家!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从妈妈死去的那天晚上到至今所遇到的事,我最想不通的就是他们口口声声提到“洛家”。既然洛家灭门,而张启明又说我不是妈妈亲生的,那么我就有可能是个遗孤。   在这十六年里,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我的目标很明确也很简单,就是读书毕业然后当一名记者或者老师,跟妈妈相依为命。以后或许会结婚生子,这都是女人一辈子自然而然该走的路。   可现在,从妈妈去世过后至今,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城的风起云涌把我也推到了风口浪尖,“洛家”这两个字,成为了我身上的烙印。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故事呢,我到底是洛家灭门后的遗孤,还是靠着洛家姓的一个外人?我的父母是谁呢,难道妈妈从小灌输我那么多自立的道理,就是为了让我某一天能为洛家报仇?   想想我现在的样子和处境,“报仇”两个字,像是套在我脖子上的枷锁,沉甸甸让我抬不起头。   我还是不想了,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我刚准备睡会,忽听得病房外好嘈杂,就有些好奇,准备下床去看看。脚刚一沾地,脚底板就一阵刺痛传来,是被烫的泡破了。   我慢慢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眼,瞧见楼底下有士兵在站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果真是戒备森严。楼下门口有两个人在跟这些士兵争吵,我定眼一看,居然是褚峰和秋山在哪儿。 正文 第39章 狭路相逢   “峰哥哥!”   我心下一喜,连忙垫着脚尖就想出去,只是刚打开门,就瞧见秦承炎满脸寒霜地站在了门口。他这会儿的样子比刚才还要阴霾,我就不敢造次了。   “去哪儿?”   “峰哥哥和秋山过来了,我想下去看看他们。”   “有必要吗?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感染期都没有过,你是想去寻死么?”   听秦承炎那极其不善的语气,我又灰溜溜走回了床上,心里有些生气。纵使他救了我,也不至于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吧?是不是因为我是那场火灾唯一活下来的人,如果我再不小心死了他就没有证人了?   对,一定是这样!   他关门走了进来,十分不悦地挑眉斜睨着我,“夕夕,你把褚峰放在什么位置,对他倒是很关心的。自己都朝不保夕了,对别人倒是惦记得很?”   “他是我救命恩人嘛……”   真的是救命恩人吗?我忽然迷惘了,这段日子总会情不自禁想到他。尤其在隔离区差点被火烧死的时候,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是他,我是不是……   “你喜欢他?”秦承炎又追问了句,还走到了我面前冷冷俯瞰我。   我忙不迭地摇摇头,可心里却扑通扑通跳得很是慌乱。难不成真被他说中了,我喜欢褚峰了?怎么会呢,我还这么小,哪里晓得那风花雪月之事。   我的慌乱令秦承炎越发生气,他低下头,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真喜欢,我劝你最好收起那份心思,你根本没有权利左右自己的感情,懂吗?”   他这痛心的样子就跟那夜里安葬妈妈时一模一样,我感觉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贵族踩踏一个乞丐,然后盛气凌人地说他没有资格活下去。   于是我怒了,直着喉咙就顶撞了回去,“你是什么意思啊,我有没有权利左右自己要你管吗?你别总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而我问你又什么都不说。”   “所以你肯定是喜欢上褚峰了?还跟我顶嘴。”他涨红了脸,语气更冷了。   我脱口更大声地吼道,“我就是有点喜欢怎么了?峰哥哥他救了我,他……”   语音未落,秦承炎一把拎起了我的衣襟,鼻尖都触到我的脸了,我几乎都能嗅到他呼吸中的愤怒和痛心。   “洛夕我告诉你,别说洛家现在家道中落你根本没资格去选择喜欢谁,即便是洛家鼎盛时期,依照洛家的门规你也不能这样大胆放肆。你最好记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别惹一些麻烦。”   我被他呵斥得一头雾水,他们嘴里的洛家听起来神秘莫测,但对我来说太遥远了,除了我姓洛之外,我还知道些什么?什么叫我该做,我不该做?   所以我又顶了回去,“那你告诉我洛家跟我到底什么关系,谁是我父亲?谁又把洛家灭门了?我是背负着血海深仇要为洛家报仇吗?”   “……”   秦承炎怔住了,愣会儿转身就走,但一开门的时候他又退了回来。紧接着,褚峰从门口走进来了,亦是满脸寒霜,那双拳头上还沾着血,不晓得谁的。   褚峰穿着黑色对襟衫,不但头发有些凌乱,脸上的胡渣子也没刮,瞧着特别沧桑。一双眸子布满了血丝,都深陷眼眶了,像是很久没有休息好似得。   “秦大公子,我一向很敬重你和你们秦家的人,但你把洛儿藏起来是什么意思?还差人告诉我她被大火烧死了,如果我今天不来这边,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隐瞒下去?”褚峰这还是第一次对秦承炎发怒,之前他们俩看起来都惺惺相惜的。   而秦承炎一句话没回,只是微眯着眼睛盯着褚峰,他们俩是一般高,气势都不弱。褚峰虽然出生草根,身上的戾气很重,跟秦承炎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不分伯仲。   唯有褚峰精瘦一些,可能武功也比不得秦承炎那般厉害。我担心他们俩打起来,连忙颤巍巍地下了床准备去劝架,然后他们俩异口同声冲我吼了声,“回床上去!”   我慑于他们的愤怒之下,又狼狈地爬上了床,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们俩,不晓得要做点什么。   许久,秦承炎冷冷一笑,道,“褚堂主,你哪来的底气和资格在我面前叫嚣?你不会觉得以你现在的地位和能力,可以保护好夕夕吧?”   “……那至少你不应该说她死了。”褚峰怔了下,窘迫地看了我一眼,满身戾气慢慢收了回去。   秦承炎又道,“她出事的时候生死未卜,我差人来告诉你一声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现在她运气好没死成,难不成我还要差人来告诉你一声她又活了?你是谁,我有那个责任吗?”   褚峰不善言辞,被秦承炎堵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绷着脸面红耳赤,十分难堪。于是我忍不住顶了句,“秦司令,你干嘛这样讲我峰哥哥啊?他关心我怎么了?”   秦承炎听罢霍然回头,眸光凌厉地在我脸上狠狠扫过,感觉像给了我几巴掌似得。于是我在他淫威下怂了,拉了拉被子埋着头不讲话了。   褚峰走到了我面前,蹲下身拉起我垂在床边的脚看了看,我脚底板的泡都破了,“疼吗洛儿?”   “不疼!”   我看他拳头上在流血,连忙拿起床头柜上的纱布给他擦了擦,才看到这不是他的伤。他冲我一笑,解释道,“刚才楼底下几个不识趣的家伙不让我上来,我给了点教训。”   我眼底余光瞟到秦承炎,他整个人像是濒临发怒的边缘,一脸的寒霜。我虽然不知道他如何这样生气,但还是不想惹怒他,就对褚峰道,“峰哥哥,我在这里挺好的,秦司令说还要上新药才能出院,你别担心我。”   “那你好好在这儿养伤,等身体好了我来接你回家!”他用手顺了顺我头发,又往门外喊了声,“秋山,把东西提进来吧。”   秋山惊恐地在门口探了下,小心翼翼越过秦承炎身边走了进来,把手里的纸包放在了床头柜上,还冲我挤眉弄眼,“这是当家的亲自跟嬷嬷学做的糖糕,很好吃的。”   “谢谢峰哥哥。”我喜滋滋地道。   “那我们先走了,你要听话!”褚峰转身时,对边上满脸寒霜的秦承炎又道,“秦大公子,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洛儿,这份恩德我会替她还给你的。”   “用什么?命么?”   “……如果你取得走,自然可以!” 正文 第40章 我帮你   病房门关上后,秦承炎转身走到床边,若无其事地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糖糕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我都没有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糖糕飞进了垃圾桶。待回过神来,我怒急地瞪着他,气红了眼。   他看也没看我,淡淡道,“养病期间,你所有的饮食我都会派人负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要吃了。”   秦承炎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给褚峰难堪的。可我不知道他何以那样敌视他。这会儿我不想跟他争辩,胳膊与大腿始终有着本质的区别。在他的面前,我永远是一粒很不起眼的砂砾。   所以我长长吐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秦司令,我不知道哪里惹你生气了,但无论如何请你大人大量别计较,我有时候讲话有些口无遮拦的。这些天谢谢你照顾我,往后你有什么需要我也会义不容辞。”   “我没有生气!”他忽然涨红了脸,有些窘迫,度到窗边站了好一会儿问我,“夕夕,想出去透透气吗?楼下花园的月季开了,很漂亮。”   “我可以吗?”我眼睛一下亮了,被闷了很久,透透气再好不过了。   他点点头,走过来俯身一把抱起我出了病房,我脸唰地一下就红了,难为情地跟他说我自己可以走。   他低头瞄了我一眼,还是坚持抱着我,“你脚底的水泡破了,感染了不好。”,所以我红着脸也没讲话了。   其实我特别不愿意在秦承炎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他在妈妈坟前呵斥我的画面已经刻在了我心头,就怕他觉得我又没用又懦弱,唾弃我。   但往往,对于他云淡风轻下的独断专行,我丝毫没有抗拒之力。他抱着我径直来到了楼下的花园里,这地方并不是很大,栽种的全部是月季,眼下全部开了,美得无与伦比。   这边有好多医生和护士穿行而过,都是绿军装外面套着白大褂,比玛利亚医院的医生要威武霸气多了。   这应该就是都城最好的医院了,一般人不容易进来,但进来了也不那么容易出去。我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里,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秦承炎把我放在了长椅上,走到边上的一棵月季下摘了朵鲜艳的花给我,上面居然还有一只在专心致志采蜜的小蜜蜂,它还不晓得落在我手里了。   看着它在月季花上嗡嗡嗡地叫唤,我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慨。这小小一只蜜蜂活得都这样自由自在,而作为人,却每天都在血雨腥风中度过,这就是该死的乱世。   这一刻气氛十分恬静,秦承炎没有打扰我,他就站在离我不远的月季花下望着远处,挺拔的身姿英姿飒爽,却仍旧看得出他心事重重。   我偷听到过他和沈瑜的对话,想来他杀害日本武士一事惹怒了上头,不晓得他会否真的被调离都城。若真这样,我心里会很不安的。   就这会儿,龙一拿着个文件夹急匆匆地跑过来了,脸色十分凝重。到秦承炎面前双手把文件夹打开递给了他,“少爷,日本人那边一直不肯善罢甘休,这件事如果再闹大,委座那边怕是说不过去,这是紧急会议人的名单,你过目一下。”   秦承炎接过文件夹看了眼,淡淡问道,“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吗?方长贵怎么说?”   “死了,早间狱卒换班的时候被人暗杀了,是被刺死的。”   “我不是让你派人严加看守吗?”他抬眼眸光一沉,凌厉如剑。   “加派人手了,但他们显然大意了些。这个杀手武功不弱,神出鬼没的,狱卒那边没有发现。”   “看起来,必须要靠舆论的力量了。”秦承炎淡淡蹙眉,顿了顿又道,“那天夜里还有谁目睹了此事?你马上去玛利亚医院找找,再联系报社的人撰稿发文,不能等日本人那边占了先机。”   “可是玛利亚医院那边……”   “我可以写!”我打断了龙一的话,他们俩同时转过头来看我,我连忙又补了句,“那天夜里的事情我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我也在报社写过新闻稿,知道怎么样可以引起民众的共鸣。并且,我可以实名撰写。”   龙一顿时脸色一喜,望向秦承炎,“少爷你看?”   秦承炎很迟疑,我不知道他是在顾忌什么,还是在保护我。但我很想为他做点什么,还一些恩情,就力荐自己。   “我之前的未来目标就是当记者和老师,秦司令你就让我试试吧,我肯定可以的。”   “少爷,不然让洛小姐试试吧,她是目前最有发言权的人了,上边儿肯定也听到过一些风声。”   秦承炎踌躇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写好了我先看看。”   我点点头,心头忽然间激动到不行。我很清楚,这个新闻稿不同于以往那样模棱两可的阐述,而是要直击要害。   所以我不能有任何的遮遮掩掩,得把那夜里的事情前前后后全部写了出来,重点说田中佐野疯狂歹毒的心思,以及那些被烧死的人和总体人数,和日本人逃走时候的路径。   我写稿子的时候,秦承炎就在边上静静看书,时而偷瞥他一眼,却总发现他在看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着些许异样的光芒和深沉。   第一稿完成的时候都午夜了,秦承炎看了过后不同意,他不让我用实名,担心我日后变成众矢之的。可这种事,如果不用实名就没有太大的说服力,而且我也不怕被推上风口浪尖。   他坚持不同意,我没有办法,就按照他的要求改了第二稿,与此同时我又偷偷把第一稿抄了一遍。人民日报的总编陈奇过来时,我把两份稿都给了他,他是报社最睿智的撰稿人,肯定知道哪一份才是要点。   弄好新闻稿都已经凌晨三点多了,这稿子要连夜印刷出来,陈奇就忙着回报社了。我打了个哈欠,转头看了秦承炎一眼,瞧见他又在看我,忍不住笑了下。   “秦司令,你怎么还不去休息呢?”   “困了吗?”   “也不是特别困,想等到看看早报的反应才睡得着。”   我很担心这份稿子无法煽动民众引起他们的共鸣,而如果没有社会舆论,那么日本人那边会更加肆无忌惮。国民党这边迫于压力肯定会对秦承炎做出惩罚,那这口气哪里咽得下去?   所以我不能睡,睡也睡不着,心里总惦记着这事儿。于是我揉了揉眼睛,努力撑着不睡。   秦承炎莞尔一笑,道,“昨夜里天空繁星点点,今朝天气肯定不错,要不要看日出?我带你去海边,这个时候我们赶过去时间刚刚好。” 正文 第41章 日出   东海边我是第一次来,这个时候还没有涨潮,岸边有无数小小的螃蟹爬来爬去。嶙峋的礁石不规则地排布在岸边,被起伏的海浪一次次亲吻,这画面很美很温馨。   秦承炎把我带到了一块很大的礁石上,用他的披风把我裹得紧紧的,还不放心地问我冷不冷。我摇摇头,心思早就被海边这美景给勾走了。   这肯定是都城最美最和平的地方了,看着辽阔大海会心旷神怡,再抑郁的心情都会变好。这会儿海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丝金色,不多久太阳就会从海平面上冒出来了。到时候半江瑟瑟半江红,肯定十分迷人。   好久好久,没有这种心情舒畅的感觉了。   “夕夕,这地方美吗?”许久,秦承炎转头过来问我道,眉宇间竟多了几分不应该属于他的伤怀。   我点点头,道,“好美,我在都城长大,却不知道有这么美的地方,白白错过了十六年呢。”   “你小时候过得快乐吗?百合对你好不好?”   “很好,她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   提及妈妈,我就如打开了话匣子似得迫不及待要跟秦承炎分享这十六年来的快乐和幸福。把我记忆中所有的事情都说了,说倒最后我讲不下去了,鼻头酸溜溜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   我昂着头,硬生生把这泪憋了回去,不想秦承炎看到我这脆弱的样子。他久久都没有讲话,只是望着远方慢慢从海面冒出来的晨阳,满脸惆怅。   东出的日头会令人感觉很有希望,尤其是看到天空从暗到明,那种感觉无法言喻。生在这乱世中,原本战战兢兢不敢去想今夕是何夕,可是看到这金灿灿的太阳,却又感觉活着真好。   我的这条命不知道是太贱还是太好,每每都会绝处逢生,算一算,我都已经欠了无数恩情了。褚峰的,秦承炎的,有生之年恐怕是还不了。   “秦司令,你生在大户人家,过得肯定很幸福吧?”   “大户人家也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悲和愁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风光。生在这乱世,没有谁做得到独善其身。”   “无论如何,谢谢你!”我心下感激不尽,由衷道。   他转过头蹙了蹙眉,道,“夕夕,你为什么总叫我秦司令,这么生分。”   “可你本来就是司令啊?不然我喊你什么?”   他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拧着眉又转过头了,我偷瞄他的脸又绷紧了,真是个易怒的人。   我老觉得,他在我面前似乎总维持不了他高高在上的司令形象,很容易就破功了。而在他人面前,他从来都是那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   “其实,你也可以叫我哥哥,我就虚长你几岁而已。”   我脸一红,没回他了。他一身光芒那么强烈,我哪里敢叫他哥哥。我佯装从容地看着远方的风景,心情有些复杂。   海平面上露出半个太阳时,海水也涨潮了,那些矮小的礁石都被淹了。这时候的海面一片殷红,特别的妖冶妩媚。   “夕夕,我们回吧,等海水涨起来就过不去了,等会儿回到医院护士会给你换新药。”秦承炎说着站了起来,把我抱起来往海岸上走。   “这个病毒还在蔓延吗?新药研制出来是不是就可以控制了?”   “都城沦陷不久,这病毒就已经在民间扩散了,你染上的一号病毒传染更加迅猛,都死了不少人了,只是都被我们秘密处理了,怕传出去乱了民心。”   “那……我怎么没死?”难不成我真的是唯一的幸存者?是秦承炎花了大价钱把我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   他低头深意地看了眼我,道,“我不是个慈悲的人,其他人的生死我管不着,但你一定不能死。”   就这样淡淡一句话,却令我鼻头一酸,喉咙忽然就哽咽得疼了,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他把我放进车里后,又转到驾驶室里把车掉头,往市里去了。   这一路上秦承炎没有再讲话,而我被他那句“但你一定不能死”的话震撼到了,心头的感激无法言喻。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如此待我,始终是为我付出了很多。   车子路过东海码头的时候,忽然间围聚了好多的人。有个报童在大声叫卖,“卖报卖报,日本人包藏祸心,想要把咱们中国人一网打尽,大家快来看看。”   想不到消息这么快就出来了,我有些忐忑,不知道陈奇用的是第一稿还是第二稿。如果秦承炎知道我在他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指不定多生气。   他把车停在了路边上,拿出一块钱递给了报童,拿了一份报纸。他打开看的时候我偷偷瞄了一眼,果然是第一稿,一点都没有修改,直接排版印刷了。   看样子效果不错,码头上好多人拿着报纸在看,个个脸色都义愤填膺的。报童的吆喝声逐渐远去,似乎这一路上但凡识字的人都买了。   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事儿就闹得满城风雨了。舆论一来,任凭日本人那边再强势也会收敛一些的。而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国民党,一定会给一个比较体面的说法。   这目的可能是达到了,只是秦承炎会不会生气?   看到他的脸慢慢阴霾,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唾沫。估计免不了一顿责骂,我都做好准备了。   “咦,承炎老弟,你怎么在这里呢?哎呀呀,一大早在我家码头看到你,还真是蓬荜生辉呢。”   我正忐忑着,路边上忽然传来一个谄媚的声音。回头一看,是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走了过来。   这人打扮得特别时髦,身着白色西装,里面是同色马甲,以白色衬衫打底,脖子上的黑色领结十分显眼。他长得还算俊朗,五官有棱有角。就是那三七分头上不知道抹了多少发油,在太阳光下油光发亮。   他双手斜插在裤袋里一摇一晃地走来,那姿势很张扬,尽显豪门公子的与众不同。   方才他说这是他家的码头,那我猜他兴许是薛家的公子,因为都城码头除了漕帮之外,就还有金门世家之一的薛家参与,并且做得也算有声有色。   秦承炎似乎不太喜欢他,但面子上又过不去,就微微点了点头,“长清兄,这么巧你也在码头,近日可好?”   “托你的福,还算过得去。哎呀,这自从留学回来啊,咱们哥俩就没有在一起好好聚聚,要不今天晚上一起去乐百汇玩一玩?我把宇飞也叫上?”   “这两天忙,实在也抽不出时间来,不然你们自己去吧,账算在我头上好了!”   “你不去怎么行呢,少得了谁也少不了你啊。咦,你身边这位漂亮的小姐是谁啊?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呢?”   “这是我一位远方亲戚,刚来都城不久。长清兄实在不好意思,在下还有事情要忙,就先告辞了。”秦承炎讲完没等薛长清回应就开车走了,转头那瞬间,我看到他眼底浮起几分厌弃。   “承炎你等等,等等,我听说医院现在为了研制新药需要大量昂贵药材,有消息要联系我哦,我这边有大量的药材可以出哦,价钱保证公道。”   薛长清又追来了,他语音未落,秦承炎就把车倒回刹在了他的面前,一脸狐疑道,“你有货?你哪来的货?”   “嘿嘿,这个嘛……”   薛长清挑了挑眉,指尖敲着车窗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那意思不言而喻。秦承炎微扬起唇角,叫过他如此这般耳语了一番…… 正文 第42章 不会交给你   第一次,我见识到了秦承炎老奸巨猾的一面。他从薛长清嘴里套出药材大概的数量和位置过后,直接命龙一带领秦家的暗卫乔装改扮去把那些药材都给偷了,一点儿没留。   薛长清的本意是想趁着病毒横行发一批国难财的,谁晓得还没尝到甜头就被人一锅端了。他还气势汹汹地来医院里找过秦承炎,但因为那些暗卫手脚利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所以被他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   这些药材都是薛家暗地里走私的东西,被抢了也不敢报官,只好生生哑巴吃黄连。据说这批药材不在少数,也正好解了医院的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关于田中佐野暗地里对国人投放病毒一事,经过两天的发酵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无数有志青年都自发地在日租界那边游行,逼他们交出田中佐野以儆效尤。   日本人那边的态度很强势,拒不理会这些游行的人。秦承炎把他们行为添油加醋地报告给了国民党高层那边,那边迫于压力气势也强硬了起来,准备起诉田中佐野上军事法庭。   国军和日军的关系瞬间势同水火,变得十分焦灼。都城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这一天天我都感觉惶惶不可终日。   因为那份新闻稿,我毫不意外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很多人让我再撰写一些内容,详细讲讲日本人当夜令人发指的行为。   秦承炎让陈奇撰稿把祸水东引,矛头直指国民党和日本人这边,如此以来民众对我的关注就少了些。   我的病情逐步好转,身上的纱布都已经拆了,只有背上几个结痂还没有脱落。脚底板的泡也好了,已经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医院里活动了。   但秦承炎还不准我出院,要等风声过了再说。可能是考虑到我写的那份新闻稿惹得日本人大怒,怕我出去有危险。也正好我以前在医院里做过义工,就顺便帮着护士姐姐照顾病人,倒也没觉得在这儿闷。   这位护士姐姐姓孟,叫孟晓敏,是这军医院的护士长。她每次看到秦承炎来找我,都打趣说我男朋友来找我了,害得我特别不好意思。   于是我纠结再三,在医院帮忙了几天就偷溜了。也没等秦承炎同意,给他留了封书信就回到了褚峰的青龙堂。   好像只有在这个地方,我才觉得特别自在,我生来就不是那种能享福的人。在医院有吃有住有人伺候,我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还不如在这儿洗洗衣服,扫扫院子。   褚峰这两天很忙,码头上有不少货船入港,都得他仔细检查。据说是因为薛家走私药材一事被曝光了,所以都城的码头最近都查得很严,国军派了一个排的人天天都在巡逻。   眼下马上就要中秋了,以往的这个时候,妈妈就会开始准备制作月饼的材料,她做的月饼特别的好吃。我虽然没有学到她的精髓,但也会做,就准备做几个在中秋的时候吃。   做月饼要采集好几种材料,花生白糖什么的,都得有。于是我就让嬷嬷跟我一起去集市上买,这边南码头就有个集市,虽然小,但什么都有。   人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我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我刚和嬷嬷到集市上,就瞧见宽爷叼着个烟斗霸气十足地来码头视察了,身边还跟着美艳如花的凌艳秋,以及四个身着灰色对襟短衫的保镖。   来不及躲了,我生生跟他们对上了,宽爷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笑,那笑容令我毛骨悚然。凌秋艳看到我倒是热情得很,还冲我招招手让我过去。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冲宽爷鞠了一躬,讪讪道,“宽爷,艳秋姐姐,想不到在这儿遇到你们。”   “是啊,真想不到在这儿遇到你呢,夕夕啊,好久不见你又长水灵了呢,看样子阿峰一点儿没有亏待你啊。”宽爷皮笑肉不笑地道,满眼寒光。   “宽爷你说笑了,在艳秋姐姐面前我可不敢觉得自己水灵。”   凌艳秋是都城第一美人,我想没有人会在她面前自诩貌美的。但她自己对容貌很不以为然,这会儿也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可能是在找褚峰的影子。   她表现有些急迫了,所以我觉得宽爷的眼底余光好像落在了她身上,那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我轻咳了声,对凌艳秋道,“艳秋姐姐,这集市上有好多买海鲜的地方,你想不想去看看,我可以带你去。”   凌艳秋这才回过神来,不安地看了眼宽爷,道,“老爷,不然我和夕夕去集市上转转?”   “有什么好转的?今儿个来可不是带你转街的。夕夕,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这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这个人的耐心不怎么好,脾气更不好。”   我心头顿时咯噔一下,慌忙道,“宽爷,马上就要过中秋节了,可不可以多宽限几天,等我过了中秋节就去?”   “听起来你很不乐意啊!”   宽爷拿下烟斗,轻轻吐了一口烟雾,脸色不怒不喜,却比任何时候都可怕。我哪敢跟他说半个不字,他对付人的手段我不是没见识过。能坐上漕帮舵爷的位置的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老爷,夕夕还小,你就别……”   “住嘴,不要仗着老子疼你就多管闲事。”   宽爷冷冷瞥了凌艳秋一眼,她顿时吓得不敢讲话了,埋着头站在了他身后。我却骇然发现,她那双美艳的眸子里像多了几分不甘的杀气和阴毒。   我惊恐地吞咽了一下唾沫,脚都有些微微发软了。可我跟宽爷这契约一定要有个说法,去不去都得做个决定,否则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想了想,我小心翼翼道,“宽爷,我真的不想去天上人间上班,可不可以赎回那张契约……”   “啪!”   我话还没讲完,宽爷直接一耳光朝我抽了过来,结结实实地打在我的脸上。看到他那略微狰狞的脸,我躲都不敢躲,因为前后都是他的人。   “敢跟老子耍花样,谁给你的胆子啊?”他怒吼道,往后勾了勾指头,那四个保镖就把我团团围着了,“她自己不想走,你们就把她扛着走。”   “是!”   顿时,那几个保镖杀气腾腾地朝我走来了,伸手就要拽我。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一个人影飞窜了过来,硬生生把我从他们手里抢了过去,凭这气势我就知道是褚峰。   “宽爷驾到,属下有失远迎,还请你见谅。”   “阿峰,你这是什么意思?跟老子杠上了是吗?”   宽爷脸一沉,眸子里透出了几分杀气,我觉得好奇。他看到他好像很仇恨,分外眼红的感觉。他是觉得养虎为患了,还是猜到凌艳秋的心思了?   褚峰把我护在身后,淡淡道,“洛儿是为了救我的命才跟宽爷签下契约的,宽爷如果觉得不甘心,不妨把我这命取走。但是洛儿,我无论如何不会交给你的。” 正文 第43章 你骨头硬了   就这瞬间,我被褚峰那视死如归的样子彻底征服了,嗓子眼堵得难受,可心头却觉得好幸福,从未有过的那种别样的幸福感。   也许是屡次死里逃生,所以我对生命比任何人都宝贝,我觉得,只要让我活下去,没有什么我做不到,哪怕是当歌女。   逆境逢生的野草,会更加坚韧。   宽爷的为人我们都知道,所以看到褚峰那副豁出去的样子,我慌忙扯了扯他的衣角。“峰哥哥,不要!”   但他铁了心要跟宽爷作对,昂首挺胸地站在他的面前,丝毫不低头。我发现,他那气场居然不输宽爷半点。   就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宽爷要那样忌惮他了,当一个人死都不怕的时候,就没有任何东西会畏惧了。   宽爷终究是贪恋红尘的,所以他害怕失去一切。而褚峰,他骨子里就是个亡命之徒,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可以选择坦然死去,不会苟且偷生。   “很好,你的骨头硬了!”宽爷怒视褚峰许久,忽然冷笑道。   “属下永远以宽爷马首是瞻,绝不敢有二心。但洛儿年纪尚小,还请宽爷放她一马。这份恩德属下一定会铭记在心,从此往后为宽爷鞍前马后,赴汤蹈火。”   这番话,是褚峰对宽爷的表白,可我听来却无比伤心。他这样狂妄一个人,为了我愿意去低头,都等于把他自己给卖掉了。   我瞬间红了眼圈,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放,不想放。   四下里围聚的人越来越多,好多都是褚峰码头上的人,他们都认识我,都亲切地喊我“小姐”。所以此刻见我们被宽爷的人围住,都拿着扁担有意无意地站在了不远处,静候褚峰命令。   宽爷是草莽出身,是个明白人,看到这阵仗就让那保镖退下了。他深深地看了褚峰一眼,忽然不怒反笑,“阿峰啊,你是我培养出来的人,我怎么会不给你留点颜面呢。你实在要舍不得夕夕这丫头我也不为难你,咱们用别的东西来交换如何?”   “宽爷请说!”   “就这两天,我会打电话给你,细节我在电话里跟你讲吧。”而后他又看向了我,轻轻挑了挑眉,“夕夕,你有这么一个爱护你的峰哥哥挺好的,但是我要提醒你,如果某一天你再次求到我面前,可不是当歌女那样简单了,呵呵呵……”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仍旧是快步流星霸气威武得很,可我隐约看到了身上一股英雄迟暮的悲壮。凌艳秋依依不舍地看了褚峰一眼,也紧跟了上去。   宽爷走后,围观的人也逐渐散去,褚峰转头不悦地看我一眼,道,“不是让你在家里呆着吗?出来做什么?”   “我想买一些做月饼的材料,过两天马上要中秋了嘛,往年妈妈都会做月饼,这次我要自己做。”大概是逃脱了宽爷的禁锢,我心情飞扬得很,拉着褚峰的衣角兴奋不已地道。   他面色柔了下来,宠溺地揉了揉我脑袋,笑道,“那我陪你去。”   “嗯!”   第一次跟褚峰逛集市,感觉带了一个安全感十足的保镖,我有些得意忘形了。屁颠颠地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完全忘记了宽爷方才给我的压力。   褚峰就紧跟在我身后,我买什么他付钱,这种感觉很好很好,我都差点忘记嬷嬷还在身边。她一直笑吟吟地跟在我们边上,遇到熟悉的人就打打招呼。   在集市上逛一圈后,我们手里已经大包小包了。褚峰送我们回堂口的途中跟我道,“洛儿,宽爷那边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了,我看你还是去学校继续读书吧?”   “可是……”   读书要不少钱呢,这话我没讲出口,褚峰肯定不会因为没钱就不让我读书。上次我把秦振南赔偿的五千块给了他,他收是收了,但一直留着没用,他是个有骨气的人。   “没什么可是,就这样决定了吧,等会我打电话找人联系一下,明天带你去把名报了。”   我没有拒绝褚峰的好意,因为我想要出人头地有点建树的话,还只能靠读书这条路可以走。眼下都城虽然风起云涌,但知识分子还是有一定的立足之地,在这样的世道下,文人的影响力是很大的。   “我没读多少书,但我一定要把你培养出来,往后跟人说起我也与有荣焉嘛。”褚峰显得比我还高兴,讲话眉飞色舞。我偷偷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心里头怦怦跳着,好像……真的有些喜欢他了。   褚峰是一个做事情雷厉风行的人,第二天真就带着我去学校了,显得比我还要迫切。   学校这会儿正是报名期,我一进学校就遇到校长了,她还当着褚峰的面把我狠狠夸了一番。我面上很不好意思,但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报名过后,校长把我单独叫到了办公室,问我关于那篇新闻稿的事情。于是我把事情的始末简明扼要地跟她提了一下,她很是开心地拍了拍我肩。   “洛夕,我觉得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出色的新闻撰稿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年我想保举你读燕京大学。上学期我就有这意思,但没来得及跟你说。”   “燕京大学?”   “嗯,学校的名额有两个,教导处这边觉得你各方面的成绩都发展得不错,所以准备把你提上去。现在就看你个人的意思,如果愿意的话,就把这报名表填了,届时我开会时就送过去。”   校长说着从抽屉里拿了份牛皮纸袋给我,上面写着四个正楷大字:燕京大学,还盖有印章。   我有些激动地拿着牛皮纸袋,都不知道如何讲话了。如果真的去燕京大学读书了,我往后的视野就开阔了,那里面可都是天之骄子,个个都很厉害。   “去吧,好好填,读书的时候带来给我。”   “谢谢校长!”   我拿着牛皮纸袋兴冲冲离开了校长办公室,找到褚峰的时候,连忙把这事儿跟他说了。他听后微微蹙眉,道,“燕京那么远,我不太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等我学成归来,可就是天之骄子啦!”   “你要真喜欢的话,那就去吧。”   褚峰浅笑道,眼底似乎微微闪过一丝落寞。我心情飞扬也没有太在意,一直都沉浸在被保送的喜悦中,想象着自己出人头地,想象着自己能光宗耀祖。   我们到家的时候,秋山正坐在门槛上张望,看到我们连忙走了过来道,“当家的,刚才宽爷打电话来了,我说你不在,他让你回一个电话给他。”   “噢,好!”褚峰怔了下,急急地去到账房打电话了。   我回屋把报名表放下后,也跟去了账房,听到了褚峰咬牙切齿的一声“好,我答应你!” 正文 第44章 长大后嫁给你   自始至终,褚峰都没有跟我提宽爷跟他讲什么了,可自从打了这电话过后,他就一直心事重重的。好多时候我看到他对着天空发呆,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我也不好问,再加上中秋节要到了,就紧锣密鼓地开始做月饼,没顾上这事儿了。   中秋节这天,褚峰说要在堂口大摆筵席招待码头的工人,我和嬷嬷忙了一下午,准备了很多好酒好菜,鸡鸭鱼,也是应有尽有,一点儿不输南亭大酒店里。   人多,我就没舍得把做好的月饼拿出来,因为只有几个,是要留给褚峰吃的。   傍晚工人过来,足足坐了四大桌。这些工人都是壮实的汉子,能吃也能喝,真性情人。他们跟褚峰的关系很好,一口一个当家的,喊得特别亲切。   酒过三巡,他们就挨个来给褚峰敬酒了,很快就把他灌醉了。但他很能扛,即使满脸通红,讲话什么的却还利索得很。他让工人好好在码头干,总会有一天会发财的,给他们许诺了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我不喜欢喝酒,就静静坐在他身边看他喝,偶尔会提醒他一下少喝点,他总会给我一个温柔的眼神,说“没事。”   酒宴一直持续到午夜才散了,工人们都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剩褚峰一人还在酒桌上,端着个碗在浅酌。他好像情绪不太对,很落寞的样子。   我帮着嬷嬷把碗筷收拾了后,就献宝似得把月饼拿了出来,这虽然比不得妈妈的精致,但还是很香很甜的。   “峰哥哥,给你吃月饼,我做的!”   我把月饼搁在褚峰面前,手托双腮满心雀跃地看着他。他已经醉了,双眼红红的,好像都是血丝。听到我讲话他抬眸怔怔地看着我,忽然伸手抚上了我的脸,用粗糙的指腹轻轻厮磨着。   “洛儿,洛儿……”他呢喃道,一次次重复着。   “我在呢峰哥哥,快吃我给你做的月饼。”   我掰了一小块送到褚峰的唇边,他浅笑着一张嘴,却不小心咬住了我的手,于是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我手滞了下,才慌忙收回了,脸忽然间好烫,烫的都不知所云了。好像,心跳得好快,就要从胸口崩出来似得。   褚峰愣了很久,绯红的脸竟然开始恢复正常,好像酒醒了一样。他踉踉跄跄冲到水缸边,撑着水缸边沿直接把头给埋了下去。我怕他出事,连忙跟了过去,他却一下又从水缸里把头冒出来了,吓了我一跳。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笑着拉起了我的手,“洛儿,走我带你去看月亮,就在咱们这房顶上。”   “……”   我自是没有拒绝,跟着褚峰钻过阁楼天窗,小心翼翼坐在了房梁上。这些瓦片很容易踩碎,我深怕从这房顶上掉下去了,就紧紧靠在了他的身边。   天边倒是挂着一轮明月,但并不圆。据老人们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所以明天晚上的月亮才最好看。不过在我心里,月亮圆不圆没所谓,关键是要跟谁一起看。   我喜欢和褚峰呆在一块儿的感觉,很温馨。所以在他举头望明月的时候,我就在看他。头顶苍穹是他眼中的风景,而他,此刻是我眼里的风景。   此情此景,我心里那份异样的感觉放大了无限倍,我终于明白那种心悸代表什么了。大概在褚峰跟我说“往后再没有人会欺负我”的时候,我就把他刻在心头了。   这么好的夜,这么好的人……如此醉人。   “峰哥哥!”   “嗯?”   “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等洛儿长大了,你就娶了做妻子好吗?”   褚峰愣住了,回头很是惊愕地看着我,像不认识我了一样。我确定这不是我心血来潮讲的话,这就是我心里真实的感受,我想长大了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可,可以吗?”看他沉默不语,我又问了次,只要他点头,我这辈子哪怕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过了许久,他笑着揉了揉我脑袋,“傻丫头,没有喝酒居然讲醉话,以后这样的话可不能讲了。”   “我没有喝酒,我……”   “天色不早了,咱们下去吧,明天码头上的事情多,要早起!”   从头至尾,褚峰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扯开了。我也没有再提这事儿了,但话已经说出,我断然是不会收回的,也许他现在觉得我小没兴趣,等我长大了,可能就像艳秋姐姐那样风情万种了。   洗漱过后,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想到自己刚才没羞没躁的样子就脸热。我怎么能对着一个大男人讲那样的话呢,可害羞归害羞,我一点儿不后悔。   我就这样辗转到天微明的时候才睡,居然做了个很幸福的梦,我梦见褚峰真的用八抬花轿娶我了,还铺了十里红妆,从都城北门到南门那么远,笑得我合不拢嘴。   更好笑的是,我竟把自己笑醒了,睁开眼睛时外面正在下雨,哗啦啦的还很大。我特别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太阴霾了,但下雨天码头不会上工,褚峰应该在睡懒觉吧?   起床后,我先到了褚峰门前看了眼,却发现他门是开着的,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人已经不见了。   我愣了下,又连忙去厨房找嬷嬷,问她褚峰人哪里去了。她正坐在灶前烧火,转头轻叹了一声道,“当家的出远门了,这一次恐怕得一两个月才能回来,唉!”   “出远门?他昨天夜里怎么没听我讲起呢?”   “可能是怕你担心吧,他早上还嘱咐我不要去打扰你,让你多睡一会儿呢。”   “嬷嬷他走了多久了?坐船还是坐火车啊?”   我心里有些慌了,忽然有种很不安的感觉,觉得褚峰的离去肯定跟宽爷有关,那次他当这那么多人的人面让他下不来台,这口气他可能也咽不下去。   他会让他去干什么呢?会不会生死攸关?   嬷嬷摇摇头,往灶坑里放了一把柴,又重重叹了一声。   我想去码头找找褚峰,刚走出厨房就看到秋山从大门口走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多余的伞,我连忙跑了过去问道。“秋山,峰哥哥人呢?去哪儿了?”   “当家的从码头上船了,就刚才……”   没等秋山把话说完,我就飞快地跑了出去,他在后面追着我拿伞,我也没有理会。   我一口气从堂口跑到了码头,却看到密密麻麻的船即将启航,而我不晓得褚峰在哪一艘上面。   ps   谢谢亲爱的打赏,爱你! 正文 第45章 心机   “峰哥哥,峰哥哥……”   我从码头左边跑到码头右边,可都没有找到褚峰。这会儿雨也越下越大,狂风吹得雨点子迷了我的眼,我连出港的船只都看不清了,只是下意识地喊着。   码头的船只全都陆陆续续离开了,而褚峰终究还是没有下船,不知道是没看到我,还是早已经离开了。   我站在风雨中不知所措,忽然间像失去了依靠,失去了寄托。我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滋味,很害怕。我很清楚宽爷那个人有多狠毒,他本想把我栽培成他的摇钱树,而这事落空过后,这口气他不可能不出。   所以,他让褚峰做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否则他不会一大早就这样悄悄离开。眼下举国上下都是一片风起云涌,哪里都不太平,万一他这一去……   人海茫茫,今生今世还能再相逢么?   我在码头张望了很久,一身淋成了落汤鸡。但我还是希望褚峰能出现,就像我遇到危险时那样如天神一般出现。   但这次没有了,他离开我了。   往回走的时候,我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机械地挪动着步伐。很想不哭了,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滚了下来,好在天下着雨,也无人看到我这狼狈相,我可以放肆痛哭。   秋山送伞过来的时候,我刚走出码头,他走过来把伞移到了我头上,递了个东西给我,“当家的走时让我把这给你,说可以放在身上防身用。”   我茫然地看了眼他,接过了他手里用黑布包的东西,打开一看居然是之前悬在他床头的那把小弯刀,只是在刀柄上刻了“洛儿”两个字。   褚峰虽然没有读多少书,但他的字写得非常好,这刻上去的字龙飞凤舞,像极了他不羁的性子。   他虽然只字未留给我,但终究还是放不下我吧,如是想着我心里就稍微舒坦了些。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把小弯刀放进了荷包里,跟着秋山一起回堂口了。刚进院子,就看到凌艳秋裹着件黑色披风焦急如焚地站在屋檐下,而嬷嬷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我一愣,连忙飞快地跑了过去。“艳秋姐姐,你怎么来了?”   “阿峰已经离开都城了吗?”她拉着我的衣角急急问道。   我点点头,“我去码头找他没有找到,现在船只都已经出港了。”   “这下糟了!”她一跺脚,急得眼圈都红了。   我心下一沉,也跟着她着急了,“怎,怎么了艳秋姐姐?是不是宽爷让他做很危险的事情了?”   其实都不用问,这肯定是很危险的事情,否则凌艳秋不会冒着被宽爷发现的可能来到青龙堂找他的,她这一生最在乎的人就是褚峰了。   她拧了下眉,把我拉到里屋去说,“夕夕你听我说,宽爷得到消息说日本人在东北一带采集了无数珍贵药材准备运往东京,他想独吞这批药材,就让阿峰去抢,当做是为你赎身的佣金。那边可是日本人的集中营,他这样一去还不是送死吗?”   我顿时愣住了,难不成宽爷也在做着发国难财的梦?他虽然义正言辞地不做日本人的走狗,但他对国人可也没有一点儿仁慈,他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土匪。   若这事儿是真的,褚峰这一去就是一己之力对抗日本人的集中营,这不是明摆着以卵击石吗?我看宽爷的目的是为了除掉他吧,他可能早看出来凌艳秋对他的感觉不一般。   那现在我能做点什么呢?是去追逐褚峰让他悬崖勒马吗,还是跟他一起直面血雨腥风?可我哪儿去找他?   凌艳秋忽然又从斗篷里拿出来一个黑色小匣子递给我,道,“这里面是我当书寓时所有的家当,你好好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我不懂她把家当交给我的意思,很纳闷,“艳秋姐姐,你把这些家当交给我做什么?我也用不着,眼下峰哥哥走了,堂口上下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凌艳秋拧着眉不讲话了,却不断用牙齿咬着嘴唇,都快咬破了才顿住,轻轻拉起了她的袖子,上面竟全身一团一团的淤青,还有的地方都破皮了。   不用猜,她肯定全身都是这样的痕迹,否则她不会加一件斗篷过来。   我很惊愕,“这是?”   “那个老不死的就是个变态,我嫁给他没有一天安宁日子过。他喜欢在做那种事的时候用皮鞭抽我,非得打出血才算数。夕夕,我曾经也是无数男人仰慕的女人,谁料想现在却成了他的奴隶,玩偶,我很不甘心。”   做那种事?男女之事吧?   看到凌艳秋眸子里透出来的杀气,我想她对宽爷是憎恶到了极点。可即使如此又能怎样?他是都城的舵爷,漕帮总舵主,是那样的不可一世,随便蹂躏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我对宽爷除了厌恶,还有深深的恐惧。他是个魔鬼,而且是没有原则和底线那种魔鬼,什么时候他开心了,能把人捧上天,什么时候他生气了,就能把人踩下地狱。   他全身上下肯定没有死门,活得那样狂妄。   我搬了张凳子来给凌艳秋坐,她都不敢坐,只斜靠在椅背上,脸色十分的阴霾。我不晓得她想做什么,但看她纠结的样子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艳秋姐姐,你先坐着,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夕夕,你等一下,不着急!”她拉住了我,像是下了决心地一咬牙,“我……”   “嗯?”   她迟疑下,让我把房门关上了,才压低了声音跟我道,“我想帮褚峰登上漕帮总舵主之位,除掉那老不死的!我不想死在他的手里,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凌艳秋把我给吓到了,宽爷是谁啊,漕帮舵爷啊,别说她一个女流之辈杀不了他,就算杀了让褚峰继位,那漕帮上下能服他吗?   我记得,除了阮小飞之外,其余的人跟褚峰的关系都不太好,尤其是那曹玉贵,还是宽爷的侄子。到时候群起攻之,他区区一人又如何抵挡漕帮上下那么多人呢?   然而凌艳秋的眸光十分坚定,她并不像是在胡言乱语。她紧紧拉着我的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笑道,“夕夕,我知道褚峰疼你,我也很喜欢你,所以才把这件事跟你说。”   “可是……宽爷那么厉害,你一个弱女子又如何……”   “夕夕,杀人不一定要用蛮力,我在风尘中活了那么些日子,知道男人最抗拒不了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很用力道,“这个念头在我进曹家门那天就有了,今天本想来找褚峰谈这事,但他不在就只能拜托你了。夕夕,答应我,你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联系到褚峰,把我的意思转告给他。”   她顿了下,轻轻搂住了我,“他很疼你,你的话他一定会相信的。我这点家当可能帮不了他什么忙,但日本人手里那批药材确是价值不菲。他若想在漕帮立足,就必须要有足够的身价,懂吗?” 正文 第46章 更有诡异   凌艳秋走了,在这儿逗留没一会儿就离开了,但她讲的那番话却深深刻在了我心头。   其实,我心头动摇了,我知道扳倒宽爷很不容易,别人或许不行,可褚峰……想起他对付陈四新和日本人的那些手段,我觉得他可以。   这个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的,纵使宽爷与褚峰养育之恩,我也不觉得取代他是一种罪过。他已英雄迟暮,迟早都会成为历史,而接班的人,肯定是要出类拔萃的。眼下反观漕帮十二堂,谁又能比褚峰更有能力?   只是,凌艳秋要我联系上他,这茫茫人海我怎么去联系?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褚峰能出人头地,不光因为他是我救命恩人,还因为我喜欢他。   我说过长大了当他的新娘,这话我记在心里了。就是不知道他当真了没,希望他能等到我长大。   吃午饭的时候,我有意无意提到了想跟褚峰联系的想法,秋山说没有办法。嬷嬷迟疑了下,说漕帮十二堂自有独特的联系方式,兴许这事儿可以找找其他的堂主。   我立马就想到了阮小飞,他和褚峰关系那么好,可能知道他被宽爷指派去抢夺日本人药材的事儿。   再有,这事不可能是褚峰一个人做,他应该还有人接应。宽爷那人疑心病重,他肯定不会放心他一个人处理药材。   于是我很快吃好了饭,瞧见雨停了,就让秋山带着我去白云码头了,就是阮小飞所在的堂口。   这是专门用来客运的一个码头,来往客轮都是在这里停泊或启航。   这个地方比较偏僻,所谓天高皇帝远,阮小飞是四大堂主之中最悠哉的一个,宽爷平日里也不太注意到他。   路上,秋山跟我提及,阮小飞之所以心甘情愿掌管离都城这么远的码头,是因为他背地里还跟南北两派的摸金校尉打交道,由他经手的古文物已经不计其数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当初褚峰把我介绍给他时,他一出手就那样阔绰,原来竟是干这个的,我记得他还当时特别鄙视褚峰学不会投机倒把呢。   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这个年代敢赚死人钱的人不多,何况还是跟南北两派的摸金校尉打交道,真真是左右逢源啊。   难怪褚峰当时很不以为然地让我收下他的礼物,是因为他太多那样的东西了。那么……等会到他那儿我一定要多选几样宝贝,到时候没钱就卖掉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俩到白云码头的时候都是黄昏了,阮小飞听到我们要来,早早就在路口迎接了。看到我直接飞冲上来给了我一个脑瓜崩,“小妹,不是说了来哥哥这儿玩吗?我盼星星盼月亮盼大半个月也不见你来。”   “小飞哥,人家这不来了嘛。”我揉了揉脑门,讪笑道。   “走,跟哥进去,我让厨房做了好多好吃的。秋山,小笨在海边抓螃蟹还没回来,你过去看看她。”   “好嘞!”秋山脸色一喜,屁颠颠就跑开了。   我狐疑地看了眼阮小飞,问道,“小飞哥,小笨是谁啊?”   “厨房张婶的女儿,是个哑巴不会讲话,我这儿的人都喊她小笨,不过她可一点儿不笨。她跟秋山很投缘,每次一来就找她玩,两个人算是青梅竹马呢。”   阮小飞一边说,一边把我带进了他的堂口,这竟是个两进的四合院子,里面还有假山和凉亭,比起褚峰那简陋的堂口要奢华多了。这边的下人还挺多,还都很有礼貌,看着我远远就笑吟吟的。   看来阮小飞还真比褚峰会享受生活,能赚也能花。他把我带进了院子里的凉亭里,这边的石桌上早已经摆了不少蜜饯和糕点,还有桂花糕,都是我爱吃的。   他一坐下就递了块桂花糕给我,努努嘴,“小妹,我听阿峰说你最爱这个,尝尝看张婶做的好不好吃?”   “谢谢小飞哥,我还是先把话讲完再吃吧,我有很急的事情找你。”我怕等会一吃东西就乐不思蜀,把正事儿给忘记了。   阮小飞一愣,道,“什么事?”   “是这样的……”   这事儿说来话长,阮小飞这么精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都城最近发生事情。所以我就把跟宽爷之间的契约简单提了一下,也说到褚峰为了我被他逼得去东北那边应付日本人了,问他能否在近期联系上他。   我只字未提关于凌艳秋准备除掉宽爷的事,那件事现在八字没一撇,不能让阮小飞知道。即使他最终有可能成为同盟,但眼下多事之秋,还是小心为上。   他听后一直沉默不语,眉峰拧成了川子。我还没有见过他这样子,就有些惶恐了。“小飞哥,是不是联系不上峰哥哥?”   他摇摇头,“倒也不是无法联系,但据我所知,日本人的那批药材根本就没有在东北,而是被革命党的人截了。宽爷让阿峰去东北,莫不是想……”   他打住了,但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宽爷忌惮褚峰已久,他大概是想借此机会除掉他,往后在其他堂主面前,方能有一个好的理由来堵众口悠悠。   怪不得褚峰一个人过去了,连最信任的秋山都没有带,恐怕是早就猜到这一点了。如此一来,他这次远行是凶多吉少了,或者说,是死路一条。   “小飞哥,你马上联系峰哥哥好吗?我不希望他有事。”   “你别急小妹,阿峰跟我是生死之交,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身陷囹圄的。我南北道上的朋友很多,应该可以伸出援手。”阮小飞捏了捏眉心,叫来了不远处的一个丫鬟,“小妹,我让青莲陪你在院子里转转,我去书房想想办法。”   “谢谢你小飞哥。”   阮小飞说着就起身急急地走开了,神色也十分紧张,恐怕这事儿十分棘手。我哪里还有心思在院子里里转,就和青莲坐在这亭子里聊天,她说,我听。   “小姐,当家的听说你要来,早早就让我们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要我们一定不能怠慢了你呢。”青莲是个实诚的丫头,讲话老实,她可能只有十四岁,比我还小。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面前的糕点推给了她,“那你饿了吗?也吃点嘛,我算是借花献佛。”   青莲摇摇头,一脸娇羞,“奴婢不吃,小姐喜欢吃就好,这都是我和张嫂为你做的。张嫂还说,自从百合小姐去世之后,当家的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百合小姐?你说的可是十里洋场舞厅清风吟的那个舞女百合?”我一愣,又问道,“小飞哥和她是什么关系啊?”   青莲点点头,左右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当家的特别喜欢百合小姐,只是陈家四爷一直不肯他为她赎身,还狮子大开口说要赎身至少要得一万两黄金,当家的风里雨里死命赚钱,可钱还没凑够百合小姐就……唉!” 正文 第47章 沉船   原来妈妈还有阮小飞这样一个男人爱慕着,只可惜苍天无眼,没有让他等到她。看样子,妈妈还真有不少事瞒着我,我长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有怎么一个人存在?   我心头忽然一阵酸楚,为妈妈,也为一直默默为妈妈付出的阮小飞。   我正想问青莲更多的消息时,阮小飞沉着脸又急匆匆出来了,摆摆手把她遣退了。他坐在我边上纠结了许久,才小心翼翼道,“小妹,我得到消息,阿峰坐的那艘船,可能是宽爷派过去的。”   “所,所以他?”   其实不用他说我大概都猜到了,既然宽爷别有用心,那么他派过去的船肯定有问题。褚峰义无反顾上了他的船,真一点儿都没怀疑吗?   阮小飞踌躇再三才又道,“小妹你听了也别着急啊,是这样的。我刚才打电话到其他分堂,询问过往的船只和去向,他们告诉我有一艘小客船刚驶出浦江就在江心被巨浪打沉了,方才他们才打捞起一部分残骸上来,发现这客船是南码头出来的,看上面标志应该是宽爷派过去的船。”   “你是说峰哥哥沉船了?他死了吗?”   我霍然站了起来对阮小飞喊道,心忽然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捏着,疼得我气都喘不过来。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呢?   “你冷静些,现在船上人的尸首还没找到,阿峰不一定就在这船上。他这个人比谁都聪明,并且水性也好,即使真的沉船了,也未必……”   “浦江那么宽,自古以来死了不少人,我从来就没有听到过有人落水后还从那里面逃生的。”   浦江是贯穿南北的一条水路,上接苏杭,下接燕京,是漕运蓬勃发展的起源。浦江之宽,之险恶,绝非人力能够驾驭的,如果在江中沉船,周遭无船只救援,那结果只有一个:死!   在都城,这些事无人不知。   若宽爷有心要对付褚峰,肯定不会让他有任何被救的机会,那滚滚浪涛中,他又如何逃出生天?   阮小飞本想再说什么,但动了动唇又打住了,接着重重叹息了一声,埋着头不讲话了。我拉住了他的衣角,“小飞哥,你带我去江上好吗?沉船的地方。”   “小妹,你也别这样难过,阿峰的命硬,之前他出海遇上台风都没事。在我们漕帮十二堂里,就他的本事最好,当年也是深得漕帮武师齐河的真传。”阮小飞唯恐我不信,又道,“他在东海里遇上过一次台风,结果还是死里逃生了。”   “齐河是你们师傅吗?”   我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齐河这个大名在都城可谓如雷贯耳,很多人都晓得他的,武功好,水性好,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阮小飞点点头,道,“嗯,当年宽爷收留我们过后就开始训练,三十几个人中,选出了十二个人来掌管漕帮堂口。眼下阿青失踪了,也就剩下了十一个人了。”   他竟不知道阿青已经死了么?不知道都城发生的一切么?   真是山高皇帝远,看来他真在这儿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明着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暗地里赚着死人的钱,其实也不错。这乱世中不管做什么,能守住不卖国求荣的底线就已经不错了。   他又跟我说了一些漕帮的事安抚我,我心系褚峰还是焦急得很,想去江上看看。但这会儿都已经天黑了,实在不好去坐船去浦江。他就安排我们现在这边住一晚上,待明天一早过去。   夜里他摆了家宴,上的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好的菜肴,可是我没有胃口,辜负了他一番好意。   席间他旁敲侧击地问及妈妈的事,因为青莲跟我讲过他对妈妈的心意,我就说了些温馨的事。他听得津津有味,油灯下,我隐约看到他眼底有些水光。   其实我很想跟他说声谢谢,却又不想破坏他心头那份惦念,有些东西说穿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夜里又下雨了,下得很大。我无法入睡,就站在窗边怔怔看着外面倾盆似得雨点子,心里一阵阵抽疼。这么大的雨,那浦江里还不得巨浪滔天,褚峰他到底是死是活呢?   早间雨已经停了,但天空阴霾得很。   阮小飞说江面很危险,先去他的分堂看看船只的残骸,分析一下事故的起因再说。所以我们就坐白虎堂的客船逆流而上,一路上航行得很慢。   江面上波涛滚滚,来往船只极少,都陆陆续续停靠就近的码头了。   分堂距离白虎堂有三十多公里,我们到的时候,分堂堂主齐冬青都在码头等着了,阮小飞说他是漕帮武师齐河的儿子,不过天资愚钝,就只能在这儿当个小堂主。   齐冬青长得虎背熊腰,人憨憨的,瞧着是有些笨笨的,但很热情。他把我们领到了码头堆放杂物的地方,指着那几块已经断裂的木板说那就是沉船的残骸。   阮小飞惊得目瞪口呆,吼他,“你他妈的就打捞了这么几块木板上来?这么没用啊你们?”   “当家的,那地方水流湍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实在也无能为力,就这几块木板都还是我们千辛万苦打捞上来的。”   我倒没理会他们争吵,仔细看了看这船板。看见其中两块木板上的断口十分整齐,分明不像是被浪打断了,而是人为。   所以我肯定,褚峰一定上了这艘船,否则这船不会离开码头。宽爷这心肠还真够歹毒的,对自己一手栽培的人都下得去手。   我没有再去听阮小飞和齐冬青讲话了,转身走到了码头边上,盯着远方起伏的江面愣神。难道,褚峰这一次真的在劫难逃了吗?他如果在这江里,是漂流而下了,还是沉到了江地呢?   就这会儿,边上马路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我转头望去,是一队国民党将士策马过来了。为首那个骑得最快,看样子有点像是秦承炎。   “吁……”   我就站在码头边,所以他兴许是看到我了,直接策马飞冲到了我面前才停下,马儿扬起的蹄子差点撞到我。但他很不以为然,就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俯瞰我,眸光冷冷的。   我是从医院偷溜的,所以心虚,垂着头打了个招呼,“秦司令好!”   他跳下马,把缰绳递给了身后的龙一,操着手走到了我的面前,“我以为你会上天遁地呢,怎么又被我遇见了呢?”   我看他就是生气了,也不敢顶嘴,就是垂着头不讲话。他用马鞭支起我的下颚,眸光在我脸上扫过去,扫过来,最后冲身后的龙一招了招手,“把她带走!” 正文 第48章 打捞   我以为秦承炎是偶然来这堂口视察的,直到江面上驶来一艘庞大无比的打捞船,我才晓得他是来这儿打捞沉船的。这艘打捞船上写了个很大的“薛”字,应该是薛家所有。   阮小飞和齐冬青看到秦承炎都毕恭毕敬得很,深怕得罪了他,又是奉茶又是让座,热情得很。不过秦承炎面色很深沉,指着江面在问他们俩什么事。   打捞船慢慢靠在了港口,上面有几个十分强壮的男子,都打着赤膊。船头上站着上次我和秦承炎遇到过的那个薛长清,今朝他的发型被风吹得有点凌乱。   “哟呵,传说中这漕帮无所不能,怎么还是要用到我们薛家的水手和打捞船呢?”薛长清一看到阮小飞就有点敌意,阴阳怪气地刺激他。   阮小飞抱了抱拳,笑道,“我道是谁呢,竟是薛家大公子来行侠仗义了,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我要不是看在秦司令的面子上,可没有这么热心。承炎兄,上船吧,看看我们薛家的水手是否像漕帮那样一无是处,几个死人都捞不上来。”   薛长清的话令我心头一阵难受,却又夹着点侥幸,我希望这打捞上来的死者里面没有褚峰。   秦承炎带着阮小飞和齐冬青先上船了,我求龙一带我也上船去。他没同意,把我带进了离堂口不远的一所警备处,这是国民政府设在这儿的,几乎每个码头都有。   我被关进了一间小屋里,他给我端了份点心,泡了一壶茶,并很认真地告诉我,是秦承炎让我暂时在这儿闭门思过的。   好在这儿有个窗户,正对江心,我还能看到打捞船。船在江心下了锚,我隐约看到秦承炎和薛长清站在船头,在对着江面比划着什么。   不一会儿,那几个壮硕的水手跳下江面了,我看不太真切。我很害怕,怕他们打捞出褚峰的尸体,又怕他们找不到他,心情十分矛盾。   不得不说,薛家在打捞这一块儿似乎真有过人之处,在薛长清的指挥下,那艘沉船居然被整体打捞上来了,就是已经面目全非,没个船样了。   紧接着,那些水手也一个个都冒了出来,肩上都扛着人,肯定都死了。一个,两个……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不觉就泪眼婆娑了。   褚峰是不是已经死了啊,就这样被宽爷害死了么?   我无力地缩在了墙角,再不敢也不想去看那艘沉船了。我现在回想起宽爷当日警告我的话:如果你再次求到我面前,就不是当舞女那样简单了。我感觉,他当时就有除掉褚峰的心机了。   果然啊,阿青当初讲得没错,我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了褚峰。   我在这墙角哭得肝肠寸断,气都喘不过来。我好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无用,那样软弱。我也恨,很这乱世,很这乱世中穷凶极恶的所有人。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我都有些浑浑噩噩了。   边上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阵冷风瞬间袭了进来。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到秦承炎如劲松一样站在门口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我不想去问他事实了,不愿意面对。但还是用力揉了揉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因为他最讨厌我懦弱的样子。   许久,他走过来蹲在了我面前,拿出手帕递给了我。我没接,他就用手帕在我脸上狠狠抹了一把,还一脸嫌弃道,“你好歹也十六岁了,不要老是哭哭啼啼,那是弱者的表现。”   我很想回他一句我正在伤心,可伤心不也是懦弱的表现么?所以我索性也不讲话了,但讪讪地把背挺直了。   “峰哥哥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我缓了好一会儿,哽咽着问道。   “他……”   “哎呀呀哎呀呀,龙副官,听说秦司令亲自来帮曹某打捞沉船,这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秦司令在哪儿呢,曹某一定要亲自感谢他。”   秦承炎话都没有讲完,外面院子里忽然传来一个十分张扬阴鸷的声音,这不是宽爷还有谁?我慌忙站了起来,手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   “曹启宽,你来这儿做什么?”龙一语气很不友善。   “自然是真诚地感谢秦司令了,龙副官好像很不欢迎曹某的样子。”   “你这消息还挺灵通的,沉船的时候不见你出手,这船一打捞上来你就来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龙一,不得无礼!”   秦承炎听到这儿走了出去,喝住了龙一。我也悄悄跟了过去,在门边偷看。瞧着宽爷带着两名保镖站在院子里,眼睛正有意无意往地上摆着的那几具尸体看。   想不到秦承炎的动作这么快,人都已经弄过来了,只是都用白布盖着,也不知道都是些谁。但我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因为在那几具尸体中没有褚峰,没他那么高的。   宽爷想必也看到了,所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有些不甘心,走向了那几具尸体想拉开白布看看,但被秦承炎用手挡住了,他微微挑了挑眉,冷笑了下。   “宽爷,这可是我的地盘,还希望你收敛一些。”他顿了下,又道,“我怀疑这沉船事故有些蹊跷,所以这些死者和船只暂时都会由我派人接管,宽爷现在不妨想想该如何处理死者的后事。”   “噢对了,据说这沉船是宽爷你名下的,所以还请你把船只的档案和航行记录提交给我。宽爷如果忙,我就让龙一亲自到府上去取。”   秦承炎连珠炮的一席话,竟把宽爷给镇住了,顿时那狂妄之气就收起了。   他微眯着眼睛盯了秦承炎许久,凉凉一笑,“秦司令教训得极是,是曹某太大意了,还以为这就是我漕帮呢。既然秦司令都这样说了,曹某自然会把船只的档案交给你,还请你好好查一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又去揭死人身上的摆布,这一次秦承炎没有拦他了,就站哪儿看着。   这些死者应该是跟着船沉入江底的,是窒息而亡,所以没有像淹死那样肿胀难看,就是脸上青一团紫一团,瞧着很是诡异。这些人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不是褚峰堂口的。   宽爷把所有人身上的白布都揭开了,那满脸的失望藏都藏不住。但直起身子来的时候,却又是一脸悲戚地拭了拭眼角,“唉,秦司令,他们死得好惨啊……” 正文 第49章 秦放   漕帮沉船一事在都城掀起了一股诡异的风浪,因为秦承炎的介入,这件事就引起好多人关注。市民众说纷纭,都在讨论这起事故到底是人为还是天灾。   沉船上的死者身份也都确定了,并非是漕帮的船员,而是边郊小镇上的村民,都是家境平寒且没有家室的人。这些死者的消息被秦承炎公布在了都城早报上面,直接把宽爷推上了风口浪尖。   在舆论之下,宽爷不得不出来做了个解释,说是因为漕帮人手不够,不得不找了些村民来跟船。他是个十分狡猾的人,可能早就有这方面的准备,很快就息事宁人了。   而这事件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褚峰,所以我十分纳闷,他到底是逃过了这一劫,还是没有被打捞上来。   宽爷来过青龙堂,对褚峰的事情只字未提,他还故意问我他哪里去了,怎么事情都不管就没音讯了。但他没有再逼我去歌舞厅上班,像是收敛了些。   青龙堂现在群龙无首,就由阿奎过来暂时接手这边的事情。他确实是个老实人,水上功夫在漕帮里是最好的,但他说也没办法横渡浦江。   所以,如果褚峰如果在那艘沉船上,一定是凶多吉少。只是现在他生死未卜,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怎样。这个结果比眼睁睁看到他的尸体要好一些,我也慢慢接受了,我始终坚信他还活着。   八月二十五这天,秦承炎来找我了,说秦家老爷子秦放要见我。还给我带了一套好看的洋装,让我稍微打扮一下。对于秦家,我始终是好奇的,所以也很想见见这位传说中十分霸气的老爷子。   秦家老宅子我不是第一次进,没有上次那样胆怯了。跟着秦承炎一路来到了五进院落,这边比起前面几个院落要稍微清净一些,更加清新淡雅。   院子里栽着好多桂花树,有的已经出花骨朵了。   秦老爷子这会儿就站在桂花树下,背对着院门。他穿着一套白色练功服,背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两个钢球在转动,瞧背影特别的仙风道骨。   秦承炎走了过去,恭恭敬敬地道,“爹,夕夕已经过来了!”   “你下去吧,我想单独跟她聊聊!”   “是!”   “让莲嫂送些桂花糕和桂花蜜茶来!”   “是!”   秦承炎走后,秦老爷子才缓缓转身,淡淡看着我。他和秦承炎长得很相似,只是留了一点山羊胡,脸上多了些岁月刻下的痕迹。他两鬓的头发都白了,整张脸微显沧桑,不过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有种由内而发的威严。   他打量我很久,神情特别的激动,脸颊都微微颤动着,微扬的唇角泛着笑,特别慈爱的样子。   看他这样我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走过去深鞠了一躬。“……秦,秦老爷子好!”   “好好,过来坐丫头。你不要叫我那样生疏,叫秦伯伯就好。”   秦老爷子把我拉到石桌边坐下,眼睛还盯在我脸上,眼底竟微微有些水光。我很紧张,也有些纳闷,他第一眼看到我就这样激动,至于吗?   在此刻之前,我肯定都不认识他。   不过我还是依他的话喊了一声“秦伯伯”,他连连点头,唏嘘不已地道,“十六年啊,终于还是见到你了,看到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想不到长得这样如花似玉,跟你妈妈当年是一模一样啊。”   “……秦伯伯,你讲的我为什么听不懂?”   “爹,点心来了!”   我正想要问更多的事,秦承炎端着托盘从外面走进来了,把点心放在桌上过后,他也没有立马离去,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秦老爷子。   “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再提的话免不了大家都伤心难过。”   “是啊,过去的事情应该让它过去,可是有些事在心里就是过不去,如鲠在喉啊。”秦老爷子重叹了一声,把桂花糕端在了我面前,“吃把丫头,以前你妈妈最爱吃的……”   “爹,你就少说一些吧。”   没等秦老爷子把话说完,秦承炎就打断了他的话,老爷子有些生气,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给我出去!”   秦承炎纠结了下,还是转身走开了。但秦老爷子也没有往下说了,而我肯定,他刚才提到的“妈妈”肯定不是百合妈妈,而是另有其人。   所以,我真的不是妈妈亲生的,那么她是我的谁,会那样甘之如饴地花十几年把我养大?   “丫头,这些年你过得好吗?”秦老爷子沉默了很久,又问我,特别的和蔼可亲。   我点点头,“妈妈很疼我。”   “你说的是那个不幸的小百合是吗?她确实是个令人惋惜的人,这些年真是难为她了。”秦老爷子摇摇头,又道,“她还是个固执的人啊,情愿去那样的风尘之地工作,也不愿意带着你来找我们。”   “秦伯伯,你好像……和洛家很熟。”   我试探着问秦老爷子,因为这其中好像有很深沉的原因。听他的语气,妈妈是知道他们和洛家的关系,然而她情愿独自养我也没有求助秦家,这说明秦家和洛家关系并不是很和谐的。   秦承炎第一次见面就拿走了我身上的玲珑血凤,他是知道我是谁的。而他从头至尾没有跟我提过关于秦家和洛家任何事,他在隐瞒什么。   我忽然想起了有次秦承炎和沈瑜争吵时,说到若非是他们秦家,洛家也不会……我好奇被打断的话是什么,是灭门两个字?还是其他东西。   但不可否认,洛家灭门一事,秦家是十分清楚的。   秦老爷子听我这样问,叹息道,“何止是熟啊,丫头你可知道,秦家和洛家是世交,若不是洛家家门不幸惨遭灭门,恐怕你早就和炎儿他……”   “大伯,听大哥说你这儿来了个贵客,还是个女的。这到底是谁啊,还需要让你亲自接待,我和爹过来了你都没有那样热情呢。”   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再次把秦老爷子的话打断,他的脸瞬间寒了下来,眸光凌厉地朝院子门口看了过去,怒吼道,“书月,秦家怎么教出你这般没教养的丫头?滚出去!”   他还语音未落,秦书月就从外面冲了进来,看我坐在石桌边时,惊得目瞪口呆。 正文 第50章 追忆   所谓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大抵指的就是我和秦书月这样的吧。上一次我害她和秦振南在宽爷的喜宴上丢了脸,这事儿她怕是一直怀恨在心。   所以这会儿看到我,那脸瞬间就沉了下来,但碍于秦老爷子她没有太放肆,只是很不屑地哼了哼,道,“大伯,你不是说一般的女人是进不得咱秦家这大门的吗?怎么把她喊了进来呢,你知道她母亲是谁吗?”   “夕儿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我们秦家的贵客。书月,以后大伯不想再看到你这样冒冒失失没个礼数,传出去我秦家有你这般没教养的人,不丢脸吗?”   “我……”   秦书月可能想不到秦老爷子会帮着我讲话,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的,她走到我边上狠狠剜了我一眼,把手里一份册子递给了秦老爷子。   “大伯,书月是进来送寿宴名册的,爹说你的五十大寿可是普天同庆的事,绝不能办得太普通了。这是他拟定的宴席规格和名单,你过目一下,他还问东北几位世交可否要邀请在列。”   “先放这儿吧,我还有事跟夕儿说,你先下去。”   “……噢!那你们慢慢聊。”   秦书月被秦老爷子赶出去时又怒急地瞥了我一眼,但我没有理会。对于她,我一般是能避着就避着,除非她触到我的痛楚才会反击。   她一走,秦老爷子又恢复了那和颜悦色的样子,笑着对我道,“丫头,过些天伯伯五十大寿,你也过来转转。”   “嗯,秦伯伯过五十寿辰,我一定会过来为你贺寿的。”   本身我不想跟秦家走得太近,他们门第太高,终归不是一路人。即使曾经是世交,那也仅仅是代表当年,并且也是因为父辈的原因。不过看秦老爷子如此和蔼可亲,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他的邀请了。   我们俩又聊了一些话,但始终没有接到刚才被秦书月打断的话继续说。他似乎忘记了,可我却惦记上了,他嘴里的炎儿可是秦承炎?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么?   “秦伯伯,关于洛家的事情,你能多给我说一些吗?我真的……不是妈妈亲生的女儿吗?”   秦老爷子点点头,无比唏嘘地叹了一声,“你娘出身名门,又是江南第一美人,怎能是那小百合能比得上的呢,如果我记得没错,她应该是你娘身边一个丫头。不过当年她好像不叫百合,叫小灵儿,还是你娘给她取的。”   “娘……”   这是多么陌生的一个称呼,可为什么听起来特别亲切,特别令人心酸。   想不到在秦老爷子眼里,门第之分是如此清晰。他从来就没承认百合是我妈妈。或者说,妈妈是妈妈,娘是娘,在他眼里并不是一个意思。   原来妈妈是娘的丫头,那么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秦老爷子的口气说明他骨子里也瞧不起当舞女的妈妈,所以我心里有一些不舒服了。   我淡淡回了句他,“妈妈十多年待我如己出,又疼爱我,她在我心里的位置和娘是一样重要的。”   秦老爷子怔了怔,摇摇头,“不,下人就是下人,怎么能跟主子相提并论呢?这是命中注定的丫头。”   我又无言了,因为“命中注定”这四个字我在秦承炎嘴里也听到过,所以在他们眼中,富贵就是天生的。   我无法去跟这样一个年近半百的老人争辩尊卑贵贱的问题,因为他接受的教育跟我学的就不一样,他出生的那个年代,本就尊卑有分。   关于洛家的事情,我也不想问他太多了,就怕他嘴里讲出来的话我不是那么爱听,把我对他产生的好感磨灭殆尽。   “丫头,喝点这桂花蜜茶,这可是你娘当年最爱喝的,她也爱吃桂花糕,还就爱吃莲嫂做的。你爹疼她,不远千里来我这儿借莲嫂过去给她做桂花糕。”   提到母亲,秦老爷子的眸光泛着别样的光彩和追忆,脸上又透着几分沉痛。我无法去幻想爹娘的样子,因为从未谋面。   于是我顿了下问他,   “秦伯伯,那我爹娘都叫什么呢?”   “你爹叫洛宇航,娘叫施玲珑,他们俩个是江南最令恩爱的一对神仙眷侣了,想当年,羡煞了多少痴男怨女啊。”   洛宇航,施玲珑,一听就是富贵人家的名字。   我想起了妈妈放在小箱子隔层的那张泛黄的照片,上面那个风流倜傥的男子和美艳无双的女人,可是我的父亲母亲?记得当时看到照片上的女人总感觉似曾相识,我现在才恍然大悟是因为我长得很像她。   那照片的画面反应出他们应该是幸福的,因为那笑容是发自肺腑的。只是,我始终感觉这个事离我好遥远,好恍惚,我仿佛觉得秦老爷子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竟然是这样凉薄的人么?好可怕!   当年我到底怎样和爹娘分开的呢,为何又会跟妈妈在一起?十六年来,她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及我的亲生父母,她是不想我背负那些血海深仇,还是觉得时机未到?   这其中的疑点好多啊,我想问秦老爷子,但始终觉得他在避重就轻。他并没有告诉我洛家被灭门的细节,为什么被灭门了。   还有,他们既然是世家,为什么这十六年来什么风吹草动都没有,难不成,这其中还有猫腻吗?   看着秦老爷子这张慈眉善目的脸,我还是无法把他跟恶人联系在一起。可上次沈瑜和秦承炎争吵时那句无心的话,却在我心头留下了烙印:如果不是你们秦家,他们洛家会……会怎样?会灭门吗?   沉默了很久,我又鼓起勇气问秦老爷子,“秦伯伯,我可是江南洛家唯一幸存的人了?他们都死于灭门之灾?”   秦老爷子怔了下,可能这才发现自己讲得有些多,脸微微有些窘迫。   他捋了捋胡子,端起茶杯汲了一口才道,“丫头,虽然你是洛家唯一的后人,但我们秦家承诺过的事情绝不会食言。以后啊,这个地方就是你的家。”   “老爷,这女娃到底什么来历都不确定,你怎么能轻易许诺呢?秦家再不济也是都城世家之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娃可不能随随便便进来。”   秦老爷子话刚说完,院子门口传来一个淡漠的女音,很冷很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瘆人。我好奇地转头看去,看到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们 正文 第51章 门第之别   这女人大约四十来岁,长得很清秀,柳眉凤眼樱桃嘴,典型的小家碧玉型的女人。就是表情冷冰冰的,不容易亲近的样子。   她容貌并非特别出众,但身上的旗袍很有特色,是墨绿色的窄身旗袍。柔软的墨绿锻底上绣着几枝深蓝的玉兰花,把她的身段和气质都极好地衬托了出来,瞧着十分优雅。   就是她一出口,我就完全没好感了,什么叫来历不明?我总不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吧?这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怎么叫来历不明?   秦老爷子蹙了蹙眉,微微不悦,“月吟,你怎么过来了?”   “老爷!”月吟走过来对秦老爷子欠了欠身,才又道,“听莲嫂说府里来了一位贵客,还是位女子,就以为是炎儿那位红颜知己沈瑜,谁料想是这样一个小丫头。”   原来是秦老爷子的夫人,我记得嬷嬷说过大夫人是去世了,而老爷子一生就娶了两个妻子,这应该是二夫人。   她走到秦老爷子身边坐下,都没用眼角看我眼,对秦老爷子道,“老爷,这真的洛家唯一的遗孤吗?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呢?”   她顿了顿,拉起了秦老爷子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啊,就是太介怀当年的事情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觉得像洛家的后人。”   “月吟,你怎么讲话的?夕儿这张脸你看不出来像谁吗?”秦老爷子把手抽回,更不悦地道。   “老爷,天底下相似的人何其多,你不也觉得我跟某人很相似吗?”   这月吟讲话始终夹枪带棍,我实在反感到了极点。我很想离开了,可又不知道秦承炎在哪儿,总得给他打个招呼。   不晓得是不是月吟戳到了秦老爷子的痛楚,他寒着脸不讲话了,这气氛忽然间就尴尬了起来。我想走,又不知道如何说。   过了好一会,这女人又开口了,道,“老爷,当年你不是有增送一块翡翠给洛家吗?让这丫头把信物拿出来证明便是嘛。”   秦老爷子经她这么一提醒,顿时激动地瞥向了我,“丫头,小百合有给你一块红得像血一样的翡翠吗?是一只凤凰的样子,叫‘玲珑血凤’。”   原来那玲珑血凤竟然是秦家的东西,是秦老爷子赠送给洛家的。这样一来,秦承炎一看到我就拿走血凤就不足为怪了,他的东西嘛,物归原主是应该。   眼下秦老爷子让我拿出血凤,那这么说秦承炎没有把这事告诉他?我现在需要讲出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么?   不,我不愿意!   看到月吟那冷漠的嘴脸,我如果说血凤被秦承炎拿走了,她一定又会无所不用其极地讥讽我,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所以就淡淡对秦老爷子道,“对不起秦伯伯,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玲珑血凤,我和妈妈很贫穷,哪里会有那样昂贵的东西。”   “你没有玲珑血凤?不可能啊,这可是秦家给洛家的……”秦老爷子一脸狐疑地道,他可能也震惊到了。   “老爷,我就说嘛,天底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洛家都销声匿迹十六年了,忽然间冒出来一个遗孤,这不滑天下之大稽嘛。你啊你,千万别整天纠结这些事情,在这样下去身子骨都不好了。”   月吟打断了秦老爷子的话,她从头至尾眼底余光都没瞄我一眼,不屑至极。这是我生命中遭受过最无法辩驳的奇耻大辱,向来伶牙俐齿的我,此时竟无言以对。   秦老爷子沉默了会儿,很不开心地对她道,“关于洛家的事,孰轻孰重我分得清,夫人你就不要多虑了。”   他语气有些重,月吟就没做声了。   我忍了很久还是坐不住了,就准备起身告辞,“秦伯伯,我还有事情就不逗留了,改天再来看你。”   “丫头,来了就吃了晚餐再走吧,当是陪秦伯伯了。”   “……好吧!”   无法拒绝秦老爷子,是以为他从头至尾对我还算不错。我总不能因为生这女人的气,也迁怒到他身上了,再说,我也确实饿了。   秦家的宴厅有种帝王般的奢华,贵气的红木八仙桌上,摆放着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清真鲈鱼、白灼大虾、白斩鸡、酒酿圆子等等,满满一桌。   第一次在秦家用餐,我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因为不光有月吟在,还有秦振南和秦书月两个人。   我坐的是秦承炎身边,右边上是秦书月,正对面是秦振南。主位上就是秦老爷子和月吟了。   我感觉月吟对着桌上每个人都不太友善,虽然面含浅笑,但她的眼神凉凉的。   秦承炎恭敬地称她为“小姨”,语气很是生分。倒是秦书月喊得很谄媚,喊的是“婶婶”,看她应答时难得地笑了笑,应该是很受用这称呼。   这晚餐的氛围太压抑了,吃得我火冒三丈!   秦振南可能被我敲了竹杠怀恨在心,整晚都用眼底余光冷冷瞥我,还有他身边的秦书月,从头到尾对我就没什么好脸色。我的筷子伸到哪儿,她就跟着伸到哪儿,最后我什么也没吃成。   本来跟秦老爷子聊一下午就饥肠辘辘,眼巴巴看着喜欢吃的红烧肉吃不到,我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这时候最想做的,就是把秦书月拉到前庭院里,狠狠给她几耳刮子。   “怎么不吃呢?菜不合胃口?”秦承炎看我停下筷子,淡淡问我道。   我正要说吃饱了,肚子却不争气地“咕”了一声,他莞尔一笑,顺着我的视线去把那盘红烧肉夹了几块放我碗里,然后又是清蒸鲈鱼等等。   他给我夹菜的时候,所有人吃东西的速度都放得极慢,秦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笑了下,道,“炎儿,我听说夕夕住在青龙堂口是吗?这宅子也没几个人,不如把她接过来住一些日子吧,陪我讲讲话。”   “这怎么行?”秦书月把筷子往桌上一搁,狠狠瞪了我眼道,“大伯,你知不知道她妈妈是舞女啊,这样的人怎么能进咱们秦家的宅子呢?会脏了咱家的地的。”   “书月,注意你的言词。”秦老爷子原本含笑的脸瞬间就沉了,斜睨着秦书月铿锵有力地道,“你听好了,夕夕的父亲是江南洛家大掌柜洛宇航,母亲是江南第一美人施玲珑,记清楚了吗?”   不晓得为何,听到秦老爷子这样为我证明身世,我心里一点儿都不快乐。仿佛,他下意识也觉得妈妈的身份很卑贱,所以才用我亲生父母来为我证明。   这秦家的门第观念确实很强的,他们的家规就是一般的女人进不得这宅子。所以我除却了洛家这个姓氏后,兴许在他们眼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忽然觉,我心头升起一股浓浓的悲哀和无力感。 正文 第52章 忍无可忍   “大哥,你没有弄错吧,当年的洛家不是一个都没留下吗?”   我正对面的秦振南被震撼到了,愣了很久又看了我一眼道,我忽然发现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诡异的光芒。   秦老爷子唏嘘了声,摇摇头,“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终归还是留下了夕夕这么一棵苗,我无论如何都会好好照顾的,不负宇航兄与我兄弟一场啊。”   “呵呵!”秦振南冷冷地干笑了两声,也就什么都没说了。   倒是秦书月,目瞪口呆过后,她很不甘心地又道,“大伯,洛家灭门都十多年了,怎么可能忽然崩出来一个遗孤呢?你可千万别被她蒙骗了,你忘记小百合是做什么的吗?那可不是一般的女人。”   听着他们父女俩口口声声提到洛家灭门,我齿关越咬越紧,这些话就像一把刺刀似得狠狠戳在了我的心头。   灭门,那是怎样的一个概念?是血流成河?还是灰飞烟灭?   我无法去幻想当年的画面,却不愿意再听到这两个字,那是种无法言喻的痛苦和无奈。我们洛家灭门了,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爹娘,可能还有叔伯婶婶都死于非命,而我又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去报仇,找谁报?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妈妈不被秦书月中伤了,于是我冷冷瞥了她一眼道,“秦小姐,我妈妈是舞女,但这又怎样?她问你乞讨过一分吗?”   秦书月可能想不到我会反击,顿时眸光阴鸷地瞥向了我,冷笑道,“我听人说,那小百合可是跟好几个日本人一起玩呢,被活生生玩死的。这多犯贱啊,这样的女人教出来的孩子,能好到哪里……”   “书月你住嘴!”   “啪!”   秦承炎的呵斥声没有我的动作快,我霍然起身直接抓住秦书月的头发,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结结实实抽了她一下。   本身她如何羞辱我都没有关系,可千不该万不该去羞辱已经死去的妈妈。并且还触到了我心头最痛最恨的地方,妈妈是为了我才去风尘之地上班的,否则她不会被几个日本人活生生地蹂躏,最后被人打死。   所以每每想到这些事,我的心就跟刀割一样疼。我爱妈妈,很爱很爱,甚至要比我的亲生父母还要爱。我容不得谁欺辱她,即使她已经死去了。   我这一耳光震惊了在场所有人,秦老爷子和月吟都惊愕地把筷子给放下了。而我还揪着秦书月的头发没有松开,还想再给她一耳光。   秦振南怒了,起身怒不可遏地站到了我面前,咬牙切齿道,“洛夕,你还不松手吗?”   “她必须先给我妈妈道歉!”我没松,反而拽得更紧。   “我呸,她算个什么东西?被人玩死的贱人!”   秦书月又嘴贱地顶了一句,我忍无可忍,又狠狠地甩了她另外半张脸一耳光。我每一下都打得很用力,所以她的脸上是有两道巴掌印的。   秦振南大概没想到我这样一个卑贱的女孩脾气这样爆,他回过神来,抬手一掌就朝我脑门劈了下来,他会武功,掌风很强劲。而就在此时,秦承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硬生生移开了。   “二叔,你跟一个小女孩计较什么?别失了身份。”顿了顿,他又看向我,眼神凌厉,“夕夕松手,快给二叔和书月道个歉!”   我松了手,但我拒绝道歉,明明就是秦书月不对为什么我要道歉?所以我就笔挺站着,咬着唇绷着脸,心头怒火还在疯狂地燃烧。这个死女人又勾起了我心头还没愈合的伤疤,我想妈妈了。   “夕夕,道歉!”   见我没动,秦承炎的声音阴霾了些,我想他有些生气了。我垂眸睨了眼他乌云密布的脸,在纠结着。如果我拒不道歉,实在不太给他面子,可如果道歉,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我多希望他不要这样逼我,可他眸光凌厉如剑,我竟然怂了。想想他曾对我的恩,再想想妈妈,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对不起秦小姐,对不起秦董事长,刚才是我不懂事太鲁莽了。”顿了顿,我又对秦老爷子鞠了一躬道,“秦伯伯,谢谢你的盛情款待,你们慢慢吃,我已经吃饱了,今天夕夕太不对不起你了,对不起。”   讲完我就跑出了宴厅,再不想看到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我憋着满眼泪光,一出庭院眼泪花就决堤了。   想着方才秦振南和秦书月的嘴脸,我眼泪止都止不住,就这一刻,我对秦承炎所有的感激都化为乌有。   他怎么可以逼着我跟秦书月道歉呢,难道他没有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吗?她既然可以羞辱我,我为什么不能够反击?就算我卑微又怎样,难道我就不该为自己和妈妈留点儿尊严吗?   我越想越气愤,越觉得秦承炎不是个东西,太过分了。   初秋的天黑得也快,我气冲冲地一路横冲直撞地跑,停下来后却不晓得跑到什么地方了。四下里墨黑一片,连个路灯都没有,也没有人家。   这是哪儿?   我没敢再走了,现在视线不好,我怕越走越迷路。张望了半天,我寻了个墙角蹲下,抱着双臂蜷坐着。   夜风有些寒,吹得有些冷,但这却比不得我心头的冷。秦家,让我充分见识到了他们的尖酸刻薄。   虽然秦老爷子待我很好,但这种好何尝不是建立在我未曾谋面的父母身上的。若非他们身份显赫,我在秦家人眼里恐怕屁都不是一个。   其实这都没所谓,我最恨的就是当秦书月羞辱我和妈妈过后,秦承炎还要逼着我道歉。而这个时候,秦老爷子都没有出来说一句话。   或许在他们眼里,妈妈的死根本就很微不足道,因为她身份卑微,比我还要卑微,所以死不足惜。   现在看来,秦家的什么热情,什么照顾,那都是假的!   我缩在墙角,我又把今天的事情前前后后捋了一遍,深深觉得好讽刺。如果时光可以倒回,我情愿回到早上,坚决不会去秦家的。   忽然间,我特别想要出人头地,既然父亲可以当洛家大掌柜,妈妈可以成为江南第一美人,那么我为什么要那样差劲,那样令人瞧不起?   只是,想要在这都城崛起,那是何等艰难的一件事。我冒出头的壮志雄心,生生又被我压了下去,变得十分沮丧。   我把头枕在胳膊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越想越不甘,越气愤,总觉得上苍对我太过残忍。   “轰!”   我正暗忖着,天际忽然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几道强炽的闪电从云中掠过,我下意识望了眼四周,瞧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就站在离我不远的正前方。 正文 第53章 我在等你长大   “啊啊啊!”   我在歇斯底里狂叫了一阵后,忽然镇定了下来,那家伙……好像秦承炎。我感觉他走过来了,因为有股强大的气场在慢慢朝我靠近,没有恶意。   我往墙角缩了缩,还是蹲在了地上,因为脚麻了起不来。也不晓得他的视力怎么那么好,能精准无误地走到我面前,即使天这么黑,我都感到有两道凌厉的目光定在我身上。   天际时而还有闪电,顺便带起一阵轰隆隆的雷鸣声,四下里风也更烈了些,还飞起了几颗小雨点子,估计要不了一会儿就有一场大雨了。   本身我很怕这样的天气,但因为多了秦承炎而不再害怕。我埋着头没理他,但每次闪电之时,我都能看到他脚上铮亮的皮靴和那随风轻舞的斗篷。   其实,他穿着军装的样子非常霸气,十足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若非他逼我跟秦振南父女俩道歉,在这样的氛围下看到他我一定又感激涕零的。   他也没讲话,就那样站着看我,我们这样僵持着。   这会儿风越来越大了,雨点子也比方才密集了许多。我就是迷路了,又不好意思跟秦承炎开口说找不到路回家,要不然也不会尴尬地蹲在这儿。   “你是准备在这儿蹲到地老天荒吗?”许久,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愠怒。   我哼了句,“不要你管!”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在宴厅打人还有理了吗?我们秦家祖辈多少代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太没礼数了。”   我没礼数?   他们在饭桌上可以肆无忌惮地羞辱我死去的妈妈,践踏我的自尊,难道我就应该忍着扛着,一句话都不吭吗?诚然,妈妈她是个舞女,可这跟秦家有什么关系?   而我更想不通的是,秦承炎追过来就为了呵斥我,他是嫌我在桌上太丢人了是么?   我被他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心头一阵阵的抽疼。说到底,秦家人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贫贱之人,他们自诩名门贵族,一般人连朋友都没得做。   而我,索性姓了个洛,否则连仰望他们的资格都没有。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了,我忍着满腹怒火,平静地对秦承炎道,“秦司令请回吧,不劳你大驾在这儿陪我聊天。我确实不应该打人,你们都是名门贵族,我怎么有资格动手呢?但秦司令也已经逼我道歉了,这事儿算是了了吧?”   “书月本性张扬跋扈,你跟她能计较得完吗?你做事情怎么一点儿不冷静的?”   “冷静?”我确实忍不住了,嗓门提高了,“秦司令你在讲笑话是不是?别人揭我伤疤伤我妈妈我还要冷静?我是人啊,有血有肉的人啊,我冷静个屁啊?”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老师没教你吗?你就不能用更好的办法处理这些事,一定要在那样的场面上甩她耳光?你知不知道这影响多严重?”   “不能,没有什么比耳光能更快让那女人闭嘴的了!”   “你太放肆了……”   “哼!”   我们俩的争吵又陷入了僵持,我仍旧缩在墙角没动,因为脚酸得站都站不起来了。但秦承炎的话,却令我陷入了沉思,我当时确实不够冷静,在秦老爷子和那个觉得我来历不明的月吟面前丢了斯文。   秦家自古以来家规很严,肯定见不得有人在酒席桌上闹场子,这太难看了。纵使我恨及了秦振南和秦书月,但也应该顾及一下秦老爷子和秦承炎的面子,他们两个对我是极好的。   可是,现在事情都这样了,秦承炎再呵斥我也没用,并且我也已经道歉了,如果还揪着不放就太过分了。所以我没有跟他低头,我这种人就是吃软不吃硬。   秦承炎也没讲话了,但呼出的气息很粗,可能是被我气着了。   “你回吧,不用管我,以后也不要管我了。秦家和洛家虽然是世家,但父母已经去世,而我也跟你们不熟,这过往的交情就不用提了。”   他没应我,仍旧居高临下地站在我面前。我感觉得到他对我有多痛心,因为之前,之前的之前,很多次他都对我表示了唾弃。   真希望这场大雨把我淋死算了,再不要活在这世上丢人现眼!还是峰哥哥好,永远不会骂我,鄙视我,总把他觉得最好的东西给了我。   我鼻头忽然间好酸涩,慌忙昂起头望着墨黑的天际,生生把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恰巧这会儿一道闪电掠过,我们俩四目相接,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   只见秦承炎拉起了他宽大的斗篷罩在了面前,把飞扬的雨点子都给挡了回去。怪不得我听得雨声很大,但落在我身上却没几颗,我还以为……   他就纹丝不动地站在雨里,全身上下被大雨淋得透湿,紧绷着的脸微微有些苍白。就这瞬间,我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忽然决堤了,抓着他的斗篷伤心地哭了起来。   “你明明知道他们在欺负我,为什么还要逼我道歉?妈妈死得那么惨,难道我都不能为她出口气吗?呜呜,呜呜呜……”我一边哭一边叨叨,委屈到了极致。   其实在妈妈去世之前我很少哭,几乎不哭,可她走了过后,我好像变得懦弱了好多。忽然间没了依靠,就好像失去了所有,都不晓得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蹲了下来,伸手拂去了我一脸的泪,“好了,不哭了,我错了好吗?不应该不顾及你的感受。”   “……你,你刚才说什么?”我愣住了,他居然跟我道歉?刚才还信誓旦旦地吼我呢。   “回去吧,这场雨会越下越大,等会前面那小桥就过不去了。”他没回答,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腿一软,直接往他怀里扑了过去,他伸手一把抱住了我,抱得特别的用力。   我想推开他,却推不开,他就那样用力抱着,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我头就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那不太规则的心跳,很惶恐。   “你放开我,快放开我……”   “夕夕,我在等你长大。”   “……” 正文 第54章 禁书   “阿嚏,阿嚏……”   书房里,不停地传来喷嚏声,我不安地站在阳台边上偷偷张望,却是什么都看不到。   秦承炎又把我带回了司令府,一回来就让我洗漱换衣怕我染上风寒,谁晓得他自己感冒了。他一整夜都呆在书房里,好像在忙什么事。   我现在感到有些愧疚,因为他变成这样子都是我引起的。所以我心虚得很,在窗边看不到,又准备偷溜出门去瞅瞅,就是我穿的是他的衬衣和裤子,太长了,样子怪里怪气的。   我下楼给他泡了一杯茶,端到书房门口时又不敢敲门了,有些尴尬。因为昨夜里是他背我回来的,他嫌弃我走路太慢,他不想多淋雨。   我足足纠结了三五分钟,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他嘶哑的声音,“阿嚏,进来!”   推开门时,我讪讪走了进去,问道,“秦司令,你是不是感冒了?”   “废话!”他拧了下眉,又吸了吸鼻子,道,“你这么早起床做什么?纳兰还没有把衣服送过来,就暂时在楼上等等,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   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好意送茶过来,他嫌我衣服不好看,关注点能不能一致啊?   我满腹惭愧一下子就没了,端着茶杯走进去准备茶放下了就走。那晓得他这裤管太长,我没留神一下子踩到了裤管,硬生生朝前栽了下去,手里的茶杯也同时飞了出去。   “啪!”   茶杯和我同时落地,他起身飞冲过来,倒是利落地接住了茶杯,茶水还一点没洒,可我却摔了个脸先着地。这姿势太狼狈了,我顿时烙了个大红脸,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套大明朝官窑出来的彩釉古瓷杯,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幸好没摔坏。”秦承炎抱着茶杯仔细看了看,一脸侥幸地放在了桌上。   这个家伙,没看我还在这儿趴着吗?   我灰溜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睨了秦承炎一眼,狠狠道,“不好意思秦司令,让你受惊吓了。”   “摔疼了吗?”他唇角泛着笑,眸子里亮晶晶的。   “没有,我皮糙肉厚的,哪里那么容易摔。”我故作从容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灰,又道,“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你早点休息。”   “等等,过来夕夕。”他招了招手,端起茶杯汲了一口。   “做什么?”   我没好气地走了过去,才瞧见他的书桌上堆了一大摞的卷宗,好像是关于法律方面的记载资料。我看了下出处,居然是我们学校出来的。   “这是?”   “想要让田中佐野滚出中国,这一次起诉就不能输。我翻阅了各种文献,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综合他的罪证。这些资料翻阅起来太麻烦,你帮我看看。”   “噢。”我拿起卷宗看了看,对他道,“你把序号都弄乱了,肯定不好找到资料嘛。你看这个,还有这个,都给你弄得乱七八糟的。”   好不容易逮到点儿我能的,我就在秦承炎面前口若悬河了起来,这好些资料都是我组织学生做的记录,所以驾轻就熟。再加上我对资料内容都比较熟悉,很快找出了他想要的一些东西。   我一直在碎碎念个不停,说了半天他也没吭声,待我抬起头来时,却看到他眸光灼灼地看着我,微扬的唇角泛着一个绝世不可方物的淡笑。   “你……是不是对我的说法有意见啊?”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唾沫道,刚才好像有点班门弄斧了。   “没,你做得很好!”他伸手捏了捏我脸蛋,又坐回了书桌前,“你还要再休息会儿吗?不休息就坐边上吧,这边有书,想看看也行。”   “好!”   我倒是很喜欢看书的,学校图书馆的书都被我全看光了。所以见秦承炎这样讲,就在他的书架上浏览了起来。   他的藏书很多,小说、杂文、宪法、兵法等等。我一排排看过去,居然在第三层的地方看到了已经被禁的《金瓶梅》,忽然间有些激动起来。   这套书是我一直想看但又找不到的书,想不到在这儿发现了。我忙不迭地伸手去拿,身后传来个淡淡的声音,“那本书你不可以看。”   “为什么?”我回头瞥了眼秦承炎,怀疑他眼睛是不是长在后脑勺了。   “那是禁书,你小女生不能看。”他转过头来,轻轻挑眉,“看也看不懂。”   “谁,谁说我小女生了,好歹也十六岁了。”我讪讪道,依依不舍地抱着书摸来摸去。这可是我惦记了很久的书,不看看也太说不过去了。   秦承炎站起来走到了我面前,意味深长地道,“你知道书里写的是什么吗?”   “写的是明代中叶社会的黑暗和腐败嘛。”   他莞尔一笑,凑近了我道,“那你知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很多露骨的男女之事……”   “……”我顿时哑然,觉得不可信,可看秦承炎那邪笑的样子又不像是在骗我。   他神情很怪异地看着我,朝我又走进了一步。我给他吓得贴在了书架上,但还爱不释手地抱着那本《金瓶梅》,舍不得放手。他怔怔地看我很久,伸手捋了捋我头发,把书从我手里抽走了。   “除了这本,其他都可以看。”他忽然转身疾步走到书桌前端起那杯茶猛灌了几口,坐下后又道,“夕夕,你先回房吧,龙一可能把衣服拿回来了。”   “噢,好嘛,你要是不舒服就要看医生,要不然更严重。”   “嗯!我知道。”   退出房间时,我有点儿莫名其妙。秦承炎的情绪怎么变这么快,刚才还让我在书房看书了,一会儿又赶我走了,舍不得那本《金瓶梅》么,我不看就是了嘛。   我刚走到客房前要进屋,就看到龙一急匆匆上楼来了,手里抱着个盒子,是纳兰衣舍的盒子,看到我他连忙叫住了。   “洛小姐,你先把衣服拿进去吧,我还有事情找司令。”   “谢谢你龙副官!”   我接过衣服,却瞧见盒子上有一团血迹,狐疑地看了眼龙一急急走向书房的背影,看到他衣襟边有很大一片血迹,他走路也有些不对劲。   出什么事了吗?他看起来那样急匆匆。   我刚进屋准备关上门,就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探头看去,是秦承炎满脸寒霜地从书房跑了出来,直奔楼下。龙一也紧跟了过去,我这才看到他衣服左肋的地方有一道很长的刀口,血都浸透了。 正文 第55章 棘手   我冲到窗边一看,瞧见秦承炎已经上了车,龙一在他车子发动的时候一个纵身拉住车门打开跃了上去,利落的身手哪像是个受重伤的人。   他们走得急,也没跟我交代什么,我寻思等会儿洗漱好,留给秦承炎一封书信就离开好了。   龙一这次带回来的是一套改良式袄裙,上衣是蓝底细条纹的短袄,门襟是极为新颖的琵琶襟,袖子和下摆都设计了白色花边。裙子是纯白色的马面裙,底边还有花纹流苏。   纳兰对于服装的造诣在都城算是无人能及的,所以这衣服一着身,确实美得无与伦比。感觉自己被这衣服衬托得也美了好几分,很可人。   我洗漱好过后,在书房给秦承炎留了封书信就下楼了,只是还没出客厅大门就被龙三给拦住了。   “洛小姐,司令没有回来,还请你不要擅自离开!”   “我……”   我竟不知道怎么说,看他真没要放我离开的打算,就又灰溜溜地上楼了。在房间里转了转觉得无聊,就又来到了秦承炎的书房打算看几本书。   一进门就瞅到他书桌上乱七八糟,卷宗文案摆得到处都是,看样子他还是没有找到起诉田中佐野的文案要领。对于那样一个位高权重的高级指挥官,想要直击要害扳倒他确实不太容易。   我走过去翻了翻卷宗,想想还是准备帮他找找看。我好歹也在报社做过事,抓重点可能比他要精准一些。田中佐野纵火烧医院隔离区一事早就引起市民公愤,我觉得还是要从此处着手。   再有就是,他枪杀妈妈一事也十分令人发指,这件事我还一直堵在我胸口,不能就这样算了。这事情牵扯的人很多,主谋肯定是红玫瑰,也不能让她逍遥法外。   可是,要把这件事也列举进去,光是靠文字肯定不行,得要有证有据。可那女人混迹在乐百汇里面,又如何套得出她设计害死妈妈的事实呢?   那可是个日本特务,看她那样子早已经习惯了用肉体来达到目的,这样没下线的女人,做起事来是很恐怖的。   我思来想去,还是准备先把田中佐野火烧隔离区一事先写出来。我找出了宪法上所有有关的条例来证明他的罪行,但感觉差强人意。   在报社的时候我有听总编陈奇说过,眼下的国民政府和日本人的关系十分焦灼,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但因为种种原因,国民政府还是稍微劣势一些。至于革命党,日本人似乎还没真正在意过。   所以,想让田中佐野上军事法庭,没有沉重有力的证据是绝不能够起诉他的,否则到时候被日本人那边反咬一口就得不偿失了。把黑说成白,死说成活,他们可是在行得很。   写完文案过后,我把书桌上的卷宗又按照次序叠了起来放在一边,拿着文案浏览了一遍。总觉得这罪证还不够有力,如果加上田中佐野残害妈妈那件事,倒是有很大的把握扳倒他。   但只是靠这区区几千个字,好像太没有说服力了。   那天夜里大雨滂沱,又在十里洋场那高危的地方,肯定没有报社的人在那边。而要找人证的话,恐怕更是难上加难,这年头谁不惜命呢?   我忽然间全身热血沸腾了起来,特别想要帮忙把田中佐野绳之以法。即使没办法杀了他,那把他赶出都城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儿。就是那家伙的关系盘根错节,想要对付可能不那么简单。   除非……从红玫瑰嘴里把话套出来!可那个女人受过特训,肯定不会轻易上当。到时候被她识破麻烦就大了,搞不好又是送命的结局。   我在书房想了很久,实在没想到什么好办法,不经意往秦承炎的书架上瞄了一眼,又看到了那本金色书皮的《金瓶梅》。   我偷偷往窗外看了眼,好像安静得很呢。于是我走过去把书拿了下来,拭了拭上面的尘灰,忙不迭地翻开了,一股沉厚的油墨的香味从书里飘了出来,我激动到不行,序言都没看,直接翻到了正文。   卷一 第一回 景阳冈武松打虎潘金莲嫌夫卖风月   词曰: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   我正缩在椅子上看得津津有味,忽感房间里多了几分寒意。我霍然抬头,瞧见秦承炎满脸风雨地站在门边看我,都不晓得他站多久了。   我瞬间谎了,抱着书不知道藏哪儿,羞得面红耳赤。   “好看吗?读到书里面的精髓了吗?”   他走到了书桌前,面无表情地问我。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唾沫,把头垂得都要钻到桌子底下了。居然被逮了个正着,让我这脸往哪里搁。   “站着去面壁!”   “呃……”   我还以为秦承炎是说着玩的,抬头傻呆呆地盯着他看,他眉峰一沉,上前一把就把我从椅子上拎起来推到了墙角边,还警告我不要东张西望。   “我这么大的人了你让我面壁?可笑不可笑啊?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不甘心地嘀咕了句。   “你在我屋檐下就得听我的!”   “刚才我本来要走的,是龙三不让我走。”   “你可以走,一出去就被人打死。”他冷冷道,转头瞄了我一眼,“田中佐野知道我们要起诉他,正在反扑挣扎,龙一都差点着了道。你要不想死得那么快,最好不要到处乱走,被打死了也没人给你收尸。”   难道,龙一早上那伤是因为和田中佐野的人起了冲突?这个畜生,还真把这都城当他自己的地盘了。   看样子秦承炎没有诳我,若不然刚才他何必急匆匆离开。   我忽然觉得很唏嘘,如今的乱世风云,何尝又不是因为中国太弱造成的呢?秦家那样的大户人家都活得那般纠结,像我这样的更别提了,能活一天算是一天。   我看秦承炎在看我写的文案,也就没讲话了。他一字字看得很仔细,看了许久道,“夕夕,你这写得很不错。但这些还远远不够,想要扳倒田中佐野,还需要更多的事情来举证。”   “其实……”我迟疑了下,又道,“秦司令,妈妈被害那件事可以列进去。”   “……你舍得吗?那很残忍的。”   “能让罪魁祸首绳之以法,我想妈妈在天之灵不会怪我的,她是个明事理的人。”   我明白秦承炎的意思,想要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妈妈的死因就必须一五一十地告白天下,这会令很多人难以接受。   可她遭受了那么多人的凌辱,命都被夺走了。也唯有把害她的人全都一网打尽,方是对她在天之灵的宽慰。   所以我想,妈妈会允许的。 正文 第56章 真相   从秦承炎的嘴里,我知道了妈妈被害一事的所有真相,听得我毛骨悚然。   早在五月份的时候,妈妈和陈四新签下的契约就已经到期了,她准备离开那风月之地不再做舞女了。这消息被乐百汇的老板沈千鹤得知,他很欣赏妈妈,就邀请她过去,并允诺给她重金。   本身妈妈已经决定不做了,可也经不起那重金的诱惑,就答应沈千鹤去他那儿再做一年。她的本意是想多赚一些钱供我读大学,但她一直没跟我讲这事儿。   陈四新本就不想放走妈妈,所以在听到她答应了沈千鹤的邀请后十分震怒。拒不让妈妈离开,两人因此大吵了一场,当时褚峰出面了,并答应再赔偿他一千两银子。   妈妈不想褚峰破费,就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答应再在清风吟多做半年才离开。陈四新当时碍于褚峰的面子没挑刺,也就勉强答应这事了。   风月之地的消息传得快,妈妈要去乐百汇的消息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入了乐百汇头牌舞女红玫瑰的耳朵里,她十分生气。   这是个很有手段的女人,都城那些喜欢风花雪月的男人,好多都是她的裙下之臣。而她也利用这些男人得到了无数有利的情报。   对她而言,这头把交椅的位置一旦动摇,就可能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所以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狡猾的田中佐野,利用红玫瑰的交际手段笼络了都城不少有势力的人,甚至还有一些是国民政府里位高权重的人。他的关系网错综复杂,这也是他能在都城呼风唤雨的原因之一。   正因为如此,他更不甘心红玫瑰失去这头牌的位置。听到说她的地位受到了威胁,他顿时就紧张了,开始为她出谋划策。   他的主意就是:杀了妈妈永绝后患。   田中佐野是见过妈妈的,甚至十分欣赏她的舞技,所以他不甘心就那样简简单单把妈妈除掉了,还想着更恶心的方式对她。   他找了武士道馆里的馆长藤野三郎,那个混蛋本身也是红玫瑰的入幕之宾,所以听到这事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带着一群日本武士就去清风吟闹场了。   而更令人发指的是,早在藤野三郎去清风吟之前,田中佐野就在陈四新的刻意安排下强了妈妈。之后妈妈才被藤野三郎那群人凌辱,还就在田中的眼皮子底下。   妈妈在反抗的时候用刀捅藤野三郎一刀,田中佐野顺势就给了妈妈一枪,还把她从窗户扔到了楼下。   秦承炎接到消息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妈妈都已经死了。而田中佐野给的理由荒唐至极,他说是妈妈捅伤了他的手下,他们是处于自卫才开枪杀人的。   对于他们这种狂妄跋扈的本性,国民政府那边没有能力压制他们。以至于,秦承炎跟着田中佐野出来时,脸才寒成了那样,也正是他,阻止了田中朝我开枪。   听完秦承炎的叙述,我久久讲不出话来,原本我以为这就是一起因为同行嫉妒引起的枪杀,谁料想事件背后还涉及了这么多的阴谋诡计。   最可怜的就是妈妈,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到头来却不得善终。   我一直压在心头那股仇恨之火被挑了起来,在疯狂地燃烧着。我发誓,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跟这件事有关的人。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血债血偿,这是小时候妈妈就交给我的座右铭。   这一次我没有哭,沉默了许久才对秦承炎道,“秦司令,把文案的事情交给我吧,我知道如何写。”   “你还好吧?逝者已矣,你也别那样难过。”秦承炎起身走到我面前,揽过我把我轻轻搂在了怀里,“对不起,如果我早知道你还在世上,就会早点来找你,也不会让百合沦落在那种地步。”   我摇摇头没有讲话,却因他的话而感动着。如果这世上有早知道,我情愿乞讨也不会让妈妈去歌舞厅上班的,我想她活着,和她相依为命。   在秦承炎的书房里,我完成了有史以来写得最长最专业的起诉文案。我怕写得不够好,还专门打电话给早报总编陈奇问了一些细节要点,他听说是要对付田中佐野热血得不得了,亲自来到司令府指点我。   我们又修又改,足足忙了一整天才把文案弄好。陈奇还建议说,可以在报纸上刊登寻消息寻找当夜的现场目击者,这样就更有说服力了。   我想,能混迹在十里洋场的大都是喜爱纸醉金迷的男女,都不晓得今夕何夕,哪还有那热血和胆量来指正一个正驾凌于国人头顶上的日本人。   贪生怕死,这是每个人的本能反应。   不过陈奇很坚持,让我们等消息。   等待对我来说是一件十分难熬的事情,本身妈妈这件事我已经慢慢接受,却不料从秦承炎嘴里听到了最完整的真相后,我无法释怀了。   我心头有股仇恨之火越烧越旺,令我时时刻刻都想冲出这司令府去报仇。但秦承炎不准许我离开,他是担心田中佐野狗急跳墙来对付我。   所以我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似得在这司令府呆着,十分烦躁。秦承炎自己倒是很忙,要不就待在书房里,要不就出门去,总之我一天很难看到他。   直到八月底,我在司令府呆了整整一个星期,大门都没出一下。关于田中佐野的事情我也不晓得进行到怎么样了,反正看秦承炎的脸色越来越不好。   周一早上,秦承炎刚出门不久就又开车回来了。   我正在客厅打扫卫生,拿着抹布在擦楼梯扶手,他满脸愤怒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把边上的青花瓷花瓶给掀翻在地,不解气还狠狠踹了一脚。看他怒急的样子我也不敢过去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不一会儿,门外又驶进来一辆车,有个人跳下车就急匆匆跑了进来,“承炎你冷静些,委座的意思是让你……”   居然是沈瑜,她穿着军装戴着军帽,特别的英姿飒爽。她一看到我就张口结舌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得,看了看秦承炎,又看了看地上摔碎的花瓶。   许久,她忽然淡笑了下道,“承炎,你这司令府终于请了个女佣了,我还以为你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呢。”   秦承炎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她不是女佣!” 正文 第57章 别有用心   秦承炎的反驳令沈瑜的脸十分难看,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对我的敌意和几分不屑。不过这很正常,她始终觉得我是她感情路上的绊脚石,虽然我极力否认自己不是。   我看他们俩气氛有些尴尬,就连忙退到厨房里了,秦承炎传话来让我送两杯茶去楼上书房,想必两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谈。   泡好茶后,我小心翼翼端着上了楼,刚到书房门口,就听到沈瑜在说没有证据,胜算不大之类的话。可能是跟田中佐野有关的话题,于是我没有立即敲门,在门边多听了会儿。   “承炎,既然是委座的意思,你又何必硬要跟他作对呢。他那个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能把你捧上天堂,自然也能把你踩下地狱,咱们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沈瑜,你是来当说客的吧?其实你早就知道他的意思对不对?我一直以为我们俩一直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谁料想你竟是这样的心思。”   “是,也不是!我来都城主要是给秦伯伯贺寿的,再有,我们俩的事也从没有个结果,我想听听你的意思。今年我都二十一了,不知道我还要等你多少年才肯娶我?”   “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打算娶你。”   “从来没想过?承炎,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以为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是命中注定的了。”   “并不是,谢谢你这些年的帮助,我会记得!”   “我不要你的感激,这么多年你也默许了我的等候不是吗?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告诉我啊,我都可以改。”   “我没有默许,我一直当你是朋友。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我有婚约在身,除非是她自己找到我说不要我,否则这承诺直到我死都算数。”   “呵呵,呵呵呵,承炎你要把我笑死是吗?这都什么世道了,谁还信什么指腹为婚啊?再说,你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跟你并肩作战的女人,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   “我愿意!”顿了顿,秦承炎又补了句,“她是我自己许诺的妻子,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接受的。”   “你别傻了承炎,你又怎么知道那女人生下来的一定是个女孩儿呢?你六岁时她还未见天日呢。”   “这我自然知道,这件事就不用你费心了。对于你我很抱歉,希望从此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了。至于委座那边,我会坚持我的立场。他要么不要管这事,要么撤了我职。”   “秦承炎,你是不是疯了?”沈瑜的语气好像有些气急败坏。   “我没疯,我至少还有点骨气。”   “你……哼!”   听到这儿两人的对话就断了,我正要举手敲门,门却忽然打开了,瞧见沈瑜怒不可遏地站在了门边。她看到我愣了下,脸又更怒了几分。   我讪讪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的茶……”   “啪!”   我语音未落,她一手就掀翻了我手里的托盘,那两个极其昂贵的彩釉古瓷杯就给摔地上了,摔得粉碎。我下意识地哆嗦了下,不是怕沈瑜,而是心疼那古瓷杯。   沈瑜倒很不以为然,又推了我一下就气冲冲跑下楼了。我讪讪地杵在门口,不知道是离开,还是站在这儿接受秦承炎的咆哮。摔了两个杯子,指不定他多生气呢。   我偷偷往屋里探了眼,瞧见他一脸的阴霾,紧绷的脸寒得能滴出血来。见我瞅他,他快步流星地走了出来,看了看地上的杯子,又看了看一脸惊慌的我,忽然一手把我扯到了怀里抱着。   “夕夕……”   “秦司令,你,你不去看看沈小姐吗?她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我想从他的怀里钻出来,可他搂得很紧,急促的呼吸令我有些害怕。   而就在此时,刚刚跑下去的沈瑜又跑了上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她的脸从红到白,再到青,转瞬间的时间。   我慌忙用力推开了秦承炎,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亏我还在沈瑜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跟他没关系呢,现在好了,被抓了个正着。   秦承炎比我从容多了,看了她一眼道,“还有事吗?”   我以为沈瑜会冲过来甩我几巴掌的,哪晓得她忽然莞尔一笑,轻声道,“承炎,我刚跑出去才冷静下来,我们是军人,居然一点控制力都没有,这实在太可笑了。”   顿了顿,她走过来捡起了地上的碎杯子,一边捡还一边说,“这是我们俩在南京拍下的那套彩釉古瓷杯吧?唉,居然一下子毁掉了两个,真可惜。”   “没事,不过是身外之物,沈瑜,我想静一静,你若没事可以先回,也可以在楼下转转,让夕夕陪你吧。”   “你忙吧承炎,我正好也想和洛小姐聊聊,刚才真是眼拙了,一时没认出来她就是洛小姐。”这沈瑜还挺会装的,这会儿整个人温柔又和蔼,端庄多了。   秦承炎进了书房后,我忙着把地上的杯子捡了起来,又拿了抹布来清理干净,下楼时,沈瑜就跟着过来了。   “洛夕是吧?想不到又遇到你了。”我在厨房清洗抹布的时候,沈瑜就靠在门边盯着我道。   我点点头,也没说话,我知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方才还在秦承炎面前大发雷霆,一瞬间就能变得这样和蔼可亲,这样的女人是很可怕的。   “承炎有没有跟你说,关于起诉田中佐野的事情,其实是十分棘手的。若没有更重要的证据,他不但无法扳倒田中,还可能连累到他自己。”   “所以?”   “小百合的死,是其中很关键的一部分。如果能得到更好的线索,把握就大一些。你既然是她的女儿,我觉得你应该为你妈妈付出一些。”   “比如呢?”   虽然我知道沈瑜找我谈话肯定是别有用心,但我还是愿意听她说下去,这女人有几分真材实料,否则也不可能成为秦承炎的搭档了。   她淡淡一笑,往门外张望了一眼又道,“那你要答应我,这件事你知我知即可,承炎那个人脾气不好,我怕他知道了会阻拦你的。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你去做,做不做你自己决定,如何?”   “你说吧,我会斟酌的。”   “是这样的,如果你能想办法得到……” 正文 第58章 乐百汇   我从没想到,躲过了宽爷的天上人间,却避不开这乐百汇。在沈瑜的掩护下,我从司令府溜出来了,并且一身盛装地出现在了十里洋场。   我穿的是妈妈那件来不及穿的大红真丝缎苏绣旗袍,这是她最妖冶性感的一件衣服,衣片上面还有一段轻纱,若隐若现有些露肉。绚丽的前片有几朵金银丝所绣的百合花,穿在身上栩栩如生。   我比妈妈要高一些,就是身体还没发育那么饱满,但也把旗袍撑起了。只是我年纪小还穿不出那种感性,觉得有些怪怪的,毕竟这衣服是妈妈为了艳压群芳才去定做的。   今夜算是我有生以来打扮得最妖冶妩媚的一次了,整个人都变了,变得风尘至极。   这是沈瑜给我装扮的,她说我这样活脱脱就是一个歌舞厅头牌的样子,有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风尘味。   我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但很不以为然。本身我对她没什么好感,当然她对我也是,只是我们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共识,需要联手而已。   这个地方我必须要来一趟,即使没有沈瑜的促使,我瞅准机会依然会来。   自从妈妈死后,我身边一直风起云涌,她的死掀起的风浪一直没有平静,反而愈演愈烈。而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   我不甘心,我想九泉之下的妈妈也不甘心。再有,秦承炎起诉的文案里,还差很重的一些线索。   所以,我不下地狱谁下?   乐百汇确实是十里洋场的几家歌舞厅里最好的,不管是外观还是门脸,看起来都特别的气势磅礴。门口站着的警卫穿的还是制服,身板挺得笔直地杵在那儿,像两尊门神。   我小心翼翼靠在了路灯下朝乐百汇那边张望着,边上好多来来往往的男女,都喝得微醺。我站得很远,尽量不碍着别人风花雪月。   好久,我挺了挺胸,故作风情地朝那边走了过去。一走进乐百汇的大门,心头忽然就升起一股赴死的悲壮,感觉是踏入了地狱之门一样。   其中一个警卫拦住了我,冷冷问我,“小姐,你看起来很面生呢。”   “我是沈瑜小姐的朋友,她在楼上等我。”   “请问是姓洛吗?”   “是!”   警卫狐疑地看了我好几眼,摆摆手让我上去了。歌舞厅是在二楼,我就直接顺着楼梯上去了。   这边果然热闹非凡,舞池里面挤满了相拥而舞的男女,舞池四周摆放的全是小桌和椅子,也坐了不少的人。   与天上人间不同的是,这里的女人更奔放张扬,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蚀骨的性感。不管舞池里还是舞池边上的女人,都特别的风情万种。   我并没有在舞厅里看到沈瑜,一眼望过去倒是有好多西装革履的男子端着个酒杯在舞池外张望,还有不少是国民党的人,看军衔都还不低。   我无法用准确的词语来形容这里的人,沉醉于这种纸醉金迷中的他们,仿佛忘记了所有忧愁和苦难,放肆地笑着,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   这里的男人很大方,一掷千金,我刚一进来就看到一个胖硕的男人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胸口塞钱,塞一张捏一下胸。那男人猥琐而满足地笑着,而那女人则咯咯咯娇嗔着,声音能把人骨头酥软。   无数男人在人群中穿梭,寻找着目标,当然我可能也是目标。因为我已经接到无数道灼热的眸光了,但他们似乎都在打量我。   离我最近的位置上,坐着两个大约四十来岁的男子,一个穿着国民党军装,一个穿着西装,两人正瞅着我在耳语什么。尤其是那个穿军装的,始终若有所思地看我。   我此时特别尴尬,也特别愤怒,因为沈瑜说了她会在这儿接应我的,但她人影子都不见了。她食言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猴子,在被人强势围观着。   就在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边上那个穿军装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了,很绅士地笑问我,“小姐,能赏个脸吗?”   他朝我伸出了手,这会儿我没办法拒绝,否则再这样站下去就要出事了。于是就把手给了这男子,跟着他旋进了舞池里。我从来没有那一刻像此刻这样庆幸跟妈妈学过跳舞,感觉心都要崩出来了似得。   踩着高跟鞋,我比这男人还要高出一点点,所以我在用眼底余光偷瞥他,竟觉得他有些眼熟。他怎么有点像秦老爷子呢?就是五官没那么大气,眉宇间是很相似的。   “小姐看起来很面生啊,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呢?”跳了一会儿他又问我道。   我讪笑道,随便取了个名字,“我叫冰冰。”   “冰冰小姐,幸会幸会,你是第一次来乐百汇吗?”   “嗯!”   不知道这人底细,我尽量回答得简单一些。我还是渴望沈瑜能够出现解我燃眉之急,可看来看去她都不在。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怎样,这真的太过分了。这地方暗波汹涌,我来这儿纯粹是找死。   “唔,老板,你居然还有兴趣跳舞呢?”   我正暗忖着,耳边传了一个嘤咛的娇笑声,回头一看居然是红玫瑰。她穿着能露乳的真丝长裙,头发高高绾成了一个发髻,把脖子全都露出来了,很性感,很妖娆。   她看到我时怔了一下,眼底瞬间多了几分寒意,但她没有戳穿我是谁,眸光又淡淡落在了我面前的男人身上,“老板,你的这位舞伴好面生呢。”   “刚来的!”这男子意味深长地看我眼,介绍道。   正好这时候音乐声停了,我忙不迭地找了一个借口上洗手间。眼底余光撇到红玫瑰也迅速跟了过来,我悄悄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一进洗手间,我就转到了第一个隔间里,可翻遍了篓子里面也没见着沈瑜说留给我的刀,我这下子终于明白她的意图了,她是故意把我引到这儿来送死的。   这个该死的女人!   我听到门外传来了关门声,应该是红玫瑰进来了。我连忙轻轻蹲下身往地下看了眼,瞧见她就站在隔间外面,一双血红的皮鞋看上去十分瘆人。   怎么办,给盯上了!   这女人可是日本特务,没两把刷子哪敢那样张狂。之前因为有宽爷罩着我唬了她一次,可这次我落了单,连一个能拿得上台面的熟人都没有,跟她杠上还不等于找死么?   可是,躲在这里面也不是办法,迟早也得出去的,否则等她砸门进来那就更难堪了。   于是我又站了起来,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开门走了出去,看到红玫瑰就靠在洗手台边阴森森地看着我冷笑。 正文 第59章 冤家路窄   “小贱人,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呢?”红玫瑰用力捏了捏指节,发出一阵“啪啪”声。   我故作从容地笑了下,道,“想不到红玫瑰小姐这么记仇,我今天是专门有要事来找你的,可不是想跟你打架。”面对一个受过特训的女人,开打的话我分分钟会被碾碎成渣,我不想这样。   她狐疑地蹙了蹙眉,凉凉瞄着我,“找我?你找我做什么?”   “田中大佐前些天递交了一份材料到秦司令那边,那天正好我在他那边做客,他就顺便跟我提了一下。说资料上写我妈妈的死是你一手造成,跟田中大佐没有半点关系。上面写的很详细,说你诱使了藤野三郎和少原君,迫使他们为你服务。”   顿了顿,我又道,“我不认识那些日文,但我相信秦司令不会乱讲的,所以来找你求证一下是否真有此事,我妈妈真的是你害死的对吗?”   田中佐野这两天因为有可能要上军事法庭的事情逼得焦头烂额,他一时间应该不会来乐百汇的,我信口雌黄红玫瑰也无从考究。最主要是,她这样的人疑心病重,肯定谁都不信,就信自己。   我如此一说她面色滞了下,随即冷冷一笑,“哼,我看你是想挑拨我和田中大佐的关系吧?”   “信不信都在你,我只想知道我妈妈是否是你害死的?”   “如果是我害死的,你又能怎样?就凭你难不成还想来报仇?我就站在这儿,你倒是把我杀了啊。”   她很不屑地挑了挑眉,压根也没把我放在眼里。我气得肝疼,如果手里有刀,不管死活都要拼命捅她几刀,可没有。   红玫瑰很轻敌,这倒是好事,于是我又道,“红玫瑰小姐说笑了,我自然是杀不了你的,但秦司令说,田中呈交的那份资料就足以让你死上几百次了,我又着什么急呢。”   “你确定是他写的?”她忽然一把揪住了我的衣服,看样子有些将信将疑了。   “你要不信就打电话问他,看是不是把你供出来了,这可是秦司令亲自告诉我的,他难道会欺骗我这样一个女孩子?他还给我看了眼那资料,可惜我不懂日文,就记得上面还摁了手印。”   红玫瑰没有吭声,微眯着眼睛怒视我很久,才又慢慢把手放了,还轻轻捋平了我被捏皱的领子,“小贱人,你是不是真的很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啊?”   “是!”   “那你跟我来!”   她说着转身就打开门走了出去,我踉跄了一下,脚下一阵阵发软,缓了很久才跟了过去。她径直领着我往楼上一层去了,我一边走一边张望,发现这边的格局跟天上人间完全不一样,戒备很森严。   而且,这格局并不太像中式,倒有点像日式那种风格。我很好奇这乐百汇的幕后老板到底是谁,日本人么?   红玫瑰把我带到了走廊最里边一个房间,房门是推拉式的。她进去过后脱掉了鞋子,打开灯踩着碎步走向了里面,那步伐……我也跟着脱了鞋,忐忑地走了进去。   “你,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过来!”她冲我阴笑着招招手,把书桌上一封信函递给了我,“你仔细看看,那资料的字迹跟这个是不是一样的?还有这个印记,是不是也一样?”   这女人可能以为我真的看不懂日文,很放心地把书信给我过目,我迅速浏览了一番,心头不由得一阵激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居然是一封关于病毒研制的进度和投放范围。   于是我把整张信纸都摊开仔仔细细浏览了一遍,哪怕一点墨汁糊掉的地方都没有错过。看我过后,我把又把信函递给红玫瑰,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肯定那字就是他写的,字迹全部一模一样,包括这手印。”   “是么?”她把信函又放进了抽屉里,转身之时手里却多了一把枪,直接对准了我的眉心,“小贱人,你刚才看得可够仔细的,你是真的不懂日文吗?”   “我不懂,真的不懂!”   “说,你来这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红玫瑰生疑了,已经对我起了杀机。我这会儿要是从外面走廊逃是肯定逃不了的,那么多人没等跑下去就被打死了。可是从窗户逃,这是三楼呢,跳下去也是死。而且,我未必能从她手里逃开。   “我就是想知道我妈妈怎么死的。”我缩了缩脖子,还故作冷静道。   她冷呲了声,狞笑道,“她是被男人搞死的,好几个男人一起上,你很可惜啊,到死也尝不到那男欢女爱的滋味。或者,你现在如果需要我可以找人来满足你。”   这个该死的女人成功把我激怒了,可又如何,她拿着枪,而我手无寸铁。我怒视着她透着狂妄和残忍的脸,特别想扑上去把她撕得粉碎。   “她死的时候下边在流血,上面也在流血,好可怜哦,啧啧啧。”她还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作为中国人,你怎么这样残忍啊?”我故意道。   “呸,我不是低贱的支那人,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女人,我来这边是践踏你们中国东亚病夫的。”   红玫瑰狂妄得忘乎所以,她沉浸在踩踏我的快感中无法自拔。我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狠狠一脚踹向了她的下腹,紧接着抱着她的胳膊狠命一拧。   “轰!”   挣扎中,枪忽然就响了,不过是打在了地板上,所以声音特别的响。红玫瑰怒喝了一声,飞身一个侧踢踹向了我,活生生把我给踹地上去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想从窗户逃出去,她冲过来又是狠狠一脚踹在了我背上,我直接扑向了她的书桌,嘴里顿时一股咸腥味顺着喉咙涌了出来。   就这瞬间,我瞥到了微微开启的抽屉里那封信函,连忙迅速捏在手里,直接从窗口扔了出去。   “找死!”   她气急败坏地扑过来抓起我直接用枪托砸了我一下,而后抵着我的头狠狠甩了我一耳光,嘴里的血沫子都喷她脸上了。   我这次可能真的死定了,但这会儿我的心情特别平静,脑海里居然冒出来沈瑜的样子,她盯着我笑,笑我愚蠢,笑我傻。   “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一起垫背。”我咬牙道,抱着红玫瑰的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她一吃痛,怒不可遏地又用枪托狠狠砸了我一下。“去死吧,小贱人,跟那贱货一样见上帝去吧……” 正文 第60章 是他   红玫瑰狰狞扭曲的样子刺激到了我,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出妈妈雨夜里倒在清风吟大门口的情景,那满身的血迹,那个踩在她脸上的田中佐野,以及那些丧心病狂的日本兵……一幕幕,接踵而至。   所以,在她朝我开枪的一瞬间,我倾尽全力掰住她的手腕稍微移开了些,那子弹生生从我耳际擦过,我都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灼烧感。   她没有打中我,顿时目露凶光,大喝一声举起胳膊肘又朝我胸口撞了下来,我避不开了,被她砸了个结实。疼得我喉间一热,又一股血气顺着喉咙喷了出来,溅了她一脸一身。   血溅到红玫瑰脸上时她下意识闪躲了下,趁这瞬间,我抬手也是一拳头直击她的胸口。她胸大,我仿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所以没什么用。但她还是疼得闷哼了声,随即咆哮着扑向了我,用手死死掐着我的脖子。   我用脚抵着她的身子,双手紧拽着她的手用力拉开,可根本无法拉开,她的手像一把铁钳夹在了我脖子上,越来越紧。看着她血迹斑斑的脸上那残忍到极致的笑容,生生刺到了我心坎里去。   我的喉骨像要被她捏断了,疼得无法呼吸。我想我大概真的会死在她的手里,这女人下手极恨,招招阴毒。   然而我特别不甘心,我根本不想死,尤其是死在一个日本人的手里。   挣扎的时候,我抓住了书桌上的台灯,毫不犹豫抓起台灯就往她的脑袋上狠砸,顿时把她脑袋砸出血了,那血顺着脑门滚。她疯了一样,一把抓起掉在书桌上的枪,直接对准了我的眉心。   真的无处可逃了,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到自己脑浆迸裂的样子。   我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枪声响起,掀开眸子,才发现红玫瑰忽然间不动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得,好像瞳孔在慢慢涣散。   紧接着,她缓缓从我面前倒了下去,我这才看清她背上有个小窟窿在冒血,都是乌黑发臭的血。我抬头朝门边看去,却只瞧见了一道离去的暗影和一句压低了声音的话飘过来,“还不快走!”   是谁在救我?   我回过神来,连忙一脚踹开红玫瑰,急匆匆地追了出去,然而走廊上却并不见了人影。就连楼梯边守着的警卫也不见了,这走廊上忽然就空荡荡,冷清清的。   我小心翼翼走了过去,刚走到楼梯边就被一只手拽住了,拉着我直奔楼顶。这手长满了干茧子,粗糙而有力……   “峰哥哥?”我顿时欣喜若狂道。   他没应我,拉着我上了楼顶后,顺着房梁跑向了东边的房垛子边,这地方拴着一根长长的绳子,一直垂到了楼下。他探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楼下,随后一言不语地抱起我直接顺着绳子滑了下去。   靠着他身体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满身都是。这是褚峰吗?怎么身体瘦成了这样?   这地方是乐百汇的背面,是个小胡同,所以没有路灯。四下里很黑暗,我根本看不清这人的样子,但除了褚峰,谁会对我这样的好呢?   “从这里直走到底,再往东行五百米就有人接应你,快过去吧。”   他的声音很嘶哑,说完转身就走,也不告诉我他是谁。可我下意识就觉得他是褚峰,因为那只手的感觉很熟悉。   “峰哥哥!”我又喊了声,摸黑抓住了他的衣角,“你是峰哥哥吗?你是峰哥哥对不对?”   “我不是!”   他轻轻推开了我的手,转身迅速走开了,我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喃喃了一句,“峰哥哥,你不要洛儿了吗?”   他可能没听到,也可能并不在意,总之还是离开了。我在胡同里站了很久他也没有回来,于是就调头走了。   胡同走到底就能看清楚四周了,前边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汽车,而车边站着的正是秦承炎。   看我一出现,他飞快的跑了过来,一把拽过我就对我咆哮,“你去哪儿了啊?离开司令府为什么不跟我讲?你疯了吗,独自一个人去乐百汇?哪儿来的胆子你?”   看我不吭声,他又吼道,“说话啊,你手无缚鸡之力还想去那种地方,你是嫌自己活腻了吗?我跟你说了多少次遇事情要冷静,谁让你去那地方啊,你有能力全身而退吗?死在那种地方你是不是觉得死得其所啊?”   本身我心虚又沮丧的,所以秦承炎怎样呵斥我都没关系。可听到“死得其所”四个字时,我又想起了沈瑜的话,说我穿上妈妈的衣服活脱脱一个风尘女子,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股风尘。   大概,在他的眼里我也是这样吧?   我抬头盯着他那怒不可遏的脸,一字一句道,“是,我是有些不自量力,也很愚蠢。而你睿智,高贵,你的世界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所以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了,免得我的存在扎你的眼睛。我们两个以后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什么世交都是狗屁。”   然后我走开了,不想在他面前那样的狼狈,我们天生命不同,我不怪他轻看我。   “夕夕……”   秦承炎又一把把我拽了回去,我狠狠撞在了他的胸口,撞得头昏脑涨。所以我哭了,不晓得哪儿来的那么多委屈,感伤,哭得跟泪人儿似得。   他轻叹了声,捧起我的脸用指腹抹去了我唇角的血迹,看了许久,又把我抱在了怀里,“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是太着急了才会吼你。”   “你还看不起我……”我哽咽道。   “没有,我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你,也不会看不起这世间活着的任何一个人,坏人也好,好人也好,冥冥中能遇到,这就是上天注定的。”   顿了顿,他又道,“我们先回司令府吧,回去看看你的伤,你脸色很不好。”   “不,先去乐百汇北边的位置看看。”   我记得红玫瑰领我上楼的时候是走了一个转角,而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那么应该是靠着纳兰衣舍那一边。如果运气好,肯定能找到我刚才丢出去的那封信函。   有了那信函,根本无需再把妈妈的事情列上文案就能打败田中佐野。   秦承炎狐疑地看我眼,还是依言载着我往那边去了。这会儿乐百汇外面仍旧门庭若市,方才兴许是楼底下歌舞升平,所以没有人听到楼上的枪声。   再有,楼梯边的警卫也被处理了,这事儿暂时还没有曝光。   我们把北边的街道都要看完时,都没有看到我扔出来的信函,正有些心灰意冷时,瞧见转角的地缝像卡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我忙叫秦承炎停车,没等他停稳就踉踉跄跄地冲了出去,也顾不得胸口疼得钻心。   我如获至宝地捡起了地上的纸团,正是田中佐野写的那封信函。我紧拽着信函又往回走,却没注意到边上一辆飞冲而来的汽车,快得跟离弦之箭一样。 正文 第61章 恍如隔世   “夕夕!”   “洛儿!”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撞飞的时候,有一道漆黑的影子如风一样地扑向了我,抱起我一个纵身滚向了路边,躲过了驶来的汽车。那汽车“呲”地一声刹在了路边上,久久也没人下车来。   我并未注意那辆汽车,而是救我的人,如此利落的身手,有力的臂弯,这不是褚峰还是谁?   他穿着夜行衣,把消瘦的身体裹得更细。俊朗的脸颊白得毫无血色,眼睛都陷进眼眶里去了。方才那个在楼上救我的人,不是他是谁呢?   我满身的血液像是瞬间沸腾了起来,开心,激动,都无法形容。   这么久终于看到他了,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因为在内心深处,我也有想过他可能不在人世间了,只是我舍不得,不愿意去面对。   看到他的感觉,真好!   “峰哥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我都成无家可归的野人了。”我鼻头酸溜溜的,眼睛好涩。被褚峰这样抱着,靠在他的怀里,我仿佛又找到了归宿。   他一言不语,把我拉起来又看了看我胳膊腿,见我没受伤,转头就快步流星地走到那辆汽车前,伸手拽过里面的司机“啪啪”就是两耳光抽了上去。   我愣住了,这才看清楚那车里的人居然是沈瑜,她可能想不到褚峰敢打她,都懵了。她也吓到了,煞白着一张脸,眼睛还在往秦承炎那边看,但他压根就没看她。   褚峰打了沈瑜两耳光过后又快步走了回来,脸上的怒气亦迅速散了下去,甚是宠溺地看着我轻声道,“洛儿,往后要小心些,知道吗?”   我点点头,重重吸了吸鼻子。   秦承炎也走了过来,眸光凌厉地看着我们俩,不,准确地说是看着褚峰,冷冷道,“褚堂主每次都出现得那么及时,让我都要误以为你是夕夕的真命天子了。”   “我如果不及时出现,洛儿方才怕已经被你的人害死了吧?”   褚峰讥讽地回了他一句,又瞥了眼汽车上的沈瑜,她没有下车,但那脸色十分难看,也十分狼狈。她一直盯着秦承炎,不晓得那眸光代表着什么意思。   秦承炎捏了捏眉心,讪讪道,“这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呵呵!”褚峰不屑地冷笑了声,又道,“秦大公子,我还是希望你把自己的人管好一点,下一次再被我遇到的话,就不是两耳光这样简单了。”   褚峰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这话可不是在吓唬沈瑜。我转头偷瞥了她一眼,发现她正阴森森地看着我,面色狰狞的样子完全已经斯文扫地。   活该!   我在心里忍不住骂了她一句,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她如此处心积虑害我,即使我不计较,像秦承炎这样做事光明磊落的人也容不得她吧?   我且看看她如何为自己辩驳,之前她跟我谈的时候言词特别的冠冕堂皇,说为了秦承炎她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没想到鞠躬尽瘁的是我。   我深深鄙视她这种臭不要脸的女人,会没有好报的!   秦承炎被褚峰奚落,脸色很少窘迫,沉默许久,才挑眉凉凉笑道,“褚堂主教训得是,确实是秦某教导无方。但我也希望你以后注意一些分寸,你应该明白有些东西不属于你,就不应该惦记着。”   他说着把我从褚峰面前拉了过来,又道,“夕夕,看你的脸色不太好,咱们先回司令府吧?”   “我……”   褚峰都已经回来了,我还去司令府做什么呢?我始终觉得青龙堂才是我的家。   我眼巴巴地看着褚峰,想要跟他一起回去,他往乐百汇那边张望了下,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跟我道,“洛儿,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暂时先跟秦司令回去,我改天再来接你好吗?”   “……噢,好嘛,那你要快点哦。”我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   我也确实很不舒服了,胸口疼得像是要撕裂了一样,所以也没有坚持留在褚峰身边。他像是有什么事不足为外人道,而我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秦承炎把我扶上了汽车,上车直接就开走了。我转头看着路边上形只影单的褚峰,心里莫名觉得恐慌得很,他为什么这么久才现身呢,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车上的时候,我问秦承炎是不是早就知道褚峰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但他一直没有回我,沉着脸把车开得很快。   我脑袋本就有些昏昏沉沉了,喉咙里不断冒出血腥味,好几次都被我硬生生给咽下去了。所以这样一摇一晃下,我就昏迷了过去。   恍惚间,我好像又听到褚峰在喊我,于是我忙不迭地回应着,“峰哥哥,我在这儿,洛儿在这儿呢。”   紧接着我又听到一个十分不悦的低吼,“你要再给我喊峰哥哥,我立马就去把他五马分尸了!”   然后我就安静了,静静地睡去。这一觉,我睡得特别的安心,仿佛沉在心头的那块石头被移走了。   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明媚,阳台边站着秦承炎,不再是一身戎装,而是穿着白衬衣,配的黑色西裤,透着几分洒脱,几分优雅,很是倜傥。就是他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一脸怅然若失。   全身还很痛,但不那么难受了,我坐了起来,冲秦承炎莞尔一笑,“秦司令,我醒了!”   “我看到了!”他睨我一眼,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好点了吗夕夕?想不想吃点东西?”   “我不饿!”我摇摇头,顿了下又道,“秦司令,我想回家了,在你这里都打扰这么久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会记得你的大恩大德,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只要说一声我义不容辞。”   “回家?”他脸一黑,“你已经把青龙堂当家了么?”   “当然了。”   褚峰与我而言,不光是救命恩人那样简单。早在很多年前,我和妈妈住的就是他的房子,所以即使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晓得这些年他一直在默默关心我们。   不光如此,我在青龙堂也比较自由自在,而在秦承炎这边总觉得束手束脚,他比较讲究。像我这样一个野丫头,规则讲究对我来说就好比是酷刑。   当然以上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喜欢褚峰!   秦承炎见我答得那样干脆,眼底像是微微泛过一缕受伤,他蹙了蹙眉什么也没说,起身默默离开了房间。我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感觉自己像做错事了。 正文 第62章 临摹   起床后,我没在楼下瞧见秦承炎,想必他又在书房里忙了。龙一正在厨房里摘洗青菜,我看他皱着眉头一脸心事重重,就走过去帮忙了。   他睨了我一眼,把菜拿开了,“洛小姐还是去歇着吧,我自己来就好。”   “龙副官,为什么司令府都没有一个做饭的女佣啊?”   我在司令府前前后后也住了好些日子,好像从来都是龙一和龙三交替着做饭。他们俩做的饭虽然不至于难以下咽,但也绝称不上好吃。   像秦承炎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居然也能接受这样的饭菜,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龙一把青菜选好过后,又开始洗肉,爱理不理地瞄了我一眼,“这地方是男人的天堂,女人很碍事!”   “……”   我讨了个没趣,就灰溜溜走开了,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道,“洛小姐,少爷在书房里,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他吧,他为你也做了那么多事,不比那个褚堂主少。”   “呃……”   他那么大个人,又那样的独断专行,还需要我的关心么?   我不知道龙一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在厅里泡了一杯参茶,端着就到楼上去了。秦承炎好像在给谁打电话,声音特别大,像在吵架似得。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就滚出都城。是,我就是护着她怎样?这件事我会追查到底,如果我查到这事儿跟你有关系的话,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安静了会儿,声音才又响起,“好了,你先写份资料递交过来,我先挂了!”   而后书房里面就静默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我以为他没听到,忍不住又敲了下门,他才又道,“进来!”   “秦司令,我给你泡了一杯参茶。”推开门,我很谄媚地对秦承炎笑道。   他正斜靠在椅子上,洁白的衬衣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了好大一片健硕的肌肉。这姿势摆得真风骚……我脸一红,捧着茶杯小心翼翼放在了他书桌上。   看到他面前摆放着田中佐野那封信函,捋得平平的,我忙问道,“秦司令,这个信函的内容够不够让田中佐野滚出中国了?”   “好像少了一页,我前后看了看,有些衔接不上。”   “啊?我看看行吗?”   他点点头,我连忙拿起信函看了起来,才发现这并不是红玫瑰给我看的那一页,难道是我扔错了吗?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有细看,就见得红玫瑰放抽屉里面就以为是那封了,却原来搞错了。   我懊恼极了,忙又道,“秦司令,我见过那一页信函,肯定还在红玫瑰的抽屉里,再去拿就行了。”   “没用了,褚峰已经把那地方一把火烧了,否则露出太多马脚又会牵连到你。”秦承炎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又道,“看来要从别的地方下手了,红玫瑰死了,田中肯定会狗急跳墙做出更离谱的事。”   我盯着信函下面的手印,想了想对秦承炎道,“秦司令,你能想办法摁出跟这一样的手印吗?信函的事情,我可以想办法。”   “嗯?”   “临摹,我看过那封信,记得到里面的内容,我按照信函写出来,你再弄个手印上去就行了。反正原件已经被烧了,谁也不会知道后面这份是临摹的。”   “你……可以临摹他的字?”他有些质疑我。   “也不敢百分百,我试一试再说好吗?”   我没跟他说,在学校的时候,我不但临摹过班主任的字,还有校长的字,每次她们俩不在学校,而我们有事情需要签字时,都是我帮忙。   书法和篆刻两样东西,是妈妈逼着我去学的,她说以后要靠这个光宗耀祖。而我问她是否祖上有人从事这个行业时,她却又三缄其口。   但所谓技多不压身,妈妈一番苦心我自是明白的。往后我就算摆个刻章的小摊,应该也能养活自己了。   秦承炎有些将信将疑,迟疑好一会儿才道,“那你试试看!”   想不到他还愿意给我个机会,我也当仁不让,坐下后拿起笔和信签纸就开始写。一边想,一边写,把在红玫瑰那里看到的一页信函挨个写了出来。   写好过后,我又把有些空白的地方点了一些墨汁糊开,跟秦承炎解释那一张信函上也是这个样子。他默默听着,没有说话打扰我,直到我全部完成。   “那张信函上是病毒的研制进度和投放范围,应该就是这些,你过目一下。”我把信函递给了秦承炎,用力伸了个懒腰。   他细细看了一遍,问我,“夕夕,你学过书房和篆刻?”   “嗯,是妈妈让我学的,不学还骂我呢。”   “那你晓不晓得,你娘亲当年一手漂亮的篆刻就无人能敌,书法的造诣也不输那时候任何一位书法大师。她是江南第一美女,也是江南第一才女,绝非浪得虚名。”   “……”   原来,妈妈逼着我学这个,是因为娘亲会。她从没跟我提及她,却把她身上具备的所有能力都一样样让我学了个遍,只是说往后会光宗耀祖。   光宗耀祖,可见妈妈从没有忘记过灭门的仇恨,她时时刻刻都想着我振兴洛家吧?只可惜我懵懂了十六年,当可以接受事实真相时,她已来不及说。   妈妈的一片苦心啊,我竟然到现在才明白。忽然间觉得心头好难过,十六年啊,我都还没有给过她一点安慰。   我垂着头,心头一阵阵发苦,发酸。秦承炎伸手把我散落在脸上的头发拨到脑后,又道,“夕夕,你像极了当年的伯母,简直一模一样。”   “那我爹爹是做什么的呢?”我吸了吸鼻子,问他道。   他轻叹了一声,眸子里涌现一片追忆,“你爹是一位玉石商人,二十多年前声名显赫的江南玉石王指的就是他。他天生喜玉,能一眼就认出玉质的好坏,也能从玉原石中发现最好最值钱的玉,并且赌石从来没有失手,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又惊呆了,难道,我天生对玉的敏感竟是源自父亲的遗传吗?怎么会这样巧合呢,爹娘会的东西,竟一一体现在了我的身上,我是否真要背负振兴家族的使命?   只是,爹娘是何等厉害,都是江南之最。而我,仅仅是寄人篱下的一个卑微的女孩,我有那能力让他们含笑九泉吗?   我讪讪地瞥了秦承炎一眼,自嘲道,“我这么差劲,好像都配不上做我爹娘的孩子。”   “傻丫头!”他轻轻捏了下我的脸,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始终忍住了。 正文 第63章 识时务   中午的时候,沈瑜过来了,穿得还是那样英姿飒爽。但她眼角还有明显的淤青,应该是被褚峰打的。他历来下手就重,留点儿淤青还算是运气好的。   我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看到她来就站在花坛边冷冷地看着她,也没有上前要质问她的打算。她那司马昭之心已经被褚峰修理了,我这口气也出了。   她手里拿着个文件夹,一晃一晃地走到了我面前,微微笑着,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看样子,你没有把咱俩的事儿跟承炎说?”   “这种事需要说明吗?沈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从秦司令对你的态度就看得出来,我无需再火上添油了。”   对于沈瑜,我已经不能用“反感”两个字来形容了。我觉得她和红玫瑰是一种类别的女人,只是国籍不同而已。我深深感到惋惜的是,她居然是秦承炎的朋友,唉!   “你还算聪明,说了的话,可就没机会站在这儿浇花了。”她莞尔一笑,转身婀娜多姿地走向了大厅。   我冷冷在她身后补了句,“沈小姐,脸还疼吗?秦司令的医疗箱里有红花油,活血化瘀去淤青的,你可以抹一点儿。”   她霍然回头眸光凶狠地看了我一眼,微扬起唇角冷笑了下,“洛小姐,在你还寄人篱下之时,要学会识时务,懂么?”   “做人确实要识时务的,毕竟咱们都是中国人。”我也冷笑道。   她没再理会我,往楼上去了,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秦承炎的书房,却发现他就站在窗边看我,黑白分明的星眸灼热得像是要把我融化。   我瞬间脸红了,埋着头拎着洒水壶走回了客厅,有些莫名的惶恐。   我想我不能在这儿呆下去了,得赶紧离开。总觉得这地方比青龙堂要压抑多了,令我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秦承炎和沈瑜在楼上聊了很久,不,是在争执,俩人吵得我在这儿都能听到一些声音。所以我没敢上去,盛怒之下的秦承炎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我瞧见龙一在门口杵着,就走过去轻轻喊了他一声,“龙副官!”   他斜睨我一眼,还是爱理不理,“又怎么了?”   “可不可以把我送回青龙堂?我想回去看看嬷嬷,她年纪大了也没人照顾,堂口的人都忙得很。”   “少爷不让你离开。”   “我回去看一眼就回来嘛,他们俩现在在吵架,指不定吵多久呢,我们在这儿听到也不好,你说是吧?”   龙一像是被我说动了,抬头看了眼书房,蹙了蹙眉,“那好吧,就一会儿,看看就回来。”   “嗯!”   车子路过十里洋场的时候,龙一给嬷嬷买了好多吃的,烧鸡,糖糕什么的,拎了两大袋子。他跟我说嬷嬷以前在秦家时对他很好,买点东西是应该的。   一问之下我才晓得,他们从一出生就在秦家了,都是乱世中无家可归的孩子,或者是家境平寒被卖到秦家的。他们从小跟着秦家的武师习武,会被训练成保护秦家的护卫。   龙字辈是秦家最厉害的暗卫,从一到十,以龙一为首,武功最厉害。其余的暗卫都排不上龙字辈,就用的是自己本名。   除此之外还有护卫,平日里也是各司其职。秦家上下从暗卫到护卫不下百人,其中暗卫不轻易露面,尤其是龙字辈这十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调动的。   我觉得很匪夷所思,这秦家主子才多少人,居然要用到这么多的暗卫和护卫,实在太夸张了。不过他们是名门贵族,大概这就是个派头吧。   十里洋场一如既往的热闹,乐百汇被烧一事好像没有引起太大风云,甚至红玫瑰死了这事儿都没爆出来。估计她是日本特务一事没有人揭露,尤其是日方的人,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的。   乐百汇三楼外墙一片漆黑,这会儿有好些人在那边忙着收拾残局。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那个邀请我跳舞的中年男人。   他这会儿穿的是灰色长袍,外面套了一个黑色琵琶襟马褂,正在指挥那些人收拾。白日里看他越发像秦老爷子了,特别是侧脸,很像很像。   我都想问问龙一这人是不是跟秦家有联系,又怕他多问,也就作罢了。   倒是我们在这儿停留的时候那个人看到我们了,他愣了下,随即快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我连忙垂下了头,靠在椅背上装着睡着了,掀了丝眼缝从头发丝里偷看。   “龙一,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不见承炎呢?”这人虽然在问龙一,但看的却是我,眸光若有所思。   龙一很客气地道,“少爷在司令府和沈瑜小姐谈事情,让属下过来这边买点儿东西。三爷这边是怎么个情况,怎么看起来像着了火似得。”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塞牙嘛,三爷我走背运呗。你边上这位小姐是谁啊,瞧着很面生呢。”   “噢,这是少爷的好朋友。三爷,属下还有事情就不跟你多说了,有什么需要说一声。”   “呵呵,去忙吧,回头跟承炎说一声,让他来我这儿喝酒。”   “是!”   龙一开车后,才瞥了眼我道,“这是秦家三爷,军统那边的人,以后你看到他尽量躲远点儿。”   “噢!”   居然是秦家的三爷,秦老爷子的弟弟,怪不得长得那么像。我都想跟龙一说我不但遇上他了,还跟他挑了一支舞,但我不敢说,怕他告诉秦承炎。   方才秦家三爷可能没有认出我来,昨夜里我打扮得那样妖言惑众,他未必能把我看实。但是军统的人,那可是国民党的情报机关部门啊,这人可不能小觑。   而我好奇的是,他那歌舞厅的楼上怎么会有那样的格局,分明就不是给中国人住的。而且那边戒备森严,也是诡异得很。不过能被褚峰烧了房子,说明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快到青龙堂的时候,我让龙一停下我自己走回去,不想工人们看到我坐着别人家的汽车,还以为我乐不思蜀了。他不乐意,硬坚持把我送到了门口,让我进去转一下就出来。   我拎着大包小包下了车,很认真地跟他道,“龙副官,我就不回去了,麻烦你跟秦司令说一声谢谢,往后我一定会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龙一仿佛知道我来了就不会走似得,并不太惊讶,淡淡道,“那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希望褚堂主能好好照顾你。”   我点点头,冲他迫不及待地挥了挥手,等着他把车调头走了才屁颠颠地进了青龙堂,一边跑一边喊,“峰哥哥,峰哥哥洛儿回来了。” 正文 第64章 秦家脉络   “小姐你回来啦?”   嬷嬷听到我声音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拉起她的围裙擦手。我狐疑地环视了一眼院子,并不像褚峰回来了的样子,还是那样冷清。   “嬷嬷,峰哥哥呢?”我很纳闷地问道。   “当家的一直没有音讯,怕早已经……”   嬷嬷摇摇头,眼圈都又红了,说明她真的不知道褚峰还活着。她变化很大,看起来比往日憔悴了很多,头上已经找不出几根黑发了,就连走路都佝偻了不少。   难道,褚峰不现身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那么我还是不要告诉嬷嬷他还活着的事,免得节外生枝。等哪一天他自己回来了,流言不攻自破。   嬷嬷看到我回来特别的开心,又嚷嚷着要去做馄饨给我吃。我阻止了她,把龙一买的礼物都给了她,把她激动得泪眼婆娑,一个劲地说他有心了。   进屋后,嬷嬷跟我讲,青龙堂的工人们都不知道褚峰出事了,还都以为他出远门了。阿奎和秋山把堂口打理得井井有条,与往日也没太大差别。其他堂主也没有想着来瓜分青龙堂的地盘,都还算安分。   这说明,沉船一事被宽爷压制住了,影响并没有扩大,漕帮的工人们从头至尾都不晓得沉船的事故主角是褚峰,还以为就是普通的事故而已。   这也是好事,起码往后褚峰回来也不会太突兀。   龙一刚离开不一会儿,一波国军忽然出现在了堂口不远处的警备处里,还时不时在青龙堂这边晃荡。我估计是龙一派过来的人,也就没太在意了。有他们看着,堂口这边还相对安全一些。   傍晚的时候,秋山拎了好大一条鱼回来,说是听说我回来了要给我接风的。我有些忍俊不禁,这不过是十来里的路程,搞得像我出了个远门似得。   不过我很感动,他们终于把我当做了一家人。秋山现在对我也没有敌意了,还很照顾我。   嬷嬷把鱼红烧了,放了些豆腐进去,做了好大一盆。吃饭的时候,阿奎和秋山都喝了点儿酒,醉了,就摇摇晃晃先去休息了,剩下了我和嬷嬷两人。   嬷嬷很喜欢吃鱼,吃得很慢,我就在边上陪她,看着她吃。她一边吃一边跟我聊天,“小姐啊,大少爷他对你还好吧?”   “挺好的!”   想到秦承炎平日里的照顾,我还是有些微微脸热。他偶尔失控的亲密行为,让我想起了他和沈瑜之前争执的话,他们提到了指腹为婚,难不成我就是那个指腹为婚的人?   可为何秦承炎每次都好像在克制着什么,从没证明说过这事儿。当然我也没有兴趣去求证,如果真有那样的事情,我自己也觉得够荒唐的。   嬷嬷吃了口豆腐,笑道,“大少爷啊,从小性子就温和,对谁都好。反倒是二少爷骄纵一些,像极了他的母亲月吟,特别争强好胜。”   “啊,还有个二少爷?我怎么没看到?”   “二少爷应该还在国外念书吧,他比大少爷要小两岁,我被赶出秦家也是因为他童言无忌乱讲话,导致老爷误会了我。”   “还有这种事呢,我倒是从来没有听到秦司令提及过。”嬷嬷年轻时就在秦家当女佣,想必知道的事儿不少。她见我听得认真,就娓娓道来。   “大少爷和二少爷不是很合,以前大夫人和二夫人也不合,二夫人争宠,总说老爷不顾着他们母子。其实老爷一直都很偏爱二少爷,只是大少爷不计较罢了。”   “秦老爷子同时娶了两房夫人,也够厉害的。”我唏嘘道,我是没法接受一夫多妻的制度的。   嬷嬷笑了笑,又道,“比起秦老太爷的四方夫人,老爷还是要好很多了。就是他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那真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啊?秦老爷子还有好些兄弟吗?”   “对啊,光是秦老太爷这一脉就好些人了。老夫人就生了老爷一个,二老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四老夫人就生了个女儿,后来嫁到苏州也没了音讯。那三老夫人听说是个白虎,膝下无子。不过我听到传言说,三老夫人其实是被老夫人给害得生不出孩子的。”   秦家这关系脉络太复杂了,我听得一头雾水,捋了好久才捋顺,也就是说,秦老爷子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其中一个弟弟应该就是秦振南了。而另外那个,应该就是军统那个三爷。   “嬷嬷,秦老爷子有个弟弟叫秦振南,那么还有一个弟弟叫什么呢?”   “秦振兴,是军统那边的人,那乐百汇就是他开的。”   “噢,很厉害呢。”   嬷嬷又笑道,“小姐,秦家可是有着百年基业的名门贵族,势力极大。这全中国啊,除了你们苏州洛家,怕是没有哪个大户人家比得上。”   “……洛家已经没人了嬷嬷。”   第一次,我对洛家开始好奇了起来,不知道爹娘当年到底是何等的风华绝代,风头竟能盖过秦家,亦让秦老爷子那样孤傲的人都念念不忘。   嬷嬷轻叹了一声,怅然道,“可是还有你啊小姐,你就是洛家的根,以后可以开枝散叶的嘛。”   “或许吧!”我顿了下,又问道,“嬷嬷,秦司令还有个弟弟叫什么啊?那秦家二老爷和三老爷子嗣多吗?”   “老爷就生了两个儿子,除了大少爷秦承炎,还有个二少爷秦天印。至于二老爷和三老爷,应该都是一儿一女,我离开都十六年了,好多事也不晓得咯。”   “太复杂了这个家族。”   “这哪里叫复杂,你都不知道他们平日里争权夺利有多凶,比起那十里洋场的风云一点不差,当年几位老爷为了得到家主之位,斗得你死我活的。”   “……”   嬷嬷不说,我还不晓得那众人眼里的大户人家竟是这般风起云涌,听起来像古代宫廷谋朝篡位一样。秦承炎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尚能保持一颗仁心,还真不容易。   提到从前的事情,嬷嬷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她给大夫人当丫头的时候,秦家里面是怎样的不太平,单单是被害死的丫头都有好几个。   后来秦老爷子当家主过后,把家业分了一些出去让他们自己打理,现在秦振南掌管都城商行,而秦振兴则在军统挂了个闲职,暗地里也投机倒把开歌舞厅。   然而好笑的是,他们俩不但吃着碗里的,还瞧着锅里的,都虎视眈眈地盯着秦老爷子手里的产业。   最后嬷嬷又提到了大夫人,伤心极了,她说大夫人性子特别温柔,对下人们都很好。就是被二夫人气得中风了,最后无药可医了。   我听后久久说不出话来,心里一阵难过。所谓红颜薄命,这话真的不假。妈妈、娘、以及从未见过的大夫人,似乎都死在了风华正茂的年华。 正文 第65章 帛画   九月八号,也就是开学前一天,都城早报用整整一页的版面来报道田中佐野被起诉上军事法庭一事。   这是在南京开庭的,旁听的人里面有日军驻中华民国大使馆最高指挥官吉田正雄,国民政府的最高行政长官和军统最高指挥官,以及各国驻中华民国大使馆的高级官员。   都城金门世家的家主也全部去了,有秦家家主秦放,陈家家主陈启然,薛家家主薛仁礼以及商家老太爷商全贵。   不过,除了秦老爷子外,其他的都是被秦承炎用特殊手段请过去的,就是为了指正田中佐野平日里伤风败俗的事。   当然这比起他研制病毒并投毒一事太不值一提了,秦承炎的意思很明确,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去助威而已。要知道,金门世家的影响力在都城乃至整个中华民国都不小的。   证据确凿,吉田正雄在各方压力下,当庭就撤了田中佐野的职,并勒令他即刻回国,再不能来中国。   报纸上还刊登了田中服罪的图片,简直大快人心。整个都城听到这消息的人都特别亢奋,好多市民都放鞭炮以示庆贺,有种普天同庆的感觉。   都城里汹涌的暗潮,仿佛因为田中佐野的服罪而退却,最明显的改变就是大街上的人多了起来,个个都眉飞色舞的。   确实,这好像是就近几十年来中国人第一次以充分的理由让日本人服罪,自然有种久违了的扬眉吐气。   我倒是没有那么开心,以田中佐野的罪行,杀他千百次也不为过,却谁料仅仅是被赶回了日本而已。他回国仍旧可以活跃在政界,而我,怕是永远都报不了仇了。   我这些天一直在青龙堂里,每天过得很是无趣。   明天就要开学了,可褚峰一直没有现身。我都觉得那夜里救我的人可能是他的灵魂,要不然他怎么还不回家呢?   我每天都在码头上等他,等得望眼欲穿。   秋山已经认定他死了,不过他的口风很紧,没有到处乱讲。更多的时候他就埋头干活,一整天可以一句话都不说。要不然就是拿着根小笛子在吹,就是断断续续调不成调,曲不成曲。   我问他这笛子哪儿的,他说是十岁时候褚峰给他做的生日礼物,还教了他简单的曲子,但他笨没有学会。   我很好奇褚峰还会吹笛子,就笑问,“峰哥哥一个大老粗,怎么会吹笛子呢?”   他没好气地瞪我眼,道,“漕帮十二堂,谁不晓得当家的笛子吹得好?他有一支珍贵的小玉笛,宝贝得不得了。”   “真的啊?”   “切!懒得跟你说,也就你觉得我们当家的不厉害!”   我被秋山勾起了浓浓好奇心,所以趁着他和阿奎去码头忙的时候,就偷偷来到了褚峰的房间里到处乱翻,翻他说的那一支宝贝的小玉笛。   结果我玉笛没找到,却在他床后的墙壁夹缝里,找到了一个用布包裹着的小卷,这小卷外面一层布都烂掉了。我小心翼翼打开一看,这里面还包着好几层布,一层层拆开后,才瞧见了里面一块不过手掌心大小的帛画。   这画很诡异,根本瞧不出画的什么,越放远看越看不清楚。凑近看也看不清楚,色泽混乱画不像画。   我拿着这东西对着阳光看了许久,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这幅画是反的,而且不是画笔描上去的,像是用印玺印上去的,画的真面目应该是在那枚印玺上。   这帛画长不过两寸,宽不过一寸半,说明那印玺比这大不了多少。若非是懂篆刻的人,怕是根本刻不起来的。   褚峰费尽心思藏在这地方的帛画,肯定不是普通东西。会是谁的杰作呢?当今的篆刻大师里,应该没有如此厉害的人物吧?而且这画看似也有了些年代,不晓得是不是娘亲的手笔。   我看了会儿,就又把帛画小心地包起来,藏在了原地方。   刚弄好,门外就传来一阵汽笛声,我连忙飞跑了出去,才瞧见门口停了辆车,竟是宽爷过来了。他还是带着凌艳秋,好些天不见她,她竟纤瘦了不少,脸上颧骨都出来了。   我抬头看了下天色,这都快黄昏了,他们这个时候出现是几个意思?   我走过去冲宽爷鞠了个礼,笑道,“宽爷驾到有失远迎,实在不好意思,不知道这么晚了来这青龙堂做什么呢?”   他黑着脸没理我,我顿了下,又跟凌艳秋打了个招呼,“艳秋姐姐,你最近好像瘦些了呢。”   凌艳秋用眼底余光狠狠剜了眼宽爷,才浅笑道,“唉,说来也倒霉,前些日子染上了风寒,咳了好些天,今天才能跟着宽爷出来透透气。”   “现在天气变化快,艳秋姐姐要好好注意身体呢。宽爷,艳秋姐姐,先到里面坐会儿吧,我给你们泡茶。”   宽爷环视了一眼四周,冷冷看了看我,一言不语地掀起长袍就跨进了门槛。凌艳秋紧随其后,还冲我微微摇了摇头,我也没懂她到底在暗示我什么。   进屋过后,宽爷径直往褚峰的房间走了过去,我心头一沉,连忙也跟了过去,“宽爷,这是峰哥哥的房间,他人不知道去哪儿了,还没回来。”   我装着不知道褚峰离开的事儿。   “让开!”他直接抬手就把我推到了一边儿去,只身进了房间,在里面开始翻箱倒柜了起来。   我还想过去阻止,凌艳秋连忙把我拉着,对我摇了摇头,“别去,他对你不会手下留情的。”   “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啊,他找什么?”   我有些担心墙后夹层里的那幅画被宽爷找到,直觉告诉我那画肯定非比寻常,兴许还跟我有关。   凌艳秋看了眼房间里,又压低了声音道,“宽爷听到别人说阿峰这里有一幅流传许久的帛画,急匆匆就来寻找了,怎么拦都拦不住。”   “……”   还真的被我猜中了,他就是为了那幅画。可那幅画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呢,是否跟洛家灭门有关?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拿着那画也未必看得懂。   我站在门边往里看了眼,宽爷把褚峰所有东西都掀翻在地上,弄得一片狼藉。他就像疯了一样四处寻找着,那双酒色过度的眸子里泛着贪婪的,狂热的光芒。   眼看着他就要寻到床后面去了,我很担心他会找到夹层里里的画,正想着如何阻止他时,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我霍然回头,瞧见褚峰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66章 归来   “峰哥哥!”   褚峰终于回来了,我大喊一声,飞身朝他扑了过去,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凌艳秋也下意识朝他迈了一步,但可能又意识到不对就忍住了,站那儿激动不已。   宽爷也听到我的喊声了,在屋里停止了翻箱倒柜。我侧头用眼底余光瞄了一眼,瞧见他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站在那儿,并没有任何尴尬。   院子里的气氛因为褚峰的出现而变得诡异,压抑。他揉了揉我发丝,把我推到一边阔步走了过去,就站在了房门口,挺拔的身姿很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宽爷这是要在属下这里找什么呢?”他淡淡问道,语气不怒不喜,却有种山雨欲来的紧迫。   宽爷丢掉了拽在手里的一个纸盒子,拍了拍手,又抖了一下衣服上的尘灰傲慢地走了过来,他跟褚峰对面站着,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气势都不弱。   他上下打量了褚峰许久,冷笑了声,“阿峰啊,好久不见呢,我还以为你已经葬身鱼腹了呢。”   “我命大,并没有呢,想必宽爷很失望吧?”褚峰也笑了笑道。   他应该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顶撞宽爷,所以令他脸色顿变,胖硕的脸瞬间就乌云密布。与此同时,院外那几个保镖也疾步走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站在了褚峰边上。   如果宽爷打算彻底跟褚峰撕破脸,他一定会借此题发挥。不过他微眯着眸子看了他半晌,却是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很是豪迈地狂笑了几声。   “哎呀呀,阿峰啊,看你这话讲得。你可是我一手栽培的人啊,又是我最看好的,我怎会盼你死呢?上次的事情是个意外,我希望你不要忘心里去。”   “宽爷多虑了,你是属下的恩人,我怎会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呢。宽爷今天忽然造访,想必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吧?我这儿有宝贝吗?你找得这么起劲?”   “是,也不是!就是听说你这边有一幅极好的画,我想看看。”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这儿有画呢?”   宽爷一怔,冷笑道,“阿峰啊,你虽然不是我的孩子,但我一直视你为己出。我还一直想着某一天把漕帮这半壁江山交给你打理,让你发扬光大呢。”   宽爷居然会讲出这样的话,令我很是震惊。我看凌艳秋也愣了下,眸光若有所思,想必她也疑惑得很。   褚峰却是很不以为然,抱了抱拳道,“宽爷言重了,属下从没有想过得到漕帮这半壁江山,我一直都甘愿为你效犬马之劳。”   “呵呵,呵呵呵!”   宽爷干笑了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想来他是徒劳无功,这会儿也有些尴尬了。但他似乎有些不死心,眼睛还一个劲地往房间里瞥,以为那幅画就挂墙上。   我忽然有个主意:希望褚峰奉献出这幅帛画,换得宽爷一书纸质承诺,待他百年之后,这总舵主的位置由褚峰接任,其他人不得反对。   但这事儿褚峰本人不好说,以他的性子也不会说。他是个十分有原则的人,谋朝篡位这种事他干不出来。所以,最能帮忙的倒是凌艳秋。   于是我插了一句话,“峰哥哥,要留宽爷和艳秋姐姐吃晚饭吗?我好去准备。”   “去吧,多备一些好酒好菜,我也好久没有跟宽爷畅饮了。宽爷,你意下如何?”   “这是自然,艳秋,你也跟着去吧,多买一些。”宽爷说着取下腰间的荷包递给了凌艳秋,还很温柔地补了句,“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   “是,老爷!”   我和凌艳秋往码头的集市走了过去,这会儿天色已近黄昏,码头上依然人声鼎沸。集市里有一家买熟食的卤味店,味道还不错,我准备过去买点儿。   但其实,我出来买菜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和凌艳秋把后面的保镖摆脱后,她倒是迫不及待先跟我说了。   “夕夕,看宽爷今天的样子,他怕是真想除掉阿峰。你给他说让他把那幅画保护好,危机之时兴许还能保命。”   看来,凌艳秋是认定褚峰手里有画了,这事儿谁传出去的呢?   她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刻意说没有那画,便小声道,“艳秋姐姐,你为何……不换个思路?”   “嗯?”   我用眼底余光看了眼被落下很远的保镖,顿了下又道,“如果你真的有心帮峰哥哥坐上总舵主之位,何不将计就计?”   “你的意思?”   “这样……”   我觉得,以宽爷的狂妄,他不会太把褚峰放在眼里。所以他为了得到帛画肯定会先跟褚峰虚与委蛇,给出一纸承诺,至于过后,他兴许就真要动杀机了。   而我们要的就是那一纸承诺,得到过后谁先下手,谁便胜者为王!   我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那帛画我见过。我可以肯定,以秦老爷子那样睿智的人都未必看得懂那画,宽爷一介草莽,那就更看不懂了。   再则,那幅画如果我再观摩几天是肯定可以临摹出来的,也就不怕他把画拿走了,拿走了也是个反的,无用。   凌艳秋听了我的建议过后十分惊愕,她不太相信我,“夕夕,能让宽爷看上眼的东西至少是价值连城,阿峰若真有他未必会愿意给的。并且,画若真落在了宽爷手里,那他肯定死路一条……”   “艳秋姐姐你别怕,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如果立场坚定就相信我。但如果还没想好,那咱们再从长计议,我始终都相信你的。”   以凌艳秋对褚峰一片真心,她是不会害他的。我估计她也就是怕,想通了就好了。所以没就这事继续说下去,跟她买了好些酒菜就往回走了。   回到堂口的时候,秋山和阿奎也回来了。正和褚峰在那儿陪着宽爷聊天,还聊得很开心的。   嬷嬷在洗菜,我就把买好的酒菜拎了过去,帮着她打下手。她偷偷跟我说,刚才看到宽爷看褚峰的眼神,那是藏了浓浓杀机的,肯定会再次出手害他。   其实,我何尝不晓得宽爷起了杀机,他能肆无忌惮地来院子里寻找帛画,就证明他不怕跟褚峰翻脸了。而一般的人跟他翻脸,结局只有一个:死!   他对自己的女人尚且没有半分仁慈,又何况是一个从小培养来当奴隶的下属呢?   我转头看着坐在宽爷身边的褚峰,满身的肃杀之气。即使一身布衣,亦掩不住他身上那股狂傲不羁的气场,他这样的人,天生就不应该被人踩在脚下的。   我觉得,他就是一头正在苏醒的猛兽,一定会站在最高点的,一定会!宽爷如果聪明,就不应该那样仇视他,否则到头来他只会自掘坟墓! 正文 第67章 札记   这夜里,我缠着褚峰陪我到房梁上看星星,即使这天空云雾缭绕,月色暗淡,星子也没有几颗。他拗不过我还是带着我上去了,还把他的外衣给我披着。   他身上那股药味还很浓,想来是受伤了还没好。我靠在他身边,依着他的臂弯,明明满腹千言万语,却又不晓得要从哪里说起,说些什么。   许久,我才转头问他,“峰哥哥,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们?是不是受重伤了?”   “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他迟疑好一会儿才道。   “可是人家很想你!秋山他们都在说你可能死去了,可我就是不相信,你说过要保护我的,肯定没那么容易死。”   面对褚峰的时候,我仿佛回到了女孩天真烂漫的模样,才记得自己还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应该懵懵懂懂。   他怔了下,把我搂得更紧了些,“过些天等我身体好些了,就教你一些防身的招数。百合说你曾经也学了一些三脚猫功夫,都不会了吗?”   “人家一个女流之辈,打打杀杀多不好。”我是不会告诉他我根本学不下去,武功这种东西太复杂了。   他莞尔一笑,没有讲什么了,举目望着远方墨黑的夜空,也不晓得在想什么。我昂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心里头不断扑通扑通地乱跳。好像,莫名其妙更喜欢他了一些。   我想起秋山说的他会吹笛子,就问道,“峰哥哥,你可不可以吹笛子给我听啊?”   他怔了下,笑问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吹笛子?”   “秋山说的啊,说你是漕帮十二堂里笛子吹得最好的。”   “这小子尽胡说,那是因为别人都不会,就我会一点,哪里是吹得最好的。”他还很不好意思。   但说归说,他还是变戏法一样地拿出了一支大约手掌长的小玉笛,这玉笛通体凝白,即使这样暗的情况下都能泛起一点光泽,是难得的好玉。   他用手抹了抹笛膜,回头看了眼我,道,“洛儿,你想听什么?”   “随便!”   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并不是音律,而是有个人愿意吹曲子给我听,这种感觉很好,很幸福。   褚峰想了想,拿起笛子吹了一段我从未听过的旋律,很婉约,如高山流水,又如林间清风,时而缠绵悱恻时而凄凄切切,整首曲子跌宕起伏。   我居然听不出这是谁谱的曲,仿佛从未听过。我好歹也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如此好听的曲子我竟没听过,这有些说不过去了。   等褚峰一停,我忙问道,“峰哥哥,这是谁谱的曲子啊,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过?”   “一个对我恩重如山的女人,如果不是她,我怕是早就成一杯黄土了。”他轻叹一声,转头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又道,“她不但貌美,还才华横溢,是世间少有的女人。”   “噢,你很喜欢她吗?”我心头顿时有点堵。   “那是一种敬仰,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她收养了我,视我为己出。”   “讨厌,不早说!”   我放下心来,又问他这么慈悲的女人是谁,是不是也住在都城。但他三缄其口没在说了,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悲戚和哀愁。   ……   开学第一天,褚峰亲自把我送到了学校门口,还叮嘱说放学在这儿等他,他会过来接我的。   我屁颠颠进了学校,还没跑到教室里就被班主任叫住了,让我去图书馆帮忙整理一批不要的杂文书籍。   我没好推辞,就跟着她过去了,她跟我讲这些书都是当年那些人募捐的,现在没用了。   当初修建这学校资本薄弱,图书馆里没几本像样的书,他们就全民号召捐书。后来这书是多了,但内容参差不齐,有很多都不是学术类的书。   那会儿他们觉得摆放在书架上没所谓,但现在学校财大气粗不缺钱了,这些书就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他们研究决定,把里面的书选一选,把没用的都丢了。   说道最后,班主任很和蔼地冲我一笑,“洛夕,你把这些书整理了,自己拿回去看也行,当是老师送给你的。”   “你的意思是,要我一个人整理这些书?”我站在图书馆门口盯着那一地的狼藉,特别想转身就走。   她挑了挑眉,意思不言而喻。不过她那点小恩惠还是深深诱惑了我,我卷起袖子走进了书堆里。   其实这些杂文书籍并不是那般的无用,很多都是名人手札,我甚至还看到了鲁迅先生的短文札记,便小心翼翼放在了一边。   我在图书馆忙了一上午,选出来好大一摞确实无用的杂文。但也有不少令我心仪的,比如鲁迅先生的那本短文札记,均是没有发表过的文章。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一本令我激动不已的札记:《灵玉》。封面上就这样两个简单的字,可封底那枚印章,却是“洛宇航印”四个字。虽然印章有些模糊不清,可我还是肯定地辨认出了。   这一定是父亲的手札,却不晓得为何在这图书馆里。我如获至宝地翻开手札看了一眼,上面全部是对中国各种美玉的介绍和分类,写得非常详细。   我实在想不到,父亲的手札竟然会在这里,巧合得让人匪夷所思。我感觉是上苍冥冥中的安排,是父亲想我承传他的衣钵,重振洛家。   我把所有杂文都归类后,就拿走了两本札记,一本是鲁迅先生的,一本是父亲的,其余的就让图书馆的管理员随便处理了。   出来图书馆后,时间已过午后,好多人都已经离开学校了。我寻思褚峰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来接我,就准备到班里去转转。但还没走到教室里,就看到秋山焦急如焚地在校园里乱转,我狐疑地叫住了他。   “秋山,你来这里做什么?”   秋山面色一喜,上来一把拉着我就跑,“快,江面上飘来了无数个浮尸,场面非常骇人,当家的让我过来找你去看。”   “啊?峰哥哥让我去看死人?”   “这个死人与众不同,你看了一定要开心死的,快点快点,去晚了那死人就被弄走了。”   “……”   我心头一愣,难道是…… 正文 第68章 如释重负   我和秋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了码头上,这边早已经挤满了人。码头的工人、巡捕房的人以及国民党警备处的人都在这儿,好像报社也来人了,我在人群中看到了摄影师和一个记者。   整个码头被围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不下上千人,这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最强势庞大的围观人群。   码头的打捞船正在江面上打捞,褚峰也在船上面,一只脚踩在船舷上,十分从容地指挥着水手在江面上捞人。   他穿了一件黑色粗布对襟衫,里面衬了件白色的褂子,配上那黑色裤子和布靴,十分出众。即使被风吹乱了头发,瞧着还是那样赏心悦目。   岸边上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听说是东洋人的船翻了,上面载的都是日本人,活该啊,真是苍天有眼。”   “你们说,会不会是在南京服罪的那个田中佐野啊?”   “谁晓得呢,等会儿褚堂主把人弄过来就知道了,这些混蛋小日本鬼子,早就应该死绝了。”   难道真是田中佐野他们的船翻了,刚服罪回国途中就出意外,那也太巧合了。我盯着打捞船上神态从容的褚峰,他似乎早就知道这事儿一样,很不以为然。   不一会儿,宽爷也过来了,身后还跟着陈四新和秦振南,三人一路走,一路还在聊着什么。我不想看到他们任何一个人,于是转头准备离开,却被宽爷叫住了。   “夕夕,过来!”   我迟疑了下,还是转过头,硬着头皮朝他们走了过去,讪笑着打招呼,“宽爷,陈四爷,秦董事长好,想不到在这儿遇到你们了,真巧!”   他们三个人都不太待见我,尤其是秦振南,上次在秦家用餐时揍了秦书月,不久前又敲了他一笔竹杠,这新仇旧恨的,怕是难以消除。   秦振南很不屑地哼了声,没理我,把头转向了一边,一副跟我拒绝往来的样子。   陈四新瞄了眼我,阴笑道,“洛夕,听说你本事不小啊,把乐百汇的红玫瑰都给害死了,可有此事?”   “什么?红玫瑰小姐死了?陈四爷这是道听途说吧?我跟她不过一面之缘,样子都记不住怎么会害死她呢?”我装着很惊愕的样子道。   陈四新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宽爷,又道,“听人说,乐百汇那把大火就是你烧的?”   “你可别吓我了陈四爷,我就算有那个胆子,也没有那个能力啊?你们的歌舞厅里都戒备森严,没有你们的仰仗我哪里进得去,是不是?”   “伶牙俐齿,天生就是一婊子相。”边上的秦振南轻哼了声,十分厌恶地看我眼,转到了一边去。   这个没教养的老东西,嘴怎么这样恶毒。说我天生一副婊子相,这不就是在指桑骂槐吗?秦承炎都说我和娘长得一模一样,我娘又惹到他哪里了?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却也莫可奈何,这样的人我能惹得起么?   宽爷笑了笑道,“好了夕夕,别生气了,对了,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咱们借一步说话?”   “什么事宽爷?”我狐疑地走到了一边问道。   “你去给阿峰说说,如果他愿意交出那幅帛画,我可以承诺在百年之后让他继任我这总舵主之位,如何?”   “……这?”   想不到凌艳秋居然这么快就给宽爷下蛊了,他应该是听进去了,并且还信以为真了。我有些窃喜,但脸上还是装着很茫然的样子,很不解地看着他。   他摇摇头,满眼唾弃道,“就是说,他给我帛画,我就号令下去往后由他接任我的位置,懂了吗?”   “噢,我不晓得峰哥哥是不是有帛画了,回头我给他说说嘛。”   “夕夕,女孩子太鬼了不好哦,会给自己召来杀身之祸的。”   宽爷意味深长地笑笑,朝着秦振南走了过去。我也跟着转头看去,却发现那老东西在阴森森盯着我,眼神特别不怀好意。他似乎,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厌恶我。   就这会儿,打捞船已经靠岸了,巡捕房的人把围观的人群推开,让了一条道出来。警备处的人已经送来了裹尸袋,抬上来一个就装一个,最后密密麻麻的排了一排,总共十三个人。   我只认得其中一个:田中佐野!   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肿胀了,模样十分难看。但我很确定就是他,他哪怕化成灰我都认得。   这一刻,我心头那块沉重的石头才彻底粉碎,终于可以让妈妈安息了。   褚峰跳下了打捞船,快步流星地往这边走了过来,围观的人不晓得是慑于他身上那股肃杀的气场还是怎么,都自觉地让开了些。   他走到我面前无言地揉了揉我头发,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鼻头微微一酸,眼睛就有些涩涩的了。原来我们俩心里这结都没解开,看到田中佐野死去,这才真正释怀。   很快,都城市长在秦承炎的陪同下也过来了,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五官平平,戴着金边眼镜,穿着一身体面的灰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的。   他走到田中佐野的尸体边看了许久,那神情竟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所以我觉得,他应该是活在田中佐野阴影下的傀儡,徒有市长的虚名。   秦承炎走到褚峰身边,两人意味深长地交汇了一个眼神,问他,“全都在这儿?”   “一个不少!”   “龙一,全部抬走!”   “是!”   而后,秦承炎走到人群前面,环视了一眼人群才道,“很遗憾,田中大佐和其下属在归国的途中不幸遇难,我代表都城最高军事指挥官对此表示哀悼,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妥善保存田中大佐和其下属的遗体做最后交接。下面,请我们的方市长讲话。”   方市长推了推金边眼镜,走到人群前十分沉痛地叹了一声,才抑扬顿挫地开始说了起来,“这一次目睹了田中大佐的遗体,本人感到十分哀痛……”   他讲话完全是滔滔不绝的,中间都不带歇一口气的,讲的也都是官场话,听着有对日方谄媚之嫌。   人群中的记者在迅速地做笔录,还拍了照。我大抵明白秦承炎他们的意思,田中佐野的死因肯定无从考究,但这戏是要做足的。眼下两国关系本就势同水火,他估计也不想节外生枝。   我正观望着,褚峰走到我身边拉起了我的手,轻声道,“洛儿,我们看看百合去,把这消息告诉她。” 正文 第69章 悼念   近两个月过去,妈妈的坟前已经长了不少小小的野草。那块木碑上的字早已经被风雨冲刷掉,变得光秃秃了。   边上的草丛里还有一些森森白骨,都是些枉死的人。褚峰走过去把那些骨头都扔远了,想来是不想这些孤魂野鬼打扰妈妈。   我把各种祭品摆在了坟头前,点上了香,烧起了锡纸折叠的元宝。这是第一次给妈妈烧银元宝过去,准备得有些仓促,总共才叠了一提兜。   跪在这儿,我脑袋里一幕幕都是那天雨夜埋葬妈妈的情景,忍不住又泪眼婆娑了。都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明明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那么多讲不完的话。   我想跟她说害她的人都死了,可又不想提及那些令我恶心的名字,他们在轮回路上兴许还会狭路相逢,希望苍天有眼,让那些人下十八层地狱。   褚峰把那些乱骨头扔远后,就站在边上一言不语,拿起笛子吹了首曲子。这曲子旋律凄凄切切,令人伤怀到了极点。   我不晓得他和妈妈是如何认识的,但两人的感情肯定不浅。妈妈知道他来看她,应该很欣慰吧?   “妈妈,你安息吧,夕夕会好好活下去,决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有生之年,我一定会让洛家重新崛起!”烧完最后一只元宝,我站了起来,回头看了褚峰一眼,“峰哥哥,我们回家吧。”   “走吧!”他转头又看了眼妈妈的坟堆,拉起我的手走出了这片荒地。   荒地里的野草已经开始枯黄了,随着山风摇曳晃动,像是枯败前最后的垂死挣扎。已经入秋了,眼底的风景都透着几分苍凉和萧瑟,这是我最不爱的一个季节。   小径上,褚峰一直牵着我,他掌心很宽厚,很粗糙,却又很温暖。我的手被他紧握在掌心里,这种滋味无法言喻。我偷偷盯着他挺拔的身姿,心里头偷乐着。   “峰哥哥,你和妈妈是怎么认识的啊?”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一直照顾我,很疼我。”褚峰轻叹了一声,回头看了我一眼,“她那个时候只有十二岁,才到你咯吱窝那般高,但人很好。”   “噢……”   我看褚峰似乎不想说太多,也就没再问了。但我分明记得秦老爷子跟我说过,妈妈是娘的丫头,打小就跟着她,所以她应该是一直生活在洛家的。   照这么说的话,妈妈照顾褚峰的时候,他肯定也在洛家。他提及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一个女人收养了,难不成这个女人是娘亲吗?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照这样排,他应该是我的义兄。   不过褚峰好像不想把这层关系说破,他还以为我不晓得自己的身世。我想,他更多的可能是不想让我背负来自洛家的血海深仇,否则他早就告诉我身世了。   也罢,我们就都装着对方不知道吧,这样也挺好。   回到青龙堂时,天都已经黑了。我洗漱好进屋过后,就拿出了父亲撰写的那本札记看了起来。其实我对玉很有兴趣,只是因为知识的局限,我只分得清玉的好坏和种类,其他的也不太清楚了。   札记上记载了中国所有的玉的品种,软玉,硬玉,以及软玉的分类和硬玉的分类,十分全面。   一一看过去,我才惊叹于父亲的博学多才,秦老爷子说他是江南玉石王,亦绝非浪得虚名。以他这本札记来看,他是担得起这份荣誉的。   札记上的文字不多,但一共有好几十种玉的介绍。在最后一页的时候,纸张像是两章粘合在了一起,有些厚。   我很好奇,就找了一根竹签把粘合的纸一点点割开了,里面竟夹了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比札记正文小了很多,密密麻麻的的一页纸写满了。   这字体很小,我凑近灯光才勉强看得清楚,被这内容给吓了一条。这上面记载的竟是如何用办法把有瑕疵的玉石以次充好,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但与此同时,也提到了这些制造出来的次品对人体巨大的伤害。   我十分震惊,难不成当年父亲还干过这等有辱名号之事?可是,我觉得以他在札记上自信而张扬的谈吐来看,他又不像是这样的卑鄙之人。   我把内容完完整整看了一遍,记住了,想了很久,还是点火把这张纸给烧了。不管父亲当年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我都不会去追究,亦不会把这样的记载流传下去。   看完札记过后,我把它和鲁迅先生的那本短文札记一起放在了枕头下。想了想觉得不妥,就放进了褚峰给我做的一个小箱子里,还上了锁。   堂口里的人不敢轻易进我的房间,褚峰也不会来,所以还算是安全的。本身这两本札记也不是外人的稀罕物,只是我自己比较宝贝而已。   我上床睡觉的时候很晚了,四下里静谧得很,连一丝风声都没有,静得令人心头发憷。   我盯着幔帐顶久久难以入睡,时而想起江上的浮尸,时而想起秦振南看我时那阴鸷的模样,还有秦承炎和市长在人前做戏的画面,跟放电影似得。   就这样胡思乱想到天微明,我才迷迷糊糊睡去,感觉才刚眯了一小会儿,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好像是谁在敲打外面的院门。   我困得发慌就没理会,翻了一个身继续睡,但刚合上眼就听到一阵哭泣声,“褚堂主,我家小姐要被老爷打死了,她在这都城举目无亲,就跟洛小姐还算熟识,请你让她去劝劝老爷吧,再打下去恐怕真要死了。”   “洛儿今天要读书,她去了也未必劝得了宽爷,你还是走吧。”   “褚堂主,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这样下去我家小姐非死不可。”   难道是凌艳秋的丫鬟来了?   我翻身就爬了起来,披着衣服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眼,还真是那个小丫鬟,是凌艳秋当书寓的时候一直伺候她的那个,好像叫彩菱来着。   褚峰一脸为难,可能是在纠结着。其实这件事彩菱来找我真是找错人了,我在宽爷面前根本什么都算不得。而褚峰也不好出面,否则就坐实了凌艳秋跟他关系匪浅。   这去和不去,好像都不好!   只是,想到我和凌艳秋相识一场,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她被宽爷打死。还是想硬着头皮去看看,不管有没有用,至少我尽力了,心里不惭愧。   于是我连忙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叫住了准备把彩菱打发走的褚峰,“峰哥哥,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 正文 第70章 欲加之罪   褚峰压根不知道凌艳秋倾心与他,所以并没有那么仗义,他一路都紧锁眉峰,跟我说这是宽爷的家务事,我们去了就算多管闲事,不太好。   好几次我想跟他说明原因,但碍于彩菱在就忍住了,再有,我心底里也不是那么愿意他知道这事儿的。   宽爷的府邸我来过一次,算是熟门熟路。彩菱带着我们径直来到了凌艳秋居住的院子里,宽爷还在大发雷霆,手里拿着鞭子不停地抽打凌艳秋。   她那样子十分狼狈,丝质睡裙被扯断了一条带子,半片门襟耷拉在胸口,露出了一片旖旎春光。睡裙上和裸露的皮肤上全都是血迹斑斑,她手上腿上已经好些条渗血的鞭痕了。   边上站着曹家大夫人陈雅珍,她优雅无比靠着柱头,唇角挂着欣慰的笑,一脸的幸灾乐祸。看到这样子,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褚峰没发话我也不敢说什么。   宽爷看到我们来怔了下,一把抓过彩菱就是一脚踹了过去。“老子让你偷跑,让你多事,滚!”   随后他冷冷瞥了我们一眼,很不悦地道,“谁让你们过来的?难不成你们还以为能阻止得了老子清理门户?”   说着他又抽了凌艳秋一下,生生把她小腿上打出一条血痕来。我心头一颤,连忙轻轻扯了下褚峰的衣角,还是希望他能出手救一下凌艳秋。   无论如何,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陈雅珍瞄了眼我们,冷呲了声,“哎呀老爷,这当过书寓的女人,还不满大街都是入幕之宾啊?阿峰来也不足为怪嘛,对不对阿峰?”   褚峰眸光一沉,扫了陈雅珍一眼,蹙眉道,“大夫人讲话不用这样难听,属下本不该过问宽爷的家务事,但洛儿跟小嫂子甚是投缘,也舍不得她受伤,还请宽爷看在洛儿一片心意的份上手下留情,饶了小嫂子这次。”   “呵呵,阿峰,真的是洛夕这丫头心疼她吗?你确定不是你心疼?”宽爷一个箭步冲到了褚峰面前,怒目圆瞪地对他冷笑,“我看是你怜香惜玉了吧?”   “……属下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宽爷这玩笑开大了。”褚峰眼底掠过一抹嫌恶,语气却还是不卑不亢。   然而宽爷不依不饶,阴阳怪气地道,“你看老子像是在开玩笑吗?你跟她没有私情为何她口口声声要老子让位给你?你在给老子装是不是啊?”   我顿时惊呆了,下意识看了凌艳秋一眼,她面色煞白,瞧我看她也垂下了眸子,一脸懊悔的样子。那我明白了,她一定是急于说服宽爷,太操之过急被他怀疑了。   看来我和褚峰还真不应该过来这边,一来就显得有些讲不清楚了。只是,看她那一身的血迹斑斑,我也实在看不下去,就走到了宽爷面前准备为她求情。   但尚未开口,他直接一把揪住了我的衣服领子,眼露凶光地死盯着我,“还有你洛夕,敢在老子面前耍心机,你这是长了几个胆子啊?”   “宽爷何出此言?”我愣住了,一旁褚峰瞬间黑了脸,拳头下意识紧握住了。   “你忽悠老子救了阿峰一命,却赖着不想来天上人间上班,搞得现在整个十里洋场的人都在笑话我,老子这张老脸他妈的都被你丢光了。”   “宽爷,请你放了洛儿!”褚峰拉着我的手,怒视着宽爷。   他脖子一歪,冷笑道,“老子要是不放呢?”   “洛儿还小,宽爷如果有什么气,就冲属下发好了。”   “哟,想逞英雄啊?我成全你。”   宽爷冷笑着松开了我的衣领,还狠狠推了我一把。褚峰伸手护住了我,把我拉到了身后。我感觉他浑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濒临爆发的状态,坚硬如铁。   我们今天大概是触到霉头了,宽爷这火发得有些莫名其妙,像是借题发挥。我瞥了眼地上久久起不来的凌艳秋,又看了看靠柱头一脸悠哉嗑瓜子的陈雅珍,似乎明白了什么。   恐怕,是这个女人从中作梗了,否则宽爷不至于把过去的事情刨出来又说一次。看他那一脸残暴的样子,今朝是要给我们点儿颜色看看了。   这院子四周悄悄地多了好些护卫,个个手里还拿着家伙。莫非……宽爷对凌艳秋发怒是假,对付褚峰才是真。   他都已经说了让褚峰交出帛画就让他接任总舵主之位,这事儿不管是真是假,至少他表面上是那样说的。可为何这么快就翻脸,到底什么事触到他的逆鳞了?   宽爷手一扬,那些侯在院子四周的护卫自动把我们围了起来。这些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和褚峰,手里的家伙拽得紧紧的。   褚峰脸一沉,道,“宽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倒是要问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宽爷说着丢了个荷包在褚峰面前,那是个很普通的男子用的荷包,只是荷包上绣着个“峰”字。这荷包应该有些年岁了,边儿已经磨破,不精致了。   褚峰看到这荷包愣住了,若有所思地看了凌艳秋一眼,像是在追忆什么。而这神情令宽爷越发生气,直接鞭子一抖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阿峰啊阿峰,你胆子倒是挺大的。跟老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给我说,跟这贱人苟且多少时间了?”   “老爷,我和阿峰真的是清白的,真的是清白的。”凌艳秋都没法走了,从地上爬着到宽爷身边,紧紧抱住了他的腿,“这荷包是当年我卖身葬母时阿峰给的,他把里面所有的银子都给我。我跟他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你要相信我。”   “没有关系你把人家的荷包留在身边做什么?有好些年了吧?你是不是日日夜夜都想着他啊?小狐狸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亏得宽爷眼拙看上了你,呸!”   边上的陈雅珍唯恐天下不乱地道,惹得宽爷怒火高涨,抬脚就把凌艳秋一脚给踹飞了。她趴在地上久久都起不来,捂着肚子蜷在那儿瑟瑟发抖。   我也懵了,想不到凌艳秋还留着褚峰的荷包,那这事儿在宽爷眼里怕是更解释不清楚了。就算他们俩没什么,但她爱慕褚峰却是不争的事实,以宽爷这强势的占有欲,怎绕得了她呢。   “老爷啊老爷,我劝你不要取风月场所的女人不不信,这下子传出去得多难听啊?”   “给老子打,打死了埋了就是!”宽爷被陈雅珍这样一挑拨,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凌艳秋咆哮道。   那些护卫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拿着家伙就朝凌艳秋冲了过去,前面的举起棍棒就往她身上招呼。我下意识地拽紧了褚峰的手,别开头不敢再看。 正文 第71章 家法   “住手!”   气氛如此诡异的情况下,褚峰还是挺身而出了,喝住了那些穷凶极恶的护卫。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宽爷,等着他发话,他大概也于心不忍,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此时的凌艳秋,人都被打得血肉模糊了,蜷缩成一团一动也没动,她的身上怕是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了。彩菱跪在她面前紧紧握着她的手,哭得歇斯底里。   我连忙走过去蹲在了她的面前,看到她眼睛空洞地瞪着,没有任何焦距,但那满眼浓浓的无助和悲切却实实在在。泪花在她眼底打转,始终没有落下来。   我想,生不如死大抵就是她这个样子吧,生不能,死不得,就这样被宽爷这畜生无止境地折磨着。   我眼睛好涩,好酸,却不想在她面前流泪。   这气氛越来越压抑,褚峰和宽爷僵持着,而陈雅珍则在一旁看好戏,满是横肉的脸颊无比残忍地冷笑着。我看到了她眼底那浓浓的嫉妒和疯狂,看到了她那肮脏的灵魂。   “宽爷,小嫂子是你在十里洋场大摆筵席娶回家的,不管她曾经是做什么的,她现在却是你名义上的夫人。而你却让漕帮的下人来欺辱,殴打,不觉得很丢脸吗?”   褚峰也是怒了,刚才宽爷那一鞭子并未让他发怒,倒是看到凌艳秋被打成这样生气了。他是个宅心仁厚的人,见不得这样令人发指的事。   言罢,他瞥了边上的陈雅珍一眼,冷冷又道,“夫人曾经出身名门,是金门世家的千金小姐,想不到你非但做不到锦上添花,却还喜欢落井下石。小嫂子是什么样人,以宽爷的睿智会不知道吗?你又何必断章取义。”   “放肆!”   陈雅珍顿时就怒了,冲到褚峰面前抬手要打人,他挺了挺胸,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那满目的寒霜如两把利剑,生生把她给瞪退下去了。   她狼狈地哼了声,道,“阿峰,你可别忘记了是谁养大你的,讲话可要注意分寸。你哪来的资格说老爷?你是被这小狐狸精蛊惑了吗?”   顿了顿,她又冲边上那群退下的护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那他拿下!”   “夫人,这个地方还是宽爷做主吧?你大呼小叫做什么?”褚峰斜睨了眼她,走到了宽爷面前,微微颔首,“属下如果说错话,做错事,还请宽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属下。但无论如何请你放过小嫂子,她是无辜的。”   褚峰这样,也算是变相地给了宽爷一个台阶下。否则两人真对上了也不好看,宽爷虽然贵为漕帮总舵主,但盛怒之下的褚峰也不是那么讲原则的人,他是个明白人。   所以宽爷眸光一寒,抬手就甩了他一耳光,随即怒道,“来人,把褚堂主压下去,家法伺候!”   “不用,属下自己走!”   褚峰回头深意地看了眼我,才转身走出了院子。紧接着宽爷和那些护卫也出去了,最后剩下了陈雅珍,她走到我身边狠狠瞪了我一眼,才张扬跋扈地走开了。   我不晓得漕帮的家法是什么意思,但我不敢跟过去。除却凌艳秋这边奄奄一息不说,还怕我的存在会成为褚峰的累赘,所以就没过去。   我和彩菱携手把凌艳秋抬到了厢房的床上,我看她一身睡衣和血都黏在了一块儿,就让彩菱拿了一把剪刀过来,慢慢把睡衣一点点剪开了。   在看到她满身渗血的鞭痕时,彩菱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我让她端了一盆热水过来,忍着浓浓的恶心感把凌艳秋身上的血污小心地擦掉了。   这一身的伤,比起我初见她那会儿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实在无法想象宽爷到底是怎样一个变态,他对着这样绝世无双的女人都下得去手。   凌艳秋从头至尾都没讲话,就那样目光呆滞地趴着,任凭我们两个给她擦拭伤口。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除掉宽爷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自己就要被折磨死了,她能熬得下去吗?   我和凌艳秋是同仇敌忾的,对宽爷同意恨之入骨,巴不得他死掉。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宽爷的势力盘根错节,想要除掉他再脱身,恐怕不容易。   我把她身上的伤全部处理好过后,让彩菱去把水倒了,这才小声问她,“艳秋姐姐,那个荷包到底怎么回事?你明知道宽爷的为人怎么还让他发现呢?”   凌艳秋沉默了很久,才重重吐了一口气道,“是大夫人,那个杀千刀的女人从我以前住的小公寓里翻出来的。夕夕,我要杀了这个女人。”   “她……不是那么好杀的吧?”   “是不好杀,但杀了,我尚能有片刻的宁静,如果不杀,我要不了多久就被她害死了。若非她一直在宽爷面前兴风作浪,他还不至于要置我于死地。”   “可是,她毕竟是陈家的大小姐,背景不弱,你……”   “我自有办法,别担心我。你快去看看阿峰,他今朝为我强出头,以宽爷的脾气肯定不会饶恕他的,兴许要借着家法的名义对他下黑手。”   凌艳秋这样一说我也担心了,纠结了一下还是离开了,急急地往前院去了。我都不晓得他们把褚峰带到哪儿了,只能一边走一边问,才晓得他被带到漕帮的祠堂去了。   漕帮祠堂是历代舵主和十二堂主的放置牌位的地方,整个漕帮对这个地方都很虔诚。那地方离宽爷的府邸不远,我急急赶过去时,这边已经围聚了好多的人。   褚峰被五花大绑在了祠堂外面的四根圆形柱头上,身上是四根沉重的铁链拴着,悬空在柱子中央。   宽爷拿着长鞭站在柱头下,一脸肃杀之气。他的身后,除了护卫之外,还有两个看起来很富贵,但我不认识的人。   有一个穿着西装革履,大约三十来岁,头发是中分头,五官长得很普通,有些微胖。另外一个是个圆脸的矮胖子,穿着长袍,外面套了件对襟马褂,一脸谄媚的笑容。   两人盯着褚峰在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方世鑫,你看看褚峰这小子,真他妈是活腻了,居然敢勾搭小嫂子,也不看看那是谁的女人……”   “曹玉贵,这是真的假的?如果此事是真的,那他也太没原则了。咱们漕帮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听着两人对话,我才晓得这就是漕帮四大堂主其中之二,一个是曹玉贵,一个是方世鑫,两人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信口雌黄,一个趋炎附势。   我本想反驳他们的,但眼下顾不得了,于是推开他们两个朝里面的宽爷走了过去。 正文 第72章 鞭刑   “峰哥哥……”   “洛儿,退下!”   看到褚峰我话还没说出来,他就把我打断了,眸光凌厉地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未说完的话还是咽下去了,就那样怔怔看着他,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我懂他的意思,如果我强行跟宽爷求情,非但得不到他宽容,反倒会火上添油。   因为今天凌艳秋的事情已经让宽爷怒不可遏了,像他这样的草莽英雄最好的就是面子,谁伤他面子比杀了他更难受。褚峰选择接受家法,大抵是想让他把丢掉的面子赢回去。   到底什么是家法?   我看到围观的人里有一脸叹息的,有无动于衷的,还有幸灾乐祸的。但很显然,这家法对于漕帮上下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咚!”   祠堂里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钟响,围观的人瞬间都后退了好几步。宽爷捋了下袖子,扬起长鞭“啪”地一声打在地上,地面的尘土一下子扬了好高。   紧接着,他鬼附身似得大喝一声,“老祖宗们,今日青龙堂主褚峰犯我帮戒律,我身为漕帮总舵主,应施以家法以儆效尤,请老祖宗明鉴!”   言罢,他举起鞭子就开始抽打褚峰,毫不手软。长长的鞭子如一条疯狂的毒蛇打在褚峰的身上,他从头至尾一声都没吭,紧绷着脸颊汗如雨下,齿关咬得很紧。   宽爷面目狰狞地冷笑着,咆哮着,扬鞭的速度快得我根本都看不清。偌大的广场上,这么多的人竟无人敢说一句话,都远远看着,方才还幸灾乐祸的人这会儿也惊呆了。   很快,地面上多了一层鞭上飞溅的血沫子,那都是褚峰的血。他浑身上下衣裤都被打烂了,一条条鞭痕从破掉的衣裤里透出来,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鞭痕渗出的血浸透了衣服,顺着他的裤管滴落下来,淌了一地。他此时就像个残破的稻草人,已经面目全非了。   而宽爷似乎并不解气,仍旧一鞭连着一鞭狠抽了过去,他眸子里泛着浓浓血光,那是种杀气。我惊恐地看着地面上越来越多的血沫子,心一阵阵的抽疼。   再这样下去,褚峰的身体肯定扛不住,会被活活打死的,他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呢。我到底要如何才能救下他,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呢?   我急得满头大汗,却不敢去叫住疯了一样的宽爷,他真的疯了,歇斯底里地挥扬着长鞭,仿佛抽打的不是人,而是畜生。如果可以,我真想冲过去把宽爷捅了,把他千刀万剐。   “唉,这小子跟宽爷犯冲啊,十岁时候那一次没打死,这一次恐怕是逃不了了。漕帮家法这一个时辰的鞭打,自古以来就没有人抗得过去。”   “十岁那次是被师父拦住了,要不然早就死了,哪里生出这些是非。阿峰天生反骨啊,宽爷要是不这样做,谁晓得往后他是不是要逆天呢?”   “看着吧,这次他恐怕是扛不住。这才半个时辰都没过去人都已经这样了,再熬一会儿就差不多了。方世鑫,你去弄一口棺材过来吧,他怎么着也是四大堂主,不能草草丢河里喂鱼。”   “宽爷不会真打够一个时辰吧?”   “你说呢?他接手漕帮这三十多年,放过谁?尤其还是一个勾搭他小妾的人,会饶恕吗?”   曹玉贵和方世鑫的对话飘进我的耳中,我惊得目瞪口呆。原来刚才那钟声是这个意思,依照宽爷这速度打一个小时,那褚峰浑身上下都要被打得粉碎。他这是变相地要下死手啊,好狠毒!   情急之下,我忽然想起了那幅帛画,宽爷最近一直处心积虑想得到的。   于是我冲了过去,不要命地抱住了宽爷挥舞长鞭的手,“宽爷请你息怒,不要再打了,请你放了峰哥哥,我拿帛画跟你换他一条命!”   他眸子剜了我一眼,揪住了我的衣领,“老子没有听错吧,你是想拿帛画跟我交换阿峰一条命?确定是当年洛家传下来的那一幅画吗?”   “是,我确定,我见过!”我抬头看了眼褚峰,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嘴角在不停地流血出来。我鼻头一酸,又道,“宽爷你把他放下来,我去把画拿给你。”   “洛儿,你……”褚峰想阻止我,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了。   我仰头吸了吸鼻子,又道,“宽爷,你马上派人把峰哥哥送进医院,要确保他死不了我才会把画给你,否则大不了我跟他一起死,你也别想得到帛画。”   能以那种方式流传下来的帛画,肯定是非比寻常的,我放话狠一点宽爷应该不会反悔。褚峰的伤势如果不马上救治,我都不知道他能否撑过去。   所以我不能冒险,宁可赌上一把!   宽爷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拎了起来,眸光凶残地瞪着我道,“洛夕,你这是在跟老子讲条件咯?”   “宽爷若不想得到那幅帛画,尽管把我和峰哥哥打死。”   “哼,还有点儿骨气!”他一把把我扔在了地上,朝已经退到三丈之外的曹玉贵和方世鑫招了招手,“你们俩个把阿峰送到玛利亚医院去,要好好伺候……”   “宽爷,让我去吧,老曹和老方都是身份金贵的人,那敢弄阿峰这一身的血。我这人不怕脏,我去!”   宽爷语音未落,被身后一个声音打断了,我回头一看,竟是阮小飞匆匆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脸焦急的秋山,想必是秋山打电话把他喊过来的。   我从地上爬起来,连忙跟他打了个招呼,“小飞哥,你来了。”   “小妹,你们这是怎么了,又惹宽爷不高兴了?真是的。”阮小飞不悦地瞪了我一眼,从兜里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宽爷,“爷,最近得到点儿好东西,早就想拿过来孝敬你了,你瞅瞅。”   宽爷倒也不推迟,接过阮小飞递过去的荷包打开看了眼,拿出了里面一块质地不错的玉腰佩。他掂了掂,笑道,“你小子还算识相,知道爷我喜欢玉就送过来了。得,你就把阿峰送去医院吧,要好好照顾着,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是,一定,一定的!”阮小飞说着便和秋山走到了柱头边,慢慢把褚峰放了下来。   我想冲过去看看褚峰,但被宽爷拦住了,他一把抓着我冷冷一笑,“走吧夕夕,老子早就想看那幅帛画了!” 正文 第73章 跟我回家   不行,我不能让宽爷捏着我和褚峰的命脉。   照这样下去的话,他会越来越霸道,疯狂,而我们一点反抗的机会和余地都没有。那幅帛画给了他,我们怕是连自保的筹码也没有了。   怎么办呢,难道真就这样把画双手奉上吗?我很不甘心。   爹,娘,妈妈,你们在天之灵给夕夕指一条明路好吗?我和峰哥哥已经被宽爷逼得走投无路了,我不想死在他的手里。   这一路上,我心情压抑到了极点,宽爷这车就好比一个囚牢,把我锁在了这里面无处可逃。他心情极好,还吹着不成调的口哨,满面春光。我真恨不能化为厉鬼生吞了他,这个禽兽。   “夕夕啊,你跟着褚峰到底有什么好呢,他始终是我面前一条狗,让他做什么他就只能做什么,不敢反抗。我漕帮上下好几千人,他能把我怎么样呢?”宽爷意有所指地道,十分狂妄。   我没理他,他终究有一天会被褚峰取代,我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其实吧,你要是跟了我,我肯定会好好待你的。”他又道,还满眼猥琐地瞄了我一眼。   我淡淡道,“宽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天生命贱,也享受不起荣华富贵。”其实我想说,你他妈的把凌艳秋害成了那样,我又不是傻子来跟你作甚?   不过我表现得很安静,即使心里头是那样恨他。   宽爷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也没讲话了。又拿出了阮小飞给他的玉腰佩看了起来,他十分满意。但其实这玉不算很好,也就几百两银子的价格,看他爱不释手的样子,想必也不识玉。   就这瞬间,我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昨夜里里烧掉的那张纸,那上面好像记载了无数个让玉以次充好的方法,但我最记忆犹新的,就是这样的玉能害人。   看到宽爷那一身琳琅满目的玉石,我心头忽然升起一个毒计。兴许明面上杀不了他,但……智取也不是不可以!   车子到青龙堂过后,嬷嬷正在院子大门口张望,看到是我和宽爷下了车,她脸色都变了。   “小姐,宽爷,你们这是……”   “嬷嬷,去给宽爷倒一杯茶吧。”进了院子,我又对宽爷道,“宽爷,你坐一会儿,我去拿帛画给你。”   “不要给老子耍花招!”   “我不敢的!”   走进褚峰的房间里,我从墙壁夹层里面找到了帛画,在房间里纠结了很久,还是拿了出来。我还是觉得,以宽爷的猪脑子,他应该看不懂这画的意思。   我把帛画放在了他面前,道,“宽爷,你说这帛画是洛家传下来的,可是说的我爹娘他们?”   他没理会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包在画上面的烂布,拿出了里面小小的帛画。他用力抖了抖,捻了捻画,一脸惊愕地看着我,“这就是那幅画?”   “如假包换!宽爷若不相信,大可以去找人鉴定。”   他将信将疑地拿着画翻来覆去地看,一脸的茫然。那么我确信他是看不懂这画了,而他这样占有欲极强的人,也不太可能会跟别人分享这幅画,他拿着等于无用。   “这就是那些人抢破头的东西?诳老子的吧?这么个破玩意。”他举起画自言自语道,一脸匪夷所思。   我微微一愣,道,“宽爷,你说谁抢破头啊?那些人是哪些人?”   他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夕夕啊,以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本事,我劝你还是不要问太多。老老实实过日子,兴许还能多活几年,懂么?要是跟着我么,倒是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呵呵。”   “宽爷的意思是,那些灭洛家满门的人就是为了这幅帛画?”   “我可什么都没说。”   宽爷说着起身离开了,没再为难我们。嬷嬷急急地走过来问我褚峰哪里去了,我没告诉她真相,让她一个人做点东西吃,我也后脚离开了青龙堂。   我是准备到玛利亚医院看褚峰的,哪晓得刚走到警备处就遇到了秦承炎,他应该是刚到这儿,正在跟警备处的警卫说着什么。我看到他就想躲,连忙转身就走,却被他叫住了。   “秦司令,什么事?”站定后,我特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   他背着手走到我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我,面色有些不悦,“你好像在青龙堂过得很幸福嘛。”   “秦司令有事说事吧,我还有事要忙呢。”我急着去看褚峰,不愿意跟他闲聊,也没时间。   “你很忙?”他挑眉,面色更不悦了。   “也不是特别忙,就是有点急事。秦司令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我就先走了嘛。”   我讲完越过他身边就要走,被他一把拉住了。“你去哪儿,我送你!”   我见天色也不早了,要找黄包车也不容易,就答应让秦承炎送我去玛利亚医院了。路上,我跟他提了一下今天的事儿,他听后眉心紧锁也没有做声。   车子开到医院后,他执意跟着我一起去看褚峰了。在门诊大厅的地方,我们遇到了阮小飞,他满脸愁容地在门前走来走去,焦急得很。   我忙过去叫住他了,“小飞哥,你怎么在这里?”   阮小飞看到有秦承炎在,连忙把我拉到了一边,小声道,“阿峰这次是皮外伤还不算太严重,但旧伤复发了,人现在都昏迷过去了,医院这边现在缺药,人都急死了。”   “旧伤?”   “之前肋骨都断了,像是刚好没多久,这次怕是又断了。”   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怪不得褚峰最近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药味,原来他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怎么办呢,他会不会死啊?   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秦承炎,像是看到大救星一样,连忙走了过去,“秦司令,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把峰哥哥调入那个军区医院啊?”   秦承炎蹙了蹙眉,“你以为那地方想进就能进去的吗?一般人看都看不到一眼。”   “求求你了!”我知道秦承炎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他会帮忙的。   他迟疑了下,斜睨着阮小飞道,“你听着,我并不是很喜欢你们漕帮,今天是看在夕夕的面子上帮你们的,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记清楚这人情了。”   说着他就朝院长办公室走了过去,在里面呆了好一会儿才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张盖了章的单子,递给了阮小飞,“快把人送过去吧,事不宜迟。”   “多谢秦司令!”阮小飞连忙拿着单子又跑开了。   “谢谢秦司令,你是个好人!”我冲秦承炎行了个礼也准备跟过去,但他把我叫住了,伸手用力捏了下我的脸。“你,跟我回家!” 正文 第74章 亲吻   跟他回家?   我以为秦承炎是在开玩笑,还想着嗔他一句的,毕竟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我怎么可能离开褚峰呢。但在看到他再认真不过的眼神时,却愣住了。   “秦司令,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褚峰对你再好,他始终是一介草莽。你在那样的环境下耳闻目染,难保不染上一些江湖之气,这与你没什么好处。”   “……”   我想不到堂堂秦家大公子,国民党高级将领的嘴里会讲出这样的话。那这么说,他早已经和褚峰划了界限,属于泛泛之交,或者都算不上了。   毕竟名门贵族和江湖草莽,有着天与地的分别。   原来在他的眼中,褚峰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不堪一提。我盯着他那俊朗得没有任何瑕疵的脸颊,竟不知道如何用力的去反驳,一向伶牙俐齿的我,词穷了。   我很狼狈,甚至无地自容。因为若非我姓洛,又恰巧是江南洛家的子孙,那么在他眼里我什么都不是。这一刻,我的脸火辣辣的,像是被他无形中甩了一巴掌似得。   “跟我回家!”   秦承炎又说了句,还试图伸手过来拉我,我别开他了,淡淡看了他一眼,“秦司令,你的大恩大德我会铭记在心的,有生之年一定想办法报答你。峰哥哥是我义兄,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会离开他的。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然后我就走了,也正好医生们和阮小飞把褚峰推出来了,他就直挺挺躺在手术床上,人已经陷入了昏迷当中。我飞快地跑了过去,看他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忽然就红了眼圈。他若不是硬被我拉着去救凌艳秋,又怎会变成这样。   军区医院的车过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褚峰抬上了车,我也想爬上去,但阮小飞拦住了我,冲我身后努努嘴。我转头看去,瞧见秦承炎满脸寒霜地站在那儿,满身肃杀之气。   “我会好好照顾阿峰的,放心把小妹!”   他们一上车就走了,没带我。我盯着消失在夜幕下的汽车,心里头沉甸甸的。都不晓得褚峰这一次能不能扛过去,他好像自从遇到我就没有过上什么好日子,难不成我真的是个扫把星吗?   我也没有去理会秦承炎,顺着院外的马路往青龙堂那边走。其实我都不知道哪儿才是我的家,小破楼?青龙堂?亦或者是秦承炎的司令府。   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寄人篱下。   这街上只有一盏路灯,光芒昏暗得就像黄泉路上的引魂灯。夜风拂过的时候,街两边的梧桐树瞬时飘下来好多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在空中飞扬。   我抱紧双臂顺着小街走着,心里头拔凉拔凉的。感觉身边危机四伏,而我却无力反抗,到底是随波逐流,还是逆流而上,都不晓得何去何从了。   身后有脚步声,不轻不重,一直跟着我走路的节奏在前行。我知道是秦承炎,他从医院时就跟过来了,一路上也没有说话。   在快到我和妈妈住的小楼时,我实在忍不住了,回头冷冷看着他,他也不走了,就站在离我一丈远的地方看我,不怒不喜,一脸的淡漠。   昏暗的灯光下,他一身戎装显得更为英姿飒爽,那样挺拔,那样高大,跟我完全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神,是主宰,是可以俯瞰天下的。   而我……红尘中一粒砂砾,沧海中一颗水滴,十分渺小。所以我不懂,他何以要放低了身段来与我为伍,这完全没有必要,我们的世界毕竟不同。   “秦司令,如果你是因为秦家和洛家曾经有交情想照顾我,真的不必了。或许没有你们秦家的庇佑,我会更经得起风吹雨打。洛家已经成为历史,你们无需再照顾我。”   “你真的以为,我是因为两家的交情才对你这般照顾?”   “那不然呢?”   如果还有别的,他也从未跟我提过。这说明他还在顾忌什么,既然有所顾忌,那这事儿就不提也罢。人啊,一般讲不出口的东西,那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果然,秦承炎被我问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夕夕,别跟我犟了,天色已经不早了,跟我回司令府吧。你不是已经开学了吗?我每天接送你。”   “还是不了,这里面就是我和妈妈住的小楼,我回这边就可以了。”顿了顿,我又补了句,“无论如何谢谢你的照顾,现在我也无以为报,往后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请直言,你也回吧,再见!”   离小胡同不远了,我也不害怕了,这边离青龙堂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也不打算过去了。褚峰也不在,那边就没什么好吸引我的了。   我转身往小胡同走去,没再理会秦承炎了。他固然是很好的,但这个好是因为江南洛家才有的,而除去这个姓氏后,我们都晓得会是什么样的。   世家有世家的处事方式,他们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应该是可以这样理解,毕竟层次不一样。   胡同里的路灯可能坏了,忽明忽暗的,但这条路我走了好多年,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了。   刚走到胡同中间,秦承炎忽然又跑过来了,伸手一把拽住了我,他拽得很用力,所以我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撞在了他胸口,鼻头都撞痛了。   我有些恼羞成怒,昂头就准备呵斥他的,却看到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是两把烈火在燃烧,灼热得令我害怕。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唾沫,用力抽了下被他拽着的手,但他握得更紧。   “你,秦司令,你你……”我结巴了,心莫名地跳得特别特别快。   他就那样盯着我,眼底的烈火像要把我烧成灰烬一样。看我许久,他忽然伸出手抚上了我的脸颊,用微显粗糙的指腹轻轻厮磨着我脸庞。   他目光慢慢从我脸上扫过,眉心,双眼,最后落在了唇上,低头一点点靠近我。   我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吓得不敢做声,目瞪口呆的样子可能有点儿傻乎乎的。他眸光滞了下,最后捧着我的脑袋在我眉心吻了一下。   我不晓得是给吓到了还是太恐慌所致,居然条件反射似得抬手一耳光给他挥了上去。 正文 第75章 多亲几次就习惯   “啪!”   响亮的掌声在这幽静的胡同里显得十分诡异,我慌了,转头拔腿就往小楼跑,快得跟兔子似得。   我进屋过后就拴上了门锁,还搬了一张凳子来抵着门,深怕秦承炎恼羞成怒破门而入来揍我。匆匆上楼后,我才躲在窗边又往小胡同那边看了几眼,心还在狂跳。   秦承炎没有追来,他可能是被我打懵了,这会儿还杵在那里呢。我其实有些懊悔,可是打都打了,还逃跑了,希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一直没有开灯,就站在窗边张望着,心里头五味陈杂。脸火辣辣的滚烫,心脏也好像生病了一样疯狂地跳着,感觉要崩出来了似得。   过了许久,秦承炎才离开了,我回过神来,顺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抱着双膝发愣。即使再愚昧,我也晓得他为何会吻我,只是,我和他……   我又想到了褚峰,想到了他默默为我和妈妈做的一切。他不善于表达,也没有秦承炎那样霸道直白,可我就是贪恋他的呵护,他的好。   我胡思乱想很久才起身开了灯,给秋山打了个电话过去,问他阮小飞有没有打电话过来提褚峰的情况。他说没有,但宽爷差人去给了个话,让我抽空去他府上一趟。   我有些纳闷,宽爷已经得到他想要的帛画了,还叫我过去做什么?莫不是又想算计我?   这次他借家法的名义重伤了褚峰,恐怕他一时半会儿也好不起来。如果再对我出什么幺蛾子,我肯定没法对抗。现在我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了,他若真想对付我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想到宽爷,我心头的怒火就烧得腾腾的,他的存在,已经成了我喉间的一根利刺,时不时就扎得我难受。   我到后半夜的时候才躺下,但睡不着。这小楼空置已久,再加上最近雨水很多,房间里有一股刺鼻的霉味。我翻来覆去好久也睡不着,就起床收拾家务了,把地扫了一遍,擦了擦,才感觉好点儿了。   这一折腾,天都已经微亮了,我换了身衣服,洗漱好就准备去学校。这地方离学校近了好多,走路过去都可以。   刚走出小弄堂,我就看到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街边,车边站着秦承炎,正操着手若有所思地盯着小胡同,所以我一冒头他就看到我了。   我特尴尬,站这儿有些不知所措,昨夜里打那一巴掌我还历历在目。   “上车!”   “这么近,我走路去学校好了。”我讪讪道。   “谁跟你说要去学校了?上车!”   “呃……”   即使有万般不情愿,但慑于秦承炎那略显警告的眼神,我还是灰溜溜上车了。他载着我径直往西区去了,一路上也没讲话,可能还在生我的气。   我偷瞥他一眼,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秦司令,昨天晚上真的不好意思啊,我……”   “有什么不好意思,往后多亲几次就习惯了。”   “……”   这是哪跟哪儿啊?我顿时烙了个大红脸,转头看着窗外不做声了。这会儿街上还没什么人,就一些卖菜和买早点的小商贩开始摆摊了。   我不知道秦承炎要把我载哪儿去,穿过了都城的主街,又转入了一条小巷子,最后在靠城边的一家玉器店停下了。这店名很奇怪,就叫“灵玉”,跟父亲那本札记一样的名字。   店门还关着,我们下车过后,秦承炎就上去敲门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谁啊?”   “齐伯,我是承炎!”   “哎呀……”   店门的木板瞬间被取下了,里面探了个头出来,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翁,至少得六七十岁了,一脸褐色的老人斑和皱纹,胡须都及脖子了。   他看到秦承炎眉眼一笑,道,“秦大公子,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这里上了新货,带夕夕来选一些首饰。”   秦承炎说着指了指身边的我,老翁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面色微微有些惊愕,但这表情一闪即逝,随即就恢复了从容,冲我淡笑着点了点头。   “请秦大公子稍等片刻,我马上开门。”老翁说着又小心地取下了三块门板,这才把我们让了进去。   他这店大约十来平米宽,不算很大,但摆放着各种玉镯子,簪子以及指环耳坠什么的,都不算特别次的货,边上一个小柜里还有一些玉原石,可能是给人赌石的。   我们被老翁请进了内堂,他倒了两杯茶,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道,“秦大公子,老朽眼睛不太好了,这位姑娘好像不是上次那个对吧?”   哟呵,上次还带人来了?   我转头瞄了秦承炎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他倒很不以为然,道,“齐伯,上次那是我的好朋友沈瑜,这位是我世伯洛宇航的女儿洛夕。”   “竟然是江南洛大掌柜的女儿,老朽倒是眼拙了。”老翁说着深意地打量了我几眼,抱了抱拳又道,“秦大公子,洛小姐,两位请稍等,我这就去拿货。”   老翁走后,秦承炎才跟我道,“这是都城最有名的玉匠齐怀远,当年在华北一带也是声名显赫。只是后来出了一些事,他就隐姓埋名在这里开了家玉器店,专门经营玉器。”   “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买玉器了。”他一脸理所当然。   我们正说着,齐怀远就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了,上面摆着几件漂亮的玉器,有镯子,还有发簪和玉佩,远看色泽通透,应该是质地不错的玉。   他把托盘放下过后,看了我一眼道,“当年洛大掌柜能一眼看出玉的好坏,不晓得洛小姐可有传承了他的特殊能力呢?”   我淡淡扫了眼这几件玉器,好是好,但并不算极品,应该是齐怀远用来试探我的。   我也没有说破,就笑道,“齐伯说笑了,家父固然是人中之龙,但也只是代表他一个人而已。我并没有遗传到他的特殊能力,对玉也不是很懂。”   齐怀远怔了下,忽然对秦承炎笑道,“秦大公子,这次的新品都在这儿了,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吗?” 正文 第76章 血翡   我想秦承炎是不太懂玉的,他盯着托盘上的玉器看了好一会儿,拿起了其中一只墨绿色的翡翠镯子,“夕夕,这只镯子挺漂亮的,你看喜欢吗?”   这镯子应该是高冰种翡翠,质地很好,但里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纹,破坏了镯子整体的柔和度。一般人可能看不到那丝裂纹,因为夹在纹理中间不易察觉。   但瞒不过我的眼睛,于是我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样的颜色,这里面的东西我都不是很喜欢,咱们还是走吧?”   齐怀远拧了下眉,若有所思地道,“洛小姐别着急,老朽再去拿一些出来,兴许有你喜欢的。”   他说着就走开了,我很纳闷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做买卖这样的不诚恳。别的不说,秦承炎这么大老远开车过来,至少要把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吧?   于是我有些愤愤不平地道,“秦司令,这卖玉的哪里不是,为什么一定要到这里来呢?”   他莞尔一笑,道,“这地方才有市面上买不到的玉。”   “那人家也未必会卖给你!”我小声嘀咕了句。   秦承炎笑了笑没说话,端起茶杯悠哉地汲了一口,还惊叹这是江南最好的雨前龙井茶。我很不以为然,我不爱喝茶,也是个不太讲究的人。   不一会儿,齐怀远又抱着一个盒子出来了,这一次他走路都很小心,生怕摔了里面的物件似得。那我猜,这大概就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了。   他把盒子放下过后,很得意地道,“秦司令,洛小姐,这个镯子可是老朽花了半年的时间打磨出来的,你过目一下。”   他把盒子打开过后,里面一只绿得如春天的树叶儿一般的翡翠镯子,通体绿得反光。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出自老坑的满绿玻璃种帝王绿,品质极高。   秦承炎眸光一亮,取下这枚翡翠镯子仔细看了起来,片刻后,他拉起我的手直接把镯子戴了上去,竟然刚好。他很意外,我也很意外。   “好看!”他把我的手放平在他的掌心,随即又紧紧握了下,“就这只吧齐伯。”   “我不要,我读书不用戴这样贵重的东西。”   所谓“无功不受禄”,这样的镯子放在市面上卖的话,至少也得上千两银子,我哪里敢要。且不说太过张扬,也很不合规矩。   秦承炎没理会我,就跟齐怀远道,“齐伯,听说你手里还有一样好东西,叫什么‘血翡’腰佩,能否给给我看一眼,我想买回去给家父贺寿。”   “这……秦司令,这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啊,这东西有灵性,一般人可驾驭不了。”   “没事,给我看看吧!”   见秦承炎坚持,齐怀远迟疑了一下就又走开了。我才又轻声跟他道,“秦司令,这镯子我不要,太贵重了。”我说着就想把它取下来。   他淡淡瞥我眼,不悦道,“戴着,以后只准带我买的首饰。”   “……为什么,我又不是你的谁。”   我讪讪回了句,他面色一沉就要呵斥我,正好齐怀远又捧着个红锦缎盖着的东西走过来了,他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   放下这东西时,齐怀远又看了眼秦承炎道,“秦司令,老朽还是要很实在地跟你说,这是我收来的东西,确实有些邪门,它经手了好几个喜玉之人,都离奇地死了。”   “还有这事儿?”   秦承炎明显有些不相信,直接伸手把盖在这东西上的红锦缎拿开了,是一件红得如血的翡翠玉腰佩,一般男子所喜的饰件。   这翡翠的质地我有些看不懂,觉得它充其量属于高冰种红翡,却又有着更出众的色泽。但又不及玻璃种,好像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品质。   但很诡异,我感觉并不像齐怀远说的有灵性,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之是不好的。   秦承炎看似很有兴趣,拿在手里看来看去的爱不释手,“这个东西我要了,齐伯你算一下两件物品一共多少钱。”   “你真打算拿去送给秦老爷子贺寿吗?这……”齐怀远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家父念叨这腰佩很久了,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在齐伯你这里,所以还是买回去给他老人家宽宽心吧。齐伯,麻烦你给我包起来吧。”   “既然如此,这腰佩老朽就送给你了,但你一定要小心一些,这东西邪门。”齐怀远顿了下,指着我手上的翡翠镯子道,“这一只镯子是我店里最好的东西了,你就给五百个大洋吧。”   “这怎么行,我虽然不懂玉,但行情价我是知道的。”   秦承炎说着拿出了两张银票来,都递给了齐怀远。他摇摇头,把其中一张还给了他,“我和宇航也算是莫逆之交,算是给洛小姐一点见面礼了。”   齐怀远这样一说,秦承炎也没坚持了,待他把腰佩包好过后就带我离开了小店。   回去的途中,我一直在想那枚腰佩,觉得十分好奇,就问秦承炎,这秦老爷子怎么会一直念叨一枚不是很吉利的腰佩,它的每个主人都死了,他还那么有兴趣。   他淡淡看我眼,道,“你难道没注意到这腰佩上面雕刻的图文跟你那一枚玲珑血凤很相似吗?”   “你还好意思提玲珑血凤!”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道,“那这有什么联系吗?你买来给秦老爷子贺寿,是不是太不吉利了啊?”   “爹是个百无禁忌的人,他不介意这个。”   说话间,秦承炎已经把车开到了十里洋场。这会儿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来往都是风情万种的女人和风流倜傥的男人。在这边,很难有小商小贩在,大都是有钱人才会溜达。   乐百汇的门脸已经修好了,比以往更大气了一些,都已经在营业了。秦承炎把车停在了乐百汇面前,叫我下车在这儿等他,他关上车门就进去乐百汇了。   不一会儿他再下来时,身后已经多了两个人,一个是上次在乐百汇里邀请我跳舞的秦振兴,还有一个就是上回坐在他身边的那个男子。   他们俩看到我都有些惊愕,但很快恢复正常了,边上那个男人问道,“承炎,这位是?”   “沈叔,三叔,这是洛夕,洛世伯的女儿。车你们先用,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还请沈叔和三叔早点儿过去。”   “一定一定,你们俩慢走!”   秦承炎一转头,拉着我就朝纳兰衣舍过去,他一边走一边跟我说,“刚才那个穿长袍的男子叫沈千鹤,乐百汇的明面上的老板。另外那个是我三叔,幕后大老板。” 正文 第77章 天壤之分   再一次看到纳兰,她仍旧那样优雅妩媚,仿佛这乱世中一股不受任何干扰的清流。我有大概一年多没见到她了,她的样子却一点儿没变。   见到我第一眼,她搂过我轻轻拍了拍我背,一句话没说,却令我感动无比。此时无声胜有声,大抵就是这样。   许久,她才对秦承炎点了点头,“秦司令,不好意思怠慢你了。”   “不碍事,衣服做好了吗?”   “嗯,已经好了。”说罢纳兰走向了店里的大衣橱,从里面拿出一套白色西装递给了秦承炎,“秦司令你去试试看,不合适我马上就可以改。”   “不用了,夕夕的呢?”   “她的也做好了,还在做最后的熨烫,稍等一下就行。”纳兰说着睨了我一眼我,笑道,“想不到夕夕转眼间就变成了大姑娘,越来越漂亮了。”   “兰姨你过奖了。”   我想不到秦承炎又在纳兰这儿给我订了衣服,有些受宠若惊,又有点儿纳闷。今朝他又带我买镯子,又买衣服,是不是觉得我太寒碜了不好参加秦老爷子的寿宴?   纳兰拉着我一个劲地夸我长得漂亮,身材也好,什么衣服穿我身上都很好看。我偷偷看了眼自己还没发育多大的小笼包,哪里有她说的那么夸张。   说话间,她的徒弟已经把熨烫好的衣服送了出来,是一套洋装。上衣是白色圆领的泡泡袖真丝缎高腰衬衫,搭配的是一条草绿色细格子长纱裙,看上去十分清爽。   纳兰朝我招招手,让我去试衣间穿着看看好不好看,秦承炎也一脸期待地怂恿我,我拗不过他们就去试穿了。   我还是第一次穿这么洋气的衣服,换上衣服在里面纠结了半天才走出来,扭扭捏捏地瞥了纳兰一眼,特别的不好意思。她拉着我转来转去地看,很满意的样子。   “秦司令,你觉得好看吗?”她有些得意地看着秦承炎。   秦承炎点点头,笑道,“纳兰大师设计的衣服哪有不好看的道理,很漂亮!”   “好衣服也要好看的人配才能体现水平,夕夕,你去换下来吧,我给你们把衣服包起来。”   “哎!”   从纳兰的店里出来后,秦承炎就叫了个黄包车,又载着我去洋行去买了一双黑色高跟鞋。所有最后我忍不住问他,是不是觉得我穿着太寒酸了不好去参加老爷子寿宴?   他斜睨了我一眼,很真诚地点点头,“是,今天前来的宾客里面都是都城名门贵族,还有国军的高管,你打扮得体面一些,也是给我长脸了。”   “所以,其实我是没有资格去给秦老爷子贺寿的了?”   我冷呲了声,心里极不舒服了。给他长脸,我为什么要给他长脸?我本来就是一只麻雀,他硬要把我身上插一根凤凰的羽毛,这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好吗?   他愣了下,道,“你怎么这样说?打扮得体面些,跟有没有资格不能相提并论好吗?”   我不想跟他争辩,借口有些不太舒服就让师傅停车了,“你先回去筹备吧,晚点儿我自己坐一辆黄包车过去,我头疼,先回去休息一下。”   “去司令府吧?”   “不用,我等会过去。”   说罢我就走了,也没再理会秦承炎。他应该有些生气,因为我走了老远眼底余光都看到他还在那儿看我。看就看呗,他总会想明白我们俩之间的差距,不能把他的生活方式强加在我身上。   回屋过后,我把手上的镯子取了下来,又把那套新衣服和鞋子一起抱起来,打电话叫了秋山过来,让他把这些东西帮忙送到司令府去。   其实我本身没那么傲娇的,可是秦承炎的话让我无地自容,仿佛我需要这些身外之物来体现自己的价值和存在。   秋山过来后,看到这一堆东西脸微微一沉,“那个秦司令又在给你献殷勤了?当家的又不是买不起这些东西,等他好了要多少给你买多少。”   “……峰哥哥好些了吗?”   “阮堂主说他已经醒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他很担心你,让我时时刻刻看着你一些,你还是搬回青龙堂住吧,在这儿也没个人看着,万一遇到事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嗯,我晚点就回去。”   即使秋山对我满口抱怨,但还是藏不住几分关心,我心头特别感动。至少,他们不会觉得我需要一些外在的东西来支撑颜面和存在价值。   他把衣物送过去后,我在衣橱里找了一套套装,是长袖白衬衣配红格子背带裙,这是去年生日的时候妈妈给我定做的生日礼物,还能穿。   换上衣服后,我还稍微上了一点淡妆,这样看着气色要好一些。   我不知道要给秦老爷子带点儿什么礼物,贵重的买不起,一般的他也不缺。想着小街的十字路口有一家传承百年的桃酥,就准备去买几盒带过去。   我一共买了四盒桃酥,不算贵,一共两个大洋。我见时间也不早了,正准备叫一辆黄包车坐到秦家大宅时,却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小胡同口。   好像是秦承炎,他怎么又来了?   我狐疑地走了过去,看到他满脸阴霾地坐在车里,活像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得。我看他这样招呼都不想打了,直接转身往正街走了,准备喊黄包车。   “洛夕!”他推开车门怒不可遏地走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你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让秋山把衣服送回来?”   “你放手,我不要你的东西可以了吗?”   我用力要挣脱他的手,他顺势手一挥,直接把我手里的桃酥给打飞了,洒了一地都是。他还不解气,用力地踩了几脚,把四盒桃酥全给踩碎了。   我惊愕地瞪着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太恶心了,太龌龊了,我没见过这样嚣张跋扈的人。   好半天我才缓过气来,怒急地吼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这是我给秦伯伯买的生日礼物!”   “他不稀罕这些!”他也吼了我一句。   我顿时哑口无言了,对呢,我都差点忘记了秦家是金门世家之首,是传承百年的名门贵族。从来就不缺这些糕点,他们家做的桂花糕可是全都城最好吃的。   我不知道如何去反驳秦承炎,因为他从来没有过过贫苦的日子,他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公子,一切富贵都是理所应当的。而我,买这桃酥的钱都是褚峰给的。   “秦司令,你是不稀罕这些,可这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生活诧异几乎天壤之分,请你不要用你的生活标准来要求我。这礼我已经送了,宴席就不去吃了,麻烦你帮我跟秦伯伯说一声生日快乐!”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78章 我是你未婚夫   我被秦承炎气得够呛,实在没心情去参加秦老爷子的寿宴了。再说那是一群眼高于顶的名门贵族,我去了会显得格格不入,也不自在。   但我刚走到小胡同里,秦承炎直接从后面上来挡住了我的去路,绷着脸居高临下地俯瞰我。我也不甘示弱地怒视着他,特鄙视他这狗眼看人低的本性。   我兴许也就是现在窘迫了些,可我还小,谁能保证我往后也是这样穷困潦倒呢?   “你让开!”许久,我阴森森道。   “你跟我回去!”他还凶得很。   我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但没推动,他跟磐石一样纹丝不动,于是我更怒了。“我凭什么跟你回去啊?别以为秦家和洛家是世交我就得听你的。”   “你不听我的听谁的?”   “你是我的谁啊我干嘛要……”   “我是你未婚夫,你说我凭什么?”   没等我讲完,他咆哮着打断了我的话,瞪着眼睛寒着脸,生生要吃了我的样子。而我愣住了,之前我还疑惑他为什么会对我这样好,原来真是这个原因。   我竟是他的未婚妻?就是沈瑜嘴里说的那个指腹为婚的,从未谋面的未婚妻。我忽然间觉得啼笑皆非,因为那荒唐的承诺,我就要按照他的生活方式生活?   “对不起秦司令,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同时也不喜欢你。如果你对我好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你可以停止了。就当做从来没有这事,谢谢!”   “洛夕!”我本想走,他抓着我的肩直接把我重重抵在了墙上,眸光灼灼地怒视我,“你是不是喜欢褚峰?是不是喜欢那个村野莽夫啊?他能给你什么?”   “我就是喜欢峰哥哥,他能给我平等,自由!”   “……”   我大概是刺激到了秦承炎,他忽然就不说话了,紧咬着齿关看着我,眸光从一开始的愤怒变得有些受伤。我别开头不想看他,其实心里也乱成了麻。   他对我好,救过我,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对他大吼大叫。   可这种氛围下,我实在讲不出道歉的话。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他死瞪着我,而我仅仅敢用眼底余光看他。我都要被他瞪得无法呼吸了,特别惶恐。   “好了夕夕,是我讲错话了,不犟了好吗?今天是家父生日,你不看在我面子上,也看在家父面子上好吗?他很希望你去参加他的寿宴。”   许久,他软了下来,松开我把我揽进了怀里,“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我没有回他,但心里的怒火却小了很多。他过得富贵不晓得贫苦,这不是他的错,我可能也太偏执了些。   最后,我拗不过他的请求,还是到司令府换上了他给我准备的衣服。折腾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改变什么,我不禁深深反省起来,到底是我太矫情,还是他太固执。   秦承炎也换上了他的那套白色西装,他本身身材极好,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一身修长的手工西装,把他衬托得更为英俊。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   他跟我站在一块儿的时候,我才惊愕地发现,我跟他的衣服,似乎是纳兰别有用心的配对。我偷睨着他的侧脸,瞧见他唇角微扬着,一脸藏不住的雀跃。   我们到秦家大宅的时候都下午四点多了,这边已经来了好多的人。   我认得到的有宽爷、裴远山、裴燕青、薛长清、陈四新等等,甚至都城市长也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国民党高官,我就认得其中一个沈瑜和秦振兴,别的就不认识了。   前庭院里密密麻麻站满的人,而这些人好像相互间都认识,都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即使插不上嘴的,都会站在一旁陪着点点头,或者呵呵两声。   我和秦承炎一同出现的时候,院子里所有聊天的人都顿住了,全都转过头来看我们,无数道凌厉的视线齐刷刷落在我的身上,感觉都在审视我一样。   我顿时就觉得很不自在了,下意识地站在了秦承炎身后。他一把拉住了我的手,牵着我走了过去。我有听到无数唏嘘声,还有很不屑的冷哼声。   最直接的就是沈瑜,一个箭步走到了我们面前,冷冷盯着秦承炎和我十指相扣的手,唇角凉薄地笑了下,“承炎,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啊?还扶着洛小姐。”   “大哥,大伯应该没有请她这样来历不明的人吧?”秦书月也走了过来,她这一次讲话没有上次那样尖锐,但仍然阴阳怪气的,唯恐谁人不晓得我身份卑微。   秦承炎都没有理会她们俩,拉着我走到了院子当中,冲众人淡淡一笑,朗声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江南玉石王洛宇航世伯的女儿洛夕。夕夕,这位是……”   秦承炎拉着我挨个挨个介绍,其实这里面有一部分人我认识。宽爷他们大概也想不到我会跟着他一起出现,这会儿都一脸的匪夷所思。   倒是他边上的裴燕青莞尔一笑,抱着拳走了过来,“承炎兄,你可是迟到了呢!”   “等会我自罚三杯!”秦承炎松开我的手,也跟着抱了抱拳回礼。   我特别紧张,感觉这院子里所有人都在看我,善意的,恶意的,以及心思叵测的。这是我十六岁来第一次见过的大场面,特别的惶恐。   我终于明白秦承炎为何要我穿得这样隆重了,在这样的氛围下,面对这样一群人,我如果很寒碜的出现,恐怕都配不上江南玉石王女儿的身份。   老实讲,我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浑身不自在不说,也跟他们搭不上话。   秦老爷子这会儿还没有出来,也不晓得这个宴会要怎样进行下去,我觉得好多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是真的来参加寿宴的。   就在秦承炎跟裴燕青聊天的时候,沈瑜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斜睨了我一眼,轻声道,“你今天是有备而来吧?穿成这样是给大家证明你跟承炎关系匪浅?”   “我需要跟别人证明吗?”自从她故意害我过后,我对她就没有半分好感,讲话自然也不会客气。   沈瑜呲笑了声,道,“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证明?” 正文 第79章 贺寿   我不太懂沈瑜这话,但看她那盛气凌人的样子,比那秦书月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就没再理会她了。她之前若不故意害我,兴许我们还能做朋友,即使做不到两肋插刀,但点头之交至少可以。   只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算是把她看走眼了。   就这会儿,秦老爷子身边的小厮小武过来了,拉过秦承炎在一旁耳语了一句又走开了。随即秦承炎清了清嗓子,走到人群中扬了一下手,把大家注意力都引过去了。   “不好意思,家父身体有些抱恙,所以不能亲自前来迎接各位。现在请大家跟我一起去大观园吧,他已经在那儿等着了。”顿了顿,他对方市长微微颔首,笑道,“方市长,先这边请!”   我看得出,人群中有不少人面色微微有些不快,兴许是觉得秦老爷子在摆架子。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儿,若他真的身体差到连迎接宾客的力气都没有,又何必要大摆筵席做寿呢?这么累!   不过大家碍于他的面子,也都开始跟着秦承炎往大观园去。我看到这些人身边都跟着小厮,抱着或者拎着礼物,看样子出手都阔绰得很。就连沈瑜都带了个副官,抱着个用锦缎盖着的东西。   只有我,两袖清风,什么都没准备。   我迟疑了下,还是硬着头皮跟了过去。既然都来了,那就不能丢了洛家的面子,也不能让秦承炎太难堪,好歹他方才在众人面前隆重地介绍了我。   秦家的大观园位于宅子的西北方向,这里面亭台楼阁修建得十分壮观,里面还有假山,有从护城河引入的溪流,以及一个很大的莲池。   莲池里面荷叶层叠,随风摇曳摆动,特别的赏心悦目。而颇为惊艳的是,在莲池中心的地方还有一个戏台,上边儿已经有人在布置了。   整个大观园里挂满了大红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很大的“寿”字,甚是喜庆。   在莲池的正前方,则是今晚设宴的庭院,宽阔得很。   值得一提的是,秦家这酒席桌摆放得也很有意思,并不是像宽爷上次那样摆的大圆桌,大家随意就能各就各位。   他们这个布置像极了古代宫廷那种宴会,主次分明。主位左右两边,依次是宾客的位置,排列井然有序。   秦老爷子这会儿拄着拐杖站在庭院里接待宾客,左边是月吟扶着他,右边是一个穿着白衬衣,套着背带西裤的男子扶着他。   这人梳着油亮的大背头,长得也十分俊朗,眉宇间跟秦承炎有几分相似,就是要稍微矮一些。他们俩最不同的地方,就是这人看上去比较冷,感觉周身都冷冰冰的。尤其那双眼睛太凉薄了,瞧着就不舒服。   我瞥了眼秦老爷子身边的月吟,猜这人大概就月吟的儿子,秦承炎同父异母的弟弟秦天印。这两个人确实都器宇轩昂,但毋容置疑的是,秦承炎给人的感觉会好一些,他待人都彬彬有礼。   “哎呀呀,老爷子今朝高寿,祝贺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我正在偷偷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这方市长就领着他的秘书朝秦老爷子走了过去,那秘书手里捧着一副画卷,看样子是哪个名师的作品。   秦老爷子莞尔一笑,连忙抱拳还礼,“方市长百忙之中还抽时间过来,老朽真是感激不尽。”   “老爷子客气了,这是方某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方市长说着让他的秘书把画卷打开了,竟是一幅郑板桥的《兰竹芳馨图》。在场的人可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估计家中珍藏不少,但看到这幅画也都微微有些惊愕。   秦老爷子更是眸光一亮,又抱了抱拳,“方市长真是太客气了,天印,还不快谢谢方市长。”   边上那人果然是秦天印,他接下画卷过后,冲方市长鞠了一躬。方市长有心要谄媚,朗笑了一声道,“这位便是秦家二公子了吧?果然生得器宇轩昂,往后一定是大有作为的人。”   月吟难得地笑了下,道,“方市长,天印学成归来,往后还希望你多多关照。”   “一定,一定的!”   方市长被秦天印领到了主位右下的位置坐下,那应该是除了主位之外最尊贵的位置了。紧接着宽爷和陈四新他们也陆陆续续送上了贺礼,也坐进了席位上。   我才晓得,秦老爷子在这儿接待宾客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收礼!   我忽然就尴尬了,他们出手要么是传世的古字画,要么是难得的人参或者燕窝,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而我,这全身上下都是秦承炎买的,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手。   最后轮到沈瑜了,她带着副官走到了秦老爷子面前,把用锦缎盖着的礼物打开了,居然是一尊墨绿色的玉佛,大约高三寸,宽两寸,就连底座的莲花都用的是极品羊脂玉。   我仔细看了下那玉佛,应该是高冰种的祖母绿翡翠。这么大色泽这么纯的祖母绿翡翠,本身就已经价值不菲了,十分难得,更何况还雕刻成了玉佛,实在难得。   沈瑜这玉佛一出手,其他人送的贺礼都竞相失色了。她可能也晓得自己这尊玉佛很不得了,整张脸眉飞色舞,笑得跟一朵喇叭花似得。   秦老爷子看到这玉佛眸子都亮了,还亲自过去瞅了半晌,捋着胡子特激动地道,“小瑜啊,这可是齐老师傅雕刻的那尊南海观音像?”   “正是,伯父你喜欢吗?”   “喜欢,当然很喜欢,天印,过来把这玉佛摆在我的厢房去。”秦老爷子激动不已,连忙招呼正周旋在方市长身边的秦天印。   “哎呀老爷,天印刚回国要在这儿招待宾客,你就让承炎去吧,他一天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秦老爷子话刚讲完,边上的月吟就迫不及待搭话了。正在旁边招呼下人做事情的秦承炎听了,支起身子微微往这边瞥了眼,阔步走了过来。   “爹,那我送过去吧。”   秦承炎接过沈瑜手里的玉佛,看了看又用锦缎盖了起来,抱着转身要走时,我连忙也跟了过去。这地方全都是都城权贵,我实在不好意思留在这。   “秦司令,我跟你一起去放吧。”我小声道。   而就在此时,沈瑜忽然凉凉一笑,只身挡在了我面前,“洛小姐,大家都给秦老爷子送来了贺礼,你的呢?你们洛家和秦家可是世交哦,你出手应该不会太寒酸吧?”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80章 别样的贺礼   沈瑜的嗓音不算小,她这样一说,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我,包括秦老爷子也下意识看了眼我的双手,自然是空空的,两袖清风。   他倒是没怎么在意,朗声笑着给我解围,“小瑜你言重了,夕夕这丫头还小,人能来我已经十分开心了。天印,还不快招呼夕夕坐下?”   “伯父说得也是,洛小姐人小还不懂得门第之间的规矩,空手而来也算不得无礼,她……”   “秦伯伯,我是有给你准备贺礼的。本想着等宴席过后才呈上的,但沈小姐如此一说,反倒令我觉得汗颜,我是代表洛家,代表爹娘来为秦伯伯你贺寿,怎么能失了礼节呢?”   没等沈瑜说完我就打断了她,绝不能让她在这样的情况下羞辱我的。说完我又睨了秦承炎一眼,他这儿惊得目瞪口呆的,可能都不知道如何为我找台阶下了。   我笑了笑道,“秦司令,能否借你的文房四宝一用?”   他一怔,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连忙召来龙一,让他去把文房四宝拿过来。   瞧着这阵仗,方才已经入席的人这会儿也都走了过来,大部分是看热闹的,唯恐天下不乱。   我夸了海口也是骑虎难下了,但无论如何都要撑过去,即便不为我自己,也不能给爹娘丢了脸。他们一个是江南大掌柜,一个是才貌双全的美人,我怎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为我蒙羞。   龙一很快就拿来了文房四宝,我也没有挑地方,就放在了庭院里的石桌上。   摆好了纸墨笔砚过后,我才对着秦老爷子行了个礼,道,“秦伯伯,洛家家道中落,所以夕夕送不起价值不菲的珍品。唯有借秦家文房四宝一用,算是给秦伯伯借花献佛一份薄礼!”   秦老爷子点点头,一副拭目以待的样子。秦承炎在边上默默给我磨墨,他有些紧张,比我还要紧张。   其实我大抵明白他的心境,他带我来这个宴会的目的可能是想把销声匿迹的洛家从新推到世人面前,证明洛家还存在着。所以他对我的期望值很高,希望我的存在能盖过爹娘的光芒。   我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毛笔开始在宣纸上书写,《水调歌头.贺寿》。   展翼唱春宵,海上自凌风。   白云一片拂处,不管浪涛汹。   秉性惯经风雨,劲节能欺霜雪,   春夏又秋冬。   日月飞梭处,浩气荡恢弘。   同舟楫,感天地,意何浓。   风烟数载,情愫能将雪山融。   笑对阴晴圆缺,自可冰心自若,   妙笔判穷通。   今日重把酒,遥祝万年松。(这首诗词摘自网络)   我用的是篆书里面的一种瘦金体字体,这也是我自以为最拿得出手的毛笔字,刻苦专研了好些年。周围的人这会儿都没做声,也不晓得是在看笑话,还是真在看我写字。   我写完过后,用小篆体在边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把这幅字递给了秦老爷子。“秦伯伯,夕夕献丑了!”   秦老爷子接过字幅看了许久,神情有些激动,他一字字看过去,看过来,眼圈都有些微红了。看他这样子我很惶恐,吓得在边上话都不敢说了。   许久,他长吁了声,对我道,“像,实在太像了。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夕夕,你这一手字,比起你娘当年更多了几分生气在里面,不得了啊。”   我心头一块石头落下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夕夕哪里比得上娘呢,秦伯伯实在过誉了。”   “极好,极好!宇航兄在天有灵,肯定能感到欣慰了。”   秦老爷子把我一顿夸,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儿沾沾自喜。只是一转眼,却看到人群中有几束不怀好意的眸光射了过来,有陈四新,秦振南,以及薛长清等。   我愣住了,他们怎会有这样的表情?   一幅字画,我给自己解了围,也让秦承炎提着的一口气落了下来,他比我还要开心。但相对的,沈瑜的脸色却十分难看,她像更加憎恶我了。   秦承炎把安排在了他身边,但不巧的是右边是秦天印,我一坐下他就在打量我,很好奇。我招呼了他一声秦二公子,他淡笑了下,让我叫他天印哥哥就好,我没理会。   天色入暮的时候,宴席总算开始了。大观园里的红灯笼全部点亮了,照得整个庭院灯火通明。   丫头小厮们陆陆续续地把酒菜端了上来,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珍品,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上的酒也是洋场里最贵的洋酒,平日里喝不到的。   这会儿戏台上也开始演戏了,第一个出场的居然是裴燕青,唱的是贵妃醉酒。原来他今朝来不光是给秦老爷子贺寿,还是来演出的。他一开嗓,那声音空灵婉约,纯净得让人忘却了这乱世的风云。   我抬眼看过去,席上的人都放下了筷子,静静看着戏台上翩翩起舞的裴燕青,明明是男儿身,可他一颦一笑,一嗔一痴总令人陶醉着迷。   “来来来,大家别客气,一边喝一边看,今朝老朽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多包涵。”见大伙儿看戏都入神了,秦老爷子有些不悦,大声地打招呼。顿了顿,他又道,“承炎,天印,代为父去敬敬这些长辈们。”   “是!”   秦天印听话得很,连忙端起酒杯就起身挨个去敬酒了,他似乎急于投身入政界工作,对方市长谄媚得很。而至于其他人,他倒是没那么热情。   秦承炎也站了起来,但他没有去敬酒,而是拿出了在齐怀远那边买的那枚血翡腰佩,朝秦老爷子走了过去,“爹,前段时间你一直在念叨一块腰佩,看看是否是这一块?”   他把腰佩呈上的时候,宽爷、陈四新以及秦振南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往主位边看了过去,都盯着那腰佩不转眼。就连月吟也把头凑了过来,眸光若有所思。   秦老爷子惊愕地拿起了腰佩打量着,神情特别的激动,不,好像是难以置信。他的眼神变得很诡异,像是有几分无法言喻的恐惧在里边儿。   好些人都离开席位走了过去围观着,秦承炎则从人群中退了出来,环视了一眼围观血翡的人,黑白分明的眸子此时凌厉如剑。   他不是拿这血翡给秦老爷子贺寿的,他是什么意思?   “秦老爷子,这可否就是当年洛家丢失的那一枚‘血翡’?”最先发问的,是宽爷! 正文 第81章 物归原主   宽爷这句话,像是在本就起伏的浪潮中丢进了一颗炸弹,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围观的那些人更靠近了些,纷纷对那血翡评头论足了起来。   “听说洛家之后,拿着这血翡的人都死了……”   “可不是嘛,之前说是落在一个日本人手里,没多久就死了。后来被一个东北皮货商买走,结果没两天就死于非命。他们说,这血翡有灵性,就认洛家的人为主人。”   “灵玉啊,邪,真邪门儿。”   在场的人都没有避讳谈这血翡邪门,众说纷纭,但都强调了一点:这血翡很邪,拥有它的主人大都死于非命。   然而,即使民间有这样惊悚的谣传,也没有丝毫吓退这些人,他们仍旧兴致勃勃地盯着血翡,灼热的眸光里透着贪婪和极强的占有欲。   所以我不懂了,关于血翡的谣传到底是真还是假。再有,这些人为何对它那么狂热,仿佛得到这东西就得到了天下似得。   尤其是宽爷,他那眸子像死死定在了血翡上,一动都不动的。若非那么多人在场,他肯定就抢为己有了。   秦承炎则回到了座位上,云淡风轻地开始吃东西,把一块熏鱼夹在了我碗里,“快吃吧夕夕,这熏鱼是莲嫂做的,外面集市上也买不到。”   “他们这是?”我实在好奇,就小声问了下他。   他用眼底余光淡淡扫了那些人一眼,很不以为然地道,“就让他们去说吧,咱们吃咱们的。”   “那个血翡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意思?他们看起来都想要呢。”   “快吃,吃完我带你到宅子里转一转。”   秦承炎没有再提血翡的事,可听说那是洛家的东西,我就多了几分上心。那上面的花纹跟我的玲珑血凤看起来是一样的,那说明这两者之间是有某种联系的。   而如今这两样东西都落在了秦家,我怎么觉得有些诡异?   我偷瞥了秦承炎一眼,他倒是从容得很,仿佛已经置身事外了一样。而明明,刚才那血翡是他拿出来的,他是故意要引来这些人的关注么?   “哥,既然那玩意儿十分邪门,你何以还送给爹贺寿呢?”旁边的秦天印靠了过来,盯着秦承炎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莫不是,你是希望咱爹也早点儿……”   “混账!”秦承炎怒训了秦天印一句,他耸了耸肩又坐回去了。   而这时,宴席上对于血翡的讨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但秦老爷子从头至尾都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看他们聊,唯有那犀利的目光,一会儿落在这人身上,一会儿落在那人身上,他像在揣摩什么。   许久,他才又道,“诸位看来都是同道中人啊,见到这血翡都热情得很。这确实是宇航兄当年丢失的那块腰佩,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洛家的东西。既然承炎把它寻了回来,老朽就做个顺水人情,把这东西交还给洛家的后人洛夕吧。”   说罢,他冲我招了招手,“夕夕,过来!”   我很是惊愕,秦承炎大费周章地把这血翡弄来送给秦老爷子,他怎么转手就要给我。我忐忑地看了秦承炎一眼,他微微点头,示意我过去拿。   我迟疑了下,还是走过去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把这血翡接过来了。这东西一拿到手里就不太对劲,老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我不太喜欢这个。   但好歹是秦老爷子一份心意,我就收下了,“谢谢秦伯伯!”   “这本就是你们洛家的东西,物归原主也是情理之中,可要好好收藏着。”秦老爷子意味深长地捋了下胡子,摆摆手让围观的人都退下了。   我拿着腰佩回到了座位上,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秦承炎和秦老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把这东西公布于众引起一阵躁动后却又给了我,这不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吗?   而且,方才那些人贪婪的样子我不是没瞧见,明知道这腰佩邪门还那么感兴趣,说明这腰佩的价值不在于它本身,而是它衍伸出来的价值,那么是什么呢?   这晚宴持续到快午夜才散去,前来的宾客都走了,只有我留在了秦家大宅里。秦承炎把我安排在了三进院落里,那边好像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   秦老爷子让秦承炎代他去送客,自己领着我朝三进院落走去。他可能身体真有些不舒服,走得很慢,一边走还一边跟我聊关于洛家的事,提到爹娘他就唏嘘不已。   刚走到长廊转角,我们就遇上了喝得有些醉醺醺的秦振兴。他被一个小厮扶着,脚步有些不稳。看到我们走过去,顿时推开那小厮笑吟吟地走过来了,伸手就要往我脸上摸。   “老三,你别放肆!”秦老爷子怒道,拍掉了他的手。   秦振兴很猥琐地笑了下,道,“哎呀大哥,什么放肆啊。你以为她真的是洛家的后人啊?她叫冰冰,来我们乐百汇当了交际花的,对不对啊冰冰小姐?那天晚上跟我共舞的人是你吧?”   “混账东西,你乱胡说些什么?”   秦老爷子十分生气,却又瞥了我一眼,很疑惑的样子。我想不到这秦振兴的记性这么好,那夜里我浓妆艳抹都被他认出来了。   现在怎么办?狡辩么?   偏偏我确实去了那地方,也确实跟秦振兴跳了一支舞,所以连反驳的话都讲不出来。好在这是暮色下,否则秦老爷子一定看得到我满脸窘迫。   秦振兴眸光灼灼地扫了我一眼,笑道,“大哥,我有没有胡说你不好问一下这位冰冰小姐呢?那夜里她打扮得风情万种,与今天的光彩照人有着本质的区别呢。”   “秦三爷你是不是记错了?你再看清楚一些,你确定那夜里的人是我吗?”我硬着头皮否认,但心虚得很。   不晓得这秦振兴是真醉了还是怎样,怎么会忽然间针对我。我现在恨不能立即离开这大宅子,但又不敢。我这样落荒而逃,指不定他们还会讲出多少难听的话。   秦振兴摇摇头,吐了一口酒气道,“我怎么会记错呢,我一生阅人无数,搂过的女人个个都记得。那夜里搂着你的时候那手感极好,不会记错。”   说罢他看着我的屁股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又把手搭在小厮的身上踉踉跄跄地走开了。我狼狈至极,讪讪地看了眼秦老爷子,他这会儿已经面色铁青了。   我想解释些什么,可终究无法解释,怕越描越黑。我特别想秦承炎能过来帮我解解围,但他又不知道哪儿去了。我茫然地回头看了眼四周,却看到沈瑜站在柱头边冲我冷笑。 正文 第82章 流言   原来是她!   我这才想起秦振兴和沈瑜都是国民党里面的高管,一个是军统的人,一个是秦承炎身边的同事,私底下肯定也熟络得很。那夜里我去乐百汇,他们恐怕早就通过气,否则一切怎会那么巧。   秦老爷子是个聪明人,肯定也晓得这事儿不是空穴来风。但他没有追问我,而是叫了个丫头过来把我带去三进院落,连话都没跟我说了。   他一定很失望,转身走的时候有些气冲冲的,脚步都有些蹒跚。可这件事我无法辩驳,因为还涉及到红玫瑰的死和乐百汇火灾一事,一旦追究起来褚峰也会连累进去,而我也难辞其咎。   不管他了,本身秦家与我也没太大关系。   领我到三进院落的丫头叫小芳,帮我把洗漱用的水打好过后就走了。   这地方好像就我一个人住,冷冷清清的。我正准备端着水进厢房,那秦天印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倚在院门口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我。   我讨厌这样没有规矩的人,就不想搭理他,但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就忍不住问道,“秦二公子,你有事吗?”   “我就是觉得好奇,我哥六岁时相中的女人是什么样的。洛家都已经销声匿迹十六年了,怎么忽然间冒出来一个遗孤,你到底真是洛家的人,还是别有用心骗他的?”   “秦二公子这么不信我,那你应该要问问你哥,为什么他相信我是洛家的人。”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这秦天印跟月吟的性子倒是十分相似。好歹也是留过洋的人,讲出来的话却是这样不中听。我也不想跟他这样的人废话,转身端着洗脸盆要进厢房,谁料想他又走过来了。   “看你你倒是有几分姿色,想必早已经跟我哥上床了吧?要不然他怎么那样照顾你呢?”顿了顿,他往身后看了眼,又凑近了我道,“不过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他决不会娶你的。他的女朋友是沈瑜,就是那个漂亮的女军官,知道么?”   这个混蛋,怎么讲得出这样的话,我瞬间黑了脸,冷冷道,“秦二公子倒是很操心别人的事,你放心好了,我从来就没打算嫁入秦家,你不用来警告我。”   “你有自知之明是最好的,别想着麻雀变凤凰。我听三叔说,你在乐百汇还跟他跳过舞,你不会是那边的交际花吧?要知道,拜倒在我三叔裤管下的女人在这十里洋场能排一圈儿的。”   这个混蛋又从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不会又是沈瑜讲出去的吧,她到底跟多少人说了我去乐百汇跟秦振兴跳舞一事?忽然间感觉好毛骨悚然,这女人真可怕。   秦天印见我不做声,又道,“你倒是挺厉害的,一边在我哥面前周旋,一边又跟我三叔眉来眼去。这还真有点儿像施玲珑那女人生的女儿,都那么的水性杨花……”   “你混蛋!”   没等秦天印把话讲完,我直接把手里的水盆往他身上泼了去。我真没见过像他这样无中生有的男人,太他妈的恶心了。   他被我淋成了落汤鸡,当场色变,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就是一耳光打了下来,但手没落在我脸上。   “你打下去试试看!”   一个十分阴霾的声音在秦天印身后响起,他冷冷一笑,缓缓把我松开了。往后瞥了眼,“哥,你倒是来得挺及时的,看看我被她泼成什么样了?”   “滚!”   我不知道秦承炎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但看他满脸寒霜,想必方才的话也尽收耳底了。不过秦天印并没有走,而是双手斜插着裤袋站在他的面前,笑得很意味深长。   “哥,你不至于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来训斥我吧?爹刚才大发雷霆你想必也看到了吧?他会让你如愿吗?”   “滚出去!”   秦承炎怒急了,一把拽着秦天印疾走几步把他退出了院子,再回来时,他脸上有一股浓浓的挫败感。   我大概是晓得发生什么事了,因为在我刚来秦家大宅的时候,沈瑜就说我没有机会能证明什么。   我想,她肯定以她的影响力把我说得极其不堪。她是国民党高官,想要传播流言的话可信度很高。   像秦家这样的大户人家,眼睛里是真的揉不得一点儿沙子。我恐怕就这样轻易地被他们所有人判了死刑,烙了一个风尘女的印记。   秦承炎甚是惆怅地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站了很久,也没离开,也没跟我说话,就那样怔怔望着,不晓得他在想啥。   我把盆子放好,忐忑地走了过去,“对不起秦司令,是我让你丢脸了。”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把我被秦天印抓乱的头发捋了捋,“是不是很委屈?对不起,我想不到沈瑜会把那件事故意告诉书月,她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最后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我没事,可能是我本身就不讨人喜欢吧。”   我故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心里头却恼火得很。果然是沈瑜把这事儿传播出去的,我与她无冤无仇,也从来没有挡她的道,何必要这样苦苦相逼。   看来我还是太幼稚了,这乱世中,敌人未必都是入侵者,兴许还有身边看似人畜无害的人,就比如沈瑜。一开始我还沉醉于她完美的外表下,谁晓得她心思这样歹毒。   估计,秦承炎也被秦老爷子给训了,否则他不会这样长吁短叹的。   其实说到底,这中伤也没给我造成太大困扰,我就又安慰他道,“秦司令,我真的没事,你累了一天了快去休息吧,不用太担心我。”   他轻叹一声,点点头道,“那去睡吧,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好!”   看他一脸落寞,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就转身进屋了。但也睡不着,我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也过不去。被人这样讽刺得体无完肤,哪里还有心情睡觉。   我就靠在床头静静坐着,回忆着秦振兴和秦天印的那些话,字字戳心。秦家的人真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我竟然就这样被他们打击得抬不起头了。   什么世交,什么情义,其实根本不堪一击。   秦承炎在院子里站了很久才走开,脚步声很沉重。估计他比我还烦躁吧,原本他带我来是给他长脸的,或者说,他想跟那些人证明点儿什么,否则也不会花心思让纳兰做这样一身衣裳了。   而现在我让他颜面尽失,感觉很不好意思。我忽然间觉得,在他光鲜的外表下,兴许过得也不是那么称心如意。 正文 第83章 趋之若鹜   我很早就起床了,不想打扰秦承炎送我去读书,就准备去给秦老爷子请个安就走了。他住在四进院落,这里过去要走过一段小径,转过一道长廊。   早间这四下里很幽静,空气中散发这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不过我心情抑郁,也没有心情赏风景。   丫头们和小厮们都起来了,都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儿,我一路走过的时候,他们只是看着,也不讲话。   刚走到四进院落,我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好像是秦老爷子和秦承炎在争什么。   “既然玲珑血凤已经收回,这件事往后就不要再提。秦家历来讲究门当户对,洛家曾经确实风光无限,但现在已经没落了。炎儿,我们不是慈善家,能够护那丫头周全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爹,夕夕是我指腹为婚的妻子。”   “不过是指腹为婚,这也算不得数。玲珑已经死了,这件事也就死无对证了。炎儿,世上比她好的女孩很多,我觉得沈瑜就不错,通情达理人又漂亮,很适合你。”   “我们秦家几时讲话也这样言而无信了吗?”   “炎儿,秦家的规矩你不是不懂,你要想当家主,想要上族谱,就必须娶一个能够帮到你的妻子。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家主这个位置,你知道吗?”   “可我不想当家主!”   “混账东西,你怎么能为一个女人讲这样的浑话?你马上就二十二岁了,若再不成家会惹人非议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要江山还是要女人,想好了在跟我谈,滚!”   听到秦老爷子和秦承炎的对话,我就没有再进去了,转身飞快地跑出了秦家大宅。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有种被歧视的狼狈。我觉得啼笑皆非,原来我的存在已经成了他们甩不掉的烫手山芋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那只玲珑血凤是秦家送给洛家的东西,怪不得秦承炎一看到我就拿走了。他既然已经拿走了,那现在还纠结着娶不娶我干啥呢?反正我也没有想过要嫁他。   我出门就召了一辆黄包车直奔青龙堂,但很不巧,刚到码头边就看到了宽爷。他一个人站在河岸边抽大烟,身后老远的地方站着他的四个保镖。   避不开,我就硬着头皮过去打了个招呼,“宽爷,你怎么在这边呢?”   “一大早就在这儿等你了,夕夕啊,在秦家过得咋样,他们一定把你捧成了祖宗吧?”他缓缓吐了一口烟雾,笑得十分怪异。   我蹙了蹙眉,道,“宽爷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还要去上学。”   “呵呵,上什么学啊,马上都又要打仗了,你难道没听说日本人又派了一个人军官来吗?那田中佐野的死彻底惹怒了日本人,你说他们过来会善罢甘休吗?”   “谁说的?”我不太相信。   “秦三爷说的啊,他可是军统的人,消息灵通得很。”说着他磕了磕烟头,十分谄媚地冲我笑,“不过我今天跟你不是讲这事儿的,昨天秦老爷子不是给了你一块腰佩吗?卖给我怎样?”   “……原来宽爷一大早在这儿等我,是有企图的呢。”我下意识捏了下荷包里的腰佩,很戒备地退了一步。   宽爷摆摆手,笑道,“别害怕,我不会强取豪夺的,你开个价,我买!”   居然以德服人了!我还有些意外。   估计是因为秦老爷子是当众把这腰佩给我的,他若强取豪夺面子上挂不住。而且窥视这腰佩的人多,与我不利就是搬石头砸他自己的脚。   可这是洛家的东西,怎么能够卖给他呢?   他见我迟疑又道,“夕夕,只要你把腰佩卖给我,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便是,我都可以答应你。”   什么条件都答应……   我看他不像是信口雌黄的样子,心里倒是有些动摇。本身这腰佩我不是很喜欢,因为它身上有股十分诡异的气息,我想传说中那些因它死去的人,大都是这气息造成的。   所以看宽爷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想了想才道,“宽爷果真什么条件都答应?你不会又想害我吧?”   “老子算不得君子,但也是个草莽英雄,掌管漕帮上下几千人,哪能讲话不算话,说吧,什么条件?”   宽爷如此信誓旦旦,我就没那么急于把这腰佩出手了。便跟他说考虑一两天,他瞬间就黑了脸,但意外的是他居然没有给我颜色看,只是让我想通了给他打电话。   回堂口的时候我就在想,这腰佩到底有什么用,会让宽爷放低身段来跟我讨要。但想不到的是,我刚进院子,就瞧见陈四新也在院子里站着,看样子等多时了。   我很纳闷,上前打了个招呼,“陈四爷,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俩有隔阂,他看到我还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了声道,“洛夕,昨天秦老爷子给你的那块腰佩你卖不卖?我可以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价格。”   “陈四爷居然也是为这腰佩而来啊?方才我在码头遇到宽爷,他也想要这腰佩。你们俩个我都得罪不起,都不知道要把这腰佩卖给谁呢。”我是故意的,也是震慑他一下,警告他不要轻易动我。   陈四新听得微微一愣,拧眉道,“他给你多少钱?我双倍给!”   “呃……”   奇怪,区区一块腰佩,怎么会引得他们趋之若鹜呢?难道真如我猜的那样,这腰佩还代表着其他什么意义?   而更奇怪的是,他们对我的态度都算很客气,再没有那样咄咄逼人了,这到底是看在腰佩的份上,还是看在秦家或者洛家的面子上呢?   我还是用打发宽爷的话打发了陈四新,答应他多想几天。他没柰何,走时还意味深长地警告我说,这样不吉利的东西还是不要留在身上,早脱手为好。   等他一走,我就进了房间,拿出腰佩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起来。   这确实是一块高冰种的红色翡翠,但它散发的光泽度又像玻璃种,一般的行家肯定都会把它认为是玻璃种的翡翠。   就这么个东西,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呢?我仔细看着上面的花纹,确实跟玲珑血凤有些像,但又不尽相同。   我瞅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这腰佩上的花纹是一只凤,而玲珑血凤上面是一只凰。   据说这两种动物本身是雌雄同体,没有太大的区别,但精于雕刻的人就分得清,它们的尾羽不一样。可是,那玲珑血凤是秦家的东西,而这腰佩又是洛家的东西,其中有什么秘密吗?   我正暗忖着,院外忽然传来嬷嬷的喊声,我狐疑地走出去一看,居然是秦振南过来了。他手里还拎着些礼物,脸上挂着慈悲的笑,好假。   我很莫名其妙,连忙走了出去,“秦董事长,你这是?”   “洛夕啊,前段时间对你有些误会,还希望你不要忘心里去。这些吃的是我专门让莲嫂做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你……有什么事吗?”我有些受宠若惊。   “是这样的,大哥给你的那块腰佩你愿意卖吗?” 正文 第84章 话当年   想不到秦振南居然愿意为了块腰佩跟我虚与委蛇,我纳闷得很。但任他表现得多和蔼可亲,我始终认定他是一只大尾巴狼,不会被蛊惑的。   我用同样的方式打发了他,他听说宽爷和陈四新都想买这腰佩,最后一言不语就走了。所以我更莫名了,这腰佩到底有什么来头,怎么引得他们一个个那么疯狂。   我今朝没有去学校了,让秋山把我送到了军区医院,那里面的护士还认得我,就让我进去了。找到褚峰的病房时,发现他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之前一直没还给我的荷包在看着。   阮小飞不在,我就轻轻推门进去了,他都没有发觉我,还在发愣。   “峰哥哥!”   “洛儿,你怎么来了?”   褚峰慌忙把荷包塞进了袖子,忽然一个急转身,可能扭到伤口了,脸瞬间变得煞白。我连忙走过去扶住了他,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脸上的汗水都疼出来了。   我扶着他躺下过后,又拿出手帕给他擦眉头的汗,他脸一红,拿过手帕自己擦了。看他脸上毫无血色,苍白中透着一层死灰色,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想到他在校场上被鞭打的画面,我鼻头又酸了,“峰哥哥,你的身体什么时候才能好呢?都怪我,不应该硬把你拖到宽爷那边去。”   “没事,就一点皮外伤而已,过些天就好了。”他笑着揉了揉我发丝,又道,“听秋山说昨天去给秦老爷子贺寿了,玩得还开心吗?”   “还好吧,很热闹!”我没有说宴会上发生的事儿,把腰佩拿出来递给了褚峰,“昨天秦伯伯给了我一个很奇怪的腰佩,早上我回来时,宽爷、陈四新和秦振南都来问我买这腰佩。”   褚峰脸色微微一愣,接过腰佩看了起来,“这似乎是义父遗失的那块血翡……”   义父?   那说明他真的是爹娘收养的孩子了?怪不得他对我和妈妈那样照顾。   我睨了褚峰一眼,深意道,“秦伯伯说,这是我们洛家的东西,是爹的。”   他怔了下,点点头笑道,“是的,你的爹就是我的义父,他们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收养了我,义父教我习武,义母教我习字。”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那十年,有他们的呵护和照顾,是我这辈子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这些?”我忽然间鼻头酸溜溜的,爹娘呵护了褚峰十年,而我连一眼都没看到,这落差感令我很是难受。   他长叹了一声,眸子里微微泛起了水光,“洛家风云几十载却被血洗满门,你能想象这其中的血雨腥风吗?洛家现如今只留下了你这么一点血脉,我又怎忍心把你推到风口浪尖呢?”   他说着伸手勾住了我脑袋,指尖轻轻拨弄着我的头发,这动作像在抚慰我的伤痛。我把头搁在了他胳膊上,伸手环住了他的腰间,他好瘦啊。   “洛儿,你是洛家的千金小姐,本就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我情愿你在这乱世中安然地活下去,也不想你背负灭门的仇恨。那些仇恨我来扛,我来报,终有一天会让义父义母泉下瞑目的。”   “人家不要……”   我在褚峰宠溺的话语中沉沦,崩溃,枕着他胳膊伤心地哭了起来。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搂着我,那胳膊像忽然间变得十分有力,坚硬。   似乎,在他的面前,我才有足够的安全感。   ……   褚峰告诉我,这一枚腰佩有蹊跷。这确实是洛家祖上传下来的,但并不是极品血翡,仅是接近冰种的糯化种而已,根本不是现在这逼近玻璃种的样子。   有一年父亲生意上遭遇了困境,一时间资金周转不过来。他冥思苦想了很久,就在这枚传世腰佩上做了文章,因为外人一直以为洛家传世的东西便是最好。   父亲利用对玉的了结,结合了当时民间一些手艺,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把这块腰佩制作成了现在这种近乎玻璃种的样子,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他把这枚腰佩送去了苏州最大的典当行,以洛家传世之宝的噱头当了一大笔银子,正好把燃眉之急解决了。然而等他再去赎回腰佩的时候,典当行掌柜的却离奇去世了,而那块腰佩也不见了。   自此之后,关于腰佩的传说就在民间传开了。但说的是另外一个版本,说洛家遗失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这其中还关乎到一出秘密宝藏,越传越神。   父亲并没有去解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因为本身也不怎么光彩。但这事之后他甚是愧疚,生意就没有做那么大了,也不再四处奔波,长居苏州了。   但即使如此,却还是惹来了一场灭门之灾,令洛家从风生水起的江南名门变得销声匿迹,只留下了一个可悲又可叹的传说。   我问褚峰是谁把洛家灭门,凶手是谁。他说不知道,出事那天夜里洛府来了不少蒙面人,见人就杀。最后父亲让娘带着他和妈妈从后门逃走。   那时候褚峰只有十岁,妈妈也才十三岁,陪着身怀六甲的娘逃命。谁料想在逃跑途中我就出生了,娘放心不下爹,也顾不得身体虚弱,把我交给了妈妈后就回头去找他,哪晓得一去不回。   褚峰和妈妈在原地等了爹娘整整一天也不见人影,最后怕我饿死掉才一路走,一路乞讨着逃到了都城。   褚峰为了养活我和妈妈,自己卖身去了漕帮,成为了宽爷手里的杂役。后来他因为聪明伶俐被选为了十二堂主候选人,才开始习武。   据说,宽爷手底下的人大都是孤儿,所以他肆无忌惮地奴役这些人,反正死了也不会负责,也没有人追究。   褚峰那一身的鞭伤,就是被他打的。   最后妈妈实在不忍心褚峰一个人养我们,就去了清风吟当舞女,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环境才稍微改变了些,我也开始读书了。   褚峰讲起这一切的时候,我哭得肝肠寸断,为死去的爹娘,妈妈,也为他这一生为我受过的苦。   我问他,“峰哥哥,你不苦吗?”   他摇摇头,“不苦,看着你一天天长大,眉宇间像极了义母,又那么能干,我就觉得很幸福。总算没有辜负义父义母的养育之恩,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了。”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来找我,也不跟我和妈妈住在一起?”   “因为我要报仇!” 正文 第85章 糟了   大概因为褚峰是爹娘的义子,冥冥中像有一层特别亲切的气息存在。所以我喜欢呆在他的身边,每天放学过后就会来医院陪他,或者做作业,或者聊天,然后再等着秋山来接我回去。   这种陪伴很幸福,每每看到褚峰全神贯注地看着我写作业时,我心头就在想,如果在有生之年嫁给他为妻,一定是件十分幸福的事儿。   这种心思一直在我心头发酵,越来越深沉。不过我不敢说,怕他笑话我小小年纪不知羞耻。   这段时间都城很平静,不像田中佐野在时那般风起云涌。日本那边并没有派人过来接手日租界,而其他的租界相对比较安分一些,所以即使已入深秋,这城市还是热闹繁华得很。尤其是十里洋场,终日灯红酒绿,越发让人沉醉了。   我每天都穿梭在学校、医院和码头之间,满身风尘仆仆,却一点儿不觉得累。眼看着褚峰的身体一点点好起来,我比谁都要开心。   就这样过去了近一个月,褚峰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骨头已经衔接契合,鞭伤什么的都脱痂了。他准备回青龙堂养身体,我想想也行,就先到医生那儿办出院手续了。   我们之前是秦承炎介绍进来的,所以出院的时候还得他那边签字才行。我本不想见他的,但这事儿没有他还不行,就硬着头皮到司令府找他了。   龙三告诉我秦承炎和龙一去南京了,还得一两天再回来,于是我在司令府外面转悠了一会儿又回医院了。   刚到医院大门口时,就瞧见凌艳秋在这儿张望,还裹着头巾,鬼鬼祟祟的。   我狐疑地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肩,她吓得尖叫一声,差点都栽地上去了,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她嗔了我一眼,又左右看了看才道,“夕夕,阿峰呢?快带我进去见他。”   “你……有事吗?”我问得也是废话,没事她干嘛打扮成这样来找褚峰呢。   于是我带着她进了医院,她似乎很怕被人发现,把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走路都还装得像个老太婆蹒跚得很。我不禁有些心酸,堂堂都城第一美人,嫁给宽爷过后竟落得这般狼狈,太令人唏嘘了。   “阿峰他还好吗?”对于褚峰,凌艳秋始终百分百放心上的。   我点点头,“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本来打算今天出院的,但秦司令不在都城没办法签字。”   凌艳秋蹙了蹙眉,道,“我听宽爷说,好像因为田中佐野翻船事故的事情,惹得委座大发雷霆,他过去怕是接受处分的。”   “……翻船不是意外吗?”   “怎么可能是意外呢?是他故意把田中佐野的回国路线泄露给阿峰,他再派水手弄翻了船,把那些人一网打尽的。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事儿另有蹊跷,但因为这是大快人心的事,所以都没去追究而已。”   竟是这个原因……   我忽然想起了那天褚峰打捞田中佐野一行人的尸体时,他和秦承炎对视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还真像是同盟,可为何事情过了这么久才被揭发呢?   我又问道,“艳秋姐姐,这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怎么委座才发现啊?”   “据说是被有心之人揭发的,如果我猜得没错,可能是他三叔秦振兴。宽爷说那家伙虽然是军统的人,但实则跟日本人来往很密切,他从田中手里赚了不少的钱。”   “噢。”   一想到秦振兴那嘴脸我就火冒三丈,若非是他故意在秦老爷子面前说那些话,他还不至于对我那样反感。害得我丢了自己的脸不说,爹娘的脸也丢了。   但我就是不明白,秦承炎是他的亲侄子,他怎么下得去手呢?   到褚峰病房的时候,我看凌艳秋好像不太愿意我旁听,也就走开了。想到她对褚峰那份坚贞不渝的柔情,我心里头还是有点酸溜溜的。   我溜达到了住院部楼下,准备到花园里转转,但刚转角,就看到秦振兴和宽爷一起进来医院了。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笑,还很热络的样子。   两人是朝住院部走去的,我顿时就慌了,这会儿凌艳秋和褚峰在病房里谈话,给宽爷看到那还得了?我连忙装着没看到他们俩,埋着头就急匆匆走了过去,直接一头撞在了宽爷身上。   “妈的,走路没长眼睛啊?”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就要揍人,瞧见是我愣了下,“夕夕,你怎么在这儿呢?”   “宽爷,你先把我放开再说好吗?很痛呢。”   宽爷是莽夫,出手特别重,这一揪疼得我眼泪花都出来了。待他松手过后,我用力揉了揉脑袋,才给他鞠了个礼,说今天正好礼拜天,我在这儿当义工。   他一脸狐疑,不相信,“怎么哪儿都有你?”   “宽爷有所不知,现在各行各业都人手紧缺,所以老师会提倡学生去在闲暇之余去帮忙打义工,我一般会选择在报社和医院这两个地方做义工。”   说罢我又看了眼秦振兴,打了个招呼,“秦三爷,又见面了。”   秦振兴若有所思地瞄了我一眼,淡淡道,“最近怎么都没在秦家看到洛小姐了,你和承炎不来往了吗?”   “倒也不是,最近学习忙,又要做义工,就没有时间去看完秦伯伯,也不晓得他老人家的身体好些了没。”   “没事还是要多去走动走动嘛,你们洛家跟我们秦家是世交,不管洛家是否家道中落,这交情还是在的。宽爷,咱们走吧,正事要紧。”   “三爷你先行一步,我跟夕夕还有两句话要说。”   秦振兴也没说啥,点点头先进住院部了。我心头颤了一下,希望他不要发现凌艳秋和褚峰在一块。   他走后,宽爷拉过我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是否愿意把腰佩卖给我?”   想不到他还惦记着腰佩,我正要再忽悠他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凌艳秋的声音,“夕夕我先走了,等会被宽爷发现……”   她这一喊,宽爷霍然回头,两个人就那样对上了,我顿感一股硝烟味飘了起来。   宽爷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怒不可遏地瞪了我一眼,阔步朝凌艳秋走了过去,不,是跑的,满身杀气腾腾。   凌艳秋可能吓傻了,尖叫着转身又跑回了住院部。不用想,她一定是跑去找褚峰了。我心头“咯噔”了一下,也连忙追了上去。 正文 第86章 逆反   我从没见到过如此尴尬且风雨欲来的场面:在病房走廊上,凌艳秋紧拽着褚峰的衣角躲在了他的身后,而她的丈夫宽爷杀气腾腾地站在他们俩面前。   而我,只有讪讪地站在楼梯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   褚峰大概也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所以也很惊愕,但他并没有明哲保身地把凌艳秋从他身后拖出来。   他回过神来,对宽爷抱了抱拳,“不知宽爷来了,有失远迎。”   宽爷没有讲话,但负于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捏得咯咯作响。我感觉他满身戾气迸发,怕是愤怒到极点了。他站在那儿杵了足足有两分钟,忽然飞身朝褚峰扑了过去,抬腿一脚狠踹过去。   我一直以为宽爷是不会武功的,哪晓得他身手利落得很,竟一脚把褚峰踹退了很远。他对凌艳秋也丝毫不心软,上前一脚就把她给踹倒在地起都起不来。   若非褚峰拦着,他再补上一拳就可能要她的命了。褚峰从头至尾没有还手,只是在躲避,有时候还硬生生接下了他好几掌。   宽爷身形利落,出手狠毒,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用真功夫,彪悍得令人咋舌。我在边上焦急如焚,因为褚峰始终没有还手,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又要受伤。   但宽爷没领情,下手更重。   “阿峰,你以为不还手老子就领你情了?”宽爷咆哮道,他一掌没打着褚峰恼羞成怒,抓起缩在墙边的凌艳秋直接拎了起来,“贱人,在老子眼皮子底下你还敢偷人。”   说话间他举起凌艳秋,直接就要往地上砸。她吓得失声尖叫了起来,声声喊着“阿峰救我,阿峰救我”,这更把宽爷激怒了,他举着她直接走到了窗边,抬手就要扔下去。   “宽爷住手!”   我顾不得了,飞冲上前挡在了窗户边,张开手死死扣着窗户两边不让宽爷把凌艳秋扔下去。他此时的样子无法形容,面孔完全都扭曲了,狰狞至极。   “给老子让开!”   宽爷满眼血红地瞪着我,愤怒得脸颊都在抽搐。我哪里敢让开,让开凌艳秋肯定死路一条。随即,他丢了凌艳秋,伸出双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嘴里还在不停咆哮。   “老子让你多事,让你强出头,他妈的贱人,都是贱人!”   他太用力了,我被他掐得眼球都爆出来了,根本无法讲话。听着他齿关发来的咯咯声,我感觉我的喉骨也在慢慢被他捏碎。   眼泪无法控制地从我眼角滚了出来,我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说,只来得及再看一眼褚峰,多看一眼。   峰哥哥,峰哥哥……   褚峰铁青着一张脸望着宽爷,眉宇间的青筋在暴涨。下一秒,他飞身一跃,双腿夹着宽爷的脑袋狠狠一拧。   我听得一声诡异的闷哼,宽爷被迫松开了我,跟着褚峰一起滚到地上去了。   紧接着两人都翻身跃起,但褚峰快一步,他起身的同时伸手捏住了宽爷的喉咙,两人都慢慢站了起来。   “宽爷,这十多年来我一直都怀着感恩的心来善待你。不管你多狠毒,多残忍,我仍旧对你言听计从。这些年我风里雨里为你赚钱,从来没有过怨言。因为你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给了我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是我的恩人。”   褚峰讲这些话的时候手没松开,但星眸里泛着水光,想来过去的十多年令他的感触很深。我知道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今朝做到这份上,亦是宽爷太过分了。   他看了我一眼,又道,“我对你从来都忍气吞声,并不表示我没有能力反抗你。若我真想要逆反你,早在十年前我就做得到了,但我没有,一直很尊重你。可是,你不应该伤害洛儿。她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你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地对我,却不能伤害她一丁点,她是我的底线。”   褚峰说着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宽爷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红,两颗眼珠子比我刚才还要爆得厉害。我是见识过褚峰狠毒的一面,他下手几乎非死即伤。   “我对小嫂子从没有过非分之想,在我心里,除了义母,除了洛儿,任何女人都算不得什么。她之所以找我寻找庇护,是因为她在这都城举目无亲,你作为她的丈夫,除了蹂躏便是折磨,你于心何忍?”   他说着眸光一寒,手忽然间用力,看样子是想下杀手了。而就在此时,凌艳秋冲过来抱住了他的手,哭着对他摇了摇头,“阿峰,放了宽爷,放了他。”   褚峰眉峰一沉,问道,“你说什么?”   “放了他,请你放了他!”   我不知道凌艳秋是处于对什么的考虑让褚峰放手,但她是明智的。褚峰鼓着的一口气因为她的求情而泄掉,亦松开了钳制宽爷的手,再看他肥硕的脖子,两块淤青仿佛能滴出血来。   宽爷吸入空气的瞬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把血都咳出来了。凌艳秋拿着手绢给他擦嘴,被他狠狠一把推开了。他转头眸光冷冷地看着褚峰,看了许久忽然转身走了,一句话没说。   凌艳秋歉疚地看了褚峰一眼,也急急地跟了上去,不晓得她又会得到宽爷什么样的惩罚,我真替她深深担忧着。   他们俩走后,褚峰朝我走了过来,揉了揉我发丝,把我揽进了怀中。“洛儿,我是不是太懦弱了?总想着给你最好的,却什么都给不了。”   “没有,你很好了,你是最好的。”   “对不起,我总是让你一次又一次面临危险。”   我摇着头,忽然就哽咽了。这大概是他第一次为了我跟宽爷对抗吧,往后他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兴许会被宽爷逐出漕帮,也或许会被欺凌。   “你小子身手还不错!”   走廊上忽然传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我抬头望去,居然是秦振兴过来了。一身戎装穿在他身上,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气质与衣服不配。   褚峰转头蹙了蹙眉,“原来是秦三爷,好久不见。”   “呵呵,刚才看你差点出手杀了宽爷,正想出来阻止你呢。跟你说啊,杀了他可要不得,你这条命也没了,懂么?”他扯了扯手上的白手套,走到褚峰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又道,“看你身手很不错啊,当区区青龙堂堂主太屈才了。现在你把宽爷得罪了,前途也断了,准备哪里去啊?”   “天下之大,总归是有我容身之所的。”   “要不然……跟着我干吧?保管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正文 第87章 吊唁   褚峰没有接受秦振兴伸来的橄榄枝,很断然地拒绝了。事后我问他,为何会拒绝军统的邀请。因为我听说在国民政府里,进了军统的人只要做得好,那真的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绝对的主宰。   他笑了笑没有回我,但那笑容十分深意。   我本以为,宽爷这次颜面尽失,会把褚峰逐出漕帮或者清理门户,但都没有。他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仍时不时出现在各个码头上。   所以褚峰还是青龙堂当堂主,风里雨里地打理码头的生意,孜孜不倦。但我再没有看到凌艳秋了,不晓得她是被宽爷处理了,还是被囚禁起来了,好像彻底消失了一样。   十月一过,天气越来越冷了。都城靠海,所以冬天里会比别的地方更冷一些,我都开始穿袄裙了。没有妈妈给我剪头发,我就把头发蓄了起来,都齐肩了。   我课程越来越紧了,有时候秋山来接我时还在赶作业,班主任让我多修一门外语,到时候去了燕京大学好派上用场。他们已经把我的申请送上去,正在等审核批文。如果通过审核,明年春天我就要去燕京读书了,会暂时离开都城。   眼下这都城,最让我惦念的就是褚峰了,好像越来越喜欢和他呆在一块儿,哪怕静静坐着看他就好。但他更多的时候在忙,忙着扩张势力,并且跟漕帮的死对头薛家也有生意上的接触了。   私底下,我有听到秋山和阿奎在聊天,说薛家又抢了宽爷的生意,再这样下去,薛家恐怕会吞掉漕帮。届时他们一家独大,这漕帮上下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我听后很疑惑,之前薛家和漕帮虽然势不两立,但也没见得薛家能轻易抢走漕帮的生意,眼下他们出手那么快又那么狠,像是有高人指点似得。   难不成,是褚峰?   我没有去揣测他更多,我一直都认为他非池中物,所以做什么都对。不管他借他人之手来对付宽爷也好,还是有别的目的,我都选择无条件支持他。   冬月初九这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而与此同时,都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宽爷的大老婆陈雅珍死了。   本身死一个人不足为怪,但偏偏这是宽爷的大老婆,而且还是金门世家之一陈家的大千金。所以这消息一传出来,大家都在揣测陈雅珍的死因。   有人说她作恶多端得报应了,也有人说她被小妾凌艳秋克死了,还有人说她没有给宽爷生下子嗣,所以被害死了。总之这事儿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众说纷纭。   褚峰作为青龙堂主,肯定是要去吊唁的,我也跟着去了。   这次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太多,除了陈家的一个代表之外,也就漕帮十二堂的人,不像宽爷纳妾时那样风光热闹。   他没有子嗣,就独自站在灵堂前还礼。感觉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岁,虽然没瘦,但面色十分憔悴。   在灵堂之上,我又一次看到了凌艳秋,瘦得跟个纸片人似得,脸苍白得找不到一点儿血色。她穿着丧服,给前来吊唁的人递香,样子很是悲戚。   我和褚峰是最后进去的,凌艳秋看到我们时眼底一阵惶恐,一个劲地朝我使眼色,可我不懂。   前面吊唁的人上了香就走了,轮到褚峰的时候,她张嘴说了一个字,但没有发出声音,有点儿像个“逃”字。   褚峰拧了下眉,还是接过香走到了陈雅珍的灵位前。刚鞠了躬,香都没有插上,宽爷忽然一声大喝,灵堂里面瞬间冲出来无数保镖,齐刷刷拿枪对准了褚峰……和我!   凌艳秋吓得踉跄了一下,她脚下发出了一阵诡异的“哗啦”声,我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的脚上拴着一根很粗的铁链子,上面还血迹斑斑的。   我终于明白这些日子为何没有看到她了,她应该是被囚禁了。   宽爷慢慢度了过来,一把揪着凌艳秋的头发就抽了一耳光上去,而后他很是挑衅地看着褚峰阴笑,“怎么样,是不是心疼了?看老子抽死她。”   他一定是疯了,或者心智被蛊惑了,抓着凌艳秋疯狂地抽打耳光,左右开弓,打得她满脸浮肿。   漕帮所有的堂主里面,除了阮小飞和阿奎,其他的都站得远远的,深怕被殃及。   “宽爷这是要做什么?”褚峰下意识把我揽到身后,冷冷扫了眼用枪对着我们的保镖,“夫人尸骨未寒,你们不会是想在这儿把我给杀了吧?”   “阿峰啊阿峰,老子这辈子养了很多奴隶,却没有遇到一个像你这样白眼儿狼的。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和薛家的人暗度陈仓,把老子的生意给抢了啊?”   “宽爷在讲什么,属下不懂。”   宽爷丢开了凌艳秋,寒笑着走到了褚峰面前,拿着枪抵着他的眉心,用力戳了两下,“老子也是从小喽啰混上来的,在这都城风里雨里几十年,你当老子吃素的吗?你那点儿小把戏我看不懂?”   褚峰没回他,他又把枪口慢慢挪到了我的脑门上,直接把我从褚峰身后拽了过去。褚峰一动身,那些保镖的枪就全对准了他,一个个目露凶光。   “洛夕,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下次遇到我,可就不是当舞女那样简单了。看你是越长越水灵了,像极了当年的江南第一美人施玲珑啊。”   他一边说,一边捏我的脸,手还伸向了我的袄子。“想当年,老子送上金山银山她都不要,竟然嫁给了那个短命鬼,把自己也害死了。”   就这大庭广众之下,陈雅珍的灵位前,宽爷一边说一边肆无忌惮地解我的衣扣。看着他眸子里淫荡的光芒,我大概晓得他想做什么了。   我无法形容心头的感觉,很恶心,胃里面翻江倒海,仿佛满肚子的隔夜饭都要冲出来一样。   宽爷抓住我的头发迫使我昂起了脸,斜睨着褚峰满脸挑衅地笑着,那满嘴的大烟味呛得我不断干呕。“阿峰,你以为老子真的老了,干不动了是吗?历来老子想要的女人,就没有得不到的。”   褚峰的脸开始狰狞了,一股浓浓的杀气在他眼底流荡着。   “宽爷,要杀要剐你冲我来,放了洛儿。”他一字一句地道,那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老子若不放呢?”   宽爷冷笑着,拽着我袄子用力一扯,对襟盘扣全给他扯断了,露出了我里面白色肚兜。我尖叫着捂住了胸口,却惹来他狠狠一记耳光。 正文 第88章 血洗灵堂   我不知道宽爷故意在陈雅珍的灵堂前羞辱我,到底是为了打压褚峰,还是为了证明他气势依旧。而我没有力气反抗,只有抱紧了胸口遮一点羞。   灵堂上的气氛剑拔弩张,褚峰的脸开始慢慢扭曲了。就在宽爷想进一步扯掉我肚兜的时候,他忽然发出一声怒急了的咆哮,挥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击向宽爷,那是他用尽全力的一击。   当拳头从我脑门掠过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一股慑人的劲风袭过。而就在宽爷偏头闪躲的时候,他一把把我拽到了怀中,用他的身体挡住了我胸前旖旎春光。   也就是这瞬间,他夺下了宽爷的手枪并对准了他的眉心,怒喝道。“叫他们都退下,我数到三!”   与此同时,褚峰拉开衣襟把我罩在怀里,搂着我往宽爷走了一步。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看不到他的样子,却能感觉到他满身慑人的戾气,狂到了极致。   这个时候,我好像忘记了身处于血雨腥风中,感动在他这份呵护下。我偷偷哭了,靠着他温暖的胸膛哭了。   大概一直以来褚峰都在隐忍,所以宽爷即使被枪指着都还肆无忌惮,他冷冷道,“阿峰,你敢把老子怎么样?今朝这灵堂你进得来就出不去……”   “还嘴硬!”   宽爷语音未落,被褚峰用枪托砸了一下脑门。那些保镖瞬间又冲了过来把我们团团围着,但因为宽爷被挟持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你他妈有种杀了老子!”宽爷恼羞成怒了,愤慨地吼道。   “你以为我不敢吗?我为你做牛做马十六年,一共给你赚了二十三万五千三百两银子,而你前后一共派人暗杀了我五次,还让阿青一直在我身边当眼线,你把我当做什么?”   褚峰说着把身上衣服脱下裹住了我,推给了阮小飞,“小飞,好好保护洛儿。”   而后,他环视了满堂的保镖和堂主,举枪抵着宽爷的脑门冷笑着,“这十六年,你一次又一次坏事做尽,我念在你当年收留我的情分上一次次忍让你,迁就你,你真觉得我不敢杀你吗?”   “你是老子培养大的,不过就是我面前一条狗,今朝你还想造反了不成?你们都是死人吗?把他拿下!”   宽爷怒视着边上的保镖和那些畏缩在角落的堂主,其实眼底是有几分害怕的。褚峰这一次,他是降不住了。   褚峰凉凉一笑,阴森森扫了过去,“你们确定是要跟宽爷一起共进退吗?”   “誓死保护宽爷!”   不晓得保镖们是慑于宽爷的威严,还是好面子,都异口同声地喊道。褚峰寒了眼,又看向了那几个堂主,冷笑道,“你们呢,也要跟宽共进退吗?”   那几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其中方世鑫捂着肚子走了出来,“不好意思宽爷,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去茅坑一趟。”   他说着一溜烟就跑了,那管得了这些。墙头草,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其余的堂主都面面相觑,最后又走了几个出去。剩下的两三个,褚峰就没有再给他们机会了,示意阮小飞和阿奎也把我带了出去。我不想走的,但他们强行把我拽走了。   我们前脚一出来,后面就开始大开杀戒了,枪声,打斗声,声声不绝于耳。我惊恐万分地盯着灵堂里飞来窜去的人影,心死死揪成了一团。   褚峰这一次怕是不会再手软了,他一直是那么善良,却被宽爷生生逼到了要逆反的份上。想到他声讨宽爷的那些话,我忽然心酸到了极点。五次的暗杀,那是怎样的一种恨和狠,他竟隐忍得下去。   枪声密集,原本肃杀的灵堂飘起了一股浓浓的硝烟味,我都不知道褚峰是不是还活着,没有人敢进去。   阮小飞和阿奎都阴沉着脸,个个神色都不轻松。其余的堂主都一脸惶恐,他们十分焦虑,因为不管宽爷胜与负,他们都不会好过。   陈四新这会儿已经不见人影了,他好像上了香过后就走了。大概从此往后,他们陈家和宽爷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天际还在下雪,越来越大了,天空也越来越阴霾,仿佛入暮了。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而这场战斗还没有停止。我眼巴巴地看着大门,脑子里一片空白。   “砰!”   我都看呆了,眼前忽然一花,一道人影直接从大门里飞了出来,重重砸在了我的面前。我定眼一看,竟然是宽爷,他满脸血迹,连爬都不爬不起来了。   紧接着褚峰也走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枪,脸上身上全都是斑斑血迹。他的脸仍旧狰狞扭曲,像极了一个亡命之徒。   他一步步走到宽爷面前,揪住了他的领子提了起来。“大声告诉他们,这漕帮的总舵主是谁?”   “你,是……你!”宽爷重伤了,一讲话嘴里就冒血沫子。   “我是谁?”褚峰凑近他的脸孔怒吼道。   “你是褚峰,从现在起,漕帮的总舵主叫褚峰。”   宽爷像是受到了惊吓,身体在止不住地哆嗦,讲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而就在此时,灵堂门口的地方又爬出来一个人,是曹玉贵。   “大伯,救我,救……”   他爬了一半就没气了,身体直接从门框上栽下来了,我这才看到他半截身体都好像断掉了,五脏六腑都冒出来了,血淋淋的惨不忍睹。   阮小飞在瞬间用手罩住了我的眼睛,可我还是看到了。我无法控制地干呕了起来,想吐吐不出来。   我不晓得褚峰用了什么办法把人伤了这样,但唯一肯定是宽爷变成这样肯定是被他恐怖的杀人方式给吓到了。   紧接着我听到褚峰阴森森地问其他的人,“你们刚才听懂宽爷的话了吗?谁要是有意见不服的,就早点儿站出来,否则就是曹玉贵那样的下场。”   “属下见过总舵主,总舵主洪福齐天!”   余下的这些人都异口同声地道,其中嚷嚷得最大声的就是方世鑫了。他唯恐表现得不积极,第一个上前跟褚峰拘礼请安的,其他人见他这样,也都纷纷效仿。   “即日起,漕帮总舵便由我褚峰接手,还希望各位堂主像往常一样,不要因为总舵主换了人就不服管了。有这种想法的人早点儿退出漕帮,我既往不咎!”   “我等定为褚总舵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即使这些声音不是那么甘愿,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敢二话。褚峰又安排他们去处理灵堂里的尸体,一个个都言听计从。   给这些人一顿下马威过后,褚峰松开宽爷朝我走了过来。他用力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直到一双手白净了,才伸手揉了一下我发丝,“洛儿,是不是吓到你了?” 正文 第89章 风云落幕   褚峰的脸此时不再狰狞,而是一脸暖暖温情,就是沾满了斑斑血迹。我拿出手绢给他擦脸上的血,但擦不掉,太多太多了。   他握住了我的手,眸子里泛起几分落寞和叹息,“擦不掉的洛儿,我手上的血腥太多了,这一辈子都擦不掉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血洗灵堂这件事,本事他可能不会做。若非宽爷一再相逼,他无论如何不会走上这条路的,而促使他下狠心的便是我。   他本性那么善良,却因我杀了那么多人,一定很后悔,很难过。   我握紧了他的手,道,“没关系峰哥哥,你的心里没有血腥,在我眼里永远都是善良的人。”   他没有说话,眼底多了很多很多我看不懂的情愫。   我紧紧靠在他胸前,看着灵堂里被抬出来的那些死尸,有的断胳膊断腿,有的脑袋给拧断了,死相都十分凄惨。   而曹玉贵最不堪入目,他的身体生生给断掉一大半了。我不晓得褚峰何以对他下那么重的手,但肯定不是他的不对。因为宽爷如此丧心病狂,他都没有要了他的命。我低头看着神志恍惚的宽爷,深深叹息他英雄迟暮。   人这一辈子,走着走着就老了,而自己却很不自知。   像宽爷这样一直立于风口浪尖的人,他习惯了前呼后拥,就更怕老去。所以他娶小妾,用尽手段折磨,蹂躏,来证明他的能力和雄心壮志。他偏离了人格,行为举止就越来越奇葩了。   这个夜里,褚峰坐在江边吹了一晚上的笛子,曲子凄凄切切,仿佛在哭泣,在悲鸣,听得人潸然泪下。   我想他心里一定很难过,虽然压下了悠悠众口,但他篡位却是不争的事实。以他那耿直的性情,要接受这一切得很长一段时间。   我本想去江边陪着他的,可凌艳秋却去了,她拿了一支洞箫,跟着他的旋律一起吹奏。我竟不晓得,那笛子和洞箫和鸣,竟是那般惊艳,亦令我自惭形秽。   比起凌艳秋对褚峰飞蛾扑火般的感情,我只会给他负累,让他一次次去做不愿意做的事儿。我忽然间觉得,当初阿青说我是扫把星,真真是说对了。   我在他们俩身后站了很久,听了很久,最后落寞地离开了。心里头很难过,感觉属于自己的那份专宠好像被人掠夺了,而这个人我偏偏不能去恨,去嫉妒。   这夜里,漕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夜里,我的心境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从褚峰被宽爷打得奄奄一息到取代他的位置,仅仅是两个月的时间。漕帮上下无人敢不服他,因为不服的下场都会跟那些死去的人一样惨。   漕帮十二堂,现在只剩下了八个堂主,还是带褚峰在内。于是在他搬入总舵的第一天,他就废除了十二堂主的规则,只选了四个堂主负责漕帮的运输。   其中有:阮小飞、阿奎、方世鑫和秋山。   方世鑫是因为他处事圆滑,这样的人留着成不了气候也坏不了事,适合这环境。而秋山是破格提拔起来的,因为他跟着褚峰也有好些年了,码头上的生意多少都懂,再则,他也是个很值得信赖的人。   其余的几个堂主都入了总舵,分别管理帮里的杂务事。至于宽爷,他住在了曹家府邸,不过他似乎因为惊吓过度而变得痴傻了,褚峰就找了一个下人专门照顾他的起居。   凌艳秋自由了,她专门在早报上刊登了宽爷之前的一封休书,证明了她的自由身。我想,她之所以大费周章地在民众面前证明自由身份,可能还是因为褚峰。   褚峰做事情很慎密,并没有任何把柄落人口实。所以漕帮上下即使有对他不满的人,也都不敢放到明面上来。尤其是他对宽爷的那份仁慈,更堵了悠悠众口。   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也暗中助了褚峰一把。我撰写了一篇文章交给了早报总编陈奇,让他用半面的刊副提了漕帮革新一事,大标题就是《漕帮革新运动》。   内容里,我提到说漕帮总舵主曹启宽因为身体抱恙,自愿退位让贤,推举青龙堂堂主褚峰接任总舵主之位。褚峰接手过后,推出了一系列的新帮规,不但更利于漕帮的管理,对于海运发展也做出了贡献。   当然,并没有人敢去查究宽爷退位让贤这件事的真相,至少短期内没人敢。   而血洗灵堂一事,巡捕房那张启明被褚峰威逼利诱堵了嘴,他就睁只眼闭只眼这样把这事儿抹平了。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宽爷培养的人大都是孤儿,要么被他培养成傀儡,要么是奴隶,所以即便是死了也无从查证。尤其褚峰接任一事已木已成舟,大家都不愿意多事了。   漕帮的风起云涌总算是落幕了,我和嬷嬷都搬到了漕帮总舵这边,这比起青龙堂要气势磅礴多了。   褚峰派人把这里里外外都从新翻修了一下,再无任何宽爷的痕迹。   难以置信的是,我的地位好像也因为褚峰而升级了。漕帮上下但凡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小姐,而凌艳秋则依着褚峰叫我洛儿,我明白她的心思,没了束缚,她现在可以肆无忌惮地爱他了。   褚峰没有赶走凌艳秋,还给她安排了一处比较幽静的内院,与我的厢房比邻。彩菱也跟着她入住了总舵,还是她的贴身丫头,她很喜欢眼下的生活。   只是,随着环境的改变,我感觉身边所有一切都变了,包括褚峰对我的态度。   以前他总会对我嘘寒问暖,但自从宽爷的事情过后,他很多时候都避着我。实在避不开的时候,也没有几句话跟我说,倒是堂口里的护卫和下人们对我热情得多。   更令我难受的是,他居然跟凌艳秋比较亲近了,遇到了总会寒暄几句。而对于我,他却没有那份心了。好多次我故意在他眼皮子底下转悠,可他总是视而不见。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些天,我的心情越来越差,以至于放学的时候都不想那么快回去了,就怕看到他和凌艳秋开心聊天的画面。   本身我不嫉妒凌艳秋,她喜欢褚峰的心思从来没有瞒过我,并且也一再地帮他。只是我心里过不去,总觉得她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那份宠溺。   我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的心境,可还是越来越觉得,我真的是在寄人篱下! 正文 第90章 逃不掉   这些天天气很不好,一直都在下雪,好像严冬已经到来了,冻人心骨。而我的心,要比这严冬冷得多,越来越找不到归属了。   放学过后,我依然迎着雪冒着风,顺着小街独自走回去,心情因为这阴霾的下雪天更败坏到了极点。   这些天我都没有要小马来接我,他是褚峰的专属司机,同时也负责接送我上下课,但最近没让他来了。我以为这样褚峰就会心疼我,关注我,但没有。他还是不怎么搭理我,好像忽然间就收回了我对的温情。   所以,莫名的,我心里头就生出了一股浓浓的孤独感,仿佛被全世界的人遗弃了一样。我以为褚峰会是我这一辈子的依靠,哪晓得……   走着走着,鼻头一酸我就哽咽了起来,瞧着马路上没人,哭得有些肆无忌惮。我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他为什么忽然间就不搭理我了。   我不会在人前哭泣,因为这是很懦弱的行为。可其实我也并不强大,我感觉自己都比不得一只蹦跶的蝼蚁。   我正伤心着,忽然一辆汽车停在了我身边,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车上下来的人给生拉硬拽上去了。   我狠狠抹了把眼泪,才看到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是秦书月,正冲我冷笑着。身边两个人我不认识,都西装革履的,头发梳得油量发光,看起来大概也二十上下。   其中一个长得有些尖嘴猴腮,有些眼熟,我仔细想了想才发现他长得有点儿像陈四新。另外一个五官轮廓分明十分俊朗,就是一双眼睛过于阴鸷,也是坏坏的样子。   “秦书月,你要做什么?”我有些惊愕,因为好久没有遇到秦家的人了。   “做什么?看你一个人形只影单的,想必也是寂寞得很吧?带你去乐呵乐呵。”秦书月冷笑道,冲我边上的人挑了挑眉,“陈宇飞,你看她长得还算标志吧?她就是小百合的女儿。”   “呵呵,再好看也比不上书月你啊,你可是我们大家的小公主。”陈宇飞就是长得有点儿像陈四新的人,这会儿正在仔细打量我。   秦书月得意地笑了笑,又对我右边的男子道,“甄书凡,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洛家仅存的硕果,待会儿可别怠慢了她哟。”   甄书凡?   我斜睨了身边的男子一眼,他只是冷冷地抬了抬眼,一句话没说。倒是边上的陈宇飞又冲我猥琐地笑了下,那眸光直接落到了我胸口,令我心头一阵恶寒。   看秦书月那一脸的不怀好意,我心里有些害怕,这女人出了名的嚣张跋扈,谁晓得她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来。但,好歹秦老爷子是承认了秦家跟洛家的世交,她应该没有太肆无忌惮吧?   我抱着侥幸的心理道,“秦书月你是不是疯了,秦家和洛家怎么说也是世交,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啊?”   “世交?你有没有搞错啊?你真以为大伯会把一个销声匿迹的落魄户当做世交?秦家的世交多了去了,这都城就有赫赫有名的陈家、薛家、商家、甄家,你算老几?”   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清风吟楼底下,这边仍旧歌舞升平,莺莺燕燕很多。秦书月跳下车后,把后门的车也打开了,陈宇飞直接拽着我下了车,甄书凡就跟在他的身后,一直冷眼旁观着。   秦书月还在身后推搡我,看我被推得踉踉跄跄的,她笑得花枝乱颤。   大门口的人见了陈宇飞都喊大少爷,我猜他可能是陈四新的儿子,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些人看到我被硬拖进去,根本理都不理,当做没看到一样。   我就这样被他们带进了歌舞厅里,赶鸭子上架地坐上了贵宾席,被陈宇飞和甄书凡左右堵着,跑也跑不了。   这里面的人好多啊,整个舞池里面挤满了人,四周错落有致的沙发上还坐着好多正在打情骂俏的男女。更有甚者,竟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丝毫不顾忌。   一阵阵浪笑,一阵阵吟哦,充斥了整个歌舞厅。而这些人谁都没有注意到我们这个地方,都沉浸在这纸醉金迷的气氛中。   陈宇飞遣退了左右席位上的人,就剩下了我们四个。他让服务生送来了若干洋酒,一一打开摆在了酒桌上。   他满脸猥琐地挤到我身边,拿起一瓶酒放在了我面前。“洛夕,咱们还没有一起喝过酒呢,来尝尝看这清风吟的酒是不是与众不同,小百合曾经在这边可是酒王,一口气就能喝这么一瓶呢。”   “我不喝!”   我别开了头,却又看到角落里不堪入目的一幕,居然有一对男女在沙发上行那苟且之事。虽然动作不大,但附近也有好多人意味深长地看着。   我又狼狈地转过了头,对上了陈宇飞那满是淫光的眸子,他又朝我坐近了些,伸手搭住了我身后的沙发,就像搂着我似得。   我霍然站了起来,却又被秦书月一把推倒了沙发上。“想走?你以为进得来这里还出得去吗?”   秦书月狂妄地笑了笑,凑近我捏着我的下颚道,“想想你当初是怎么让我在学校丢脸的,还敢讹诈我爹五千块银元,洛夕,知道什么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你以为每次都有人来救你?今朝我倒是看看你是否还有这运气。”   “你放开我,你他妈到底要做什么?”   我挣脱了秦书月的手,她面色一寒,冲陈宇飞和甄书凡使了使眼色,两人直接把我左右手给死死拽着了。紧接着,她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拿起桌上的酒就往我嘴里灌。   我无法吐气,被迫吞咽着,酒液顺着我喉咙滑下去,火辣辣的。她不让我喘气,倒了一瓶又一瓶。我无力地挣扎着,却挣不脱这两只紧拽着我的手。   感觉他们在蹂躏一只卑微的蝼蚁,用尽了手段。我恨及了,死瞪着眼睛看着他们亢奋且扭曲的脸,一个个放肆地笑着,尖叫着。   而歌舞厅里喧嚣声依旧,没有人在意我。   我一直以为,入侵的日本人已经够丧心病狂了,却比不过这名门贵族里的公子小姐。他们肆意地践踏着我的尊严,或者说我也根本没有尊严。   我就在这样的氛围下被他们灌醉,像一只毫无生气的流浪狗,瘫在沙发上直喘息,动都动不了。   可我很清醒,醉眼朦胧下,我看到歌舞厅的服务生把所有客人都请走了,偌大的场子里就剩了我们几个。   而后,他们把我拖到了舞池的中央…… 正文 第91章 禽兽   “甄书凡,你去打电话把薛长清和商河他们都叫过来,这么好的事儿不能落了他们俩个啊。”   “书月,这不太好吧,万一被爹他们知道了……”   “废话,这可是个雏儿,你们难道不想试试吗?哎哟你就别畏畏缩缩了,听我的,出了事有我顶着呢。我大哥是都城总司令,三叔是军统的中流砥柱,怕过谁?你们说我们怕过谁?”   “陈宇飞,你去把她的衣服扒了,先看看什么货色。听我大伯说,她的亲娘是江南第一美人,我看是江南第一荡妇还差不多,否则当年怎么会惹得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呢?不要脸的贱货。”   “居然是施玲珑的女儿啊,啧啧啧,那我可要好好瞧瞧……”   耳边总是这些充满戾气的对话声,而我只有听着,无法反抗。陈宇飞还在拿着酒不断地往我身上倒,他听到我是施玲珑的女儿过后更疯狂了些。   秦书月走到了我身边蹲下,不留痕迹地用脚踩住了我的手,使劲捋着。我抬眼看着她泛着寒笑的脸,仿佛都幻化成了田中佐野的脸,又狰狞,又扭曲。   指头传来一阵刺骨剜心的痛,我想抽出来,但她踩得更用力。她还拽起我的头发迫使我昂起头,而后那陈宇飞就拿着酒往我脸上倒,一瓶又一瓶。   他们肆无忌惮地笑着,疯狂地抽着我耳光,都不停歇的。我唇齿间全都是浓浓的血腥味,顺着唇角淌,但他们不为所动,依然一下又一下抽打着我耳光。   我不知道他们心头哪来的恨和怒,恨不能把我凌迟了一样。这些人,让我感到好恐惧……   “陈宇飞,你快把她衣服扒了啊,先看看她什么货色嘛,你不是最爱玩女人吗?这么极品的女人摆你面前不动心啊?”   秦书月在不停地怂恿陈宇飞来蹂躏我,在她眼里,我可能都不及秦家大宅里面的一个丫头。   我不懂,堂堂一个千金大小姐,她的心怎就这么残忍?我醉眼朦胧地看着她那扭曲张扬的脸,恨不能把她撕碎,啃噬。   “看什么看,剜了你眼睛信不信?”   秦书月见我看她,抬手又是一耳光打过来。我的脸已经麻木了,都感觉不到痛,我只是恨,恨不能全杀了他们。   陈宇飞在她的怂恿下,用力撕破了我的袄子。没错,是撕的,他仿佛很喜欢听丝帛断裂的声音,咬着牙用力把袄子全部撕破了。   秦书月在边上冷冷看着,见他那样直接过来一把就扯掉了我的袄子,就剩了里面一件单薄的褥衣了。   “哟,还鼓起来了呢。”她邪笑着把手伸到了我胸前,隔着褥衣和肚兜用力捏我的胸,恨不能捏爆它的样子。“陈宇飞,把她的袄裙也脱了啊,甄书凡不敢脱,可他就敢看,你看他那双眼睛正在发光呢,哈哈哈……”   这些畜生,禽兽不如的东西!   我哆嗦着唇想求饶,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嗓子哑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了。陈宇飞在秦书月鼓励的笑声中脱下了我的袄裙,剩下了短短的褥裤。我光着两条腿,又恨又怒又狼狈不堪。   陈宇飞走到我面前蹲下,淫光闪烁的眸子一直盯着我被扯坏的褥衣领子,不停地滚动着喉结。我想,如果这里没有人,他恐怕早就不顾一切地扑过来了。   “摸一下啊,摸她,挺大的。”秦书月猥琐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回荡。   陈宇飞果真伸出手,顺着我褥衣的领子把手伸向了肚兜。我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埋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我几乎是用尽全力的,唇齿间瞬间一股新鲜的血气漫了上了。   “他妈的,敢咬老子!”   他被我咬痛了,抽出手站起来,狠狠一脚踹在我身上,竟把我踹飞了好远。我撑着地想要爬起来,他冲过来又是一脚踹在了我背上,疼得我手一软又趴了下去。   “敢咬老子,敢咬老子……”   他疯了一样地踹我,恼羞成怒了。我本能地蜷着身体,试图让自己不那么痛。   秦书月走了过来推开他,拽着我的腿倒拖着我回到了舞池中央,她可能想在这水晶灯下把我的狼狈看得更清楚。   我紧紧抱着被撕坏的袄子,忽然触到了我的荷包,摸到了里面那把小弯刀。我心头一悸,连忙把小弯刀抽出来拽在了手里。   就在秦书月娇喝着冲过来又踹我时候,我举起刀狠狠一下扎在了她的腿上,毫不犹豫,用尽全力!   “嗷……”   她一声惨叫,直接跌坐在了地上,抱着腿拼命打滚。这小弯刀是褚峰送给我防身的,想不到第一个伤的人居然是秦家的千金小姐,还是世交啊,真讽刺。   陈宇飞和甄书凡都跑了过来,看到秦书月那样子都懵了,我那一刀肯定扎得深,她裙摆上一片血迹斑斑,血都淌地上了。她脸色也煞白,好像伤到要害了。   我管不了,有了小弯刀防身,他们不敢过来了。   “书月,书月你怎么样?要不要紧?”陈宇飞看到那一地的血吓坏了,连忙凑近了看。“你等着,我去把爹叫过来。书凡你看着点书月,我很快就回来。”   陈宇飞跑掉过后,甄书凡没有再对我怎么样,只是满目阴鸷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很吓人。   秦书月叫得特别凄惨,嘴里不停地咒骂我,但不敢再过来打我了。我看那地上的血越来越多,心里也很惶恐,这下子秦振南怕是更恨我了。   这番折腾过后,我身体慢慢恢复了一点气力,想把袄裙套在身上,但腿还没伸进去,陈宇飞就带着陈四新过来了。他急匆匆跑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一脸匪夷所思的样子。   “爹,书月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办啊?”   陈四新没有理会他,蹲下身子凑近我看了许久,“居然是洛夕?你们怎么把她弄过来了?”他转头问陈宇飞。   “爹,她欺负书月呢,我们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一下嘛。你看,书月被她用刀伤成了这样,秦二伯知道肯定要责怪我们的。”他顿了顿,又道,“都是这贱人惹的祸。”   陈四新拧着眉,没有讲话。我想起他之前想要血翡腰佩一事,就支起身子用力挤出了几个字,“陈四爷,求求你放……放了我,我用血翡给,给你交换好吗。”   “你确定?”他面色一喜。   我点点头,从荷包里拿出了血翡,但没有递给他,“你送我回漕帮总舵,这血翡就给你。”   他一个欺身想来抢,我用小弯刀抵住了他,“陈四爷,我懂得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轻易毁掉一块翡翠,请你不要逼我。” 正文 第92章 他们来了   其实我知道自己根本震慑不到陈四新,他是个十分狡猾的老狐狸,这里又是他的场子,想要从我手里得到翡翠不光只有强取豪夺一种方式,他什么都做得出。   但他很戒备,可能是怕我毁掉了腰佩,就站起身干笑了几声,往后摆摆手,让陈宇飞他们把秦书月先带走了,现场就留下了我们两个和他一个心腹保镖。   他往哪儿一站,他保镖就卑躬屈膝地递上了烟斗,还给他点着了。   他叼着烟斗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眼珠子一直在我身上扫来扫去,眼神十分诡异。我只有死死捏着翡翠和小弯刀,提防着他对我下黑手。   他抽了很久的烟,才把烟斗递给保镖,又蹲下来跟我讲话,“洛夕,你确实很聪明,身上也有点儿洛家人的魄力,但老子还是要告诉你,在这乱世中没有什么比命更金贵。所有人都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你说谁他妈又怕过谁呢?”   我不知道他讲这话什么意思,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讲得很对。在这样的世道里,任何锦衣玉食都是昙花一现,兴许前一秒还是富贵人家,后一秒就是黄泉冤魂了。   我们洛家,不就是这样销声匿迹了吗?   大概在灭门的前一天,爹娘可能还漫步在花前月下,还在想着未出世的孩子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可不可爱。但一转眼,他们就已经灰飞烟灭。   陈四新见我没回应有继续道,“我知道褚峰现在是漕帮总舵主,势力大得很。但哪又怎样,在我这清风吟还是我说了算。我可以放了你,但光是这血翡可不行,买不到你一条命。”   原来他就是在警告我,不要妄想用褚峰来压制他,这个老狐狸还想从我手里得到什么?看着他那滴溜溜直转的眼珠子,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该不会是又想……   “你的手里应该还有一幅帛画对吗?给我!”   “帛画?”   陈四新怎么也知道那幅帛画,难不成那幅画跟血翡还有什么关联不成?可是帛画已经被宽爷拿走,他放哪儿我都不晓得,现在他痴痴傻傻的,肯定也不记得了。   但,我若拿不出帛画,他是不是不会放过我?   “四爷说的可是巴掌大的一张帛画?”   “对,就是这个,你快给我,我马上送你回漕帮总舵。”他一脸喜色,很是雀跃的样子。   我蹙了蹙眉,道,“可是,这幅画很珍贵,现在并不在我身上,还在青龙堂藏着。如果四爷实在要的话,就先带我过去青龙堂取好了。”   “你没耍老子?老子脾气不好,惹了我没什么好下场的。”他有些将信将疑,还拿起我荷包捏了下,里面并没有。   我点点头,“不敢耍四爷。”   “哼,谅你也不敢!”他冷冷一笑,直接抓起我的手就拽了起来,拖着我往舞厅外面走。我脚下无力,走路都踉踉跄跄的,几乎是被连拖带拽着走的。   我的样子极其狼狈,酒把我浑身都浸透了,褥衣和褥裤就紧贴在我身上,感觉像没有穿衣服似得。褥衣的领子也被陈宇飞扯坏了,我只好用一只手捂在胸口,却也根本挡不住。   外面天还在下雪,越来越大了,纷纷扬扬的。狂风呼啸而过,冻得我瑟瑟发抖。   陈四爷把我拽到了清风吟大门口,正要把我往车里塞,忽然一辆汽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左边驶来,“呲”地一声急刹在了大门口。   与此同时,也有一辆车从右边驶来,也同样迅猛地堵在了陈四新的车前。   “夕夕!”   “洛儿!”   秦承炎从左边的车里下来了,那身军装在暗夜里十分耀眼,宽大的披风被寒风掀起好高。他满身寒气,却掩不住那与生俱来的高贵,下车后眸光灼灼地看着我,让我自惭形秽。   而右边,褚峰也从车上下来了,看到这一切惊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陈四新见他们俩以来,下意识松开了我,我脚下一软,直接就往地上滚了去。秦承炎飞和褚峰都不约而同地扑向了我,但秦承炎先一步搂住了我,迅速解下他的披风裹在了我的身上。   这一刻,我羞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四新你他妈的找死啊?”   下一秒,褚峰飞身而起,狠狠一脚踹向了边上的陈四新,直接把他一脚踹到地上去了。他的保镖冲上来想还手,一拳头就被他打飞了。   秦承炎冷冷地看了眼那边,眸光更寒。听着那不规则的粗气声,我想他是发怒了。而我只有缩在披风里,埋着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我控制不住哆嗦,抖得跟筛糠似得。   随即,他俯身抱起了我,刚转身,褚峰就冷喝了声,“秦司令,放下她!”   “凭什么?”秦承炎霍然转身,黑着脸盯着褚峰,眸子里有两团怒火在燃烧,“我以为你身为漕帮总舵主,保护她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哪晓得你这般没用。”   “放下她!”褚峰一步步走了过来,脸上乌云密布。“洛儿是被你们秦家的人带走的,这事儿我慢慢来算,你回去跟秦振南说一声,让他看好自己的女儿,免得哪天莫名其妙就一命呜呼了。”   “没本事就不要讲这些屁话,好好在你的漕帮呆着别出幺蛾子,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秦承炎没理会褚峰,抱着我转身走到了车边,刚拉开车门把我放上去,褚峰人就飞扑了过来。   秦承炎直接一拳往后挥了出去,跟褚峰袭来的拳头击在了一起。两人都欺身上前,又是一脚向对方踹去,却都把对方的脚勾住了,一时僵持在那儿。   两人对峙着,都一副恨不能把对方生吞了的样子。我想不到他们两个会打起来,挣扎着起来想劝住他们,却谁料一动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我靠着车门,吐得一塌糊涂。   “夕夕,你怎么样?”   “洛儿,你怎么样?”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问我,看我没事又打了起来。这一次谁也没让谁,都飞身冲进了雪幕中,斗得你死我活。他们俩的身手都不弱,动作快得我根本无法看清。从左打到右,再从右打到坐。   我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神志清醒了不少,人也能动了。看到他们俩越打越凶狠的样子,我没有去劝阻,转身裹着披风踉踉跄跄地跑了。   我不知道褚峰和秦承炎为何会同时出现在这儿,把我所有的狼狈不堪尽收眼底,我往后又如何去面对他们?尤其是秦承炎,他恐怕更加地看不起我了吧,我是那样肮脏。   不想去管他们俩,也不想去想,我就这样灰溜溜地逃了。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夜,我绝不会忘,总有一天,这些耻辱都要一一还给那些畜生。 正文 第93章 什么都没看到   我回到了小楼,从井里打了水把浴桶里面装满了,爬进去就用肥皂拼命地洗身上,用力地搓。我想把身体里,唇齿间所有的酒味都去掉,咕嘟咕嘟喝了不少肥皂水。   刺骨的井水掩不住我身上那股浓烈的酒味,我一边搓一边哭,又慌又恐惧。   回想起在清风吟发生的一切,我心头有股无法言喻的伤悲和愤怒,还不能接受他们这些名门世家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令人发指的事情。   我一直以为,良知是世人该有的一点本性,但其实不然。越是名门贵族,做人越没有下限。   忽然间觉得,这个世道需要的不是什么文化和知识,而是势力。你能把人踩在脚下,那就是你的本事,无关乎你肚子里有读书墨水,有几度修养。   我似乎一直走错了路,试图当一个有出息的文化人。   “砰!”   我正躲在浴桶里自怜自艾,大门忽然传来一声重击,好像有人进来了。我慌忙爬出浴桶要拿衣服穿,却谁知慌里慌张地脚下一滑,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撞得我头昏脑涨。   很快,我看到一双黑色皮靴站在了身后,再往上看,是一身军装以及……一张红得快要滴血且惊愕的脸,竟是秦承炎。   “我,我找不到你,以为这房间没有人打算进来看看,所以……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他慌忙转过了头。   “你出去,快出去!”我爬不起来,只能蜷成了一团,用手挡着光裸的前胸,试图不那么尴尬。   但秦承炎没有走开,背过身抓起边上放着的衣服递给了我,“你行吗,要不要我帮你穿?”   “谁要你穿啊,你快出去。”   我抓过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起身踉跄着往楼上跑。不晓得到底是太慌了,还是撞到鬼了,没跑两步我一脚踏空,竟从楼梯上栽了下来。   秦承炎飞身过来一把搂住了我,他自己却脚一滑跪在了地上去,我听到他闷哼了一声。我被这接连的倒霉事弄得狼狈不堪,尴尬得哭了起来。   “别哭了夕夕,别哭了。”他索性坐在了楼梯上,把我身体扶正揽在了胸前,用手捋了捋我湿漉漉的头发,“好了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会发生了。”   “谁叫你过来的啊,谁让你看到这些的?你这混蛋。”   我哽咽道,根本都不敢直视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捧着我的脸,用指腹抹去了我一脸的泪痕,而后就那样看着,怔怔的,脸还是很红很红。   “别哭了,我一定会负责的。”   “谁要你负责啊,你还说,你还说不要脸的话,你都看到什么了啊?”   我无地自容,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他也不躲不避,就任凭我打,我打着打着就哇哇大哭了起来,哭得跟泪人儿似得。也不知道是后怕,还是太羞愧,哭得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秦承炎不停地给我抹眼泪,抹着抹着捧起了我的脸,傻呆呆地喊了我一声“夕夕”,嗓音忽然有些嘶哑。   “嗯?”我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地瞄了他一眼。   他把我鼻头粘着的一撮头发拨到了耳后,随即勾着我的下颚忽然凑了过来。当他的唇含住我唇瓣时,我脑袋忽然轰地一声给炸得晕头转向了。   我只觉得唇齿间有一股清凉的气息入侵,令我越来越惶恐,越来越窒息,最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我醒来的时候,眼底的一切都很熟悉,这是秦承炎的司令府,我的那个专属房间。我扭了一下脖子,一股剧痛好像牵动了全身所有的神经,全身上下都痛了起来。   我正要挣扎着坐起来,眼底余光却发现秦承炎就侧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也不晓得他在看什么,唇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俊朗得特别不真实。   我忽然就想起了昨夜里的一切,从清风吟,到小楼,再到昏迷前……   昨天我们好像……我慌忙坐起来下意识摸了一下嘴唇,可能动作太大惊动了秦承炎,他悠然转头,看到我的动作微微一愣,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醒了,身体好些了吗?”他阔步走了过来,步伐有些奇怪,好像腿有些问题。他走过来就坐在床边,看了我一眼,“脸上还有些肿,等会再抹点儿药就好了。你……身上还疼吗?”   “你,你什么意思?”   “昨天你摔地上时我看到了好几处淤青,就给你涂了一些药……”   “你混蛋,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没看到吗?你撒谎!”我脸一红,连忙拉起被子盖住了头。但想想又气不过,冒了个头出来吼他,“你怎么那么龌龊呢,非礼勿视是孔子曰的,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啊?”   “你是我未婚妻,没有授受不亲一说。而且,如果不是洛家发生意外,我们在你二八之年就已经成亲了。”顿了顿,他又道,“现在也不晚。”   “谁……谁说要嫁给你了?”   “这是秦家和洛家的约定!”他轻轻捏了捏我脸,宠溺笑道,“由不得你说不嫁。”   看着秦承炎一脸认真的样子,我脑中忽然间闪过褚峰的脸孔,如果他对我讲这样的话,我恐怕会开心得跳起来。可不是他,是秦承炎。   秦承炎对我很好,几乎呵护备至,可我对他只有恩情。往后有朝一日报了他的恩德,我想我们可能就老死不相往来了,毕竟秦家并不是那么在意已经灭门的洛家。世交一说,不过是建立在曾经洛家风生水起的基础上的。   显然,秦承炎也忘记了他身在秦家,未必有自主婚姻的能力。他和秦老爷子的对话我还记忆犹新得很,不希望他为了我放弃家主的位置。   我踌躇很久,轻声道,“秦司令,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和恩情,我会铭记在心的。但我和你的婚约不过是上一代的口头承诺,并不代表什么,还是作废了吧。”   顿了顿,我看他脸色诧异,又补了句,“我……也不喜欢你!”   他霍然站了起来,身上原本温润的气息瞬间变得冷冽,我都不敢看他了。就低着头缩在被窝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被子。   许久,他才冷冷道,“夕夕,刚才你的话我没有听清楚,再说一遍!”   我昂头看了他一眼,他满脸阴霾,眸子里的怒火随时都可能把我焚化。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唾沫,还是硬着头皮又说了一句,“我不喜欢你,我们的婚约解除吧?” 正文 第94章 温柔   “那你就留在司令府,什么时候喜欢上我了,就什么时候自由!”   这是秦承炎气呼呼离开时抛下的一句话,看着他摔门而去,我忽然间鼻头酸溜溜的。好像我不应该这样对他,可除此之外我还能怎么办?   不一会儿,门外有人敲门,“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居然是个女子的声音,我连忙下了床去开门,竟是秦家宅子里面的那个丫头,就是上次秦老爷子寿辰那夜里伺候我洗漱的那个小芳。她手里抱着套厚厚的袄裙,还有一件白色的绒毛斗篷,正喜滋滋地东张西望着。   我把她让了进来,愕然道,“小芳,怎么是你呢?”   “是大少爷让奴婢来府上伺候你的,小姐,你看这衣服好看吗?”   她把衣服放在床上,抖开给我看了看,上衣是白色锦缎镶金丝云纹边的对襟袄子,下面是一条黑色的齐脚踝的袄裙。里面都镶着一层温暖的夹棉,摸着软软的。   小芳忙不迭地介绍,“这衣服啊,是前半个月大少爷在纳兰衣舍定做的,今早上打电话给奴婢让赶快去把衣服取回来。”   “半个月前?”   “对啊,是奴婢和大少爷一起去的,他跟纳兰小姐说天冷了,要给小姐你置办几套衣裳。”她顿了顿,又小声地补了句,“小姐,大少爷对你可好了呢,昨晚上抱你回来的时候急得不得了。”   “……”   我无言以对,因为秦承炎确实对我很好,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我们有婚约在身,还是因为秦家和洛家的关系。但不管怎样我都很感谢他,谢谢他在这乱世中给了我一份旁人艳羡不已的温暖。   小芳伺候我换上了这身袄裙,特别合身,也特别暖和。她转来转去地看,一脸笑意,“小姐,你长得好好看啊,怪不得大少爷那么喜欢你。”   “他哪儿去了?”我随口问道。   “他的腿受伤了,龙副官送他去医院了。”   “伤到腿了?”我想起他方才走路时的样子,好像是不太对劲。   “嗯,说是昨天在哪儿不小心把膝盖磕坏了,肿得很大很大。本来一早就打算要去医院的,但他怕你醒过来看不到他,就忍着没有去。”   小芳一边说,又一边给我拿来了袜子和棉布鞋,质地都是极好,是我没有穿过的东西。她告诉我这都是秦承炎为我准备的,一样样都是他带着她去选的。   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心里头默默感动着,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把他的好都还给他,不辜负他这一番心意。   洗漱过后,我在小芳的搀扶下下了楼,身上还很痛,但不影响走路,没有伤到要害。她把我扶到了餐桌边,给我端来了稀粥和馒头,还有鸡蛋。   “小姐你快吃吧,大少爷叮嘱奴婢一定要看着你吃完才行。”她站在边上笑吟吟地道。   我很尴尬,讪笑道,“小芳,你不用一口一个奴婢的,我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   “这是咱们秦家的规矩,奴婢可不敢乱了分寸。小姐你是大少爷指腹为婚的妻子,奴婢不敢怠慢。”   我很想跟小芳说就算我是秦承炎指腹为婚的妻子,也未必会嫁进秦家。   且不说我本身的问题,就那样一个家族,也绝不可能接受一个家道中落的遗孤,更不可能接受我在他人面前丢了那样的脸。他们要的儿媳一定是门当户对且绝对清白的女人,而我不是。   不过我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吃了饭,在小芳收拾的时候,就来到了门外的院子里里看花。   昨夜里的一场雪把整个都城都染白了,到处白皑皑一片。   我瞧见花枝被压得抬不起头,就拿着棍子轻轻把上面的雪全都拨弄掉了。就要弄完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汽笛声,我转过头,瞧见龙一载着秦承炎进来了,就停在了院子里。   我不好意思进屋去,就怔怔愣在原地看他们,龙一下了车,又转到副驾驶把秦承炎扶了下来。他的腿好像伤得很厉害,手里还拿了根拐杖。   “你先下去吧。”他转头对龙一道,继而慢慢走向了我。我慌张地丢了棍子,有些不知所措。   “这么冷,怎么不进屋去?”他走过来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哈了一口气,“手这么凉,怎不把斗篷披上的?小芳,把小姐的斗篷拿过来。”   “哎!”   我抽了抽手,但被他拽得更紧。于是脸忽然就红了,火辣辣的发烫。   小芳急急地把斗篷拿了下来,正要给我披上时,秦承炎接了过去。他抖开斗篷,细心地披在了我身上,系上带子时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很漂亮!”他睨着我笑,眸子里都是暖意。   “谢谢秦司令!”我不敢看他,喃喃道。   “都说了不要叫我秦司令,怎么都不听呢……”   “哟,想不到承炎你还有心思在这儿跟洛小姐你侬我侬呢,你难道不知道秦家出大事了吗?”   秦承炎的话被刚进门的沈瑜打断,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不知道。她双手斜插在裤袋里,走路漫不经心,却尽显几分女军官的英姿飒爽。   沈瑜对我是十分敌意的,看秦承炎时是一脸柔情,但看我就一脸寒霜,她可以很轻松地把这两种表情驾驭得很好,在转瞬间变来变去的。   她走到秦承炎面前,低头看了下他的腿,蹙了蹙眉道,“哎呀,你看你,伤得重不重啊?刚才我打电话给龙三,他说你和龙一去军区医院了,我去了没看到人又赶过来了。”   “有事吗?”秦承炎淡淡问道。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承炎,我们不但是同窗,也是上下级,你不要对我那么生分好吗?还是因为我打扰了你和洛小姐浪漫,所以你生气……”   “有事说事!”秦承炎打断了沈瑜的喋喋不休,一脸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又道,“不是让你做统计吗?做好了吗?”   “当然做好了,你吩咐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怠慢过?”沈瑜眼底升起几分寒意,顿了下又道,“我刚去医院的时候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说秦二小姐被人砍成了重伤,腿神经坏死了,可能会废掉。”   “什么?”秦承炎愣了下,他下意识瞥了眼我。   而我更震惊,那一刀怎么就扎得那么准,居然伤到腿神经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从此以后都成瘸子了?这可怎么得了,秦家的人会放过我吗?   沈瑜耸了耸肩,道,“现在秦二爷在医院里闹,不依不饶的,整个医院都被他掀翻天了。”她顿了顿,睨着我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又道,“承炎,我听说这昨夜里清风吟发生了一些事,似乎跟洛小姐有关呢?” 正文 第95章 惹祸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本以为沈瑜是在危言耸听,可当秦老爷子一通电话打到司令府过后我才晓得,我真的闯祸了。   军区医院那边用了医术最精湛的医生也没能把秦书月的腿抢救回来,他们说,她失血过多,即使伤好了肯定也是个瘸子。   所以秦振南在医院里大闹,扬言他们要是救不回秦书月的腿,那就要放火烧了军区医院。他是秦家的二爷,这一闹腾也无人敢去阻止,这事儿就传到了秦老爷子耳朵里。   眼下秦老爷子找上了秦承炎,不但让他找出伤害秦书月的凶手,还要他去安抚盛怒下的秦振南。不得已,他又急匆匆地和沈瑜一起离开了。   那女人走的时候十分同情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看一个阶下囚似得。我心里直发毛,这事儿虽然错不在我,但以秦家人的势力,一定会想尽办法对付我的。   龙一没有跟过去,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地踌躇很久,才拧着眉走到了我面前,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紧张地死揪着衣角,等着他发话。   许久,他清了清嗓子道,“洛小姐,大少爷对你好,喜欢你的事想必你也是清楚的。可他背后有很庞大的一个家族,这个家族风起云涌,你若进来未必能全身而退。”   龙一这是什么意思?在警告我不要贪恋秦家吗?   我没有回他话,只是静静听着。   他可能也不好意思讲这些,纠结好久鼓起勇气又道,“像秦家这样的家族,若没有门当户对的背景恐怕很难撑下去,就比如大夫人,她之所以早逝,也跟门第不无关系。”   “大夫人难道是被二夫人挤兑才……”   “至少有一半的原因,秦家祖训严格,门第观念一直根深蒂固。任何一个嫁进秦家的女人,尤其是嫁给家主的女人都被无数人看着,嫉妒着。能否当得起家主的夫人,这不是家主说了算,是整个家族说了算。”   “所以你的意思?”   “洛家曾经确实名噪一时,但现在已经家道中落,说难听一点,想要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洛小姐如果不想进了秦家被千夫所指,还请你三思和少爷的关系。”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我讲的话确实不中听,但却是肺腑之言。属下自小生活在秦家,看得多,也知道得多。以洛小姐你率真的性子看,真不适合进入秦家。”   “龙副官请放心吧,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我讪讪道,莫名的一脸火辣辣。   “请你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少爷如果冒着与整个家族的人为敌娶了你的话,你们会很不幸福。我自小就一直跟随他,他多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实在不希望看到他落到众叛亲离那一步,到最后一无所有。”   “你想多了龙副官。”   从龙一的嘴里,我又一次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原来如今的洛家在他人眼中已经完全算不得什么了,我忽然间很不服气,很不甘心。   我可以不和秦承炎在一起,却容不得他们小看我洛家。听到龙一说我们洛家再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我仿佛被狠狠甩了一耳光似得,心里不平,却无法反驳。   龙一又给我道了无数次歉才走开,我看得出他并非是真的瞧不上我,而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秦承炎对我的一番情意。   至于我,除了唏嘘,也没有别的想法。   我准备等秦承炎回来好好跟他谈一谈,关于指腹为婚的事情就此作罢。他可以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去继承秦家家主的位置,满足秦老爷子一片期许。   只是一直到傍晚他都没有回来,反倒龙一接了个电话又急匆匆离开了。   我在院子里站了很久,瞧见天又飘起了雪就进屋了。小芳给我拿来了暖壶暖手,陪着我聊天,讲秦家宅子里的事儿,但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我很怕!   秦书月的事我一直如鲠在喉,就怕秦家的人群起攻之,我恐怕连躲的地方都没有。我不安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心情极其焦虑,一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我心就没来由地颤一下,很恐慌。   六点多了,天色已经入暮,雪也越来越大了,我眼巴巴地站在院子里张望,也没见秦承炎回来。他一直不回来,我就一直提心吊胆的。   “洛夕,给老子出来!”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怒喝,这声音不是秦振南么?我心头一颤,吓得慌忙往客厅走,却被两个飞身逼近的人挡住了去路。   这两个人好像是秦振南的保护,拦着我不让进屋。   很快,秦振南杀气腾腾地从大门口走进来了,身后还跟着陈宇飞和甄书凡两个人。那么我什么都明白了,一定是他们俩把事情都说了,还可能把所有的错都怪在了我头上。   我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心疯狂地跳着,很紧张。秦振南的样子太骇人了,面目狰狞,血红的眸子里全是杀气,手里还提着枪。   他冲过来抬手就是一耳光朝我打过来,但被龙三挡住了。他方才还就站在门口没动,没想到这一瞬间竟能挡住秦振南的耳光,我很意外又很感动。   “二老爷,司令说了,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洛小姐是司令府的客人,还请你不要为难属下。”   “他还敢护着这小贱人吗?把我们家书月腿都毁掉了,这口气难道要老子咽下去不成?”秦振南被龙三扣住了手,顿时恼羞成怒地踹了他一脚。   龙三没有退避,却始终挡在了我的面前,“司令马上就回来了,请二老爷稍安勿躁。”   “滚你的稍安勿躁,老子今天崩了你信不信?”   秦振南咆哮着拿起手枪抵住了龙三的头,他手都在哆嗦。我惊恐万分地揪着龙三的衣角,吓得眼泪花在眼底打转,却又哭不出来。   我这次肯定在劫难逃了,秦承炎再怎么护着我,秦振南也不可能饶了我,毕竟我让秦书月成了残疾人,这事儿换谁身上都无法接受。   龙三仍旧挡在我面前不走,秦振南见无法喝退他,冲两个保镖吼了声,“你们他妈的是吃闲饭的啊?还不把他拿下!”   他这一吼,两个保镖都朝着龙三扑了过去,这两人下手极狠,龙三不得往后退了数丈远,去迎战这两个人。秦振南趁机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狠狠一拳砸向了我的脑袋。 正文 第96章 难辞其咎   “住手!”   厉喝声响起的同时,一道寒光直接从我脑门袭过,生生把秦振南的拳头挡开。也就这一下,我把头偏开了去,才瞧见那飞过的寒光就是秦承炎用得出神入化的那边短剑。   短剑没有伤到我,也没有伤到秦振南,却阻止了他。   我霍然回头,看到秦承炎拄着拐杖站在大门口,脸上一片寒霜。沈瑜和龙一站在他的身后,像极了两个威武霸气的保镖,就是沈瑜的脸太难看了些。   “他妈的!”   秦振南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又是一耳光朝我抽过来,但被冲过来的龙一抓住了手,他顺便把我推开了些。   “二老爷,书月小姐的事情我们都很悲痛,但这事情总归是有个前因后果的,大家都捋一捋清楚你再发火吧?”   “龙一你是长能耐了?敢在老子面前吆五喝六?”秦振南怒急,狠狠甩开龙一的手抽了他一巴掌。他没有还手,仍旧毕恭毕敬站着。   与此同时,沈瑜也把秦承炎扶过来了,他的腿伤似乎更严重了,走路瘸得十分明显。他走到秦振南面前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夕夕,你先回房。”   “承炎,你这是要帮着外人的意思了?”秦振南顿时就怒不可遏了,伸手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今天倒是要看看,谁敢从我眼皮子底下离开。”   “二叔,今朝这事情我已经弄清楚了,前因后果这两个人应该也给你说了,你有什么理由来找夕夕的晦气?如果她不拦截她,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秦承炎仍旧不亢不卑地说着,但那嗓音明显阴霾了不少。我忽然间鼻头酸酸的,他如此肆无忌惮地护着我,怕是要成为秦家群起攻之的人。   秦振南给他气坏了,怒目圆瞪着,脸都气得直抽搐。被点到名的陈宇飞和甄书凡此时一脸煞白,都满脸惊恐地杵在那儿,被院子里的警卫拦着也无处可逃。   许久,秦振南一把推开了边上的龙一,揪住了秦承炎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承炎,那可是你的堂妹啊,这辈子她都没办法正常走路了,而你居然维护一个外人,你于心何忍啊?”   秦承炎眸光一寒,轻轻推开了秦振南的手,淡淡说了一句,“那是她咎由自取,如果你从小不任由她胡作非为,她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二叔,你好自为之吧。”   言罢,他一手拉起了我,转身慢慢往客厅走。我连忙扶住了他,一低头眼圈就红了。他今朝如此护着我,来日若成了众矢之的,我一定会为他赴汤蹈火的。   “沈瑜,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处理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希望你要弄清楚,不要有丝毫偏颇,否则我会质疑你的办事能力。”   进屋的时候,秦承炎又说了一句。我用眼底余光看了眼沈瑜,她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一直怒视着我。   我没有再理会这些人了,扶着秦承炎慢慢上了楼,看他疼得满头虚汗,连忙扶着他进卧室躺下了。   “秦司令,你要不要紧啊?都疼一头汗水了。”   我拿出手绢给他擦了擦眉心的汗,他却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用指腹厮磨着我的掌心。我想抽回的,但看他没什么过分的举止就打住了。   “夕夕,帮我抹一下药膏吧。”他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小铁盒子,好像是跌打损伤的膏药。   我点点头,连忙拉起他的裤管往上卷,但卷到腿肚子就卷不上去了,只好讪讪看了他一眼,“这?”   “不然……把裤子剪开?”他很认真地问我道。   “要不然脱了吧,剪了很可惜呢。”   “我现在腿很痛,起不来……”   于是,我在秦承炎的灼灼目光下帮他解开了裤头的皮带,再帮他脱下了裤子,就剩了一条褥裤。但整个过程他似乎很享受,一脸似有若无的笑。   我倒是烙了个脸红脖子粗,扶着他躺好过后才又挽起了他褥裤的腿边,看到了他肿得跟大馒头似得膝盖上有一大片的淤青。我用指尖摁了一下,问他疼吗?   他重重点点头,“很疼。”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我满心歉疚,就坐在床边上拿起药膏轻轻揉抹他红肿发紫的膝盖,特别小心。他斜靠着床头看着我,眸光灼热如火,看得我特别不好意思。   沈瑜上来的时候,看到这画面脸色更寒了些。   她走到秦承炎面无表情地道,“承炎,秦二爷走了,但看样子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管这件事谁之过,秦书月成残疾却是不争的事实,即使他不追究,其他的人肯定也不会甘心。”   她说罢狠狠剜了我一眼,又道,“咱们国民政府也是讲究公理的,这件事洛小姐恐怕难辞其咎,若真要一点责任都没有恐怕难以服众,我个人觉得,还是要走走过场。”   “你准备怎么走过场?”   “暂时还是要配合巡捕房那边请洛小姐进去喝喝茶,起码要给秦二爷一个态度,你说对吗?否则他若闹腾起来,我们大家也都招架不住。”   沈瑜这样说无可厚非,不管事情起因如何,但我把人重伤是事实。我知道如果秦承炎一直护着我,他将会树更多的敌人,万一跟秦家的人反目,与他没有好处。   于是我想了想道,“秦司令,我觉得沈小姐讲得对,你不要太护着我,这样于理不合。”   秦承炎拧着眉没有讲话了,应该是在权衡利弊。但我很清楚,以秦家人的本性,即使他想尽办法护着我,也未必能护我周全,他们仍然会报复,并且变本加厉。   我不想秦承炎为难,也做好了入狱的准备。   沈瑜又看了我一眼,道,“承炎你放心,我会在能力范围内保护洛小姐的。无论如何这件事都错不在她,过场走一走她就没事了。”   她见秦承炎还是沉默,又道,“如果秦三爷插手了这件事,他的手段就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了。到时候闹到委座那边,大家这脸上就都不好看了。”   “秦司令,我没事的,你别担心我。”   沈瑜讲了很多利害关系,无非就是想把我送去巡捕房,我知道她不会放过我的。   可眼下还能怎么办呢,诚如她说,如果闹到委座那边双方都很难看,届时秦承炎的敌人就不止一点点了。   见我们都这样说,秦承炎捏了捏眉心,长叹了一口气对沈瑜道,“这样吧,你先把所有材料都收集过来,我亲自送夕夕去巡捕房。” 正文 第97章 无措   沈瑜走的时候,让我把她送下楼,她在门口跟我讲了这样一句话,“洛夕,秦家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家族,如果你不想承炎成为别人的傀儡,就不要让他一次又一次为你树敌无数。本身,他是应该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而后,她十分愤怒且痛心疾首地离开了司令府,我在大门口站了很久很久,完全不知所措。不可否认,她的话正击在了我心头,这都是我担心的。   我觉得,都城的秦家大抵就跟这夜空一样,明明风起云涌,可就是辩不清方向。   在秦家,地位最崇高的就是家主之位,可谓一言九鼎。除此之外,就得看个人的能力和才华了,有些族人平庸一辈子,那就只能当一辈子傀儡。   所以,嫁入秦家的女人比男人们更可怕,更有心机。因为她们唯有生一个有资格当上家主之位的儿子,或者有才华的儿子,才能够母凭子贵,才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而反之,她们在这个家族就没有任何发言权,顶多算是依附在秦家根系上的寄生虫,得看人脸色过日子。   秦承炎是秦老爷子的大儿子,又是国民政府的司令官,可谓能文能武。按理说,他得到秦家家主之位是毫无悬念的。但他的竞争者不少,最强劲的就是二少爷秦天印,他留洋归来,就好比渡了一层金。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二夫人还在世,还陪伴在秦老爷子身边,纵使老爷子再认可秦承炎,又怎禁得起二夫人的枕边风。他已是迟暮之年,难免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族人们找不到秦承炎的把柄,也就没法挤兑他,可一旦抓住了小辫子,依照秦家人这冷血的习性,恐怕是要往死里整的。   也所以,我才会被沈瑜的话打动。她在我眼里确实不是个好人,但她对秦承炎一片心肯定是真的,日月可鉴,她是不会拿他前途来蛊惑我的。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是自己去巡捕房自首了?不,那等于是找死,且不说张启明跟我还有过节,单就秦振南和沈瑜就不会放过我。   我与其在那地方被人害死,还不如直接去找秦振南谈谈。眼下秦书月落残疾的事已经无法改变,我看看能否有别的方式来平息他的怒火,我记得他是想要我这血翡腰佩的。   再回到卧室,秦承炎已经靠着床头睡着了,腿还光溜溜地露在外面,整个膝盖红肿发亮。   他昨夜里可能没怎么睡觉,脸色憔悴到不行。我上前拉起被子给他盖上,瞧着他那肿得老粗的腿,想想又蹲下了,拿起药膏给他轻轻揉着。   我也不知道能为他做点什么,但很想做些事。欠下他那么多恩情,也不晓得今生有没有机会偿还。   秦承炎睡得很沉,但又好像很揪心,眉头一直拧着。平日里看惯了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都不知道他也会有愁眉不展的时候,竟有些令人心疼。   “娘……”   他忽然呓语了一声,吓得我慌忙停住了揉腿,看他似乎快醒了,我就给他拉上被子迅速离开了房间。刚出门就看到龙一靠在墙边,他亦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们俩一对视,我就淡淡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懂,都知道的,我会离开!”   我猜龙一又是来说服我快点离开秦承炎的,其实我本身就没有想要留在司令府,只是现在事情一团糟,总得先把事情解决了再走,不能让秦承炎帮我善后。   他尴尬地笑了下,道,“谢谢你洛小姐!”   “龙副官,你能否找个机会帮我约一下秦二爷,关于秦书月这事儿,我还是想跟他好好沟通一下。”   “你去跟他谈?”   “对,我!”   我很坚定地看着龙一,他很惊愕,愣了好一会儿才又道,“秦二爷可不是一个好讲话的人,你确定要跟他面对面谈吗?今晚上他对你的态度你都看到了。”   “你就说,如果他愿意和解,我可以给他想要的东西。”   龙一一脸质疑地盯着我,但最后还是答应了。我下了楼,帮着跟小芳一起做饭,她又跟我提及了秦振南,说他这个人其实很不正经,在外面还有个姘头,那秦书月其实就是那姘头生的。   我很惊讶,问道,“谁是秦二爷的姘头啊?”   “就那个天上人间的头牌杜小婉,秦二爷本想娶她为妾,但老爷就是不准,说那样的女人脏,败坏了门风。所以秦二爷不得已只好把二小姐接回家抚养。”   “还有这事啊?那他们俩的感情好吗?”   “算不得好,也说不上不好,杜小婉当初本以为给秦二爷生了女儿,嫁进秦家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但后来秦二爷被老爷压制无能为力,她就由爱生恨了。”   “居然还有这种事?”我无比唏嘘。   小芳笑了笑道,“小姐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嘛,其实这事儿十里洋场的人都晓得。”   “噢……”   我心里忽然又有了主意,这天上人间歌舞厅现在是褚峰接手,我在漕帮虽然无名无分吃闲饭,但地位却仅次于他。如果我单独去找杜小婉,让她从秦振南那边下手,兴许情况会好一些。   于是我又急匆匆上了楼,跟龙一说让他送我去天上人间一趟,要去找杜小婉,他纠结了很久才答应。   我洗漱了下,隆重地打扮了一下自己,就跟着龙一出门了。他很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打扮,我睨他一眼笑道,“作为漕帮总舵主的义妹,着装上也要体面些嘛。”   “其实不打扮也很好看。”   “……你居然夸我了?是发自肺腑吗?”   我有点受宠若惊,早间他还对我嫌弃到不行呢。他顿时红了脸,也不吭声了,把车开得更快了一些。   十里洋场这边永远都繁花似锦,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不晓得混迹在这里的人是否有朝不保夕的紧迫感,总觉得这满世界的硝烟滚滚跟他们没关系。   龙一把车开到天上人间的大门外,我一开门还没下车,门口两个保镖就齐刷刷冲我喊了声“大小姐”,把我吓了一跳。   我挺了挺胸,冲他们莞尔一笑,下车径直走进了大门,但直到上楼我也没想起这两个人几时见过我。我没让龙一跟着我,他是秦承炎的副官,都城认识他的人不少,上去太扎眼了。   天上人间我是来过的,只不过今非昔比。当初我是被人蹂躏的蝼蚁,今朝却是以漕帮总舵主妹妹的身份来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很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98章 杜小婉   天上人间里面似乎整顿了一下,服务生都换成漕帮总舵的护卫了,全部是男的。他们都认识我,所以我一进去他们就过来打招呼了,直接给我安排了最好的席位。   看场子的经理叫魏禧,是个三十多岁五大三粗的男子,他之前在青龙堂当掌事,想不到被调来这地方看场子了。他的着装也变了,一身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发亮,很符合这里面的气氛。   我直接跟他说找杜小婉,他愣了下,冲右侧靠角落的地方努努嘴,我转头望去,瞧见一个风情万种的漂亮女人正在和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男子在谈笑风生。   这男子穿着棉袍,外面套了一件银灰底绣白色云纹花的琵琶襟马甲,戴的是一顶镶玉扣的圆帽。   我看到他握酒杯的手上戴着一枚祖母绿翡翠扳指,还有一枚金镶玉戒指,这两样价值不菲,一看就财大气粗。   “这就是杜小婉吗?”我小声问魏禧。   他点点头,“边上那个是西域玉石大亨齐怀玉,在这儿好些天了,每天都找杜小婉聊天,跳舞。听说,他想通过她联系上秦家二爷,发展这边的生意。”   “噢。”   秦振南是都城商行的董事长,手里自然资源丰富。不过这齐怀玉不直接去找他,反倒让杜小婉传话,倒是奇葩得很。   我遣退了魏禧,就坐这儿看他们俩聊天。说那杜小婉是头牌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她五官算不得十分精致,但很妩媚,举手投足间都有种诱人的风情。   她的眉宇间还真跟秦书月有些相似,尤其那双眼睛,特别的像,特别勾魂。看齐怀玉对她一脸仰慕的样子,恐怕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这杜小婉是秦振南的女人,他应该没那胆子吧?   他们俩聊了许久,这齐怀玉就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把手上那一枚金镶玉戒指送给了杜小婉,乐得她喜滋滋地把人又搂又抱地送出了歌舞厅。   我起身跟了过去,就站在楼梯边看着,瞧见两人在楼下又你侬我侬很久,感觉像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样子。   杜小婉在大门口站了许久才进来,一脸的喜色藏都藏不住。我在楼梯边拦住了她,冲她笑了笑道,“杜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愣了下,随即脸一沉,“洛夕?”   “是我!”   “就是你伤了书月对吗?”她语气一下子变得不太友善。   看来她和秦振南已经通气了,那我就不用遮遮掩掩了,把她请到了贵宾席。她对我很有敌意,但没有秦振南那样强烈,只是很戒备地看着我,估计是慑于褚峰的威信不敢对我怎么样。   我直接就说开了,“杜小姐,秦二小姐的事情本身也不全怪我,我最多算是防卫过当了,否则一定会被她弄死。所以这件事我不希望秦二爷一再地纠缠,闹到最后大家两败俱伤,你说呢?”   “你伤了人还有脸讲这样的话?”她剜了我一眼。   “我说了,是秦小姐害我在先,如果有人想要你的命,难道你不反抗吗?”   “那你也不应该把她的腿弄残了,她一个女儿家的,以后还怎么去嫁人呢?反正这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你至少要赔一笔钱给我们。”   “呃……”   看样子,杜小婉对她这女儿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居然直接就张口要钱了。我都不用费什么唇舌了,但凡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就不叫事。   于是我顿了顿道,“杜小姐,我今天来找你,也正是想找个妥善的处理办法。这钱我可以赔,但秦二爷同意吗?”   “那是当然,他敢不听我的吗?”   哦哟,这么嚣张!   我有些不相信杜小婉了,就让她先跟秦振南沟通一下,如果同意的话就写个字据。我重点提到了那枚血翡,想尽快处理掉秦书月这件事。   我们条件大概都谈妥了过后,杜小婉又道,“洛夕,我可以帮你跟振南说说情,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不会帮忙的。”   “什么事?”我一看她那嘴脸就恶心了,挑着眉一脸张扬,一副小人得志的架势。   “我一个朋友想在都城举办一场玉石拍卖会,但这需要有人在政府那边做担保。听说你和秦司令的关系也不错,可否让他代为担保呢?”   “秦二爷是商行董事长,他不是更有发言权吗?”我有点儿纳闷了。   杜小婉讪笑了下没做声,那我就明白了。她说的那个朋友肯定是齐怀玉,估计他们俩之间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   如果她找上秦振南谈这事儿,那就纸包不住火了。以秦家人的本性,即使一个没名没分的姘头,也不能给戴绿帽子吧?   但这事儿我也拿捏不准,得先去问秦承炎才行,于是我就跟她说过两天给她答复。她顿了下又道,“不过……洛小姐,还有一件事得请你帮忙。”   “讲!”得寸进尺,我开始厌恶她了。   “这一次我朋友的拍卖会会持续好些天,都城里最热闹的莫过于十里洋场了,所以我想让他在这天上人间举办拍卖会,不过我也不好跟峰爷说这事儿。”   峰爷?   我峰哥哥什么时候变成峰爷了?真恶心他们的称呼,都被叫老了。   看着杜小婉那一脸“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我气得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秦书月那个德行还真得了她的真传。   但她的要求比起我去自首来说要容易多了,于是我又道,“你就那么确定能说得通秦二爷吗?杜小姐,太得寸进尺了终归不太好对吧?”   “如果你觉得我得寸进尺,大可不必答应我的要求,振南说过这事儿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一挑眉,交叉着腿翘起了二郎腿,还从小包里拿了一支烟出来点着抽了起来。她抽烟的姿势十分妩媚,淡淡的烟雾从她猩红的唇瓣里冒出来,再轻轻吐一口气,这姿态应该是男人们的最爱。   我捏了捏眉心,心里头在盘算着。   我不晓得秦振南会不会用这件事去要挟秦承炎什么,可他若强硬起来,这局面确实很不利。   一方面是秦家的施压,一方面还有沈瑜和秦振兴的帮忙,秦振南肯定会肆无忌惮的。而秦承炎,我最怕他因我而树敌太多,把他的前途给毁掉了。   踌躇再三,我瞥了眼杜小婉,冷冷道,“好,我两天后给你答复!” 正文 第99章 舍不得   回到司令府,书房里的灯是亮着的,也不晓得秦承炎在做什么。我在楼下张望了好一会儿,才踌躇地上了楼,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   我推开门,支了个头进去,瞧见秦承炎就穿了个白色锦缎棉睡袍坐在椅子上,好像在看什么文件。   我讪讪道,“秦司令,是我!”   他抬头瞄了我一眼道,又低下头看文件,“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我慢慢地蹭了进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在他面前站着,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兴许是那夜里的画面太尴尬,现在看到他总莫名脸红。   他看了会儿,合上文件斜靠着椅背睨着我,黑白分明的星眸扫过去,扫过来,火辣辣的。   而后,他拍了拍椅子道,“过来!”   “那个……我有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要说,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慢悠悠地蹭到了他的椅子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他手一揽,我脚下不稳一屁股就坐在了他的怀中,他忽然闷哼了声,顺手环住了我的腰肢。   我慌忙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他的腹间,“秦司令,我刚刚好像压到什么了?是不是压疼你了?”   他咬着唇抬起头来,脸微微有些红,表情很是古怪。我眨巴了一下眼睛,又重问了下,“刚刚是不是压疼你了?”   “还好,没坏!”他轻轻吐了一口气,又抱住了我的腰,把头搁在了我怀中,“夕夕,还有八个月你就十七岁了对吗?”   “八个月又七天嘛!”我推了推他,可他把我抱得很紧,像个耍赖的小孩儿似得。   “好漫长的日子!”他呢喃道,把我抱紧了些又道,“先说好消息我听听!”   “啊……噢,是这样的,我找到了平息秦二爷怒火的办法,兴许可以不用被送去巡捕房了。”   “嗯?然后呢?”   “坏消息就是这事儿得需要你出面……”   我把和杜小婉约的事儿细细跟秦承炎说了,提到了那个玉石商人。他慢慢把手松开了,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你刚说那人叫齐怀玉?”   “嗯,据说是西域那边的人。”   “齐怀玉……”他又呢喃了声,眉峰拧了起来,“这个人消失了一二十年,怎么又出来了呢,奇怪!”   “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他意味深长地看我眼,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困不困?很晚了先去睡吧,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完,得再忙一会儿。”   我看了眼满桌子的文件,很热心地道,“你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嘛,可以随便差遣我的。”   “傻瓜,我可舍不得!”他笑了笑,挥挥手让我走开了。   我想跟他提明早要回漕帮总舵一事,但看他又埋头看文件了,也就没有说了。明天走的时候他可能还在睡,这样也挺好。   回到卧室,我洗漱好躺在了床上,回想起刚才秦承炎那孩子般的举动,心头莫名有些感动。   其实他很好很好,好到无可挑剔。只是我心里有了褚峰,无法接纳他了。再有,我们两个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是早早远离得好,就是心头有些沉甸甸的,不太舒服。   这夜里我没有睡着,时而起身到窗边看一眼书房那头,灯一直都亮着。   后半夜的时候,外面刮起了狂风,不一会儿就是一阵狂风暴雨,感觉更冷了。我想起秦承炎就穿了个睡袍在书房里,连忙去到他卧室里取了一件大衣抱过去。   推开门时,他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大衣劈在了他的身上。刚转身要走,就看到他横放的手里握着那枚“玲珑血凤”。   这大概是我们指腹为婚的信物吧,他既然已经收回,也说明我们俩个始终没有缘分的。我心里似乎释怀了些,那股沉甸甸的感觉好像没有了。   早间的时候,我没有去打扰秦承炎,就让龙一把我送去漕帮总舵。我一路上都在想,褚峰这两天为何没有找我,他那夜里跟秦承炎打一架结果怎样了。   我没想到最后找到我的会是秦承炎,而我还那么狼狈不堪地摔倒在他的面前,把这辈子的脸都给丢了。   快点总舵的时候,我让龙一把我放下了,不想他们看到我坐别人的汽车回去。   码头的工人大都是五点多就起床上工了,我一路走过的时候,总能遇到好些熟面孔,他们都热情地喊我“大小姐”。我没好意思问褚峰在做什么,一路忐忑不安地走到了总舵大门口。   “阿峰,天冷了,我给你和洛儿一人做了件斗篷,试试看合不合适。”   还没进门,我就看到凌艳秋抱着一件厚厚的黑色斗篷朝正在练武的褚峰走了过去,她穿着娇小的袄裙,披着浅蓝色的斗篷,看起来娇娇弱弱,美艳不可方物。   褚峰停下打拳,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连忙拿出手帕给他擦眉头的汗,“你看你,怎么练得满头大汗呢。”   褚峰脸一红,接过她的手帕擦了擦汗水又递还给了她,“谢谢你艳秋,这么早你起来做什么?”   “给你做早饭啊,嬷嬷年纪大了,这么冷的天就让她多睡一会儿。来,试试看这斗篷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就改改。”凌艳秋说着把斗篷抖了抖,亲自给褚峰披上了,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还挺合适的呢,你觉得阿峰呢?”   “极好,极好!”   褚峰说着把斗篷取下来,随手放在了他练功的木桩上,又练起了功。凌艳秋就退到了一边,满目柔情地看着他打拳,微扬的唇角一直都泛着笑意。   我鼻头酸酸的,原本我以为褚峰和秦承炎打架被打伤了,其实不然,他只是忘记了我的存在而已。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才尴尬地走了进去,讪讪喊了声“峰哥哥”。   他霍然回头,怔了下才道,“洛儿,你怎么回来了?”   我怎么回来了?   我想你啊,这里是我的家,我怎么不回来呢?   我心里在对他咆哮,可却一个字都讲不出口。因为这里本不是我的家,我不过是依附着褚峰生存的孤儿而已。我怔怔看着他,眼睛酸涩得就要哭出来了,可我不敢。   “哎呀呀,洛儿回来了,冷不冷啊?快快快,到我院子里去试试给你做的斗篷,看看喜不喜欢!”   凌艳秋回过神来,连忙走过来拉着我往她院子走。我默默看了褚峰一眼,难过地垂下了头。 正文 第100章 绣荷包   凌艳秋对我极好,不光给我做了斗篷,还绣了新的荷包,做了新绣花棉鞋。不知道她从哪儿知道我的荷包上都绣了个“夕”字,她也绣上了,字迹娟秀,就像她人一样漂亮。   “喜欢吗?上次看到阿峰拿着你的荷包在看,觉得样子不错,就照着那样子多给你绣了两个。这绣花棉鞋是依照你的旧鞋子尺寸做的,快试试看合不合适。”   她把我拉到椅子上坐下,脱下我的鞋子时,微微有些发愣,“洛儿,想不到你的脚这么漂亮,又小又白嫩,比好多缠足的女人都要好看。”   “艳秋姐姐你说笑了,哪儿好看了。”   即使心里头酸溜溜的,我也无法漠视凌艳秋对我的好意,她爱褚峰没有错,我不能嫉妒。所以就乖乖地穿上了她给我做的绣花棉鞋。很合适,很暖和,也很好看。   她的女红做得很好,甚至比妈妈做的还要细腻。荷包上绣的是一朵百合花,而绣花棉鞋上则是一枝梅花,这花底肯定是她自己画的,栩栩如生。   我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人。不过,称得起都城最有名的书寓,那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而我,好像除了读书之外什么都不会,就连荷包也不会绣,要不然就能送一个给褚峰了。   于是我想了想道,“艳秋姐姐,你可不可以教我绣荷包?”   “可以啊,不过你学绣荷包做什么?喜欢的话我再给你做就是。看你现在身体也丰满了不少,回头我再给你做几件好看的肚兜。这女人啊,贴身小衣一定要舒服。”   我有丰满了些吗?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看了一下胸,好像是鼓了不少。顿时就有些脸红了,下意识压了压胸,逗得凌艳秋哈哈大笑了起来。   “对了洛儿,我听说十里洋场有个商行里面出来了洋肚兜,回头我带你去买几件回来穿穿。”   “不要了啦,你还是先教我绣荷包好吗?”   “好吧,也不知道哪个幸福的人能够得到咱们洛儿绣的荷包……”她说着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又道,“洛儿,你说……阿峰会嫌弃我的过去吗?”   “啊?”   我被凌艳秋活活吓了一跳,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想跟褚峰白头偕老吗?那……我怎么办?我也喜欢他的啊,还想长大了嫁给他呢。   “艳秋姐姐是想嫁给峰哥哥吗?”我装着不在意地道。   她摇摇头,苦笑了声,“我哪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呢,我做过书寓,又做过别人小妾,能够一辈子呆在这儿就满足了。能看着阿峰娶妻生子,迟暮老去,就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了。”   真的是这样想吗?我不相信,否则何必问我这么多呢。   我想了想道,“艳秋姐姐,你和宽爷已经解除婚约,就不要想太多了,你这么美,总会找到一个好人家的。”   我还是不舍得用重话去伤害凌艳秋,她是苦命人,经历的那些事儿都不是她的本意。我在想,如果没有褚峰和秦承炎相助,我恐怕早就堕入风尘了。   所以,我自己尚且寄人篱下,又怎会去鄙视一个比我要不幸得多的女人。   “嫁给过宽爷的人,谁敢要呢?”她轻叹了一声,又道,“要不是那女人太恶毒,我也不会下那狠手的。”   “……你的意思是?”   “陈雅珍的死是我下的手,我知道她有哮喘,故意放了几盆兰花在她的房间里,她那个人附庸风雅,听到说那兰花珍贵就爱不释手,后来引发她哮喘复发就不治而死了。”   “兰花能引发哮喘?”我闻所未闻。   “兰花的香气会令人兴奋,无法入眠,以她那身子骨熬不了几天就不行了。”凌艳秋睨了眼我,又道,“我酷爱养花,所以知道无数花草的习性。早在被陈雅珍毁掉双指的那天,我就下了决心要她死。”   我竟无言以对!   原本我以为凌艳秋就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即使骨子里有血性也抵不过宽爷那令人发指的手段。但想不到她居然是陈雅珍死去的始作俑者,也可以说,是她间接促使了褚峰逆反一事。   我很想问上一次褚峰住院时,她到底去给他说了什么,可不敢。她的心机之深远非我能比的,我往后在她面前还是少说为好,毕竟有句俗话叫“言多必失,行多必过”。   “洛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见我久久没说话,凌艳秋忽然又问我,把我游远的神志给拉了回来。我摇摇头,笑道,“怎么会呢,若非他们那样对你,你怎么会下狠手呢,他们那是罪有应得。”   她听罢莞尔一笑,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好了,不提过去的事情了,来,我教你绣荷包吧,先绣简单的花。”   “好!”   我今朝没有去学校,把自己关在厢房里绣了大半天的荷包。不晓得褚峰拿到我送给他的荷包时,是会很开心,还是会不屑一顾。   不过我确实有点迟钝,绣来绣去连朵花都绣不好,几个指头还被针扎得全是针眼儿。   最后我好不容易绣了一朵很简单的梅花,做了个特别丑的荷包出来。捧在手里看了许久,我还是兴冲冲地拿出去找褚峰了。   不管好不好看,这是我第一次绣的嘛。   我在堂口没有找到褚峰,就跑到码头去了。昨夜里下了暴雨,所以这码头上一天都是雾蒙蒙的,能见度很差,这会儿才三四点,却感觉像入暮一样。   我在码头转了一圈,才瞧见褚峰就坐在码头边的一块石头上,望着江面也不晓得在想什么。   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峰哥哥!”   我本想吓他的,哪晓得他很镇定地回头看了眼我,笑了笑,“洛儿你怎么来了?江边这么冷也不披件斗篷。”   他说着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给我披上了,看着他眼底荡漾的关怀,我心里头美滋滋的。前段时间他对我不理不睬,应该是心情不好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了荷包递给他,“峰哥哥,我给你绣了一个荷包,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什么时候学着做女红了?”他一挑眉,接过我绣的荷包看了看,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直接就塞进了袖子里。“还挺好的,我先放着。”   “……噢。”   看褚峰那不以为然的样子,想必也是不喜欢吧。我下意识捏了捏被针扎得生疼的指尖,气呼呼地把斗篷丢给他就转身就走了。他也没留我,什么都没说。   我以为,他至少会跟我说一声谢谢,或者夸我一下的……唉!   我落寞极了,走到总舵大门口的时候,看到里面朝气蓬勃的一切,忽然间觉得这地方好陌生。好像不再是我的家,也不再是我的依靠了。   想不通褚峰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是不是觉得我是累赘了?他如果说,我立马就不在这儿了。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就又跑了回去。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们! 正文 第101章 对不起   褚峰还在江边的石头上站着,拿着笛子在吹奏,声音凄凄切切,如泣如诉。寒风呼啸着从他身边掠过,他动都不动一下,孤寂的身影像极了一尊快要风化的石雕。   “峰哥哥!”我跑到他身后大喊了一声,有点儿生气。   笛声戛然而止,他转过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唾沫,讨伐道,“你最近都对我不理不睬的,是不是嫌弃我了?是不是觉得我是累赘了?”   “你一天天这脑子里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他蹙了蹙眉,阔步走了过来,“天这么凉,先回家吧。”   “我没有胡思乱想,本来就是,自从吊唁那天过后你就不理我了,还躲着我,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啊?”   吼完这些话过后,我才觉得自己太不知廉耻了,这码头上还有这么些工人,也不晓得他们听到了没有。但我没有退缩,就是死死地看着褚峰,就是想要知道他的心思。   他呆若木鸡,愣了很久才道,“傻瓜,你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是我义妹,这辈子我都不会嫌弃你,也不会觉得你是累赘的。”   “可是我……”我不要当义妹!   后半句话我再也没勇气讲出口了,被自己羞得无地自容。我明明是来讨伐褚峰的,可他三言两语就把我的气焰给弄没了。   “天这么冷,老乱跑,冻坏了怎么办?”他揉了揉我发丝,又把斗篷给我披上了,“今天怎么没有去学校?”   “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嗯?”   我把秦书月腿被我刺伤一事讲给了他听,以及和杜小婉见面一事,还提到了那个玉石大亨齐怀玉。   他听罢沉默了很久,道,“这件事我会认真斟酌一下,看有没有更妥当的办法,杜小婉那边我会去问她的,你就别去理会她了,她那个人心机很深,我怕她伤害你。”   顿了顿,他轻叹一声又道,“这些天是我疏忽了你,否则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不起洛儿。”   我鼻头顿时一酸,满腹委屈都冒了出来,哽咽这问他,“峰哥哥,那天夜里你和秦司令打架过后,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我吗?”   他那么厉害,我不相信他找不到我在哪儿。原以为他会去司令府找我的,只是等了一两天也不见他的踪影,我心里还是很介怀的。   “对不起!”他似乎只有这一句不代表任何意思的话。   “我以为我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呢。”我看着他,想看看是什么反应。   他没有动了动唇没有言语,转过身又望向了江面。我偷睨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像是微微有些泛红,也有些许的窘迫。   那夜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会不会是我自己要求得太多,错怪他了?   “峰哥哥,其实我只是问着玩的,你可能是太忙了,毕竟码头上的事情这么多,都需要你一个人处理……”我讪讪走到他面前,扯了扯他衣角道,“对不起,我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也不懂事。”   他沉默许久,伸手捋了捋我头发,道,“傻瓜,你当然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任何人都比不上的。义父义母当年对我那么好,我有责任和义务照顾好你。”   “……”   原来他对我好,仅仅是因为爹娘对他恩重如山,并没有一点其他的意思。我似乎一直都在自作多情,以为他对我的宠溺是源自对我的喜欢,或者是爱,可原来都不是。   可能我真的不是那么重要吧,他能把我留在身边已经算仁至义尽了,我却还渴望他能喜欢我,甚至娶我。   我忽然有种无法言喻的狼狈,我那样赤裸裸地表白,却原来他是这样的心思,他真把我当做了妹妹,仅此而已。   望着褚峰黑白分明的眸子,我满腹的话想说,想质问他,但说不出口了,或许往后也不会再问了。   我走开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走到小径上时,我看到凌艳秋站在路边张望着,小心翼翼的样子人我心酸。   “怎么了洛儿,看你一脸情绪低落的样子,是跟阿峰吵架了吗?”   “没有!”   “他这两天可能确实有些冷落你,但你也多体谅体谅他。在漕帮,篡位的事情虽然有发生过,但都没有像阿峰这般惊世骇俗。他杀了那么多人,心里头终归是过不去的,他怕满手的血腥亵渎了你。”   “……你怎么他的想法的?”   “你被秦书月带走的那天晚上,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就一个人在哪儿喝闷酒,醉得不省人事,但嘴里一直都喊着你的名字,说着胡话。”她顿了下,又道,“我想,他这辈子最在意的人,肯定是你。”   真是这样吗?   我又回头望着远在江边的褚峰,觉得他变得好不真实。他真的因为杀了人而心生愧疚,还是遇到了别的事情?他为何什么都不对我说?   “好了,快回去吧,这儿天冷。我去看看他,劝劝他。”凌艳秋笑着伸手整理了一下褚峰给我披的斗篷,又道,“厨房的瓦罐里还煨着羊肉汤,去喝点儿暖暖身子。”   “嗯!”   我目送着凌艳秋往江边去了后,也转身回总舵了。这会儿天也近黄昏了,起风了,天色越来越阴霾,保不定又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   我刚到总舵门口,就瞧见一辆汽车缓缓驶了过来,停在了我跟前。车窗放下后,露出了沈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洛小姐,现在有空吗?”   “什么事?”对于她,我还是保持着十二万分的戒备。   “上车说吧,我是专程过来找你的。”她努努嘴,示意我上车。   我往后张望了一下,褚峰都没有回来,蹙了蹙眉道,“有什么事你在这儿说吧,天色太晚了,我走开峰哥哥会担心的。”   “呵呵,你放心,我没有恶意。不过是想跟你聊聊天,说说关于承炎的事儿,你应该没有什么意见吧?我们俩个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聊过呢。”   “有这个必要吗?”   “自然是有的,毕竟你们洛家和秦家也有好多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对吧?我虽然是个旁观者,但当年的事情多少知道一些,你有兴趣吗?”   “……好!” 正文 第102章 不怀好意   我接受了沈瑜的邀请,给嬷嬷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总舵。沈瑜载着我来到了十里洋场,进了秦振兴开的乐百汇里,她说整个都城只有这个地方有正宗的日本料理,想请我来尝尝看。   我很不悦地瞄了她一眼,道,“我不吃日本人的东西。”   她莞尔一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洛小姐,虽然日本人很恶毒,但不可否认他们的菜品很精致,做得也好。你没有见过世面,我也不能嘲笑你对问题的偏执。”   我没理会她的嘲讽,她自视甚高,却没想过以她国民党高级军官的身份在我一个学生面前炫耀是多么掉价的一件事。   我们径直上了歌舞厅三楼,这地方俯瞰下去能瞧见整个舞池,里面的莺莺燕燕也是尽收眼底,视觉极佳。   这里面的服务生似乎都认识沈瑜,对她都敬畏得很,她也很盛气凌人,仿佛把这儿当家一样。   一坐下,她就用日语点了好几种我听都没听过的菜肴,还讲了一长串的日语,我听出她一些语法并不对,但没有戳破,她大概觉得在我面前炫能够得到充分的满足。   服务生一走,她挑了挑眉跟我道,“洛夕你知不知道,以前我和承炎在日本留学的时候,最爱去吃北海道的料理,那是日本风景最好的一个地方,很美,好怀念那时候的日子啊,跟他一起很浪漫。”   原来秦承炎去过日本留学,怪不得跟日本人的关系处得那么好。沈瑜迫不及待地说着他们俩在日本的点点滴滴,像是故意在我面前显摆。   其实有这必要么,我对秦承炎的感情,止于恩。本就不会妨碍到她什么,只是她自己太没自信了。与其在我面前嘚瑟,还不如勇敢去追求秦承炎,兴许还事半功倍。   她说得兴起,有些收不住了,什么花前月下,什么海枯石烂,大概都是她自己想象的结果。所以在服务生把菜肴送上来过后,我就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了。   “沈小姐,你饿吗?要不要先吃东西?”   她正说到高亢之处,被我这样一打断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甚是嫌弃道,“这都是给你点的,你吃吧,我喝点清酒就好。这日本的清酒好就好在酒精度不高,可以当饮料喝。”   她说着喝了一口,又问我,“你要喝点儿吗?”   我摇摇头,拿起一个寿司吃了起来。其实这玩意并不是很稀奇,妈妈都会做,她在清风吟上班的时候有应酬一些日本客人,也学到了一些。   但我对这东西并不太喜爱,可能因为它源自日本吧,吃了一口就没再动了。沈瑜端着酒杯浅酌着,时而看看我,时而看看楼下的歌舞厅,眸子里精光闪闪。   我拿起餐巾擦了擦唇角,问她,“沈小姐,你不是有事情跟我说吗?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言,我还急着要回家呢。”   她听罢放下酒杯,斜靠着椅背冷冷看着我,“你喜欢承炎吗?是不是看到他对你那么呵护备至有些动心了?否则你怎么不拒绝他对你的温柔?”   “这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我们在日本的时候相约,等回国就结婚,可我不知道怎么会冒出来一个指腹为婚的你,我很匪夷所思你知道吗?洛夕,你真是洛家的血脉?”   “确实是,真对不起,我的存在妨碍到你了。”   “呵呵,不,并没有!即使有个指腹为婚的你,对我也构不成威胁,因为秦伯伯不会接受你的。就算不发生秦书月这件事,他也不会让承炎娶你,你们之间门不当户不对。”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来专门找我讲这事?”   听沈瑜提及她求学经历,应该是和秦承炎关系不差的,如果她真的那么有自信,绝不会来找我。她可能爱极了秦承炎吧,否则不会这样斯文扫地。   被我一呛,她顿时有些尴尬,狠狠剜了我一眼又道,“找你来,只是想提提关于秦家和洛家的恩怨,免得你往后用情至深了无法抽身。”   “你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当年的洛家比起今朝的秦家更风光,江南一带的人提及洛宇航和施玲珑,那真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数人仰慕,嫉妒,以及恨,那是恨到了极致呢。”   说着她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望向了楼下歌舞厅,唇角微微扬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我有些紧张,对于父辈的事儿我很好奇,却也不想直面,因为那意味着我要背负很多的压力,甚至血债。   但肯定的是,这些责任我避无可避,迟早都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可我不希望是现在,现在我还寄人篱下,又哪里来能力承担那份恩怨。   “你知道洛家为什么灭门吗?因为秦家当时……”   “小瑜,原来你在这儿啊。”   沈瑜语音未落就被人打断了,我转头一看,是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款款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两杯果汁。他有些面熟,我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人叫沈千鹤,是这里的二老板。   “这位应该是洛小姐吧,贵客来了怎么不叫我呢小瑜?”沈千鹤意味深长地睨了眼沈瑜,才礼貌地朝我点点头,递了杯果汁给我,“洛小姐,刚做的橘子汁,你尝尝看合适吗?”   “谢谢沈老板!”我正有些口渴,就端起橘子汁喝了一口。   “爹,谁让你过来的啊,讨厌!”沈瑜不悦地嗔了声。   她叫他爹?   我一口橘子汁还没咽下,尽数喷了出来,特别不好意思地看了沈千鹤一眼,“沈老板跟沈小姐是父女?还真看不出来呢,真是失礼了。”   沈千鹤的脸十分阴霾,怒视了沈瑜一眼后,才拿起餐巾把我喷在桌上的果汁擦了擦,牵强笑道,“洛小姐客气了,刚楼下有人找小瑜,我过来跟她说一声。你先下去吧,我陪洛小姐坐坐。”   “爹……”   “下去!”   沈千鹤把沈瑜遣退过后,态度再无刚才那般客气了,斜睨着眸子打量了一番我,像是看一堆垃圾似的厌恶。   “洛小姐如今可谓是春风得意啊,不但是漕帮总舵主的心尖宠,也是秦家大少爷的手心肉,但你应该晓得,在这样的乱世中,越是出风头的女人就越招人恨。”   “沈老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用这样阴阳怪气的。”我深深感觉到了来自他的不怀好意,开始戒备了。   “你一定不知道,当年你母亲施玲珑也是如你这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令无数英雄竞折腰。所以她红颜薄命啊,不但自己死了,还连累了一家人被人屠杀,那真是血流成河啊,啧啧啧。” 正文 第103章 蹊跷   在沈千鹤无比唏嘘的话语中,他隐晦地提到洛家的灭亡和秦家有着十分直接的关系。最主要就是因为娘亲才华横溢,惹得无数仰慕她的人最后由爱生恨,其中最疯狂的就是秦老爷子。   我不知道他是故意诱导我,还是真有其事,总之我听了过后心里头十分压抑。父辈的事情我完全不清楚,都是道听途说,所以将信将疑。   但又觉得这事儿并非空穴来风,以秦老爷子如今的地位,沈千鹤有那个胆子敢中伤他吗?   他迫不及待来跟我说秦家和洛家的恩怨,是否想挑拨我和秦承炎的关系呢?这也太猴急了吧,我现在和秦承炎的关系还没有到如胶似漆的地步呢。   我睨着沈千鹤那双滴溜溜直转的眸子,觉得他跟秦振兴一样是老奸巨猾的主,既然那秦振兴靠着日本人发了不少横财,那么他肯定也参与了其中。   而沈瑜作为他的女儿,不可能不知道此事。我觉得,秦承炎之所以跟沈瑜貌合神离,大抵跟这事儿有关。   我平生最恨这样的卖国败类了!   沈千鹤滔滔不绝一番过后,我并没有回应他,令他陷入了一种无声的尴尬境地。他抬起手放在桌上,指尖下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好像在盘算什么。   我见天色不早,准备起身告辞,但被他拦住了,他指了指楼下。我探头一看,才瞧见楼下的歌舞厅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一个歌女在那唱《天涯歌女》,还有些伴舞的在那儿跳着。   在舞池边上的贵宾席里,坐着秦老爷子、秦振南和秦振兴,边上还有陈四新和薛仁礼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中年男人,着装讲究,人长得温文儒雅,不晓得是谁。   几人好像在讨论着什么,脸色看起来都很不轻松。   就这会儿,楼梯边又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都城市长方岳琛,一个是花旗银行董事长裴远山。我有些纳闷,怎么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身份显赫的人物,而且个个脸色都还不轻松。   “洛小姐如果有兴趣,可以在这儿听听看下边聊些什么,沈某先下去招呼客人。”   沈千鹤说着起身就急匆匆走开了,我一个人坐在这地方,忽然间觉得很恐惧。如果在这儿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会不会被灭口?可我抑制不住心头好奇,还是往走廊那边走了些,就站在了他们一群人右边上,这边听得比较清楚,也看得清楚。   “秦老爷子,对于令公子的要求你怎么看?若非这件事牵扯太广,我也不会召集你们大家来商议这事儿。”   “既然他敢广发英雄帖,那不如就顺了他的意,看看他到底拿得出多少宝贝东西。”被点到名的秦老爷子捋了捋胡须,漫不经心地道。   “可是他这贷款额度太高,超过我能控制的范围就得开董事会商议,风险很大。”裴远山有些迟疑地道。   “这个人家境殷实,如果常驻都城倒也是一件好事。并且,听说他此次抵押的物品是出自当年洛夫人画的帛画,这可不是一般物品了。”   方岳琛说着看了眼秦老爷子,又道,“这可否就是当年引得洛家灭门的那幅画?”   “他手里怎么会有帛画?玲珑当年只拓了一幅啊。”秦老爷子微微一愣,下意识地捏了下腰间荷包。   他这个细微的动作我看得很清楚,所以不仅也纳闷了。他说的人是娘吗?那帛画是否是落到宽爷手里那幅?可看他那举动,好像画在他的手里,这是怎么回事?   “施玲珑那女人诡计多端,应该不会只拓了一幅吧?或者是真迹只有一幅?”讲话的是陈四新,他一脸的愤愤不平,显然对娘很是不满。   “噢?他既然敢用来做抵押,想必不会是假的吧?”边上的裴远山也愣住了。   就这会儿,沈千鹤也阔步走了过去,手里端着一瓶昂贵的洋酒。“来来来,今朝大家都来了,沈某也借花献佛,把三爷珍藏的酒拿出来招待你们大家。”   倒酒的时候,他又对边上的歌女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聒噪!”   “方市长,你们是在讲齐怀玉的事儿吧?沈某也接到了他的邀请函,看样子他这一次强势归来,是想在都城这边扎根了。没了洛宇航,他想必是能称王称霸了。”   “今朝承炎来找我,提到说齐怀玉想在都城举办玉石交流会,广邀南来北往的玉石大亨。想让我签署相关文件,眼下都城的商会可是振南兄说了算,所以大家一起商议一下。”   区区一个齐怀玉,居然惊动了这么多身份显赫的人,实在太诡异了。我看这些人提到他都如临大敌,好像在面对洪水猛兽一般。更奇怪的是,他还用一幅帛画做抵押贷款,这帛画是我给宽爷那幅吗?   “呵呵,他消失了一二十年,总算是又出现了,一回来就在这都城掀了一层巨浪。”沈千鹤干笑了几声,又道。“对了秦老爷子,承炎今天怎么没过来呢?齐怀玉如何找上他的啊?”   “这得要问秦二爷的那位相好杜小婉了!”   就在这些人众说纷纭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居然是褚峰。我心下一慌,连忙蹲在了地上,从扶梯缝里往下面瞄。   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装,里面配着马甲和白色衬衫,没有打领带,但瞧上去有几分不羁的随性。他一进来,在场的人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诸位聊得很开心啊,褚某出现得好像有些不巧呢。今儿个真稀奇,你们为了一个齐怀玉倒是都凑齐了。”   褚峰出言听着有些夹枪带棍,而他的眼神更加凌厉,好像对这些人很仇视。即使是有过生意上往来的秦老爷子,他似乎都没有好脸色了。   “褚峰,你不请自来是想做什么?”   沈千鹤见事不对,走上前不悦地看着褚峰。他伸出手推开了他,径直走到了秦老爷子面前,从兜里拿出了一幅巴掌大的帛画,在他眼前轻轻展开。   “秦老爷子,这帛画可还眼熟?” 正文 第104章 化险为夷   褚峰这帛画一拿出来,秦老爷子脸色都变了,他站起身死死盯着那帛画,手下意识地贴在了腰间的荷包上。   所以我确定,他荷包里肯定也有一幅帛画。   随即,褚峰话锋一转,“今朝来这儿,是有一件要事跟秦老爷子商讨,还希望你为在下做个主。至于这帛画,是我义母当年留下的,本身洛家与秦家也是世交,所以这画就赠送给老爷子你了。”   说着他双手递上了帛画,惊得秦老爷子一脸糊涂。但他还是把帛画接下了,拿着看了许久,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他的荷包里,才问什么事需要他做主。   褚峰瞥了眼秦振南,朗声道,“这件事在场的各位想必也都听说了,我们家洛儿被秦二爷的女儿秦小姐挟持,不得已为自保伤了秦小姐,据闻秦小姐因此落下了残疾,秦二爷护女心切要拿洛儿是问。在下今朝过来,就是想请秦老爷子做个主,这事儿到底谁之过,可否从长计议。”   “你放屁,分明就是洛夕故意伤了书月,你竟敢在这儿信口雌黄,真以为没人对付得了你漕帮吗?”秦振南顿时就火了,冲到褚峰面前一顿咆哮。   “秦二爷请息怒,这事儿到底孰是孰非,我们还是等秦司令来了做定夺。他找证人去了,很快就过来!”褚峰讲完,又冲秦老爷子抱了抱拳,道,“秦老爷子你请坐,秦司令很快就过来了。”   “沈千鹤,你还不派人把这混账赶出去吗?哪里来的欺师灭祖的东西,可别脏了你这地。”秦振南是真怒了,口无遮拦地骂起了褚峰。   秦老爷子狠狠瞪了眼他,怒道,“振南,你少说几句不行吗?承炎马上就过来了,先看看他怎么说。”   “大哥,咱们今天讨论的可是齐怀玉在都城举办玉石展销会一事,怎么又扯到书月的事情上了呢?她伤得如何你也看到了,你难不成还要护着洛夕那小贱人不成?我一定要把她送去巡捕房。”   “振南,注意你的身份,讲话要有分寸。”秦老爷子语气更严厉了些,想来是看在褚峰那幅帛画上,开始护着我们了。   褚峰没有理会秦振南,他漫不经心地抬头张望了下楼上,竟是一眼就看到我了。他微微蹙了蹙眉,又把眸子挪开了。我连忙往柱头边躲了躲,怕他看到我生气。   这会儿气氛很诡异,方才还争执不休的几个人现在都沉默了。陈四新和薛仁礼都时不时去瞄秦老爷子那个荷包,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样子。   只有那秦振兴,从头至尾都没怎么参与聊天,瞧着二郎腿品着酒,十分悠哉。最边上的那个我不认识的男子,正在跟裴远山窃窃私语,两人说到兴起时还指了指褚峰,想是在讲跟他有关的事儿。   褚峰自己拎了张凳子,就坐在我正对着的地方,他一抬眼就能看到柱头边的我。   不一会儿,秦承炎就过来了,一身军装英姿飒爽得很,就是走路拄着拐杖有些霸气侧漏。他身后跟着陈宇飞和甄书凡,两人灰头土脸的,样子特别狼狈。   最后边,沈瑜也来了,那脸黑得跟焦炭似得,十分阴霾。她走到大厅中央,抬头看了眼我这边,冷喝道,“洛小姐,你还是下来吧,不要再偷听了。”   这个该死的女人!   我本还在考虑如何在这样的氛围下溜掉,却想不到沈瑜直接把我暴露了。我讪讪地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楼梯走了下来。看到他们一个个恨不能生吞了我的样子,我只有朝褚峰走了过去。   “峰哥哥!”我面红耳赤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好了,没事的!”褚峰宠溺地看我一眼,斜睨着秦承炎道,“秦司令,洛儿的事情到底孰是孰非,今天当着大家的面做个了断吧。若不然以后遇到谁欺负洛儿,我怕下手没个轻重会伤了和气。”   秦承炎没理会褚峰,倒是眸光灼灼地看着我,那眼神能把我焚化。我有些脸热,慌忙别开了头。   秦老爷子见状轻声咳嗽了声,淡淡道,“承炎,这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这事情还是陈四爷说比较好吧?毕竟你当时也在场,书月到底怎么伤的,你最清楚不过了。”   “承炎,书月可是你的妹妹,你别太过分了!”秦振南忍不住了,指着秦承炎也吼了起来,“你真以为会娶她为妻吗?那指腹为婚不过是一句戏言,你还当真了不成?洛家已经灭门了,就算没有灭门,你难道还不知道当年的恩怨吗?你能娶她……”   “二叔,这是两码事!”秦承炎打断了秦振南的话,脸色已经不好看了。他看了眼陈四新,不悦道,“陈四爷,时间已经不早了,你挑重点的讲。”   “这件事么……”陈四新看样子是躲不过去,他走过来看了我一眼,道,“这件事确实是书月的错,当然也有飞宇和书凡两个人助纣为虐,这两混账东西我回头再修理他们。”   陈四新避重就轻地把这事儿全部推到了秦书月身上,说她如何欺负我,如何打我的,完全没有提到陈宇飞和甄书凡两个人的过错。他一边说,一边还不断看我这边,那眼神仿佛示意我不要去反驳。   他说完过后,褚峰又接着开口了,把我跟他提的杜小婉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听起来就是杜小婉为了帮齐怀玉,不惜以秦书月作为筹码来跟我谈判。   看来,他是没有打算护着杜小婉,而是要找个替罪羊了。如此一来,秦振南满腹的怒火肯定就撒在了她的身上,而我就躲过了一劫了。   所以秦振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直接就拂袖而去了。秦老爷子最后发了话,让秦承炎该怎样处理就怎样处理,千万不要委屈了我。   最后他带着其他人都走了,现场就留下了褚峰和秦承炎,还有沈千鹤父女俩。   沈千鹤本是十分生气,缓了很久才深意地看了秦承炎,语重心长地道,“承炎,你这事儿做得还是挺绝的,你二叔那么宝贝他那女儿,你却为了护一个外人跟他杠上了,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秦承炎转头看了我一眼,才对沈千鹤道,“沈叔,夕夕不是外人,而是我未来的妻子。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欺负她的,不管是谁!” 正文 第105章 选择   秦承炎语音未落,沈瑜的脸色变,一个箭步走到沈千鹤身边怒视着他……以及我。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阴笑了下就转身离开了。   沈千鹤重重叹了一声,亦急急地追了过去。我偷瞥了眼褚峰,他绷紧了脸,眸光凌厉地瞥了眼秦承炎,又垂下了眼帘,起身拉着我就走。   “站住!”秦承炎叫住了我们,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夕夕,跟我回家!”   “我……”我下意识看了眼褚峰,往他身边靠了靠。“对不起秦司令,我……”   “我说过不要叫我秦司令,我是你未婚夫,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你记不到吗?”他忽然寒了脸,怒急地朝我大吼,记忆中,他好像没有这样跟我讲过话。   我顿时不知所措,却始终紧靠在褚峰身边,我不愿意跟秦承炎走,我不喜欢他。我可以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却无法跟他执子之手共白头。   “告诉我,你真的一点儿不喜欢我吗?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打动你,哪怕是为你去死?”   “秦司令,这不一样,我不会让你为我去死的……”   看到秦承炎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忽然就词穷了。我很想大声地告诉他我确实不喜欢他,确实不会在意他做的任何事,可好像说不出口。   “夕夕,你做个选择,到底是跟他走,还是跟我走!”他指着歌舞厅的大门,又道,“如果跟他走了,我们从此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   老死不相往来……   我怎么做得到呢,他与我那么大的恩德,怎么忘得了?可是他是那样认真,绝对不容置疑的样子。我心里早就做了选择,我不会跟他走的。   “秦司令……”   “你选啊?”   秦承炎满眼伤痛,却又透着一点儿期盼。明明是那样狂妄张扬的人,此时却变得小心翼翼,那样紧张和惶恐。我放开了褚峰的手,转身看了他好久,给他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秦司令,你永远都是我的恩人。”随后,我才又拉起了褚峰的手,轻轻说了声,“峰哥哥,我们走吧。”   褚峰无言地揉了揉我发丝,带着我离开了歌舞厅。走到楼梯边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重物坠地的声音,偷偷用眼底余光回看了一眼,看到秦承炎的拐杖落在了地上,他如一尊木偶似得站在那儿,满脸悲戚和绝望。   我心里忽然间压抑到不行,有个声音让我转回去,跟他走,否则我这辈子都会后悔的。然而我没有,脚步下意识地跟随着褚峰,不离不弃。   “哈哈哈,哈哈哈……承炎,枉你一腔热血啊,哈哈哈……”   走到楼下大门口的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沈瑜的笑声。她那笑声好瘆人,透着一股复仇般的狂傲,以及幸灾乐祸般的暗爽。我鼻头顿时一酸,眼睛不自觉就朦胧了。   好像,我在秦承炎的心头上插了一把无形的剑,我可能把他伤到了。   天际雪下得好大,纷纷扬扬打着旋儿飘落,把停在路边的车都染白了。我昂头望着墨黑的天际,把眼底的水光慢慢忍了回去,我似乎不应该难过,应该如释重负猜对。   和褚峰回到总舵,我一句话都没说就进院子了。心里难受得紧,我不是个无情的人,但这次却狠狠伤了秦承炎一把,而他从头至尾都对我那么好。   我把自己关在了厢房里,也没掌灯,就静静坐着,偷抹着眼泪。想不到我会如此伤心,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头硬生生地抽走了一般。   忽然,屋外响起了一阵笛声,悠远空灵,如泣如诉,在这样的雪夜显得无比凄凉。   是褚峰在吹笛子吗?   我打开了窗,顿有一股寒气冲了进来,冻得我哆嗦了一下,连忙裹紧了斗篷。我站在窗边听了好一会儿,打开门走了出去。走到转角的时候,就看到褚峰坐在了院墙跺楼吹笛子,暮色下他的背影好孤独。   我正想过去,却看到凌艳秋抱着一件斗篷走了上去,轻轻披在了他身上。他转头看了一眼她,又转头吹了,从头至尾两人都没讲一句话。   凌艳秋静静坐在褚峰身边,恬静优雅,裹着雪白斗篷的她仿佛与这飘飞的大雪融为一体,美艳不可方物。   我在墙边站了很久很久,并没有过去打扰他们。我忽然发现他们俩其实很般配,男才女貌,是那样契合的一对璧人。而我,显然是个多余的存在。   如果他回头看到我在这儿,会过来安慰我吗?   我望着褚峰的背影无声无息地垂着泪,不知道为自己伤心,还是为别人伤心,亦或者是被风雪迷了眼。   “阿峰,我给你伴舞吧?”   跺楼上,凌艳秋如此道。她也没有得到褚峰允许,接下斗篷就在跺楼上翩翩起舞了,我一直以为她琴棋书画了得,却没想到这舞亦跳得登峰造极。   风雪中,她如梦如幻,时而像坠落凡间的仙子,时而像可爱的精灵,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是那样的风情万种。我被她惊艳了,看着她起舞的模样,深深地感到了自己一无是处。   褚峰的笛音更是多了几分柔情,与凌艳秋的舞姿配合得天衣无缝。院子里悄然多了好些人,护卫,嬷嬷,掌事的,都走出来了,都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望着跺楼,像是在看精彩的戏剧似得。   凌艳秋一场舞下来,褚峰的笛音也戛然而止,而楼下院子里围观的人也都识趣地散开了。   褚峰他体贴地拿起边上的斗篷递给她,柔声道,“艳秋,舞跳得很好看,天色很晚了,去歇息吧。”   “你也早点睡,这么冷的天,给冻坏了就不好了。对了阿峰,明天我正好要去集市买一些新布料给你和洛儿做点衣裳,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好!”   得到褚峰的允诺,凌艳秋显得特别开心,依依不舍地下了楼,往内院这边走了过来。我也没有躲开,就静静地站在墙角边看着她,看着她一脸藏不住的幸福。   她应该是看到我了,但并不惊讶,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身上不小心落下的些许雪花,“怎么不去睡觉呢,天这么冷,你身子骨又差,感冒了怎么办?”   “艳秋姐姐,刚才你的舞跳得好漂亮。”我言不由衷地道,其实我是嫉妒着的。   她莞尔一笑,道,“是阿峰的笛子配合得好,想不到他也会‘月圆花好’这曲子呢。”   好一个《月圆花好》,我又下意识看了下跺楼,看到褚峰就站在那儿看着我们。   ps   谢谢亲亲打赏,爱你! 正文 第106章 她死了   他……能抗拒那样一个美艳如花的女人吗?她是那样深深爱着他,爱到了骨子里,血液中。   我望着褚峰暗忖着,心绪很乱。他的脸在夜幕下看不太清楚,唯有那身影挺拔修长,令我心悸不已。如果某一天能跟他执子之手共白头,想必是此生最幸福的事儿。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似乎并不喜欢我。   我轻叹一声,默默回了厢房,关上门再没理会任何人了。倒在床上,一闭上眼想到的都是秦承炎和褚峰,两人的脸交错着浮现在我脑海中。   所以,这夜里我做噩梦了。   我梦见秦承炎就站在一片硝烟滚滚的血雾中看着我,他不断地朝我嘶吼,问我为什么跟褚峰走了,为什么要选择他。他拿着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剑,疯了一样地刺进我胸口,一剑又一剑。   我无法抵抗,就在他眼前慢慢地灰飞烟灭,即使这样,耳边仍旧是他歇斯底里的嘶吼,他在质问我,声讨我为什么选择了褚峰……   我是被凌艳秋喊醒的,睁眼的时候她十分惊愕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坐起来时,发现一身褥衣都湿透了,脑门上全都是汗水。   她拿起手绢,轻轻在我眉间擦了擦,问道,“洛儿,你是不是做恶梦了?听到你在大喊大叫,我就连忙跑过来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我给你泡了一杯茶。”   她把放在床边的瓷杯递给了我,我端着茶杯一饮而尽,才重重吐了一口气道,“我没事的艳秋姐姐,现在几点钟了?峰哥哥呢?”   “刚八点钟,阿峰去政府那边了,据说是要把天上人间租给齐怀玉开玉石拍卖会,可能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情需要他签字,他接到电话就过去了。”   “噢,那我也要起床洗漱去上学了。”   “好,我给你把衣服拿过来。”   凌艳秋对我真的极好,明明我都这么大了,她却还是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我。不管她是发自肺腑对我好,还是因为褚峰爱屋及乌,我都很感动。   我洗漱好刚准备出门,忽然接到了天上人间经理魏禧打来的电话,说那边出大事了,要找褚峰。   我寻思褚峰不在,就和凌艳秋一起赶过去了。   我们到天上人间时,这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巡捕房的张启明也在这儿,正带着他一队人在维持次序,阻止围观的人汹涌过去。   我有些纳闷,用力挤开了人群走进去,才瞧见杜小婉蜷缩着身体倒在血泊里,那嘴巴长得好大,眼睛也还死死瞪着,看样子是没气了。   前两天还跟她聊天来着,所以我想不到她怎么会……她这是被人害死了?还是跳楼自杀了?   看到杜小婉那模样,我又想起了当初被日本人害死的妈妈。看来凌艳秋说得没错,红颜薄命,每个活在乱世中的女人好像命都不太好。   魏禧站在大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一脸的汗水跟瀑布似得滚,应该是给吓到了。看到我过去,他连忙一把拽住了我,“大小姐,这下子糟了,杜小婉死了,秦二爷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方才我刚过来这边,还没进门就看到小婉从楼上跳了下来,当场就气绝身亡了。”   “自杀?”   “不知道呢,之前也没这迹象啊。”魏禧一脸的匪夷所思。   我也很疑惑,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前两天看到杜小婉,她还有闲工夫去勾搭齐怀玉,今天居然就跳楼了。这其中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感觉好生诡异。   很快,人群中又传来一阵躁动声,本来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都纷纷让了一条道出来,是秦振南带着他的两个保镖过来了,一张脸杀气腾腾的。   他挤进来过后,盯着地上的杜小婉看了很久,才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眸光殷红如血,真恨不能生吞了我。   我挺了挺背,不想被他的气势压倒。   随即,他抬手往后挥了挥,围观的人群顿时后退了一丈远,但都没有离开,挤在那儿议论纷纷,谈论着杜小婉的死因到底是因为什么。   魏禧过去对秦振南抱了抱拳,打了个招呼,“秦二爷,你看这事儿……”   啪!   魏禧语音未落,秦振南抬手就是一耳光抽了过去,他打得很重,唇角都被打出血了。但魏禧不敢还手,只是黑着一张脸走到了一边去。   我有些气愤了,也寒着脸道,“秦二爷,请注意你的风度,打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秦振南转头阴森森盯着我,挥掌就朝我袭了过来,我眼疾手快地躲开了,但躲得很狼狈,差点儿就栽倒了。他没有打到我,更加的恼羞成怒,飞身又朝我扑了过来。   凌艳秋见状一个箭步挡在了我面前,冷冷道,“秦二爷这是什么意思?一来就给我们下马威?”   “理由?凌艳秋,你区区一个书寓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这事情跟你无关,你最好不要趟这浑水,否者就不怪我不念宽爷旧情了。”   秦振南生生收回了手,朝张启明看了眼,“张探长,你这是看热闹还没看够的意思?怎么还不把罪魁祸首洛夕抓起来?”   张启明愣了下,随即讪讪道,“二爷你说笑了,小的怎么敢看热闹呢。来人啊,把洛小姐抓起来。”   张启明一挥手,那几个巡捕房的捕快就涌过来了。我还想反抗的,但秦振南那两个保镖直接用枪抵住了我的头,魏禧和凌秋艳就不敢过来了。   我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被张启明带走了,现场也没有人敢二话。我直接被带到了巡捕房,关在了潮湿晦暗的牢房里,里面有好多的耗子跑来跑去。   张启明把门锁上时,摇着头重重叹了声,“洛夕啊洛夕,你说你咋这么倒霉呢,谁不好惹惹到秦家的人了。现在秦二爷的小姘头死了,你怕是不好过了。”   “她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什么关系啊,但如果不是你曝光了她和齐怀玉的关系,她也不会被秦二爷一顿责罚,据说她气不过就跳楼了,你知不知道,她可是秦书月的亲生母亲啊,唉。”   杜小婉气不过被秦振南责罚跳楼了?这个理由怎么如此牵强?   我回想起和杜小婉聊天的情景,她哪里像一个会自寻短见的女人?一个游走在男人间的风尘女子,本就卑微到了尘埃里,她怎可能因为负气而自杀。   不对,她的死有蹊跷。 正文 第107章 在这儿等死   张启明十分唏嘘地表达了对我的同情,但与此同时他深怕我从牢里逃出去,还加了一把铁链锁。   他跟我说,秦家和漕帮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但相对而言,漕帮的褚峰是草莽出身,比起秦家盘根错节的势力还是差那么一点,所以他不得不听秦振南的话。   对此我不置可否,因为当初火烧隔离区后,据闻是秦振兴保了他,才使得他找了个替罪羊了事。   这个家伙是个很狡猾的人,虽然是区区巡捕房探长,但因左右逢源在都城混得也是风生水起。   他正在我面前滔滔不绝,一个捕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跟他道,“头儿,漕帮总舵主褚峰过来了,正在你办公室。”   “……说曹操曹操就到,你赶快给秦二爷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否则这人我是看不住了。”   说罢他瞄了我一眼,笑道,“洛夕啊,这秦家我是实在得罪不起,你就在这儿稍安勿躁啊,兴许运气好也没事。”   说罢他就走了,竟又启开墙壁上一个开关,下了一道厚重的石门,顿时就把这牢房跟外界隔开了。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地牢的设计怎会如此诡异?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外面一阵躁动,好像是很多人走过来了,隐隐约约的听得不是很真切。   “张启明,洛儿人呢?”竟是褚峰的声音,但好像隔得好遥远。   “褚舵主啊,人真不在我这儿,我这地方就这么点儿大,都被你翻了个底朝天了,哪里还有人啊。我求求你了别闹了好吗,这搞得我很丢面子好吗?”   “你他妈的还跟老子装傻,洛儿人呢?不把她叫出来信不信我烧了你这地儿?”   真的是褚峰他们来了,我心下一喜,连忙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峰哥哥,峰哥哥我在这儿……”   牢里面回声一片,然而外面的人竟听不到我的声音。褚峰还在逼张启明交人,而我就在离他咫尺的地方关着。   “给老子打,什么时候把洛儿交出来,什么时候停手!”   “峰爷饶命啊,小的我真的不敢瞒你,人是被秦二爷带走了,你要人的话就去问他要好吗?真跟我没有关系,洛夕长得那么乖巧,我怎么舍得关她嘛。”   “总舵主,这地牢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没有找到大小姐的人,兴许是真的被秦振南带走了。”讲话似乎是魏禧,声音听起来很惶恐。   我明明听得到他们讲话,为何他们听不到我喊呢,我用力踹着牢房的门,歇斯底里地喊,但他们听不到。   外面吵闹了很久就没声音了,想来褚峰他们是离开了。我颓然地靠着墙蹲下,心头忽然间悲凉到了极点。   我真的恨这个世界,恨这些对我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我都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落得这种下场。   牢房外面的风刮得呜呜呜的,几片飞雪从高高的窗口飘了进来,好像又下雪了。   我静坐了很久,眼睁睁看着外面天色入暮,这牢房里顿时就变得黑漆漆的了。身边还有好多的耗子跑来跑去,“叽叽叽”的不停叫唤。   我很怕这些东西,连忙起身紧贴着墙壁站着,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就这会儿,大牢门口忽然“哐当”一声响,门好像开了,但因为被石门拦着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紧接着石门慢慢升起,一股寒气迎面扑来,有个人影站在了石门外。我定眼一看,竟是沈瑜阴森森地站在了牢门前,手里还拿着一条鞭子。   她身后就站着张启明,挨个把牢里的油灯点亮了,这地方顿时变得灯火通明。张启明满脸淤青,想是被褚峰打得不轻,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对着沈瑜谄媚地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沈瑜盛气凌人地走了过来,一靠近牢门,她直接挥着鞭子就抽了过来,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她竟能准确无误地打在了我的身上。   我根本躲都没地方躲,她的鞭子像长了眼睛似得跟着我跑。很快,我的手上脚上就被她打得到处是鞭痕,全是一条条渗血的紫痕。   “沈瑜你疯了吗?你得不到秦司令的心就拿我撒气,要不要脸的?”   我气急败坏地骂道,她冷冷一笑,又扬鞭狠抽了过来。直到她打累了,才收起鞭子搬了张凳子,就坐在了牢门前看着我,手里的鞭子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手心,十分惬意的样子。   我重重吐了一口气,抓了一把草垫在地上,软软地坐了下去,浑身火辣辣的疼,若非我穿的衣服厚,恐怕身上早就血淋淋的了。   沈瑜一张脸很亢奋,瞅我半晌道,“洛夕,本身我们没有深仇大恨的,一直以来我还很欣赏你,不屈不挠的,怎么打也打不死,呵呵!”   “呸!”我吐了口浊气,怒道,“你讲重点吧,不用跟我客气。”   她独自到这儿来除了撒气,肯定还有别的目的,否则不会就打我一顿了事。我心头怒火中烧,不懂他们为何总是揪着我不妨。我本以为昨天晚上过后秦书月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却谁知道这风云才刚开始。   包括杜小婉跳楼的事情,明明跟我没半点关系,偏偏秦振南把这事怪在了我的头上,还想把我往死里整,根本不顾秦家和洛家那点所谓的交情。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在这乱世中,有势力的人做任何事都是对的,而我小小一只寄人篱下的蝼蚁,似乎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沈瑜盯着我看了很久,笑道,“洛夕,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也特别想你死,但如果你想出去,我们也可以做个交易。”   我剜了她一眼,等着她下文!   “我记得秦伯伯给了你一块洛家的传世血翡,如果你把它给我,我可以想办法让你轻轻松松出去。若不然的话,以秦二爷的手段,你恐怕会死在这地方。”   她居然也想要血翡,想用来做什么?   可是我并不相信沈瑜,即使血翡给了她,也未必会让我脱身。他们好不容易把我关在了这个地方,怎会那样轻易把我放掉,这不像她的处事风格。   所以我没理会她,冷冷瞄了眼她就不说话了。她顿时脸一黑,道,“怎么,不想交换?”   “这东西在秦司令哪儿,你去问他要吧。”搬出秦承炎,她应该不敢造次。   谁知她冷哼了声,起身站了起来,“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确定是不想要你这条小命吗?洛家已经灭门了,你拿着血翡也没什么意思,识趣的话应该拿出来。”   “我若不呢?”   “不?哼!”她冷笑着转身离去,伴随着关门声又飘来几个字,“那就在这儿等死吧,谁也救不了你。” 正文 第108章 说是不说   入夜过后,这牢里好像冰窖一样,冷到了极致。外面寒风呼啸着,雪花儿不断地从小窗口飘进来,冻得我瑟瑟发抖。身上的鞭痕钻心的疼,我真怕会死在这牢里。   我一直在想,这样苟且活着到底是为什么,如果我注定要在这样的摧残下过完这辈子,那我情愿死去。然而我又那么的不甘心,心头燃烧着一团怒火。   “枉死”,是我此生最不愿意面对的一件事。但我开始屈服了,屈服在这乱世的硝烟下。我的抱负,憧憬,以及那远大的志向都被所经历的苦难摧毁。   我没有睡意,也睡不着,之前还怕身边跑来跑去的老鼠,可现在竟觉得它们很可爱。有它们在,至少这牢里不会那么死寂,不会那么令人恐惧。   我在数数,从一开始,在数到一万九千七百二十的时候,这一夜就过去了。窗外开始蒙蒙亮,但就是雾蒙蒙的一片,连天空都看不清。   老鼠们在我身边窜来窜去一夜,这会儿大概也累到了,都不出来了。这牢里又呈现一种死一般的安静,任何声音都没有,连风声都没了。   我手背上几条鞭痕都结痂了,血珠还覆在手背上,瞧着特别瘆人。也不晓得外面有没有人,我起身抓住铁链子用力晃了晃,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好像没人,外面很安静。   我又坐下了,从荷包里拿出了那块令那些人趋之若鹜的血翡腰佩仔细看着。这明明是夺命的东西,他们居然都想要,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父亲在这上面做了什么手脚,能够让一块普通种水的玉质变为近乎玻璃种。但我觉得,也就是他所用的这个物质,才使人致命。   当初因为这血翡死去的典当行掌柜,兴许是想独吞了这枚腰佩,只是想不到这并非什么好东西。但至今除了褚峰,应该还无人知道这血翡邪门的真正原因。   我是否真要用这东西来保命呢?   “哐当!”   我正愣神,外面又传来大门开启声,我连忙把血翡藏好,把头发揉乱,靠着墙角微眯上了眼睛。   很快,石门也开了,我从眼缝中瞧见是秦振南进来了。他终于是来了,不晓得是想取我的命,还是有别的企图。   他走到牢门前,往后摆摆手那石门又落下了,才清了清嗓子,冷冷道,“不用装睡了,起来说话。”   想不到秦振南一眼识破了我在装睡,这老狐狸确实够狡猾的。我拨弄了一下头发,撑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斜睨了他一眼。“秦二爷总算是来了,是准备给我一个了断吗?”   他满目厌弃地看我一眼,道,“死到临头还这样伶牙俐齿,果真跟你那妖言惑众的娘一样样的。”   “好歹秦二爷也是出身名门,还请你稍微保持点儿斯文。我娘亲已经不在人世间,希望你嘴下留点德,不要亵渎了她的亡魂。”   我知道秦振南对我厌恶得很,这在宽爷带我见他第一次的时候就见识过了。但我现在已经是阶下囚,生死未卜,出言难免不怎么好听。   他冷哼了一声,坐在了之前沈瑜坐过的凳子上,从袖子里扯了一张丝帛出来,竟是幅帛画,我顿时给愣住了。难道娘当年拓了很多幅帛画吗?为什么谁都拿得出来一张?   “大哥生日那天,见你写过一副瘦金体的贺寿词,还有那小篆体的签名,想必也是学过篆刻的。你如果认得出这里面的字体,小婉的事和书月的事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此话当真?”   “自然!”   秦振南说着把帛画递给了我,还把牢房的铁链锁也打开了,让我就着油灯仔细看。我拿起帛画仔细看了起来,才发现这跟之前给宽爷那幅有所不同。   不,应该是说每一幅帛画都相似,但都不尽相同。若不然,秦老爷子不会接受褚峰赠与他的那幅。   本身我只看懂了这幅帛画是印玺拓在这上面的,并不知道这都是一些字体,是秦振南提醒了我。所以我认真瞧了起来,才发现这里面大有文章。   这上面的字是反的,很难辨认,但我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是一段糅杂了的词,“十里繁花,不如烟波故里。绫罗映娇柔,胭脂美红妆。”   奇怪,不过是普通的几句词,竟令娘这么大费周章地刻在印玺上还反拓在这丝帛上,她这是什么意思呢?惹得这些人抢破头,拿着跟宝贝似的。   她这个字体恐怕一般人还真不认识,即使都城最有名的篆刻师父,恐怕也想不到这上面来。而我这点皮毛的水平居然读懂了上面的词,难道是和娘心有灵犀么?   我正暗忖着,秦振南忽然伸手把我腰间的荷包给扯了下来,从里面拿出了那块血翡腰佩,他脸色顿时一喜。我怒了,伸手去抢,他却抽出枪抵住了我的眉心。   “认出这上面的字来了吗?”他满目阴毒道。   “你,你要做什么?”   我肯定不会告诉他帛画上面的字,娘亲这样做肯定有她的理由,现在金门世家的人都在争夺这些东西,恐怕是有什么目的,我绝不会成全他们的。   “不说?”秦振南一把抓住了我的头发,眸光很凶残,“洛夕,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这都城有不少篆刻大师,不可能一个人都看不出来,他们看不出来,那么江南还有,全中国都还有。”   “秦二爷,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洛家灭门是不是跟你们有关?”   我忽然觉得,洛家灭门大概就是跟这些帛画和血翡有关,甚至那玲珑血凤也诡异得很。难不成,秦家那些人就是害死爹娘的凶手?包括秦老爷子?   秦振南没有回我,直接用枪把我抵在了牢房门上,一字一句地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秦家跟洛家确实有过交情,但那都建立在互利的基础上。原本洛家灭门是皆大欢喜的事儿,你苟且活着安安分分就好,是你自己冒出来了,怪不得人。”   果真是他们灭了洛家满门吗?秦老爷子对我和蔼都是装的?   “洛夕,你确定不说?”秦振南又补了句。   “我没看出来什么。”   看到秦振南眼底那凶残且贪婪的光芒,我选择了抵死不说。他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我即使说了他一样会杀死我,索性我就什么都不说了。   “那就怪不得我了!”他说着眸光一寒,扣动了手中扳机。 正文 第109章 别哭   “轰!”   “嗷!”   枪声响起的时候,伴随着一声沉重的痛吟,这不是我发出来的。在秦振南开枪的同时,我抬起一脚踹向了他的双腿间,于是他的枪偏了下,子弹贴着我的脸颊过去了,把我脸生生擦掉了一块皮。   他顿时恼羞成怒,抬手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我被他打得一个趔趄,刚站稳时他又举起枪对准了我。然而这一次他来不及开枪,因为石门开了,外面一条飞进来的长鞭直接卷住了他的脖子。   我霍然转头,瞧见褚峰满目杀气地站在石门外,一身风霜。他一手死死扣着张启明的喉咙,一手拽着长鞭,轮廓分明的脸颊因为震怒而扭曲着。   “峰哥哥!”   我鼻头一酸,朝着他飞扑了过去,他一脚踹飞了张启明,伸手搂住了我。我埋头就在他怀里大哭了起来,是劫后余生的恐惧,也是无法言喻的感动。   他伸手轻轻捋着我的头发,柔声安慰着,“别哭了,是我来晚了,对不起洛儿。”   “那个老混蛋想杀死我,呜呜……”我转头指着秦振南道,他的脖子还被长鞭卷着,鞭子头上那枚倒刺把他的脖子都割出了血,顺着脖子淌。   “魏禧,先看着大小姐。”   “是!”   褚峰把我交给了后边的魏禧,转头阴森森盯着秦振南,那张脸疯狂扭曲,不像他平日里的样子。   “秦二爷,我本以为你应该念在秦家和洛家的交情上善待洛儿。”他拉了拉长鞭,那鞭上的倒刺就更刺进了秦振南的皮肉,血不停地冒。   “你敢杀我吗?”秦振南流了满脖子的血,但气势仍然凶得很,一点儿悔意都没有。   “杀你?那会脏我的手,但是……”   褚峰说着收回了鞭子,忽然转身一脚飞踹朝秦振南踹了去,在他踉跄不稳的时候,他抓起他的双肩提膝狠狠撞向了他的腰腹,整个动作快若闪电,一气呵成。   秦振南顿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脸变得煞白煞白。   褚峰下重手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人能扛得住。不管是陈四新也好,还是那田中佐野也好,都躲不过。   “姓褚的,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留给老子一口气,就一定会让你漕帮上下鸡犬不宁。”秦振南应该是重伤了,嘴里的血一个劲地汹涌。但他嘴狠毒,双眸中的光芒越发地阴毒了些。   褚峰反手一个胳膊肘撞向了他的太阳穴,冷冷道,“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欺负洛儿的人,尤其是一个不自量力还死鸭子嘴硬的人。”   他说着手一松,又是一脚狠狠踹向了秦振南,秦振南瞬间像被打断了脊骨似得软软缩在了地上,四肢不断抽搐着,嘴里的血还在不停地流。   而我怔住了,褚峰这话怎么如此耳熟呢?我想起了秦承炎也说过同样的话,也是这样狂傲霸气。   “秦二爷,去跟当年参与过洛家灭门屠杀的人说,老子会挨个挨个找下去,直到把人杀光位置。识趣的就早点儿出来谢罪,否则被我揪出来就是死路一条!”   褚峰瞥了眼秦振南,把他拖进了牢里,转头又把角落里吓得战战兢兢的张启明也丢了进去,把牢门从新锁了起来。出来时,他又放下了石门开关,把那两人关在了里面。   “洛儿,手还疼吗?”他走过来拉起了我的手,紧握在手心里哈了哈气。   “不疼!”   我摇摇头,仍旧泪眼婆娑。我都以为我必死无疑了,因为褚峰来过一次没有找到我,想不到他还会再回来,会在秦振南的枪口下救下了我。   “好了别哭了。”他用指腹抹了抹脸上的泪,揽着我往外走,“咱们先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走出牢门时,我才看到这地方竟有好些捕快,但都被打得动弹不得,蜷缩在地上呻吟。在地牢正前方的空地上,停着一辆我眼熟的汽车,那并不是褚峰的。   车边站着个拄着拐杖的男人,一身戎装,披着宽大的斗篷,那不是秦承炎还有谁。他都被裹成个雪人了,满身白皑皑的落满了雪花儿,不知道他在这雪地里站了多久。   他怎么也来了呢?   我正想走过去跟他打个招呼,他却一低头就钻进了车子里,很快就离开了。轿车在雪地上碾出了一道新的车辙,慢慢绝尘远去。我怔怔看着他车子消失的方向,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惆怅。   “走吧洛儿,今天可能还有一场暴风雪呢。”   “嗯!”   一路上,褚峰也没有跟我提秦承炎怎么在外面,但显然他们是通了气的。   回到总舵时,凌艳秋和嬷嬷早就得到消息,在大门口给我摆了个大火盆让我跨。这一次牢狱之灾持续的时间不长,却是我有生以来最可怕的一次历险,所以就一一按照她们说的做了。   跨了火盆,凌艳秋又把我领到洗澡房里说要用艾草和青叶什么的给我洗澡。我脱下衣服时,她看到我一身的鞭伤顿时就红了眼圈,伸手轻轻触摸着,问我疼么。   我摇摇头说不疼,不过是以一些皮外伤而已。她让我坐进大浴桶里,仔仔细细把我一身的晦气都洗去了。   “洛儿,你皮肤真好,又白又细腻,往后不晓得哪家的公子娶了你,一定会很幸福的。”   “艳秋姐姐你说笑了,我还小呢。”我讪笑道,心里头却有些不太舒服。   哪家的公子?   难道我对褚峰赤裸裸的爱慕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为什么还说哪家的公子呢?我今生今世是一定要嫁给他为妻的,因为有了这次的事件后,我觉得他心里是有我的。   洗澡后回到厢房,凌艳秋拿着金创药把我手上和腿上被打出血的地方小心地涂抹了一遍,特别细心。我看着她低垂认真的样子,心里特别感动。   “谢谢你艳秋姐姐,对我这么好。”   “傻丫头,你这么乖巧可爱,又是阿峰的义妹,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她莞尔一笑,拿着衣服给我披上了,“你这一天一夜啊,可把咱们总舵上下的人给急坏了,看到你回来大家伙就都放心了。”   “谢谢你们!”   我低着头,心里却还在介怀她刚刚那句“阿峰的义妹”,她难道是故意的吗?为什么听起来像是那么刻意的提醒我呢。   “对了洛儿,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我想给你和阿峰缝制一些新的衣裳,也不晓得他喜欢什么样的料子,回头你陪我去转转好吗?”   “我们不都是在兰姨那边定做的吗?”   “那有什么好的呢,不如我亲自做的,我住在这里总不能一直吃闲饭,伺候阿峰也是应该的嘛。”   ps   谢谢亲爱的打赏,爱你! 正文 第110章 拍卖会   杜小婉跳楼一事并没有被传得很开,因为她是秦振南的姘头,又是秦书月的母亲,这身份曝光后会令秦家十分难堪。也所以,我被秦振南抓去监牢一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没有谁深究过后的事儿。   秦振南和张启明还是被救出来了,但他们并没有来找褚峰的麻烦。估计秦家和巡捕房那边多少有些忌惮漕帮的势力,再加上我也是无辜的,所以都没有相互追究。   不管怎样,这件事算是过去了。我的血凤还是被秦振南拿走了,但我没有想着去拿回来,那东西并不是极好,且还有邪性,就让他拿去好了。   都城还有件很奇怪的事儿,是关于那西域玉石大亨齐怀玉的。   他的玉石拍卖会居然没有受到杜小婉之死的影响,还是申请下来了,并且租了天上人间来举办这拍卖会。褚峰也很爽快地同意了,并且叫魏禧配合他们布置装修,也不晓得他那么热忱是因为什么。   不晓得齐怀玉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举办拍卖会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还上都城早报了,上面用极大的篇幅介绍了这次拍卖的规则和展出的玉石出处。拍卖会一共为期三天,除了接到邀请函的人之外,其余的人如果有资质也可以申请参与。   拍卖会这种事在都城十分罕见,所以报纸一报道,顿时掀起了一股诡异的热潮。   但我想不通的是,秦振南为了杜小婉的死不惜把我送去监狱,却对齐怀玉那样宽容,令我对那人产生了很浓的兴趣,决定届时去他的拍卖会上看看。   拍卖会定在腊月初五举行,还有十来天。   这些天我没有去学校,一直在总舵养身体。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生活一直都水深火热,我忽然间对读书没有了很大的兴致,觉得文人比不得富人。   我的心态变了,忽然想挖出洛家灭门的真相,为泉下的族人报那血海深仇。因此,更多的时间我都在研究父亲留下的那本札记,想从上面寻觅到一点儿关于洛家的蛛丝马迹,但没有找到。   褚峰对我更好了些,每天一大早叫我起床,还教我一些拳脚功夫。不过我对练拳没有太大兴趣,更多的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因为我发现他用了我绣的那个丑丑的荷包。   我成了他的跟屁虫,他在码头忙活的时候,我就坐在边上的礁石上远远看着他。他是个很好的领导者,把码头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以前这边很乱,但自从他接手过后有次序多了。   我很喜欢看褚峰工作的样子,特别迷人。他做事情很专注,偶尔抬头回眸看我一眼,眼神总那么温柔,淡淡的笑意挂在他的唇角,绝世不可方物。   有我在的时候,他会很快把工作忙完,然后领着我去海边买一些海蟹和鱼虾,都是出海的渔民打捞回来的,特别新鲜。然后他一手拎着篓子,一手拉着我,慢慢地往总舵走。   都城的海边是最冷的,因为有海风。但在我心里,有褚峰的地方那就是春天。   我特别渴望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早点嫁给他,然后夫唱妇随,即使不那么富贵,但很幸福。他从不晓得我有这样恬不知耻的心思,仍旧那样对我好。   兴许是我和褚峰走得太近了,每每回到总舵的时候,总会看到凌艳秋落寞地在门边张望。我不敢面对她,因为我知道她的心思,而我并没有成全她。   我身上所以东西都可以割爱,但褚峰,我做不到!   不过越是这样,她越是对我好,好得令我都产生了错觉,觉得她就是妈妈附身了,否则为何那样甘之如饴。   ……   腊月初五,这是个让都城市民躁动的日子。   一大早,十里洋场这边就围满了人,密密麻麻从街头一直排到了街尾,都是因为天上人间要举行玉石拍卖会。   这期间,会有一批玉原石对外出售,价格十分低廉。如果运气好买中了一块藏有美玉的原石,一夜暴富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市民们都趋之若鹜,想要赌一赌。   巡捕房的人全部都来了,是专程过来维持次序的。但他们挡不住市民们的热忱,好多人已经望眼欲穿了,就为了买一块玉原石看看能否暴富。   我们倒是没有这拥挤的烦恼,因为天上人间现在是褚峰名下的产业,我们不需要邀请函也能进去。   因为人多,褚峰怕歌舞厅出现暴乱之事,就安排了二三十个身手不错的护卫在天上人间前后左右巡逻,佩戴的全都是手枪,戒备很森严。   我和凌艳秋到的时候,被邀请的人都来了,除了金门世家之外,还有都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包括国民政府的高官,金融界的权贵,还有声名鹊起的演艺明星胡蝶等人。   歌舞厅被整顿过后,把四周的位置都改成了木椅,这样就座的人会更多。但楼上的席位没有变,视觉最好,也最舒适,一低头便可俯瞰整个大厅。   服务生都换成了齐怀玉的人,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身高和长相均很出众,一看全是练家子。唯有那个主持拍卖的人是个女人,但她很神秘,一直戴着顶蒙面的纱帽,把整张脸都捂得严严实实。   这女人很高,感觉比我都要高小半个头了。本身我都不算低了,够得着褚峰的肩头,但这女人应该在他耳际的地方。她穿着身白色棉袍,披了一件深紫色的斗篷,再加上那个蒙面的纱帽,瞧着实在太诡异了。   她一直就在大厅中央静静地站着,也没有给谁人打招呼。但齐怀玉却不厌其烦地给大家介绍她叫阿紫,却也没有说明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在门口打量了一下大厅四周的人,大都是都城的权贵,上流社会的人。而楼上那一层,便是金门世家的人,显然他们的身份比起这些权贵又要高一些。   秦家的人好像都来了,秦老爷子、秦振南、秦振兴和二夫人月吟,以及她的儿子秦天印。我倒是没有看到秦承炎,不觉有些纳闷,如此重大的拍卖会他居然缺席了。   除此之外,便是薛家的薛仁礼和薛长清,陈家的陈四新以及陈家家主陈启然夫妇,还有商家老爷子商全贵夫妇和他的儿子商河,但跟世家走得很近的甄家却没有来。   褚峰带着我进场的时候,挨个去给那些权贵都打了个招呼。现在他称霸一方,这些人多少都会给几分薄面。   但奇怪的是,我跟着褚峰跟人打招呼时,那个阿紫好像就在看我,脑袋一直随着我转。 正文 第111章 弄虚作假   “哎呀呀方市长,快快有请!”   我正纳闷着,大厅门口又来人了,齐怀玉夸张地迎了上去,一脸谄媚。   方市长今朝打扮得十分得体,笔挺的西装,铮亮的皮鞋,以及那油光发亮的四六分发型,给他添了几分光彩。   他挽着他夫人快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楼下好多权贵都站起身跟他打招呼了,但楼上的世家没动,只不过探了个头下来面无表情地打量着。   显然,这金门世家的身份要比这方市长更高一些。他抬头跟世家的人抱了抱拳,带着他夫人上了贵宾席。   我和褚峰的位置也是在贵宾席,正要入座的时候,龙三忽然间走了过来,说是秦老爷子请我去楼上坐坐。我抬头看了眼他,他正捋着胡子冲我点头。   我迟疑了下,跟褚峰说了声就随龙三去了。上楼的时候,我小声问了他一句,“龙护卫,秦司令今天怎么没有过来呢?”   “在下不知道!”   “噢!”   我看他不是很愿意提及秦承炎,也就没问了。我走到秦老爷子身边时,他笑眯眯地招招手让我坐他的身边。边上的秦振南冷哼了声,就别开了头。   “夕夕,好久不见了,在漕帮还好吗?”   “挺好的,峰哥哥对我很好!”   “那甚好,甚好,等会看看有没有喜欢的,秦伯伯帮你拍下来!”   “谢谢秦伯伯,今天峰哥哥带了不少银子。”我拒绝了他。   秦老爷子笑了笑,往楼下看了眼褚峰,但我发现他的眼中并没有笑意。我坐在这儿很尴尬,边上的世家家主都在若有所思地瞄我,目光并不友善。   我也讪讪地往楼下张望,却发现那个戴纱帽的阿紫又在看我。也可能是我感觉错了,毕竟我看不到她的脸。   眼见着人来得差不多了,齐怀玉整了整衣服,走到了拍卖席前,微微颔首行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礼,才站直身道,“今朝前来的都是都城德高望重的世家,权贵,以及各界的重量级人物,齐某深感荣幸。”   说完他环视了一眼四周,于是掌声稀稀落落地响起,我也跟着拍了两下。   他压了压手,又道,“这一次能够得到都城方市长和国民政府的支持,是齐某最大的荣幸。我保证,这次把这次拍卖会所得收入的百分之二十捐给都城政府做慈善。”   这一次他语音未落,掌声就如潮水般响起,我觉得啼笑皆非,这些人也太市侩了。   “这次拍卖的玉石均是齐某这些年来的珍藏,每一件都是真品。规则想必大家已经从邀请函上知道了,齐某只收现金现银,不收汇票等物品。”   这个齐怀玉,他莫不是来圈钱的?   看到他慷慨激昂地演说,我越来越觉得匪夷所思。他要求拍卖下来的玉石当场交易,过时就不候。与此同时,他还把裴远山请到了那边做公证。   裴远山不但是多家钱庄的董事,同时也是花旗银行的董事长,有他坐镇的话,这交易就是铁板钉钉没有半点儿水分了。   我偷偷瞥了眼金门世家这波人,身边都放着一个很大的箱子,估计带的都是现金或者银元吧?尤其是薛家家主薛仁礼,那箱子特别的大,恐怕是准备下血本的。   齐怀玉讲完就离席了,接着就是那个戴纱帽的阿紫走到了拍卖席边,她环视了一眼在场的人才道,“今日拍卖的一批玉器均来自江南洛家,所以还请大家看准了拍,千万不要看走了眼哦。”   她一出口,我忍不住颤了一下。这是怎样瘆人的一个声音,仿佛是将死之人那种残喘的声音,嘶哑又刺耳,听得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看到楼下好多人都忍不住蹙了蹙眉,但都没讲话。唯有这一层的世家家主,脸色都有些变了,尤其是秦老爷子,又惊愕又带着一点儿期待。   阿紫讲完过后,往后抬了一下手,一个服务生就端着托盘走到了大厅中央,托盘上是一尊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佛。不过这玉佛看起来好奇怪,就像那块血翡一样,看不出它到底什么质地。   “这尊羊脂白玉佛,是出自南疆老坑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起价五千银。”在阿紫说的时候,这个服务生就端着玉佛在大厅里绕了一圈,很多人都纷纷上前细看。   我有些疑惑,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羊脂白玉佛肯定也跟血翡一样,是做了手脚的。这齐怀玉胆子这么大,竟敢用这样的东西来蒙骗都城的权贵?   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居然打的是江南洛家的旗号,那就不行了。   且不说在场这些人会不会发现这玉做了假,即使发现不了我心里也不舒服。爹爹是江南玉石王,名声怎能被他们给搞坏了?他泉下有知一定会生气的。   于是我跟秦老爷子告辞了,匆匆走了下去,跟那阿紫道,“这位夫人,我是江南洛家洛宇航的女儿洛夕。你说这玉佛是出自江南洛家,可是有凭有据?如果没有,你为何要冒洛家之名?就为了拍个高价?”   “噢?小女娃,听你的意思,你分辨得出这玉佛是否出自洛家了?”阿紫转头看着我,语气很淡漠。   我真特别想撩起她的面纱看看到底是谁,但又不敢。我被她堵得张口结舌,因为我确实分不清这些东西是否是洛家出来的,可直觉告诉我这玉佛就不是洛家的。   我想戳穿这玉佛可能掺了假,但又怕变成众矢之的,毕竟今朝来的人个个都不缺钱。   “如果你分辨不出,还请你不要捣乱,回吧。”阿紫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转头又望向了四周,“各位,可有对这玉佛感兴趣的人呢?”   我灰溜溜瞥了阿紫一眼,才转身朝着褚峰走了去,心里头忽然间变得十分压抑。我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冒爹娘之名在这儿拍卖假货,而我一点儿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这点小插曲没有影响到玉佛的拍卖,很快就有人报价了,5500、6000、8000……最后,这尊羊脂白玉佛以一万银的价格被陈四新拍得。   看着他屁颠颠地拎着箱子到裴远山那边去交钱,我又有点儿幸灾乐祸。这尊羊脂白玉佛最多就五百银,他活活被齐怀玉给坑了一大笔钱。   紧接着,又是一块玉屏风呈现上来了。但无一例外,这也是做过手脚的玉器,只是屏风上面的花色雕工精细,是难得一见的精品。这被楼下一位有钱的公子哥给拍了,两万银。   接下来又展出了不少玉器,玉如意、玉碗等等等,全都是用特殊材料做过假的。然而这些拍下的人根本认不出来,个个都趋之若鹜,深怕抢不到。   阿紫一直在那儿不卑不亢地介绍玉器的历史,由来,以及它是哪个玉矿出来的。她说得头头是道,亦令人为之信服,我忽然间就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正文 第112章 到底是谁   她到底是谁?   从今天的拍卖会开始到结束,我都在关注阿紫。她以那样诡异的装扮来主持拍卖会,明明是那样十分突兀,可她却轻松地驾驭了整场拍卖会,主持得有条不紊。   谈吐简单,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戳到了在场人最狂热的神经,引得他们对这些有问题的玉器趋之若鹜。可以说,但凡下手拍下玉器的人,均无一个人发现玉器的异样。   金门世家之中,除了秦老爷子之外,其余的人多少都拍了一些,薛家可谓大丰收,一共买了三件玉器。但在我看来,他花重金买下的玉器,最多不过价值一千银。   从早上十点开始的拍卖会,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结束,一共拍了十二件玉器,件件都是做过手脚的东西。以阿紫说,这些玉器均出自江南洛家。   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这十二件玉器一共拍得了近二十万银,换算成当下通流的钱币,那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然而这不过是开胃小菜,重头戏还在后面,因为整个拍卖会一共要持续三天。一般在第一天里都是试水,压轴的好东西是绝不会拿出来的。   我就是想看看,齐怀玉他们最后拿出来的东西是否还是特殊处理过的,如果仍旧打着洛家旗号,那么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了。   拍卖会结束过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酒会,全程是魏禧操办的,而费用则是齐怀玉出。他今朝赚了个盆满钵满,笑得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缝儿了。   我准备私底下找一下阿紫,警告她们另外两场拍卖会不要再冒用洛家之名,否则我会戳穿他们的玉器有问题。但奇怪的是,拍卖会一结束她就不见了,我楼上楼下都找了,没见人影。   我见褚峰忙着跟那些名流应酬,就独自下楼了,看到齐怀玉正和裴远山把现银往银行送,我连忙过去叫住了他。   “齐老板,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瞄了我一眼,道,“有事吗洛小姐?”   “我想跟阿紫夫人谈谈,你能否帮忙引荐一下?”   齐怀玉没有在拍卖会上刻意介绍阿紫的身份,那么她一定不是他的妻子。如果是合作对象,好像又太离奇了些,所以我对这阿紫十分好奇。   她若不针对洛家也就罢了,可偏偏是打着洛家旗号拍卖的玉器,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齐怀玉听罢蹙了蹙眉,道,“不好意思洛小姐,阿紫不喜欢跟陌生人接触,她也不爱应酬,所以拍卖会一结束她就离开了,实在不好意思。”   “那她住在哪个客栈呢?我想过去拜访她。”   “洛小姐真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妨去梨园看看,她比较喜欢听戏,兴许能碰上。”   齐怀玉说完没等我回应就上车了,看他急匆匆的样子,我也就没再追问了。转过头,就瞧见那些没有得到入场资格的市民们在右侧一个展台上抢够廉价的玉原石。   我也走过去看了看,才发现这些好多并不是玉原石,也就是一些滥竽充数的石头,根本没有任何玉在里面。不过也有一些有瑕疵的原石,也不值价。   看来这齐怀玉还真的是个老奸巨猾的生意人,他等于是空手套白狼。拿了一些并不值钱的破东西,贷了银行的钱来登报造势,再举办拍卖会,然后赚了个盆满钵满。他这脑筋,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上的。   我没再这儿逗留多久,叫了辆黄包车直奔梨园。也不晓得阿紫有没有在那边,我先去守株待兔。   梨园就在十里洋场西边的最边上,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戏园子。据说从大清朝就传下来了,经历了无数战火却还依然建在,也是不可多得的承传之一了。   这地方十分气派,主体是一栋两层楼结构的木楼,不包括其他前院后院等。   外面的前庭院十分宽阔,朱漆的大门口摆放着两只汉白玉石狮,左右两边的长廊上全都是京剧脸谱画,画工非常精湛。   大门上“梨园”两个字是草书,龙飞凤舞,笔锋苍劲有力。往里看去,是一个进深大约五丈的长廊,再里面可能就是观戏楼了。   门口有两个小厮守着,见我在张望,其中一个走过来问我,“这位小姐你是要作甚?看戏的时间还没有到。”   “那个……我能先进去吗?我等个人。”   “这不行!”他摇摇头。   “噢,我找你们台柱子裴燕青,我是他的朋友,不信你进去问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叫洛夕的人。”   我把裴燕青说出来,这小厮顿时就对我刮目相看了,迟疑了一下就带着我进去了。他把我带进了一个后花园里,往里走是一间很大的雕花木房子,门是开着的,里面好像有两个人在下棋。   “裴当家的这会儿在应酬客人,你先在外面等一下才过去。”   “好!”   小厮退下过后,我就小心翼翼往那边去了,快走到门口时,听到里面穿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就连忙顿住了。   “承炎,你咳得这样厉害,可有找个郎中看看?”   “没事,前些天受了凉,染了风寒,不碍事。你看你,又要输了。”   “你的棋艺在这都城也找不到对手,我输给你不丢人。对了,今朝齐怀玉那玉石拍卖会你为什么不去呢?兴许能拍一两件好东西呢。”   “拍卖会会举行三天,你觉得第一天的东西会是好货吗?那不过是忽悠那些暴发户罢了,我才不会上当,咳咳,咳咳咳……”   “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着某个人吗?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咳咳,咳咳咳……”   “好了好了,不提她了,你赶快把这冰糖雪梨喝了,这可是我专门为你熬制的。”   “燕青,你说……我是不是很差劲?”   “差劲?你要是差劲的话,那都城还能找到好人吗?你快别妄自菲薄了,我都要自惭形秽到钻地缝了。”   “那为什么她那样不喜欢我呢?漫漫红尘,我只是想要她一个女人,却为何总不能得偿所愿?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我哪里做得不够,还是我们不是命中注定。”   “这……也行缘分还不够吧?”   听到这里,我大概是明白了秦承炎说的女人是谁,心顿时难受得紧。我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他,所以转身就跑。谁料想不知道哪儿冲出来一条大黑狗,对着我就呲牙嚎了几声,吓得我一个屁股蹲坐地上了。 正文 第113章 举棋不定   “黑子,让开!”   裴燕青飞身冲了出来,喝住了这凶猛的大黑狗。它倒是听话的没对我呲牙了,凑过来在我身边嗅了嗅,忽然伸出舌头在我脸上狠狠舔了一口。   我吓得没敢动,等裴燕青把它赶走了才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狼狈地擦了擦脸。心虚地转头看了眼木房子,发现秦承炎就站在门口惊愕地看着我。   他竟瘦好多了,一张脸苍白无色,眸子都没以前那样犀利了。随即他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捂着嘴咳嗽,咳得很厉害。我垂着头不敢看他,不,是不知道如何面对。   “夕夕,你怎么来了?不是在看拍卖会吗?”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声,柔声问我,还掏出手帕给我擦了擦脸,微扬的唇角透着几分笑意。   我顿时红了脸,盯着他讪讪道,“我,我就是过来看裴先生的戏的。”   我不好跟他说是来找阿紫的,反正他也不晓得她是谁,看他呼吸十分急促,我又道,“秦司令,你生病了吗?”   “是啊,生病了,眼下都病入膏肓了。”他挑眉睨着我笑,俊朗的脸上仿佛瞬间多了几分光彩。我很窘迫,拽着斗篷边角完全不知所措。   “想不到洛小姐来得这么巧,不然一起进去坐坐吧?喝杯茶。”   裴燕青可能瞧我们太尴尬,打破了这沉默。我还没回应,秦承炎就自顾自地拉着我的手往房子里走。   他的手一点温意都没有,冰凉凉的。我偷偷看了眼他的侧脸,心里忽然间五味陈杂,终是没有把手抽开。   房间里有火盆,很暖和,矮矮的长条桌上放着一套茶具,以及还没有下完的棋。桌子两边的地上放着几个厚厚的蒲团,替代了凳子。   裴燕青进来过后,朝我招了招手,“洛小姐会下棋吗?快过来帮帮我,已经连输给承炎三局了。”   “我……棋艺不太好。”   说归说,我还是走了过去,看了眼裴燕青的状况,他执白子,但已经被秦承炎的黑子十面埋伏,离死不远了,估计再两步就彻底无力回天了。   “裴先生,不然你还是放弃吧?”我睨了他一眼道。   他挑了挑眉,摇摇头,“这不还没死嘛,承炎你让我两步可好?”   “好,看在夕夕的面子上让你退两步。”秦承炎睨着我莞尔一笑,眸光温柔得像要把人融化。   裴燕青立即退了两步棋,局面稍微好点儿了,但也是一副死相。不过尚能多挣扎几下,死不了那么难看。我也就当仁不让地坐下了,帮着他下了起来。   下着下着,裴燕青就走开了,房间里就剩下了我和秦承炎两个人。在他灼灼目光下,我拿起棋子都不知道往哪儿下,最后,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夕夕,举棋不定,那就先不要举,看准了才落子。”   他这是话里有话吧,而我竟无言以对,总感觉像欠了他很多很多一样心虚极了。他就那样紧握着我的手,一句话都不说,黑白分明的星眸里藏了太多让我难过的酸楚。   许久,他拉过我的手,低头在手背上亲吻了一下,“我一直觉得,会牵着这只手走完这有生之年,或许只有几年,十几年,或者几十年,但无论怎样都会是我的一辈子。”   “秦司令我……”   “夕夕,你生来就是我的女人,这是命中注定的。我希望你在十八岁之前把你心里多余的人去除,如果十八岁时你还是举棋不定,我来替你做决定。”   “……”   我不懂,秦承炎语气明明是那样温柔,可却令我心头一阵阵发憷,恐慌。   十八岁是那样遥远的事情,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不是儿戏。看到他眼底那份决然,那不容拒绝的坚定,我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没有说给我机会去选谁,而是让我忘掉心里的人。   那不就是峰哥哥吗?我怎么忘得了他?   “秦司令,可是我并不……”   “没有可是,你这辈子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心甘情愿嫁给我。”   他讲完过后又咳嗽了起来,咳得都止不住了。我迟疑了许久,默默端起边上那碗冰糖雪梨放在了他面前,然后把棋子放在了我犹豫了很久的地方,转身离开了。   那一步棋,是两败俱伤!   这会儿戏园已经开了,好多人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我本想直接就走掉的,但想想空跑一趟太浪费时间了,就还是往戏园里面走去了,准备等等阿紫。   这戏园子格局很大气,分为楼上楼下两层,每一个座椅边上都放着小方桌,上面摆着茶和瓜子花生什么的。戏台在戏园正前方,十分宽阔,这会儿乐师已经都上去了,有武生在耍花枪。   我选了个最后边的位置坐下,若不然等会阿紫来就看不到她了。这地方视觉还不错,是正对着戏台的。   其实我对戏曲的兴趣不是很大,就是在找阿紫的身影。也不晓得她会不会来,来了过后又怎么跟她聊关于玉石的事儿。   我正张望着,大门口又进来了一拨人,都穿着简单的黑色对襟棉衫,为首的那个手里抱着个漂亮的木盒子。他们行走在各个巷道里,那眼神十分犀利,盯着人一个个看过去,看过来。   这些人一看就是练家子,并且武功肯定不低,也不知道是哪个富贵公子的护卫。   他们像是在找人,在戏园里转了一圈过后没找着就往边上走了,但没有离开。就在此时,大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戴着纱帽,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这不是阿紫是谁?   她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才阔步顺着巷道往前走。我心下一喜,连忙朝她走了过去。谁料想围在戏园边上的那拨人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飞奔了过去,直接就把她团团围着了。   “夫人可否有空,请跟我们走一趟吧?这是我们家老爷的一点心意。”为首那男子一边说,一边打开了那木箱子,里面竟全都是银元宝。   “我没空!”   “那实在对不起了,老爷交代过让我们无论如何要把你请过去,希望你别为难我们。”   这些人说着就要去拽阿紫,我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忽然间热血沸腾地冲了过去准备阻拦。   但我还没有冲到她的面前,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给拉住了。我回头一看,竟是秦承炎跟过来了,他冲我摇摇头,拉着我往一边去了。   “你怎么回事啊?没看到那群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弱女子吗?”   “你看她像是弱女子吗?多事!” 正文 第114章 崎川   我再回头的时候,瞧见阿紫手里拿着把手枪,直接对准了那个捧着木盒子的人,“回去告诉你们家老爷,老娘今天要看戏,给再多的银子也没有空,滚!”   阿紫的声音本就嘶哑刺耳,如此一吼十分瘆人,真能让人打哆嗦。于是这些人也没敢为难她,端着木盒子又灰溜溜地跑掉了。她整了整斗篷,顺着巷道往最前面的贵宾席上走了过去。   我盯着她那纤瘦的背影,惊得目瞪口呆。那气势,绝对是我见过的最霸气的女人。   怪不得她能在拍卖会上游刃有余地主持大局,即使被我看出了端倪,也是三言两语就把我给打发了。   看来,她真的是来头不小,刚才那帮人也不晓得是谁家的,但能给得出那么多银子约人见面,也非富即贵了。   好半天,我才想起身边有个秦承炎,一回头,就看到他微眯起眸子盯着已经坐上贵宾席的阿紫,一脸的匪夷所思。   “秦司令,你怎么跟过来了?我是专门来找阿紫的。”我给他解释道。   “她叫阿紫?”他一怔,拧了下眉。   我点点头,“她就是拍卖会的主持人,齐怀玉的那个搭档。他们今朝拍卖的玉器据说都来自洛家,我好奇,所以就来找她问问看,到底怎么回事。”   “先不要去找她吧,我们走!”   秦承炎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出了戏园,我有点恼羞成怒,一出门就把他的手甩开了,“秦司令,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你要把我带去哪里嘛。”   “你很厌恶我?”   “我没有这样说过。”   “那我请你吃个饭总可以吧?正好我饿了,你陪我一起去。”   “……”   我竟无法反驳秦承炎,尽管我十二万分的不想去,却还是被他拉着走了。他也没开车,就顺着梨园外的马路走,这边靠着护城河边,寒风刮得呜呜的。   他一边走一边在不停地咳嗽,看来真的病得不轻。我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秦司令,你都病成这样了,就不去酒店吃饭了嘛,我送你回司令府好了。”   “不,就想跟你走走,再冷都没关系。”   看他固执的样子,我也没说什么了,就陪着他往河东的那个龙门酒家而去。那地方是都城的老字号酒家,远近闻名,每天客人都是络绎不绝。   我们俩过去的时候,店小二老大远就跑出来迎接了,“秦司令,今天就两位吗?”   “嗯,还是老规矩!”   “好嘞,请上坐!”   店小二径直把我们领到了二楼,这上面一层有雅间,靠窗的地方不但能俯瞰整个护城河,还能看到十里洋场。   于是我们就要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坐下,楼梯边又来了几个人,为首的竟然是沈千鹤。   他身后还有两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个很矮,长得也很丑,最突出的就是那红色的酒糟鼻,特别大,跟他那张过于瘦小的脸一点儿不配。另外一个穿着中山装,斯斯文文的,就是眼神不怎么友善,很阴鸷。   沈千鹤上来并没有看到我们,倒是那个穿中山装的男子往这边瞥了眼,脸色顿时有些不太自然。他瞅了我们很久,忽然操着手走了过来。   “哎呀呀,秦司令,好久不见了!”他阴阳怪气地道。   这人虽然讲的普通话,但明显口音不对,他是个日本人。秦承炎斜睨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紧接着沈千鹤跑过来了,一脸讪笑道,“承炎,好巧哦,你和洛小姐怎么也在这儿呢?我跟两位日本朋友来吃个饭,你们要一起吗?”   “不用了,沈叔请自便!”   “呵呵,那好,崎川君,三河兄,咱们这边请!承炎,我就先过去了啊,等会你们的帐算我头上。”   原来这家伙叫崎川,真是个日本人。沈千鹤似乎很怕他跟秦承炎对上,推搡着他就要走。谁知道他手一甩,又走到了秦承炎的面前,这一次就没刚才那样客气了,一脸阴霾。   “秦司令,你似乎很不高兴看到在下。”   秦承炎这次看都没看崎川一眼了,端着茶杯浅酌着,眸光冷冽地遥望着护城河。看他们俩这样子,应该是有过交集,而且还不是很友好的那种。   沈千鹤在边上十分惊恐,陪着笑脸一个劲地想把崎川拉开,但他似乎跟秦承炎杠上了,冷笑着走到他边上,还故意用力撞了一下桌子挑衅。   秦承炎放下茶杯,依然没理会他,只是跟我道,“夕夕,你先坐到最后边那张桌子去等我。”   他指了指靠角落的地方,估计是不想我糟那鱼池之殃,所以我连忙起身退到了角落里,特别紧张地看着他们俩。   那崎川转头瞄了我一眼,阴笑了下。“那一位应该就是秦司令的相好了吧?果然长得挺水灵的,听说红玫瑰就死在她手里对吗?”他说着转身就朝我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把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站住!”秦承炎喝住了他,阴森森站了起来,“崎川,你不会是想做第二个田中佐野吧?要是不想,那就赶快滚蛋。”   “秦司令,田中大佐的死只是一个意外,我们大日本帝国有更多更好的人才,迟早会把你们都踩在脚下!”崎川转过身对上了秦承炎,脸瞬间就寒了下来,咬牙道,“我找你很久了,秦承炎!”   “哪又如何?”   秦承炎一挑眉,先发制人,飞身一记侧踢直接踹向崎川的喉咙。崎川足尖点地立即往后退了两步,随即一个侧翻扑向了秦承炎,举起拳头就砸向了他的腹部。秦承炎连忙往后收腹,退了两步才避开。   两人都没有击到对付,但明显秦承炎刚才避开的时候有些狼狈。而崎川没有停手,飞身如苍鹰一般朝秦承炎飞扑了过去,双手直接扣住他的双肩,我看到他袖口里抖出来了两把铮亮的短刀,这混蛋居然用暗器。   “秦司令小心啊!”   他们就在我面前,我也顾不得危险了,抓起一张凳子就冲了过去,狠狠往他背上砸了下去。就这瞬间,秦承炎抱着他的脑袋直接一个过肩摔把他摔倒在地,抬起胳膊肘就砸在了他的胸口。   崎川嗯哼一声,嘴里喷了口鲜血出来,动作有些迟缓了。但秦承炎没有再下手了,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一把拉着我就往楼下走了。在跟沈千鹤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冷冷地瞄他一眼道,“沈叔,做人应该要有底线和尊严的。” 正文 第115章 我很怕   我们离开龙门酒楼时,天色都已经入暮了,天空中又零零星星地飘起了雪花,气温好像忽然冷了下来。我看秦承炎穿得单薄,就让他早点回去。   他怔怔看着我,一脸渴望道,“夕夕,送我回家好吗?”   我无法拒绝,那样的眼神就像孩童在期盼一件礼物似得,令人无法拒绝。于是我点点头,问他是要走路还是要坐马车,他抬头看了眼墨黑的天际,道,“我们走路吧。”   他说着又拉起了我的手,握得特别的紧。   “那,你把这斗篷披上!”   我把斗篷解下来递给他,他没有披着,倒是裹在了我们十指相扣的手上。,末了笑看我一眼,“夕夕,斗篷上还有你的温度,好像忽然就不冷了。”   我忽然间鼻头很酸,他堂堂世家公子,国民政府的司令,为何对我这样柔情万种。我是如此卑微渺小,他怎么会看得上呢?他一定是被什么蛊惑了,一定是。   从护城河走到司令府,有三四公里的路,秦承炎这一路上都拉着我的手,用缓慢的步伐陪着我走。昏暗的路灯拉长了我们的影子,时而重叠,时而扭曲。   他一直都没说话,偶尔捂着嘴咳嗽几声,就又安静下来了。我觉得这气氛很压抑,就打破了沉默,“秦司令,那个崎川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他那么嚣张?”   “他是日本驻南京大使馆的馆长,在田中佐野上军事法庭的时候,他作为辩护人出现过,但没什么用。当年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他曾是学校的教官,我的老师。”   “原来如此,那……那个酒糟鼻是谁啊?”   “那是陈启然的大儿子陈三河,专门走私鸦片的,是个十分狡猾的家伙。”   果然那沈千鹤不是什么好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几个还真是臭味相投。那想当然,秦振兴也绝非什么好人,名为军统的人,实则是卖国贼。   秦家这趟水果然很深呢,秦振兴,秦振南和秦老爷子,都不是什么泛泛之辈。我忽然很同情秦承炎了,以他这耿直的性子,能在那种家庭背景里出类拔萃,还真不容易。   我顿了下又道,“秦司令,那你为什么对崎川手下留情了?”   “抛开他曾是我老师不说,他的背景也十分强大,在日本军方很有分量。眼下我们跟日本政府的关系势同水火,我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之前一个田中佐野就够令人头疼了”   “可是,看他那样子未必肯放过你。”   “不怕,我这个人胆子很大,从来没有惧怕过任何人,任何事。”他淡然一笑,忽然站住了,转身对着我,“夕夕,刚才那么危险,你为什么奋不顾身要来救我?”   “因为你救过我嘛,我出于本能也要去帮你的咯,而且那个混蛋很卑鄙,手里有暗器。”   “他最厉害的便是暗箭伤人,这确实他的优点之一。我也是太大意了,当时都忘记了曾经被他暗算过。谢谢你,若不然我肯定就被他伤到了。”   “你会被伤到么?我都觉得自己是多管闲事了,明明你就可以应付的。”看秦承炎这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就知道他肯定有能力化解那场危机,我确实多虑了。   他伸手捏了下我的脸,道,“傻样,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来保护过我,哪怕是小时候。”   “……你们秦家那么厉害,你又是秦家的大公子,怎么会没有人保护你呢?”   “秦家的长子是要继承家主之位的,从小就不能软弱,在苦再痛都要坚持下去。所以我想不到第一次被人保护,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你。”   他顿了顿,捧着我的脸又道,“夕夕,以前我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这天底下没有我做不到的事,可现在我怕一件事,特别特别的怕。”   “嗯?”我咬了一下唇,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眼底像藏着火,正在熊熊燃烧着。   他靠近我,低头用鼻尖蹭了蹭我眉心,道,“我怕你最终不嫁给我。”   “啊?我……唔!”   就在我抬起头的一瞬间,他忽然欺近了我,低头迅速含住了我的唇瓣,随即用力把我抵在了护城河的石护栏上,张开手紧紧抱住了我。   这一次我没有晕,清清楚楚感受到他舌尖滑进我唇齿间的滋味。我无法言喻,因为我脑袋一片空白,明明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可整个身体像石化了一样无法动弹。   秦承炎双手禁锢着我,就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都静止了。我就这样靠着石护栏,被他吻得糊里糊涂,都不晓得今夕是何夕。   他很久才松开我,用掌心轻抚我的脸,特别的轻柔。昏暗的路灯下,他苍白的脸像多了些血色,还有些红红的。黑白分明的眸子这会儿灼热得像要把我焚化。   我傻了一样,脑袋里还在嗡嗡嗡的。我这是……被非礼了么?为什么我刚才没有喊救命?   “走吧,前面转角有一家买馄饨的老伯,每天都很晚才收,我们去吃两碗。”他浅笑着捡起落在地上的斗篷,拉着我快步流星地往卖馄饨那边去了。   我懵懵懂懂地跟着秦承炎走,脑子里还是刚才呆若木鸡被他亲吻的样子,他这算不算是乘人之危呢?   “老伯,来四碗馄饨!”   走到小摊前,秦承炎土豪似得拿出两个银元递给了卖馄饨的老伯,拉着我就往小桌子坐了。他似乎很开心,唇角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散过。   而我心里却很乱,乱成了麻。我明明是喜欢褚峰的,明明是的。   老伯把馄饨端上来的时候,他忙不迭地吃了起来,但一边吃一边往我碗里夹东西。我回过神来才看到,他把馄饨皮吃了,把里面的肉丸放在了我碗里。   “快吃吧,老伯这边的馄饨馅儿是全都城最好吃的。”   我盯着满满一碗馄饨馅儿,忽然间眼睛酸涩得不得了。因为我又想起了在家里吃饺子时,妈妈就最爱把里面的馅儿给我吃,而我老把饺子皮给她吃。   “给,快吃吧都凉了。”   秦承炎还在不停地往我碗里夹馅儿,吃个馄饨皮他吃得一脸满足,好像在吃满汉全席似得。   我心头忽然就火了,站起身把筷子“啪”地一声放在了桌上冲他吼,“谁叫你对我这么好了?谁让你对我好的?讨厌!”   然后我就跑了,仓皇地逃跑了。 正文 第116章 等待   “夕夕,夕夕……咳咳咳……”   身后急促的呼喊和咳嗽声传来,但我没有停下。我惶恐地跳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黄包车,就这样逃走了。   车子转角的时候,我不安地回头看了眼,仍旧能瞧见秦承炎站在夜幕下的影子,好孤寂,好落寞。天际的雪花儿飘摇着落下,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似得把他裹住,很快我就看不见他了。   回头时,我居然哭了,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哭了。忽然间很伤悲,很难过,但更多的是恐惧和不知所措。我像是做了很坏的事,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回到总舵时,褚峰他们可能还在应酬没有回来,除了护卫也就嬷嬷在家。她正拎着个竹编烘笼在跺楼上张望,见我回来连忙就走下来了。   “小姐,玩得开不开心?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呢?”   “峰哥哥他们还在应酬,我先回房了嬷嬷,你也早点儿休息,别等他们了。”我情绪很败坏,一句话都不想说,也更怕嬷嬷的嘘寒问暖。   “你怎么了?看起来有些不太开心。”嬷嬷是个心细的人,见我情绪不太对忙问我。   我摇摇头道,“没有啦嬷嬷,我就是有点累。”   “那你快去歇着去,我等会给你端一碗莲子羹暖暖身子。”   我点点头,转身往院子走去。嬷嬷的关心令我心情更加慌乱,我说不来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好像生活忽然间被打乱,完全没有了头绪。   回到厢房,我也没有洗漱,没有开灯,就靠在床边发愣。心头五味陈杂,难受极了。脑袋里诡异地浮现着秦承炎的脸孔,时而笑容满面,时而板着脸,但始终那样清晰。   迷糊中,我仿佛看到秦承炎走到了我跟前,手里还端着那碗没皮的馄饨馅儿,笑吟吟地看着我,“夕夕,快把这吃了吧,都城可找不到第二家这么好吃的哦……”   “你走开,你走开啊!”我霍然起身伸手去推,才发现眼前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   好诡异,我居然做梦了,还是那样真实的梦。心里头不禁一阵唏嘘,即使在梦境中,秦承炎对我仍旧那样温柔,唉。   我揉了揉酸痛的肩,起身打开了灯,正准备去打点儿水洗漱,却发现地上有浅浅的水印,像是鞋底的积雪融化后的印子,从我床边一直衍伸到门口。   这水印还没干,难道刚才真有人进我的房间了?我狐疑地看了眼壁钟,已经夜里十点多了,难道是褚峰进来过?   我连忙披了件斗篷,趿拉着棉鞋走了出去,来到前院里准备找褚峰问问,谁料瞧见嬷嬷还拎着个烘笼在大门口张望,她全身上下都落满了雪,都成雪人了。   我更纳闷了,连忙紧了紧斗篷走了过去,“嬷嬷,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当家的还没有回来,我担心,就在这儿多等会儿。小姐你怎么起来了?冷吧?快把这烘笼拿着,莲子羹还在锅里煨着,我去看看能吃了没。”   嬷嬷说着忙不迭地把手里的烘笼递给我,我摆摆手道,“我不饿嬷嬷,别去弄。刚才咱们院子里有人来过吗?”   “没有啊,我没有看到呢,怎么了?”   “噢,没事,那我回房了嬷嬷,你也早点休息。”   我又迅速回到了房间里,这地上的水印已经快干了,鞋印也更清楚了。这应该是一双棉靴,鞋码不太像是男人的脚,但也不可能是女人的脚。   这大宅子里面除了嬷嬷、我、凌艳秋和彩菱之外就没有其他女人,而我们四个的脚好像都没有这么长。若说是外面的人,这地方戒备森严,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护卫,谁又能进得来呢?   我想了想,又来到了内院,瞧见里面还亮着灯,就径直走了进去。   “彩菱,彩菱你睡了吗?”她没应,我又连喊了几声,里面才传来了轻响。   “唔……是洛小姐吗?这么晚你还没有睡呢?”   彩菱声音还透着浓浓的睡意,过来开门的时候还使劲揉着眼睛。我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脚,她是裹过脚的三寸金莲,脚趾头都变形了,那鞋印应该也不是她的。   奇怪,那会是谁的呢?   我讪笑了下,道,“峰哥哥和艳秋姐姐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睡不着,就来找你聊聊天,你要是困的话我就回去了。”   “喔,小姐刚打了电话回来,说今天晚上和总舵主可能就留在天上人间歇息,不回咱总舵了。方才听嬷嬷说你已经睡下,我就没有过来打扰你。”   “你是说,峰哥哥和艳秋姐姐都留在天上人间了?”我心里忽然不舒服了。   她点点头,笑道,“小姐说总舵主喝多了走不了,索性就在那儿歇着了。洛小姐你快进来吧,外面冷得慌。”   “噢,不用了,你快睡吧!”   没等彩菱回应我直接就转身走了,心里头莫名有些酸溜溜的。褚峰喝多了,凌艳秋陪着他在天上人间歇息,这叫什么事?   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我回房换了一身衣服,正想去把小马叫起来送我去十里洋场,却又迟疑了。我去做什么呢?是讨伐他们不应该留宿在天上人间,还是指责凌艳秋不应该和褚峰在一起?   好像,我并没有任何资格去质问他们任何一个人。   所以我又作罢了,怅然若失地来到了跺楼上,坐在台阶上遥望着很远之处的十里洋场。特别想不通,褚峰从来滴酒不沾的人,怎么会喝醉呢?   是不是,有着佳人在旁,他就有些克制不住了?他心里,会不会也有点儿凌艳秋的位置呢,毕竟她是那样的爱他,从来不掩饰,再坚硬的心也会被软化的吧?   唉!   我越想越火大,心里头越不舒服。所以跟个傻子似的,就靠着跺楼的墙壁没有希望地等着褚峰,明知道他不会回来,可我就是固执地坐在这里,好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赌气。   谁也不会想到,我就这样裹着斗篷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傻乎乎地等着,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我梦见褚峰跟凌艳秋成亲了,两个人互相依偎,幸福得跟什么似得。而我灰溜溜地躲在一旁,像极了被遗弃的流浪狗。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117章 刮痧   “阿嚏,阿嚏……”   床上,我不停地打着喷嚏,擤着鼻涕,面前的手帕都丢了好几条了,特恶心。床前坐着的褚峰一脸阴霾地瞪着我,好看的唇瓣绷成了一条线。   我没敢看他,因为他在跺楼发现我的时候,我是昏睡着的,全身都被雪给裹了厚厚一层。醒过来时就成了这样,眼泪鼻涕一个劲地流,还打喷嚏。   床边上还站着凌艳秋和彩菱,两人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么冷的天在那上面做什么!”褚峰瞪了我好久,十分生气道。   我揉了揉鼻头,擤了一把鼻涕讪讪道,“人家就是看你和艳秋姐姐还没有回来,就寻思在上面等着你们,谁知道一不小心就睡着了,阿嚏!”   “真是这样么?”他明显不信,脸又黑了几分。   “真的是,不信你问嬷嬷。”   “你疯了吗?这么冷的天你跑那上面去等人,还睡着了?不知道会生病吗?你不是有去医院做护工吗?这些常识都不懂,就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啊?”褚峰大怒,指着我的鼻头大吼。   我睨着他涨红的脸,喜滋滋地握住了他指着我鼻尖的指头,“峰哥哥,人家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再有下次家法伺候!”   “嘿……”   褚峰咆哮,着急,证明他心里是在乎我的,所以昨夜里满腹的不快都荡然无存了。我用眼底余光看了眼边上的凌艳秋,她咬着唇拧着眉,好像有些不快。   他们应该是凌晨三点多回来的,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反正我醒过来他们就都在我房间里了。   “你看看你,都快十七岁了一点儿也不会照顾自己,往后怎么得了。”褚峰一边碎碎念,一边伸手探我额头的温度,那眉头拧得跟麻花儿似得。   我心里暖洋洋的,笑道,“峰哥哥,我才十六岁半呢,你说过会照顾我的嘛,往后我就赖着你呗。”   “还顶嘴!”   他又瞪了我一眼,但眼底尽是暖暖的宠溺。我冲他傻傻一笑,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涕泡都给打出来了,搞得我十分狼狈。连忙拿着手绢捂住了鼻头,别开头用力擤了下。   边上的凌艳秋轻叹一声,又递了条手绢给我,“阿峰,不然你先出去,我给洛儿刮痧驱寒,看能不能好点儿。”   “也好,你轻点,她怕疼!”   “嗯,我知道的!”   褚峰出去过后,凌艳秋让彩菱去拿些香油过来,她就关上门,亲自给我解开了衣服。在脱下肚兜的时候,我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胸,她忍不住笑了笑。   “洛儿,你这胸型长得真好看,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么大。”   “艳秋姐姐你讲什么啊,讨厌。”我脸一红,讪讪地趴在了床上。   彩菱端着一碟香油走了过来,把一块擦得铮亮的银元递给了凌艳秋。她也没离开,就在边上看着,那眼神凉凉的很阴霾,令我有些纳闷。   凌艳秋往我背上抹了一点香油,拿着银元就在我背上轻轻刮推。她手很轻,一下下上下那样刮着,我竟然有些昏昏欲睡,还觉得很舒服。   “洛儿,你是不是很喜欢阿峰呢?”刮着刮着,凌艳秋忽然问我道。   我怔了下,轻轻“嗯”了一声。   她笑了笑道,“你为何会喜欢阿峰呢?听他说是你爹娘的义子,那也就是你哥哥,如果你们俩在一起,这在外人眼中有些于理不合呢。”   “……这没有关系吧?峰哥哥也不姓洛,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我不能够喜欢他呢?”   凌艳秋这话分明是在提醒我不要去喜欢褚峰,她不是都说了不会强求么?这到底是几个意思?我看她语气漫不经心,兴许只是聊聊,也就没回她了。   她顿了下又道,“洛儿,你和秦家的大公子秦承炎是不是有婚约啊?我看那秦大公子也挺喜欢你的,跟你也很般配。”   “那不过是父辈的戏言,当不得真的,再说我已经跟秦司令说了不喜欢他。”   “……噢,呵呵!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么好的世家,这是好多女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呢。我倒是觉得你们俩很合适,男才女貌。”   “可我就是喜欢峰哥哥嘛!”   凌艳秋越来越明显的暗示令我心里很不舒服,所以我一句话堵住了她滔滔不绝的游说。她刮痧的手顿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始刮了,不过力气比刚才大了不少,刮得我生疼。   我有些受不了,就小声道,“艳秋姐姐,是不是刮得差不多了?要不就算了吧,我有些不舒服。”   “别急,痧还没有出来,彩菱,去把我房间那盒药膏拿过来,可能效果要好一些。”   “小,小姐,你是说那一盒药膏吗?”彩菱惊愕地问了句。   凌艳秋顿时脸一寒,转头冷冷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是!”   彩菱走后,凌艳秋冲我笑道,“那是一盒清热驱寒的药膏,很难得。平日里我也舍不得用,刚你说不舒服我才想起呢,所以让彩菱去拿来给你用用,会很快就好了。”   “谢谢艳秋姐姐!”我确实也难受得紧,也就随她了。   彩菱很快把药膏拿了过来,是一个羊脂玉瓶,竟是冰种羊脂玉瓶,那说明这里面装的东西确实很昂贵了。我心头不由得生出一阵感激,不管凌艳秋是否因为褚峰才对我这样好,但确实很好。   这药膏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好像是很多种花和中草药混合在一起的。凌艳秋用手绢把我背上细细擦了擦,才取了一些抹在我背上,开始推了起来。   她给我刮了很久才好,帮我穿上衣服时,我身体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但确实不鼻塞了,额头也没那么烫了。她帮我穿上了衣服,还体贴地把鞋子也给我穿上了。   “好了洛儿,今天你还要不要去看拍卖会啊?估计今天人比昨天更多,早间我和阿峰一起回来的时候,好多市民都在那儿排队了。要不是我硬说要回来看看你,阿峰还想多睡会儿呢,他啊,叫都叫不醒。”   凌艳秋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把药膏和油碟都收了起来。我盯着她美艳无双的脸,忽然间有种莫名的恐惧,我居然……觉得她有些可怕。 正文 第118章 真假难辨   今朝的拍卖会果然人更多了,十里洋场的街道上密密麻麻挤的全都是人。我估计,这都城大半个城的人都来了,不管能不能挤到天上人间的门口也要凑个热闹。   我们到的时候拍卖会已经开始了,楼上楼下座无虚席。阿紫今天换了一身全紫色的行头,紫色棉袍,斗篷,甚至她的纱帽也是紫色。她还是把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谁也看不见她的真容。   齐怀玉比昨天更加亢奋,就连裴远山也是喜形于色。我估计他们俩有什么契约,关系看起来比昨天好了不少。   我今天的精神状况一点儿不好,明明不发烧了,也不鼻塞了,可整个人就是提不起劲,走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这一路上都是凌艳秋扶我的,她说让我就在家里待着,但我不愿意。我不希望她和褚峰独处,也不想错过这拍卖会,我就怕阿紫今天依然利用洛家的名声来拍卖一些本身不太好的玉器,那我是要阻止她的。   坐上席位过后,我下意识往楼上看了眼,秦老爷子他们已经来了,还是昨天那些人,秦承炎没有来。估计他明天可能会出现,毕竟明天会有压轴的东西。   所有人都就座后,阿紫站在大厅中央压了压手,让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今朝拍卖的玉器依然跟江南洛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希望各位看准了才下手。因为这些玉器比起昨天的来说,品质高了不少,价格自然不菲。”   阿紫说话间,两个男服务生已经端着两个托盘走向了大厅中央。当她把盖在托盘上面的红色锦帕拿掉过后,现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包括楼上世家的人。   这是一对龙雕羊脂白玉尊,尊身薄如蝉翼,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莹洁的光芒。看玉质如此通透,应该是极品冰种羊脂白玉。这玉尊应该没有做假,雕工也好,十分罕见。   “这玉尊出自宋朝皇家御品,是江南洛家祖辈传承下来的一对玉尊杯,起价五万银。各位有兴趣的可以过来看看,但请保持安全距离。”   阿紫一报价,楼下站起来的人好多都又坐了下去,都在评论这杯子太贵了。楼上的商全贵快步走了下来,凑近这玉尊仔细看了许久,喊了第一个价,“五万五!”   “六万!”薛仁礼居然也喊价了,边上的秦老爷子淡淡瞄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傻帽似得。   “七万!”   商全贵好像对这杯子很感兴趣,又涨了一万。薛仁礼迟疑了一下,试探着喊了个七万五,但商全贵立马就加到了八万,他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薛仁礼见状没有再加,于是这杯子就落在了商全贵的手里。他很奇怪,付完钱过后,直接拿着杯子就走人了,没有继续留在这拍卖会。   商全贵这杯子算是所有拍卖品中最值价的,至少五万银是可以值的。最主要是,这杯子没有掺假。   所以我对齐怀玉更好奇了,如果这些玉器都出自洛家,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难不成当年洛家灭门,也是跟他有关么?   接下来,服务生又端了一个托盘上来,这次一打开,首先站起来的是秦振南,因为托盘上出现的是一块被他抢走的一模一样的血翡腰佩。   这腰佩色泽通透,殷红如血,是一枚真正的老坑玻璃种翡翠,比起秦振南那块品质好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所以我都忍不住颤巍巍地站起来了,走到阿紫面前盯着那块腰佩不转眼。这雕工跟秦振南抢走的那块一样,两块放在一起绝对分不清真假。   但我晓得,这一块并不是洛家的传世腰佩。因为褚峰说过,当初爹为了解燃眉之急才在腰佩上做了手脚,而这一块是品质最好的血翡,并没有作假。   “这一块血翡腰佩名为玲珑血凰,是洛家传承了几代人的传世腰佩,起价十五万银。”阿紫这话好像是在对我说,因为她的头是偏向我这边的。   我睨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但是秦振南沉不住气了,他气急败坏地走下来,指着托盘里的腰佩怒道,“齐怀玉,阿紫,你们弄个假的腰佩来是什么意思?欺负我们大家都不懂玉是吗?”   阿紫转头看了眼秦振南,呲了声,“秦二爷,你怎么知道这是一块假的腰佩?难不成你手里有一块一模一样的腰佩不成?”   “我……我怎么会有这东西。”秦振南说着讪讪地看了我一眼,脸色十分尴尬。   我忽然觉得,阿紫拍出这个东西似乎还有其他的意思,所以并没有戳破秦振南把我的腰佩夺走一事,转身就又慢慢回到了位置上。褚峰扶着我坐下后,又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阿紫,一脸狐疑。   这会儿秦老爷子也走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血翡看。许久,他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秦振南,道,“振南,你看不出真假就不要乱说,搅了别人的场子。”   “是,大哥!”   众目睽睽之下,秦老爷子始终没有提腰佩一事,也化解了秦振南的尴尬。但显然,在场很多人在疑惑,因为当初秦老爷子的寿辰上他是亲自把那块血翡给了我,所以真真假假这些人还真无法分辨。   于是,这一块真正的极品玻璃种血翡竟然没有拍出去,因为谁都拿捏不准它的真假。但其实,这是所有拍卖品中最值价的一块,阿紫喊价十五万银,一点儿没夸张。   “既然这血翡腰佩无人问津,那就先拿下去……”   “等一等,这玲珑血凰我要了!”   阿紫语音未落,秦承炎忽然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咳嗽。龙一紧跟在他的身后,手里拎着个大木箱子,想必装的都是银元。   秦老爷子愣了下,忙道,“承炎,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爹,玲珑血凤和玲珑血凰不是应该配成双吗?既然这是洛家的传世血翡,那么我一定要买下来的。”   “可是你明知道……”   秦老爷子没有把话说透,但应该认定了另外那块血翡是真迹。边上的秦振南脸一直红一阵白一阵,满脸纠结,也不晓得他此时在想什么。   阿紫一会儿看看秦老爷子,一会儿看看秦承炎,淡淡道,“听闻,这玲珑血凤和玲珑血凰是关乎到秦家和洛家一门亲事,不晓得可有此事?”   秦老爷子一愣,当即打了个哈哈,道,“没有的事,这不过是当年一句戏言,阿紫夫人怕是道听途说吧?” 正文 第119章 嘲讽   秦老爷子这话一出,整个大厅忽然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我的身上。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洛家唯一的血脉,这所谓的亲事自然是跟我有着必然的联系。   所以……他这是变相的悔婚了。秦承炎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其实我并不介意秦老爷子毁约,但却被这些人盯得十分不自在,所以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火辣辣的。   褚峰顿时脸一寒,霍然起身,但很快又坐下来了。他伸手握住了我的手,什么都话都没说。   倒是边上的凌艳秋冷哼了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想不到秦家竟是这样的势利眼,看到洛家家道中落就悔婚,亏得还是什么名门世家,呵呵。”   秦老爷子置若罔闻,又对阿紫道,“阿紫夫人,我们炎儿早就跟沈家千金沈瑜有婚约在身,届时如果你有空,请赏脸来喝杯喜酒吧?”   “爹你真是糊涂了,有婚约的是天印吧?我的婚姻自己会做主,还请你不要插手。”秦承炎淡淡的反驳道,转头看了我一眼又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简直胡来……”   秦老爷子脸顿时怒了,但可能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给秦承炎难堪,转身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离开了大厅。   阿紫抬头望向了他那一边,许久许久才垂下头来。她盯着托盘上的血翡好一会儿,忽然拿起直接就狠狠扔在了地上。那血翡瞬间摔成碎片,一片片都晶莹剔透,这确实是一枚绝世好玉。   “我想,如果洛家家主在世,未必会瞧得上你们秦家吧。”阿紫这举动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她自己很不以为意,淡淡又道,“各位,今朝的拍卖会到此结束,明朝拍卖最后一件玉器‘鬼玺’,有兴趣的人请把银子带够,这世上只有一枚。”   她说完就往大厅门口走了,步伐匆匆,微扬的衣摆随着脚步风摇曳摆动,透着股无人能及的英气。我盯着她那纤瘦的背影,忽然间有些感动,刚才她的那句话,明显是在为我抱不平。   秦承炎惊愕看着地上的血翡碎片,脸绷得紧紧的。他站在那儿许久,俯身把地上一片片摔坏的血翡捡了起来,我发现,他的手在哆嗦。   “洛儿,我们走吧。”褚峰扶起了我往门外走,在经过秦承炎的时候淡淡说了句,“你们秦家真让人刮目相看,义父义母当年真是看走眼了。”   说罢他拉着我就往外走,秦承炎一反手,把我的手从他手里拽过去了。他正要张嘴讲话,却忽然咳嗽了起来,咳得特别的厉害,他连忙手捏成拳捂住了嘴,可我发现他好像咳出血了。   我拿出手帕递给了他,他还没来得及擦嘴,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秦司令你怎么了?”   我吓坏了,他握着我的手颤抖得厉害,像是在极力控制痛楚一样。龙一连忙搬了张椅子来给他坐,还不停地给他捋背,但他也咳得止不住。   “哟,这是气血攻心么?”   楼上传来月吟阴阳怪气的声音,紧接着她和秦天印都下来了,趾高气昂地走到秦承炎面前看着他,唇角竟还微扬起一抹寒笑,十分扎眼。   “好端端的,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承炎你没事吧?”她探头过来瞅着,哪里像担心的样子。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不会真因为爹的话气血攻心了吧?不过是一个女人嘛,看把你急得。”   这母子俩那幸灾乐祸的嘴脸真一点儿都没掩饰,赤裸裸的恨不能秦承炎现在就死去。秦承炎寒着脸没有讲话,紧咬着齿关强忍着咳嗽,憋得一脸通红。   秦振兴也过来了,在那儿无不唏嘘地道,“承炎,看你这身子骨还怎么去带兵打仗呢?我估计啊,你这司令的位置怕是保不住咯,唉!”   听着这些人一句句扎心的话,我忽然间觉得秦家人好可恶。本是同根生啊,即使做不到雪中送炭,那也没有必要雪上加霜啊,这太过分了吧?   看到秦承炎眼底浓浓的凉意,可见他多寒心了,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紧握着我的手,那指尖都差点要刺透我的掌心了。   “你们秦家的人,倒是让褚某大开眼界了。看到秦司令生病你们一个个亢奋得跟什么似得,我说那嘴脸能稍微好看些吗?好歹也是一家人吧?”   就在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刺激秦承炎时,褚峰居然走了过来。一句不轻不重的话,把这些人呛得面红耳赤。   秦天印一个箭步冲到他的面前,满脸跋扈地怒视他,“你他妈的谁啊?这是秦家家务事,轮到你来说三道四?”   “天印,休得无礼!”秦振兴假意地咳嗽了声,走过来喝住了秦天印,冲褚峰抱了抱拳,“褚舵主,天印刚回国还不知道都城的局势,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放心,我一般不会理会狗吠,听不懂!”褚峰不屑地冷哼道,把我拉了起来,“洛儿,秦司令现在有人照顾,咱们先走吧。”   “他妈说谁是狗呢?你说谁是狗呢?”秦天印一脸的不服,冲到褚峰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你给爷再说一遍,谁他妈是狗呢?”   褚峰低头看了眼领子上的手,斜睨他一眼,“把你的狗爪子放开!”   “老子不放你能怎样?”   秦天印吼得特别大声,于是惹来一阵嘲讽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大厅。他顿时老羞成怒,抬手一拳就朝褚峰的脑门挥了过去。看他出拳的架势,应该是西洋拳。   “今天本来不想脏了手,谁叫你疯狗一样乱咬。”   褚峰冷哼的同时往后一仰,避开了秦天印的拳头。与此同时他侧身飞起一脚踹向了秦天印的肩膀,在他躲避的瞬间拽起他的后领子提膝就撞向了他的腿间。   秦天印一声嗷叫,整个人都蜷了下去。然而褚峰没收手,冲过去又是一拳直接从下颚往上砸了去,这家伙直挺挺就倒在地上去了,嘴里一片血沫子横飞。   褚峰出手从来就不讲规则,并且又快有狠又准,往往是别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结束了战斗。所以当秦振兴想起掏枪时,秦天印早已经躺地上抽搐了。   他斜睨了秦振兴一眼,冷笑道,“秦三爷,你很生猛啊,倒是掏个枪对准我试试,反正一般掏枪没我快的人都被我干死了。”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 正文 第120章 帮我看好她   褚峰打架的时候,所有漕帮的护卫都围了过来,这气势很是吓人。所以大厅里面好多的人都悄悄离开了,个个脸色都惶恐。想必,他当初血洗陈雅珍灵堂一事还是被传了出来。   很快,除了楼上世家的人之外,其余的人全都走了。整个大厅忽然间变得剑拔弩张,绝对是风雨欲来的气息。   秦振兴被褚峰恐吓,他还真不敢拔枪出来。堂堂军统的高管被一个江湖草莽震慑,他这面子也挂不住,脸涨得通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杵在那儿十分尴尬。   “哟,褚舵主竟然把我们秦三爷给唬住了,这是多大的仇啊?”   大门口忽然传来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我转头斜睨了眼,竟是沈瑜过来了。穿着军装的她十分的英姿飒爽,她手里还拿着一条皮鞭,令我想起了当日她在牢里打我的情景,火气一下子冒了出来。   她走过来看了眼秦承炎,眸光有些痛心疾首,“承炎,三叔无论如何也是咱们国军的人,你也看得下去他这样受欺负?”   “沈小姐这是要拔刀相助的意思么?正好上一次你打洛儿的帐我们还没有算。”   褚峰捏了捏指节,冷冷盯着沈瑜又道,“听闻咱们都城有个姓沈的大汉奸,我思来想去指的应该是你父亲沈千鹤吧?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放肆!”沈瑜一听怒了,挥着鞭子就朝褚峰抽了过去。   但她没有打着,鞭子被秦承炎抬手接住了,他狠狠剜了她一眼,起身一把扯下了她手里的鞭子丢在地上,怒道,“滚出去!”   “承炎你什么意思啊?他说我父亲是大汉奸,他血口喷人!”   “滚!”   沈瑜被秦承炎吼得面红耳赤,气得跺了跺脚就离开了。秦承炎低头看了眼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秦天印,转头对月吟道,“二夫人,你这么喜欢看热闹吗?是准备让天印死在这儿是吗?还不弄走?”   月吟被秦承炎一呛声,寒着脸喊秦振兴一起把秦天印拖走了。楼上世家的人见状也都悄悄地离开了,谁也没来多事。   这下子大厅里清净了,但气氛却更加压抑。   秦承炎走到褚峰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褚峰也不甘示弱地挺了挺胸,丝毫不让。两人的眸光都凌厉如剑,仿佛要把对方生吞了一样。   有两股慑人的戾气在他们俩身上流转,透着滚滚硝烟战火。我和凌艳秋站在一边,给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就连龙一都在一旁闷不吭声。   “褚峰你听着,夕夕十八岁的时候,我会铺十里红妆来迎接她。现在就让她在你身边呆着,你最好给我好好照顾她,倘若少了一根汗毛,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是不是记错了?你已经没了娶她的资格!”   “我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秦承炎顿了下,又道,“是我说了算!”   他说罢走到我面前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展开了那只一直紧握成拳的手,里面是一片片的碎玉,“夕夕,玉碎了,我还是完完整整的,等着我。”   而后秦承炎就走了,快步流星地走出了大门。龙一紧跟了过去,在与我擦肩的时候轻叹了一声。我默默盯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心乱如麻。   他们都走了,这大厅里就剩下了我们三个。我垂着头谁也不敢看,脸火辣辣的烫。褚峰一句话都没说,我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一点嫉妒,就像我嫉妒凌艳秋一样。   这大厅的气氛因为沉默而变得怪异,压抑,我都快要无法呼吸了。   “想不到,秦司令对咱们洛儿还是一往情深的,真令人羡慕。”   许久,凌艳秋开口了,却是我最不爱听的话。我不安地看了眼褚峰,他只是深沉着脸,什么也没说。其实我很渴望他说一句“洛儿是我的”,不过他没有。   我特别的狼狈,转身想离开,谁知刚走了两步脚一软就往地上栽去。褚峰飞身过来抱住了我,我终于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紧张和关切。   我没羞没躁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小声道,“峰哥哥,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好吗?”   褚峰沉默不语,抱起我离开了大厅。我眼底余光看到还杵在大厅中央的凌艳秋,她的脸上像多了一层寒霜,眸光凌厉中透着几分阴鸷。   我们刚下楼,就在门口遇见了阿紫。她就站在大门外的台阶边,举目望着天际飞舞的雪花儿,也不晓得在想着什么,怔怔的就像一尊雕塑。   “阿紫夫人!”   褚峰抱着我过去打了个招呼,她回头看了眼褚峰,又看了看我,“这丫头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昨夜里风寒了,还没好。”我讪讪道。   “听怀玉说你昨天在找我,我现在有空,你可以请我看个戏,或者听听曲儿。”她顿了顿,又道,“但就你一个人,其余的人我不想见。”   “峰哥哥,麻烦你了!”我抬头看了眼褚峰,想让他把我们送到梨园去,这都城看戏听曲儿的好地方,非那边莫属了。   “阿紫夫人请上车!”   阿紫开门上车的时候,往大门看了眼,盯着凌艳秋不咸不淡地道,“我不太喜欢那个漂亮女人!”   “她叫凌艳秋,她是……”   “她很有心计,不是你这小女娃能比得过的。明天的拍卖会,别让我再看到她。”   我无法形容阿紫给我的感觉,她周身的气场很强,仿佛所有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讲话一是一二是二,根本不容拒绝。而诡异的是,我竟莫名地相信她的话,觉得她讲的都是真理。   褚峰很不放心我,把我送到梨园过后还不想走。但阿紫没理会他,径直拉着我往梨园走了。我骇人地发现,她的手好细腻,虽然凉凉的,但触着就像一块光滑的玉石。   她为了配合我虚弱的脚步,还刻意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跟我聊天,“作为洛家唯一的后人,你没有习武吗?”她忽然道,听起来还有些淡淡的不悦。   我居然会感到心虚,连忙解释道,“以前妈妈也让我学了点儿,但后来我大病了一场就没有去武馆了,慢慢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这乱世中,没有自保的能力是致命的。”   “我……峰哥哥说过段时间会教我一些防身的功夫,我会好好学的。”   她忽然站定,转头对着我道,“晚了,已经来不及了!” 正文 第121章 带走   阿紫听戏的时候十分专注,搁在小桌上的手指跟着戏曲的节奏敲击桌面,感觉她是行家。她的手很美,纤细柔软,像一块绝世的美玉。   她在看戏,我在看她,总想看清楚那轻纱下的脸孔究竟怎样,但她封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楚。   这是一场很多人都耳闻目染的戏,叫《生死恨》,属于梅派,讲述的是北宋末年金兵入侵的事儿。里面玉娘的扮演者就是裴燕青,那惊人的唱功绝非浪得虚名,整个戏园子里无人在窃窃私语。   整场戏下来,阿紫没有跟我讲一句话,直到散场她还静静地坐在这儿,也没有离去的打算。我看天色已晚,有些按耐不住了,又偷瞥了她一眼。   “阿紫夫人,你为什么要用洛家的名誉来拍卖那些玉器啊?我觉得,那些东西都像是做了手脚,并非纯粹的玉器,你其实是在弄虚作假对吗?”   戏园的小厮在打扫卫生,现在这里就我们俩,我也不用避讳什么了。她一怔,转头盯着我,当然我也不晓得她有没有看我,反正头是扭过来了。   她一言不语,但呼吸有些急促,像是情绪波动很大。“你,看得出那些玉器的品质吗?”   “自然,我是玉石王的女儿,这点天赋是有的。”   “甚好,甚好!”她点点头,忽然伸手覆上了我的脸,用冰凉的指腹轻轻厮磨着我脸颊,“其实,你本应该是衣食无忧的千金大小姐的。”   “……但我并不是。”   我微微别开了头,竟不知如何跟阿紫聊下去了。明明是来声讨她的,可现在那股火气没有了。她收回了手,有些激动地端起了茶杯,但很快又放下了。   她蒙着脸,喝不到。   “明天拍卖的那只‘鬼玺’,我希望你参与竞拍,不管多少钱都要拍下,知道吗?”她平复了好一会儿又道。   “为什么?”   “因为那是真正的洛家的东西,你若觉得自己身体里还淌着洛家的血脉,就不要眼睁睁看着那件玉器落在他人手里。”顿了顿,她又语重心长地道,“那是唯一能让你重振洛家的东西,记住。”   “可是……”   我还没回应,阿紫就起身走开了,走得很快。待我追出去的时候,她早已经绝尘而去。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心里狐疑得慌,她到底是敌是友?   这会儿天色已经入暮,褚峰似乎离开了。我正要走,裴燕青忽然笑吟吟地朝我走了过来。方才在台上绝世美艳的他,脱下戏服过后就是一位翩翩俊公子,唇红齿白比好些女人都柔美。   我想到他蹲坑的画面就有些好笑,连忙打了个招呼,“见过裴先生!”   他上下瞄了我一眼,笑道,“有时候我觉得缘分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我们俩竟然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偶遇。”   “呃……那次的事情很不好意思,捡了裴先生你的钱袋没有归还。”   “无妨,眼下天色已晚,在下还没有吃饭,如果你想还人情倒是可以请我吃个饭,有空吗?”   ……   我以为裴燕青的性子应该是跟他的容貌一样带着点儿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但其实不然。从上酒桌的那一刻,他就像变了个人似得,没有舞台上那样冷艳了。   他特喜欢吃!   我们来的是龙门酒楼,他可能也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就让店小二照老规矩上菜。我寻思两个人应该吃不了多少钱,还特别土豪地叫他随便点酒喝。他倒是没客气,要了一壶陈年老窖,这壶酒得两块大洋。   我荷包里有十个大洋,是褚峰给我的零花钱,算是财大气粗也没所谓了。但菜一上来我就傻眼了,西湖醋鱼、东坡肉、清蒸鲈鱼、白灼大虾……等等。   这些菜可都不便宜啊,我粗略算了一下至少得十几个大洋,顿时就尴尬了。   “裴先生,这些菜我们吃得完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还不够呢,等会还有几只大闸蟹送上来,那味道可鲜美了。哦对了,还有一份他们店的招牌烤鸭,也是很好吃的。”   “……那,那你先吃着,我楼下去给峰哥哥打个电话,跟他说今天不回去吃晚饭了。”   “去吧,快点回来哦,这些菜要趁热吃。”   我点点头,灰溜溜地跑下楼准备打电话给褚峰喊他送钱过来,刚拨着号,门口忽然来了一波国民党士兵,杀气腾腾地冲进了大堂里,分别排在了门的左右边。   紧接着,秦振兴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军装着身的他看起来也是威武得很。他身后还跟着沈瑜,手里拎着长鞭。她一眼就看到我了,唇角立马泛起了一抹寒笑。   “搜!”   秦振兴手一挥,这些国民党士兵就像鬼子进村似得楼上楼下瞄着身子去搜索,也不问青红皂白。好多客人都吓得跑了出去,我也想跑的,但想到裴燕青还在楼上,就颤巍巍地往楼上走。   “抓住她!”秦振兴手一指,有两个士兵就朝我走了过来。   “你们这是干嘛?”裴燕青走过来了,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振兴,“秦处长,光天化日之下不好这样抓人吧?不过一个女孩子而已。”   “裴先生,军统从来不乱抓人。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也清楚,如果弄到明面上来说就不太好了。”秦振兴走了进来,勾勾手让那些士兵把大门给堵了,“不好意思,今天很偶然在码头抓了一个人,他说是来找裴先生你的,你要不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说着又看了我一眼,冷笑道,“洛夕,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是那边的人,这下子即便是承炎也保不住你了。”   “你胡说!”   那边的人,可是革命党?   要秦振兴兴师动众来抓的人,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难道裴燕青是革命党么?   真是奇了怪了,这龙门酒家是风水不好还是怎样,上次和秦承炎过来吃饭遇到了日本人,今朝和裴燕青过来遇到了秦振兴,真是冤家路窄。   “秦处长,不用跟他们废话了,先把人抓了再说吧。”沈瑜倚在门边冷笑道,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裴燕青的脸色很凝重,纠结好一会儿他走了下来,“洛小姐不过是陪我过来吃饭的,你们就不要拿她做文章了。在下就陪秦处长走这一遭,但如果你拿不出什么证据,那在下就不会客气了。”   “那怎么行,兴许她才是重犯呢。”沈瑜走过来举起鞭子戳了一下我,对她身后两人道,“把她带走!”   看着阵仗人多势众,我和裴燕青谁也跑不了,所以我们俩都没做无谓的挣扎,先后被押着走了出去。   但刚出酒楼大门,就瞧见街边上站着个人,一身戎装,如劲松似得站在寒风中,威武霸气。 正文 第122章 缓兵之计   “承炎,你怎么来了?”   沈瑜神色有些慌张,不安地看了秦振兴一眼,匆匆往街边走了过去。秦承炎没理她,只是抬眸面无表情地盯着秦振兴,那眼神阴鸷得能滴出血来。   秦振兴装着弹了弹衣服上的尘灰,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哈,“哎哟承炎,你身体不好怎么还来这儿吹冷风呢?抓共党这种事是我的天职,不劳你费心。”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委座那边也来命令了,让我们竭尽全力把活动在都城的所有地下共产党一网打尽。我是处长责无旁贷啊,必须要亲力亲为嘛。”   要说这厚颜无耻,秦振兴认了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秦承炎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承炎不会妨碍三叔抓共党,但也希望三叔别打扰我和友人吃饭,我不想饿着肚子来一口饭没吃上。”   说罢他朝我们走了过来,看了眼裴燕青,“燕青兄,菜都点好了吗?”   “那还用说,还是洛小姐请客呢。”   “那咱们进去吧。”   秦承炎直接伸手拉住我就往酒楼里去了,理也没理边上的秦振兴。裴燕青跟着转身上楼,那些士兵也不敢去抓他,就讪讪地站在一旁看着。   上楼时,我微微回头看了眼秦振兴,他已是满脸寒霜,绷紧了唇。紧接着他一挥手,跟着我们就上楼了,但他也没找位置坐下,就跟雕塑似得杵在一旁看着我们。   我们坐下过后,方才吓得不轻的店小二又陆续把大闸蟹和烤鸭端了上来,把那些冷掉的菜又撤了下去热热。   裴燕青给秦承炎倒了一杯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承炎,好久没有跟你一起好好喝杯酒了,今天这气氛还真是很特别,你随意,我干了!”   秦承炎气色并不好,灯光下便能看到他满脸苍白,时而还会轻轻咳嗽一声。他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口,但立即就咳了起来,越咳越止不住。   我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捋着他后背给他顺背,他自嘲地冲我笑笑,道,“没事的夕夕,快吃吧,这边的大闸蟹挺不错的。”   “你还好吗?少喝一点嘛,这一杯我帮你敬裴先生好了。”   其实我也不会喝酒,可是这场子如果冷下来,那后面的秦振兴又要兴风作浪了。很显然,秦承炎说在这儿吃东西不过是缓兵之计,他还在想办法,所以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裴燕青莞尔一笑,道,“洛小姐是要帮承炎吗?那我得好好跟你喝一杯。”他说着也给我倒了小半杯。   “喝就喝,为了秦司令,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我故作很豪迈地把小半杯就一饮而尽了,特爽气地让裴燕青再给我满上。边上的秦承炎蹙了蹙眉,故作不经意瞥了眼腕表,夹了块烤鸭在我碗里。   “多吃点,看你今天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人家生病了嘛。”   我笑了笑,埋头啃着烤鸭,眼底余光却看到了边上的秦振兴。他寒着脸十分不耐烦地在那儿走来走去,吓得他身后一群士兵都不敢动。   沈瑜倚在楼梯边,脸色一直都很忐忑。我有些弄不清楚,她到底是秦承炎的部下,还是秦振兴的小喽啰,或者她介于这两者之间,属于身在曹营心在汉。我记得,在国民党内部,军统是情报机构之一,一般人管不了。   气氛,是如此诡异!   我们默默吃了好一会儿,秦承炎开口了,“燕青,今天戏园子排了什么戏啊?”   “《生死恨》,你不是一直很想看这个吗?也不过来。”   “今天东城门出了一点事,我过去处理了。对了,明天排什么啊?我看如果有空就过去看看。”   “你想听什么?”   “《抗金兵》或者《游园惊梦》吧,我觉得这两个戏都不错。”   秦承炎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裴燕青,他端起酒杯假意抿了口,无声地笑了笑。“行,那就先《抗金兵》吧,下次再《游园惊梦》好了。”   “咳咳,承炎,吃了快有一个时辰了,你们这顿饭是要吃到天亮去吗?”一旁的秦振兴忍不住了,一脸阴霾地走了过来。   “三叔似乎很着急呢,不如也坐下来吃一点儿?”   “荒谬!”秦振兴气得拂袖走开了,在楼梯边转了转,又怒指着秦承炎道,“承炎,这是委座的指令,我劝你最好不好太过分了。我让着你可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而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   “三叔大可以不让我,你要是觉得我也不顺眼,大可以把我也一起抓进去。”   “你以为我不敢吗?”   “那你试试……”   “承炎,秦处长怎么说也是你三叔,就让一让吧。来,咱们再喝,今晚上不醉不归……算了,洛小姐,还是咱们俩喝吧。”   眼看着秦承炎和秦振兴越吵越厉害,裴燕青连忙打圆场。他又把我杯子给倒满了,我不得已又接着跟他喝了两杯,喝得脸火辣辣的烫,看人都要两个影子了。   但这样吃确实不是办法,秦承炎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在不停地看腕表。裴燕青是背对着秦振兴的,那脸亦是凝重得很。   而秦振兴和沈瑜显然准备耗在这儿,甚至派人把楼梯口和窗户都堵死了,估计一下酒桌他们就会抓人了。   秦承炎的缓兵之计,似乎没有等来救兵。而这顿饭也不可能吃到天明去,眼下这气氛已经硝烟滚滚了,难保秦振兴不先下手为强。   我猜,裴燕青可能真的是革命党,或者是其他身份,但肯定是和国民党对立的,否则秦振兴不可能花这么多时间耗在这儿。而秦承炎在这样的情况下挺身而出,那说明他是知道他身份的。   所以他难道?   “驾,驾……”   双方正僵持着,酒楼下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我探头望去,竟是裴远山带着无数穿黑色夜行衣的人策马过来了,他冲在最前面,那脸上乌云密布。秦承炎没有去张望,但紧蹙的眉心舒展了,他猜到援兵来了。   很快,裴远山带着人怒气冲天地从楼梯跑了上来,直接走到了秦振兴面前,“秦三爷,敢问你老人家是几个意思,竟把我小弟困在这儿?”   裴远山带来的这帮人一看就是武林高手,个个面色阴霾眸光犀利,绝不是好惹的人。而反观这些个国民党士兵就太弱了,一个个这会儿都缩到一边去了。   秦振兴大概觉得大势已去,转头怒不可遏地看了眼秦承炎,直接就带着士兵离开了,一句话都没说。   沈瑜纠结了下,讪讪走了过来道,“承炎,这都是委座的意思,如果对裴先生有得罪之处,还请不要往心里去。”   秦承炎睨了她一眼,道,“从明天起,你不用在我身边工作了!”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123章 谁扒了我衣服   我居然醉了!   从龙门酒楼到司令府,我一共吐了两次,都吐在了秦承炎身上,醉得跟一滩烂泥似得。   他把我抱回卧室时,我好像还在胡言乱语,但记不得自己说过什么,就记得到他说的让我别那么聒噪。   秦承炎扶着我洗漱,脱鞋,忙得跟陀螺似得。我明明记得小芳过来说要照顾我,但被他直接轰出去了。   然后我就真醉了,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仿佛抱了个东西,睡得特别的踏实。没有一直缠绕着我的噩梦,也没有莫名的惊醒,一觉到天亮了……   掀眸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头枕着一大片裸露的肌肤。微微一抬头,瞧见一张俊朗硬净的脸近在咫尺,轮廓分明,长长的眼睫毛就像两排展翅的蝶翼,特好看。   我想不到,熟睡的秦承炎是这样温柔又好看。就是他的面色很苍白,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我瞄了眼自己的睡姿,正以一个十分奇葩的姿势趴在他的身上,手还抱着他的腰。而他的白色衬衣就那样敞着,露出了结实的胸膛,胸膛上好像还有我淌的一点儿口水。   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我穿的居然是肚兜和褥裤,谁扒了我的衣服?   我怎么会……   我惊恐地吞咽了唾沫,先把脚悄悄地缩了回来,再又把手抽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秦承炎边上。可能是我动静太大,他微微动了下,于是我吓得连忙把眼睛闭上了。   他真的醒了,动了一下就欺身往我这边来了。我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他在慢慢靠近我,手也覆上我脸了。脸上流转着他灼热的气息,越来越近……   当他冰凉的唇瓣覆上我眉心时,我还在考虑要不要醒过来。在这样尴尬的氛围下醒过来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到底是……   当我还在纠结要不要醒时,他却已经含住了我的唇瓣。   我无法再装睡,慌忙抵住他的胸口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了他黑白分明的星眸,灼热得像两团燃烧的烈火,一股无法隐藏的柔情在他眼底荡漾,我一时间呆住了。   就这会儿,他用力抱住了我,舌尖侵略性地刺入了我的齿关,在我唇齿间肆无忌惮地扫荡着。   我不知所措,根本无法抵抗他强而有力的双臂,仿佛被蛊惑了。   他欺身压着我,裸露的胸口如烈火一般滚烫,就压在我薄如蝉翼的肚兜上。他用力抱着我,双手揉捏着我的背脊,仿佛要把我揉进他身体里一样。   我无法形容这种滋味,很恐惧,很不知所措。   “夕夕……”   许久,他终于松开了我,半支起身子用手轻抚着我的脸,一次又一次呼喊我的名字。喊得特别轻,特别的柔。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眉宇间汗水都出来了,顺着脑门淌,好像在强忍着什么。   “夕夕,夕夕……”   “你可不可以先起来,人家给你压得透不过气了。”我有点哽咽,也不晓得因为什么,就是觉得很委屈。   “对不起,忘记你生病了!”他又在我唇上吻了一下,才支起了身子。   于是我忽然间鼻头一酸,转头埋在他的胸口“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拿他的衣服擦眼泪鼻涕。他都没挪动,伸手环抱着我的腰肢,任凭我在他胸口大哭。   我哭着哭着自己觉得没劲了,哼唧了几下。   好久,他才伸手揉了揉我乱蓬蓬的头发,道,“好了,别哭了,我都没怪你昨天把我当枕头,硬拉着我不准走。”   “……”   ……   吃早饭的时候,小芳总是偷偷地看着我笑,就连龙一和龙三都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我瞥了秦承炎一眼,他唇角的笑意就没散过,脸色都多了几分血色。   “快吃吧,吃完饭我带你去天上人间看最后一场拍卖会。今天压轴的鬼玺肯定品质最好,兴许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你可不要失手了。”   我想起阿紫的叮嘱,今朝拍卖的“鬼玺”她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拍下来。可我哪儿来的钱呢,褚峰虽然贵为漕帮总舵主,但他刚刚接手未必腰缠万贯。   听阿紫的语气,这东西抢的人一定很多,那要确保万无一失的话,得跟秦承炎开口借呢。只是,我们俩关系这样尴尬,找他借钱太没脸没皮了。   想了想,我跟他道,“秦司令,我……”   “你能对我换个称呼吗?我不喜欢秦司令这个称呼。”   “那……秦先生?”我瞄着他问,他狠狠剜了我一眼。于是我讪讪道,“炎哥哥?”   “你往后要改口,叫夫君!”他一本正经地道,给我烙了个大红脸。   我顿了顿又道,“那个……你有没有裴先生的电话?我想给他打个电话。”   “有事吗?”   “不告诉你!”   秦承炎还是拗不过我,把裴燕青的电话号码告诉给了我。我立即就兴冲冲跑到他的书房给裴燕青打了过去,跟他说了我想从裴远山手里借钱的事儿。   他都没问我作何用,就问我借多少钱。我想起那块玲珑血凰都喊了十五万银,那么这鬼玺可能更高,于是说了借二十万银,最多三天奉还,并给上一个点的利息。   这算是高利贷了,虽然我心里没底能否还上钱,但这关乎到振兴洛家,我还是想赌一赌。知觉告诉我,阿紫的话不会有假,那“鬼玺”可能真的关乎重大。   裴燕青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行,我直接打电话给哥把钱提好,你去拿便是。”   “谢谢你裴先生!”   “客气了!”   本来我是赌一赌看能否从裴远山那边借到钱的,却想不到这裴燕青一口就答应了,害我在书房里感动了很久很久。   下楼的时候,秦承炎已经在院子里等我了,他今天穿的是一套黑色西装,外面套了一件很厚的风衣。这样的装扮令他更多了几分成熟,感觉更高贵一些了。   好诡异,我看到他竟会不好意思,脑袋里总浮现早间他亲吻我的画面,有些心猿意马。   “打好了吗?我们出发吧。”他过来一把拉起了我的手,把我披歪了的斗篷又整理了下,问我道,“冷不冷?要不要再加一件袄子?”   我摇摇头,脸红心跳地钻进了车里。龙一都已经在驾驶室了,见我上车转头看了我一眼,难得地笑下道,“少夫人,你今天这衣服真好看!”   “我……” 正文 第124章 鬼玺   我没有让秦承炎把我直接送去天上人间,而是在十里洋场街头就下了。我找了个借口说要等褚峰,他十分不悦地就离开了,还警告我距离十八岁只有五百二十天了。   我没反驳他数学没学好,其实是五百三十三天。   待秦承炎走后,我叫了个黄包车,直接走小街往花旗银行那边去了。这会儿的十里洋场早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比起前两天人更多了些。   花旗银行门口很冷清,只有两个警卫员在那儿守着。我进去的时候,看到裴远山正站在窗口跟里面的工作人员交代什么。   我连忙过去打了个招呼,“裴董事长,你好。”   他睨了我一眼,淡淡道,“来了?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嗯!”   “你跟我过来!”   裴远山说着径直就往右侧的走廊去了,这是个进深很长的走廊,灯光有些昏暗,跟我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走廊尽头是他的办公室,门口也有两个警卫。   “洛夕,我不管你和燕青的交情多深,但在我这里借钱还是要按照规矩办事。我可以把钱借给你,但利息是2个点,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就在这里画押签字即可。”   他说着拿出了一张借款票据递给我,这并不是花旗银行的票据。我明白他的意思,这笔钱等于是他私人借给我,那么返还的2个点就是他自己得了。   所以,我借的是二十万银,但到手只有十六万银,可还的时候还得是二十万银。我想了想,还是在票据上签字画押了,毕竟只有这里的钱来得比较放心。若那鬼玺真那么值价,也不在乎这点儿了。   裴远山早就把钱装好了,还体贴地给我找了个很普通的箱子装着。他让我点一点数,我说没有必要,直接拎着沉甸甸的箱子就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他紧跟了过来,问我道,“洛小姐借这么多钱,可是为了今天拍卖会的鬼玺?那是否是洛家传世的东西?”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想必今天阿紫夫人还有更好的东西拍吧?听燕青说,你们俩在梨园里见过面?”   “裴董事长今天不是也要过去吗?到时候看看就知道了嘛。”   我不敢泄底,怕裴远山也跟着去竞拍,如果鬼玺的价格抬得太高的话,我这十六万银根本拍不到,届时洛家的列祖列宗肯定都不会放过我的。   我到天上人间的时候,褚峰和凌艳秋也都到了,正在大门口张望着。他看到我就沉了脸,挤过人群走了过来,“洛儿,你昨天又去哪里了?我回去梨园怎么没有看到你。”   “我……”   “咦,洛儿你拎着这么多钱做什么?”   凌艳秋也走了过来,正好打断了我的话。我连忙把箱子递给了褚峰,告诉他说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件鬼玺拍下来。   他蹙了蹙眉,“我带钱了,你哪儿借的钱?”   “花旗银行借的,我怕不够嘛,以防万一。”   眼看着拍卖会要开始了,褚峰也没有再跟我计较更多的问题,帮我拎着箱子就上楼了。   我到楼上一看,今朝又来了不少人,甄书凡和他父亲,沈千鹤父女,甚至纳兰也来了。她穿着身草绿色锦缎绣花旗袍,外面套了一件黑色裘皮大衣,特别优雅地坐在方市长身边,两人在热聊什么。   楼上金门世家的人全都来了,也是座无虚席。我看到了秦承炎,他就和秦老爷子坐在一起,但父子俩的脸色都不怎么好。那个秦天印似乎没有来,但月吟来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议论今天的压轴玉器鬼玺到底是什么,很多人翘首以盼。我特别担心,就怕这十六万银根本拍不下那“鬼玺”,如果落在别人手里,那真是太冤了。   阿紫和齐怀玉姗姗来迟,他们俩进来的时候,全场的人都转头看了过去。阿紫今天穿的衣服跟她第一天穿的一样,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包括纱帽,有种无法言喻的神秘感。   裴远山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进来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我,才坐在了他的专属席位上。齐怀玉跟阿紫耳语了下,也急急忙忙地坐了过去。   阿紫环视了一眼大厅,才缓缓道,“今朝所拍的玉器只有一件,名为‘鬼玺’,这是当年的江南第一美人施玲珑亲自雕刻的,用的是极品祖母绿翡翠,出自老坑高玻璃种,算得上近百年来最好的一块玉石。”   她一说话,现场就鸦雀无声,尤其在说到这是近百年来最好的一块玉石时,好多人眸子都亮了。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今朝一共有四枚‘鬼玺’展出,但只有一枚是真正出自施玲珑之手。规则是这样,竞拍下来的人自己上台来选择,不管真假与否,概不退还本金。所以,请各位拍的时候要看仔细,机会只有一次!”   “阿紫夫人,你这也不太公平吧,如果花了重金拍到假的怎么办?”边上有个人不服气地道。   阿紫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又道,“如果怕拍到假的话,那就请不要拍。”   说罢她往后抬了抬手,四个服务生端着四个托盘阔步走了上来。她上前一一把托盘上的锦帕揭开,露出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墨绿色翡翠玉玺。   这四只玉玺不光大小一样,色泽和光泽度也是一样的。在这灯光下压根就分不清真假。我甚至觉得这里面四只都没有掺假,任何一只玉玺都起码值十万银以上。   我忽然想起了那几张帛画,难不成那些画就是这玉玺拓上去的?   我抬头看了眼楼上的世家众人,个个都挤在围栏边瞪着眼睛看,这一次几个世家家主眸子里都透出了贪婪和亢奋,包括秦老爷子。他是最激动的,眼珠子几乎就盯在这玉玺上了。   所以,我肯定这玉玺和帛画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阿紫又环视了一眼四周的人,尤其是楼上世家的人,她慢慢转过头看了许久,道,“各位可是看仔细了?‘鬼玺’起价二十万银,想要的人可以开价了。”   二十万银?   我讪讪地瞥了眼脚下的箱子,心里头一阵拨凉拨凉。看样子,我今天是注定得不到这“鬼玺”了。 正文 第125章 无法抉择   阿紫喊的时候转头看了眼我们这边,而我狼狈地垂下了头,因为我十六万银都不够她起价的。我总感觉她有些失望,看我很久才又看向了别处。   “阿紫,这四只玉玺我都要了,你开个价!”还没等人竞拍,楼上陈家家主陈启然就在那儿迫不及待大喊道,他还对其他几家抱了抱拳道,“秦放兄、仁礼兄、权贵兄、老甄,还请给老朽一个薄面不要争下去了。”   “启然兄,你这就不对了,这几只玉玺都是拍卖的,既然是拍卖那肯定大家都得出价,你要是四只都想要,那就凭本事拍了去,让我们承让作甚?”   薛仁礼顿时就不乐意了,黑着脸冷哼了一声,转身就匆匆下楼了。陈四新见状也跟了过去,着急得很。旁边的秦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陈启然,转头跟秦振南耳语了两句。   很快秦振南重重咳嗽了两声,朗声道,“我们秦家出价二十五万银!”   他这一吆喝,楼下都变得鸦雀无声了。世家的财大气粗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即使那方市长,也只是艳羡地盯着玉玺,十分叹息地摇了摇头。   正走到楼梯边的陈启然听到喊价了,连忙高喊道,“我出三十万银!”   “我们甄家出三十五万银!”这次是甄书凡在喊,把手扬得高高的。他爹倒是坐在那儿从容得很,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架势。   “甄诚你什么意思,故意跟我作对是吗?”陈启然已经走到楼下大厅了,听到甄书凡喊价气得吹胡子瞪眼,昂起头就开骂了,“你以为你家真有钱啊?”   甄诚往下瞄了眼,淡淡道,“老陈,我家有没有钱跟你可没关系,你管好你自己。”   “不准再加了,你们不准再加了!”陈启然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拎着衣摆急急奔了过去,对着阿紫道,“我出四十万银,四十万!”   “四十万还有人加吗?”   阿紫抬头望了眼楼上,伸出指尖从一枚枚玉玺上轻轻滑了过去,她的手本就漂亮,与那玉玺散发的光芒相辉映,有种说不出来的诱人。   “四十万第一次!”   “等等,我出四十五万银!”   这次竟是月吟开口了,她瞥了眼秦老爷子,也转身下楼了。不晓得是不是想在众人面前出风头,她本身妙曼的身姿刻意地摆动着,竟多了几分风尘味。   走到阿紫面前,她也伸手想去抚摸那玉玺,但被阿紫一手挡开了。“秦二夫人,这玉玺暂时还不能摸,其他人没有说不开价了。”   阿紫把那个“二夫人”三个字讲得很重,配合她那嘶哑刺耳的声音,真有种说不出来的瘆人。月吟脸色大变,但碍于身份没有发作。   陈启然怒视着月吟很久,竭尽全力吼出了“五十万银”几个字,说完就气得不行了,身子摇摇欲坠。陈四新连忙伸手把他扶住,一个劲地给他顺胸口。   这次再没有人跟陈启然争了,他以五十万银的价格得到了一次选择的权利。待他缓过气过后,才颤巍巍地朝着玉玺走了去,左看,右看,始终举棋不定。   阿紫没有理会他,又开始喊价,仍然是二十万银开始。四枚玉玺,会有四次选择的机会,然而只有一枚是真的,这个概率对别人来说很小,但对我来说未必。   我决定赌一次!   于是我扯了扯褚峰的衣角,道,“峰哥哥,你带了多少钱?”   “二十万银!”褚峰有些不好意思,但我知道这已经是他能拿得出的极限了。他做生意不像阮小飞那样喜欢投机倒把,所以赚得并不多。   他见我迟疑,又道,“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跟他们借一点。”他指了指楼下没有参与竞拍的人。   “先看看他们喊价。”   我有些沮丧,我的加上褚峰的钱也根本不够,等会秦老爷子和薛仁礼可能不会错过机会,还有那个甄诚。想想,我可能真的没有机会了。   怎么办呢?   “三十万银!”   我正暗忖着,楼上甄诚就开价了,直接提了十万银上去。我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喊了个“三十五万银”出来,顿时惹来无数惊愕的目光。   “四十万!”   薛仁礼也开价了,还不屑地瞪了我一眼,也从楼上下来了。边上的秦老爷子眉峰一沉,开口喊了个“六十万银”,吓得我再也不敢开口了。   我很怕到时候害得褚峰倾家荡产,结果却也没选到属于洛家的那一枚“鬼玺”,可是我又不甘心眼睁睁看着洛家的东西落入别人的口袋,很慌。   我下意识看了眼楼上,瞧见秦承炎在看我,星眸里一片灼热。我脸一红,连忙底下了头,心更加的慌乱了。   秦老爷子喊出六十万银过后再无人开价,于是这第二次机会就落在了他的头上。然而好笑的是,陈启然到现在还没有选到他想要的玉玺,急得满头大汗。   很快秦老爷子也下来了,陈启然深怕他选到真鬼玺,连忙指了指其中一个,“就,就这个吧!”   “确定吗陈老爷子?”阿紫淡淡道。   “确,确定!”   “好,给陈老爷子抱起来!秦老爷子,请你选择!”阿紫指了指托盘,又环视了一眼四周,但其实是在看我,“还有两次机会,起价依然是二十万银!”   我这是真着急了,刚才阿紫看了我一眼,说明真的鬼玺还在托盘里。如果秦老爷子再拿走一枚的话,这概率就太小了,再不拍恐怕要失之交臂了。   就在我焦急如焚的时候,纳兰忽然朝我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个箱子,“夕夕,鬼玺是你们洛家的东西,我还是希望你把它拍回来。这里是四十万银,先拿着吧,一定要拍下来,不够我再想办法。”   “兰姨我……”   她莞尔一笑,又道,“加油,你从来都是很幸运的。”说罢她揉了揉我发丝,又风情万种地走开了。   有了这笔钱,我以六十五万银的价格得到了第三次机会,和褚峰一起走到了大厅中央。秦老爷子也举棋不定,他拿着玉玺看来看去,始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大度地让我先选了。   我当仁不让,把三枚玉玺都翻过来看了看,这雕工真不是盖的,其中两枚上面是层叠的字画,而有一枚的字画很怪异,看着像是画,但其实是字,这个字体非常的怪异,并不属于篆刻中的任何一种。   然而更令人惊悚的是,这三枚玉玺仔细一对比,却又是一模一样。我思虑很久,觉得这枚像字又像画的玉玺,应该是娘当年刻的那枚真正的鬼玺!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126章 借鸡下蛋   即使这真正的鬼玺垂手可得,我也没有立即选它,而是把这三枚上面的字画都一点点记了下来。   我总觉得,这些玉玺跟娘应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那帛画不会有那么多幅不同的。所以,我不会错过这任何一枚。我没钱买下所有玉玺,可记住这上面刻下的字画,倒是有可能。   秦老爷子有些沉不住气了,不悦地问我,“夕夕你看好了吗?如果无法决定就还是我先选。”   “秦伯伯请自便,我多看几眼再说。”   我倒是没跟他争,要记住这玉玺上的字画并不容易,更何况是三幅。阿紫这会儿在拍最后一次选择机会,落在了薛仁礼头上,他用了八十万了银。   我就当做他们不存在,用心把这三枚玉玺上的字画都记了下来,反复在脑袋里过了几遍后,才又把玉玺放了回去。我感觉,阿紫似乎一直在看我,但因为罩着纱帽谁也瞧不见。   大厅的气氛因为大家都在选择玉玺而掀到了高潮,很多人虽然没有拍到,但见识到了世家争夺玉玺时那一掷千金的气势,也都是艳羡不已。   记下字画的规律后,我迟疑了许久,对阿紫道,“阿紫夫人,我无法抉择选哪一块玉玺,你不介意我把自己的机会进行二次拍卖吧?”   “既然你已经拍下这次机会,随便你如何处理!”她竟没有二话。   于是我环视了整个大厅楼上楼下的人,朗声道,“各位,虽然我是洛家唯一的后人,但因为实在看不透这些玉玺的分别之处,所以冒着得罪老祖宗的忌讳拍卖我的这次选择机会,我的起价是八十万银,有兴趣的可加价!”   我如此一喊,全场都哗然,连褚峰都很是惊愕,但他没有说什么。其实我觉得,这鬼玺的重点并不在它是极品美玉,而是它上面的字画。我想世家之所以争先恐后地拍,也是因为这个。   眼下我已经记住了三幅画的内容,拿着玉玺也没什么用了,索性就赚一笔,我不信没人要这次机会。   果然,没等一会儿楼上就传来了商全贵的声音,“洛小姐倒是很会做生意,你真的要放弃这次机会吗?”   “那是,商老爷子是否要拍?”我抬头望去,下意识看了眼秦家人所在的位置,竟早就不见了秦承炎,奇怪。   “我出八十五万银!”商全贵又道。   其实他这价格算是四枚玉玺中最高的,但我并不满足,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边上的褚峰。他会意,直接喊出了一百万银,全场再一次沸腾了。   很快,商全贵和甄诚都急急地下来了,两人都盯着托盘上的玉玺不转眼。思虑许久,甄诚下了狠心似得道,“我出一百零五万银。”   “一百一十万,甄诚兄,就让小弟这一次如何?”商全贵有些急了,跟祈求似得。   甄诚想来是不想再加上去了,纠结了很久拂袖而去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我看了商全贵一眼,道,“商老爷子,想要的话先付钱,再选玉玺。”   “哼!”   商全贵对我很不满,招手让他儿子商河把两大箱子钱拎了过来,转身就开始去看玉玺。但三个人看来看去依然是举棋不定,都深怕得到假的。   现在全场的人注意力没有在世家人身上了,都盯着我在窃窃私语,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怪物一样。其实也怪不得他们,兴许他们之中很多人所有家产都没这么多,而我,仅仅因为一个契机就赚了一大笔。   我觉得,这肯定是爹娘泉下有知在为我引路!   我没有再管那些人了,把裴远山的二十万和纳兰的四十万还了过后,还剩下了五十万银,再除掉褚峰的二十万银,我还落下整整三十万银。   我忽然间有种从地狱爬到天堂的感觉,一下子变有钱人了。   “峰哥哥,咱们现在有钱了。”   我喜滋滋地跟褚峰道,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他浅浅一笑什么话也说,倒是边上的凌艳秋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有些不太开心。   裴远山处理好公务后,朝我走了过来,特眼热地看了眼我的钱箱子笑道,“洛小姐,我裴某过了半辈子,还没有瞧见像你这般赚钱的人,高人啊!”   我想到他借钱时那贪婪的嘴脸,没怎么理他。   顿了顿,他又道,“我觉得,你这些钱不如都存到花旗银行吧?我还能给你一个不错的利息呢。”   我本身拿着这些钱也没用,既然裴远山抛出了橄榄枝,就索性答应了。不过这事儿是褚峰去处理的,我没跟着去,我还在看那枚真正的鬼玺到底花落谁家。   秦老爷子、薛仁礼和商全贵在哪儿选了很久,最终那枚真的落在了秦老爷子手里,也不晓得是他真的看出了端倪,还是随意猜中了。   知道鬼玺跟了谁,我也就没再上心了,来到了纳兰身边。她正准备要走,我就准备陪着她走这一段路,反正离纳兰衣舍也不太远。   外面天色很阴霾,大概是刚下过雨,地上都是湿漉漉的。   我挽着纳兰的手慢慢走着,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跟她在街上漫步。她是个很优雅的女人,坐姿很美,走姿更美,特别有女人味,热爱旗袍的女人,大抵都这样风情万种吧?   “兰姨,谢谢你今天帮我忙,哪天你有空的话,我请你吃个饭好吗?”   “傻丫头,我哪里能拿出那么多的钱,是秦司令提到我那儿让我准备的。要不然我今朝也不会来这拍卖会了,本身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是秦司令?”   “昨天傍晚的时候,他就送来了这笔钱,让我今朝在拍卖会上助你一臂之力。夕夕,你最后为何没有要那鬼玺呢,既然是洛家的东西还是应该拍下来。”   “兰姨,那不过是身外之物,我不想花那么多的钱买那样一个东西。到时候害得我和峰哥哥都捉襟见肘就不好了。”   我并没有告诉纳兰真正的原因,这种事还是不足为外人道。她虽然对我照顾有加,但鬼玺关乎重大,我不想牵扯她。   她笑了笑道,“倒也是,不过你这鬼精灵借鸡下蛋,还小赚了一笔,可要好好感谢人家秦司令!”   “我知道啦兰姨!”   把纳兰送到纳兰衣舍门口时,我看到秦承炎正坐在她的店里,手里端着杯茶,还在不停地咳嗽。我忽然又脸红了,看到他总是会特别不好意思。   我觉得尴尬就没有进去了,正转身走时秦承炎走了出来,伸手拉住了我,“夕夕,陪我去看戏!” 正文 第127章 君子之交   梨园外,有好多的国民党士兵站岗,像是把整个梨园都包围了起来。   我和秦承炎到的时候,这些人齐刷刷一个立正,喊道“秦司令好!”。他没理会这些人,拉着我径直进了梨园,这里面没有看戏的人,但台上仍然在做戏前的准备。   这里面的气氛好诡异,我总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我们,但环视四周又没有任何人。小厮把我们领到了最好的席位上,摆上来无数点心和上好的龙井茶,看样子都是裴燕青提前安排好的。   “咳咳……”秦承炎刚坐下,忽然就咳嗽了起来。   我连忙端起茶杯吹了吹凉,才把水递给了他,“秦司……炎哥哥,你咳得这么厉害怎么没有去看病的?在这样下去咳成肺痨可就了不得了。”   原来,喊他哥哥也不是那么难。   他端起茶杯汲了口,止住咳嗽了才道,“没事,只是着了凉而已。”   “但上次你都咳出血了。”   “咳嗽太久自然会有一点的嘛,没事的。”他顿了顿,笑道,“夕夕,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如果我真的病入膏肓,你还会嫁给我吗?”   “我……”我脱口就想说不会嫁的,可是这回答好奇怪,于是我嗔了他一眼,“讨厌,我又没有说要嫁给你。”   他莞尔一笑,道,“这辈子,你注定是我的女人,哪儿都逃不了!”   我脸一热,又想起了在司令府发生的事,其实我们……也算是有肌肤之亲了,被他亲过,抱过,这辈子还能再嫁给别人么?   再想到褚峰,心头那股非他不嫁的念头似乎弱了很多,好诡异啊。   就这会儿,台上裴燕青出场了,那一身霸气的蟒袍震惊了我,盔头上五彩的明珠以及那两条飞扬的翎子,真真是霸气十足。背后的靠旗妖冶如火,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他饰演的是《抗金兵》里的梁红玉,这是个宋朝著名的抗金女英雄。一个传奇女人被他这样立体化,我心头莫名生出了几分热血沸腾。   “炎哥哥,裴先生唱得好好啊。”我忍不住凑过去跟秦承炎耳语道。   “当然,他是梅派传人。”   他霍然转头,唇瓣却不小心从我脸上划过,有些冰凉。我顿时烙了个脸红,连忙别开头端起茶杯喝了口,却又不小心给呛了,喷了他一身的茶水。他没有怪我,拿出手帕轻轻擦掉了我脸上的茶水,动作温柔至极。   “谢谢!”我别开头,心里又开始不安了。   “好一对男才女貌的璧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我慌忙回头一看,竟是早报的主编陈奇过来了。也不晓得他是从哪儿来的,悄无声息吓了我一跳。   秦承炎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陈总编这么忙,怎么也过来了?”   “听说燕青今天的戏是《抗金兵》,我深感兴趣,就过来看看。每次看到这部戏都会热血沸腾,这骨子里还是淌着几分爱国热情呢。”   顿了顿,他又道,“秦司令你呢?”   “我啊?我理性爱国!”   “呵呵,一看秦司令就是同道中人,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陈奇说着拿起边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又递给了秦承炎一杯,“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秦司令在我眼中一直是坦荡荡的君子。”   “陈总编过誉了。”   “不,秦司令虽然年纪轻轻,但却威名远播,在两党之间的分量都不轻啊。”   两党之间?   我忽然听出来陈奇的话里有话,他莫名其妙提到两党做什么呢?我又狐疑地看了眼戏台上,裴燕青正在眸光灼灼地看着这边,难不成他们都是……?   “对了秦司令,有件事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陈奇顿了下,又道。   “陈总编但说无妨!”   “我有接到一份来自乐百汇老板沈千鹤的委托,要我在报纸上刊登他女儿沈瑜和你订婚的消息,本身他出钱我出力,不冲突,但还是想跟秦司令你说一声。”   “订婚?”秦承炎眉峰一沉,“是他找上你说的?”   “正是,他说着是秦家和沈家双方的意思。”   秦承炎的脸顿时就不好看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陈总编,麻烦你把名字改一下,改成秦天印!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还请你转告燕青,这部戏很好看!”   言罢他拉着我就起身走了,也没再跟理会陈奇。我出门时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子,唇角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出门时,天又下雨了,沥沥淅淅的。   秦承炎帮我把斗篷帽子戴上后,轻轻捏了捏我的脸,对来接他的龙一道,“你先把夕夕送回去,再去司令府把我书房那幅画拿到宅子里来。”   “是!”   龙一送我走的时候,秦承炎直接坐了个黄包车就离开了,急匆匆的。看他那样子,怕是要去找秦老爷子理论的吧?想不到他还挺专政的,私自就跟沈千鹤定下了约定。   我心头有些唏嘘,像秦老爷子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想不到也那样的市侩。如果洛家当年没有灭门,他可能做不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儿吧?   如果,某一天我真的答应嫁给秦承炎,恐怕秦家上下没有人会接受我。   “少爷这病不是偶然,从老爷子准备立家主之位时就开始了。”车子行到一般的时候,龙一忽然跟我道。   我愣了下,“你的意思是,有人暗算炎哥哥吗?他那么厉害也会被人暗算到?”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少夫人,你以后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风起云涌的家族,恐怕你还是要学会一些自保的能力。”他深意地看我眼,又道,“少爷不是时时刻刻都能保护你的。”   “你能换个称呼吗?我不是你的少夫人。”   “这是少爷的命令!”   说话间,龙一已经把车开到漕帮总舵了。凌艳秋和彩菱正拎着个篮子外出,看到我下车就走了过来,笑了笑道,“洛儿,一出天上人间就没见着你人,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原来又跟秦司令在一块儿啊?你这夜不归宿的,想必也是在他哪儿吧?”   她说着瞄了眼我肚子,又道,“女孩子还是要注意一些,不然丢了丑到时候阿峰脸上也无光。” 正文 第128章 她变了   丢了丑?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凌艳秋指的是男女之事,脸顿时一红,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大门里,却瞧见褚峰就站在院中,脸上像是多了几分阴霾。   我很想反驳的,可是想到和秦承炎那些暧昧的亲近,却又无言以对。所以有些不知所措,脸还越来越红,火辣辣的很烫。   凌艳秋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故作惊愕道,“洛儿,你不会已经和秦司令……”   “洛儿过来,你们学校寄了一份通知单给你。艳秋,你要去买菜就快点去,别磨磨蹭蹭的了。”   我正尴尬万分的时候,褚峰出来了,不悦地看了凌艳秋一眼道。我连忙谢过龙一就进门了,本想去拉褚峰的衣角,但他转身就往书房去了。   他这是生气了吗?   我迟疑了下,才灰溜溜地跟了过去,心头忽然间五味陈杂。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懵懂的女孩子了,心间多了爱恨情仇。   褚峰从书房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给了我,还是有些淡淡的不悦,“洛儿,我还有事情得出去一下,你自己先在家里呆着吧。”   “峰哥哥,我其实……”   没等我说完褚峰就走了,头也不回的。我本想解释一下的,却又发现所有的解释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于是也没有说什么了,拿着信回了厢房。   打开信,里面的内容令我大吃一惊,这竟是校长亲自写的书信。   信上说,国共两军的关系白热化,学校里面组织结构分歧很大,经学校研究决定,上课从全日制改为一个礼拜上两天课,其余的时间学生自学。   并且,因为两军关系恶化,学校保送几个学生去燕京大学读书的事儿也搁浅了,其中也包括我。至于往后是否还能有这机会,得看燕京大学的意思了。   我这才明白,明面上风平浪静的都城,原来早就已经风起云涌了。国共两党的关系竟都到了势如水火的地步,而这硝烟还不知不觉侵入了校园中。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学校好几个老师被军统的人抓了,现在正在候审阶段,其中也有我们的班主任。而我,因为是学生会主席,又是班主任最信任的人,学校需要我递交一份材料证明,记录她让我做过的所有事情。   我觉得很匪夷所思,难不成这些人在怀疑班主任是革命党?   但仔细想想,好像又有点猫腻。她又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笔名,每月都会在燕京一家十分著名的文社发表一篇杂糅文集,看似都是当下附庸风雅的一种题材,但细读之下总耐人寻味,像是在歌颂革命党。   难不成她真有是那边的人?   可是,如果我老老实实把这些东西写出来,那不就等于坐实了她的身份吗?依照眼下这局面,她恐怕难免一顿牢狱之灾。   校长让我三天后递交材料证明,并且要亲自送到她办公室去,不然那边调查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感觉这事儿不会是那样简单,我记得秦振兴抓裴燕青时说的话,说委座那边已经下令务必把都城的地下党一网打尽,他们动作那么快是想干嘛?   内战?   “洛儿,洛儿……”   我正暗忖着,门外忽然响起了凌艳秋的喊声。我急急地走了出去,才发现天色早已入暮,想不到我竟在这房间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什么事艳秋姐姐?”   暮色下,凌艳秋的脸上透着一层淡淡的寒霜,很诡异。她最近好像变了,对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更多的时候,我老觉得她在提防我。   她看到我轻轻牵了牵唇角,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道,“晚饭做好了,出来吃饭吧。我回来没瞧见你,嬷嬷说你一回屋就待在房间里,还以为你在生我的气呢。”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不留痕迹地抽回了手,不太习惯跟她手拉手了。   她也不以为意,又道,“其实啊,洛儿,我今天跟你讲的话虽然不太中听,但也是肺腑之言。你和秦司令确实关系匪浅,但在外人眼中你同时也是阿峰的义妹,举止还是要注意一些。”   “艳秋姐姐的意思是,我有什么举止让人觉得轻浮或者不检点了?”我瞥了凌艳秋一眼,心里莫名一阵恶寒。   “呵呵,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她有些尴尬,讪讪看我眼才又道,“洛儿,其实你这个年纪刚好可以结婚生子了,我觉得你早点嫁入秦家也是好事。虽然秦老爷子说秦司令已经和沈瑜订婚,但以他对你的感情肯定还是要娶你的,只要他对你真心实意,即使做小也没关系,你说对不对?”   她居然说我可以去做小?   我搞不懂凌艳秋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她怎么会觉得跟人分享丈夫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儿?   我斜睨她一眼,冷冷道,“艳秋姐姐,且不说我不会嫁给炎哥哥,即使嫁给他绝不会去做小,这辈子,我不会容许别人来分享我的丈夫,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有这个想法是好的,但现在毕竟是乱世之中,有些东西想想就可以了。”凌艳秋脸更红了,十分窘迫。   我也没有再跟她聊下去,否则保不定从她嘴巴里会蹦出更气人的话。我三步并两步走到了饭厅,嬷嬷已经把饭菜都端上了桌,有鱼有虾,还有一种我没有见过的贝壳。   “小姐,这是凌小姐买回来的海贝和青蟹,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嬷嬷,峰哥哥还没有回来吗?”我也确实饿了,喜滋滋地坐在了桌前准备开饭。   “码头刚来了一艘货船,阿峰还在那边忙,咱们先吃吧,嬷嬷已经给他留饭了。”凌艳秋进来接了话,走进来盛了好大一碗海鲜汤递给我,“洛儿,快喝点这汤,可鲜了。”   “谢谢艳秋姐姐,嬷嬷,彩菱,你们快坐下来吃饭了吧,天冷凉得快。”   “哎,看你说得,下人和主子怎么能在一块儿吃呢,她们自己等会儿会吃的,咱们先吃就好。”凌艳秋说着又夹了些海贝给我,热情得不得了。   我有些食之无味了,她方才那话刺激了我,什么叫下人和主子?难不成她在这总舵已经以主子自居了?   充其量,她也不过是彩菱的主子而已。   于是我强拉着嬷嬷在我身边坐下了,淡淡道,“艳秋姐姐,峰哥哥在的时候也没把嬷嬷当下人呢。”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129章 会死么   这顿饭我吃得很不舒服,并不是心情,而是身体。吃着吃着周身忽然软绵绵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饭还没有吃完我就瘫在椅子上大汗淋漓了,特别难受。   嬷嬷给吓坏了,连忙要去找大夫,但凌艳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我不过是风寒加重,再挂一下痧就没事了。   而后她们就七手八脚把我扶到了房间,说是要刮痧。我不想,我完全不想刮痧,更不想凌艳秋给我挂。   可我讲不出话来,好像张一下嘴都累得不行。这肯定不是风寒,是吃的东西出问题了。可奇怪的是,凌艳秋和嬷嬷都吃了,她们俩都没事,就我变成了这样。   我一个劲盯着嬷嬷看,希望她能阻止凌艳秋。可她不懂,她以为我真的风寒了,还促使她们快点给我刮痧。   凌艳秋把我衣服脱掉的时候,还深意地打量了一下我全身上下,很诡异地笑了下,“别怕洛儿,刮了痧你蒙着被子睡一觉,很快就好了。”   我哆嗦着唇想告诉她我不要刮痧,要去医院,可即使这样简单的事情我都做不到。那种沉重的累无法用言语形容,我躺在床上却好像快累死了一样,就剩下个心脏在跳了。   彩菱很快拿着银元和药膏过来了,还是凌艳秋上次给我刮痧时用的。她拿出来轻轻闻了闻,才又取了些抹在我背上,又开始来回地刮了起来。但这次很痛,我感觉她是在剜割我的皮肉一样。   “洛儿,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羡慕你,虽然父母双亡,可有那么优秀的两个男人对你好。不像我,十三岁时卖身葬母后,就沦落成书寓的丫头,慢慢也成了书寓。”   凌艳秋一边给我刮痧,一边自言自语跟我聊,她肯定知道我无法回答她,讲得很起劲。   “以前我以为,长得好看,懂得琴棋书画就可以成为人人仰慕的女人。但并不是,我努力成为了都城最有名的书寓,得到的却是无尽的蹂躏,折磨。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好呢?”   凌艳秋越说越起劲,下手就越重。我不知道背上被她刮成什么样了,但真的很痛。我无法控制地哆嗦着,而她仿佛视而不见。   “洛儿,你晓不晓得我真很爱阿峰,很爱很爱。为了他我可以付出全部,甚至性命。”她轻叹了一声,顿了下才又道,“可是他不爱我,他跟我说,很久很久之前他心里就有个人了。”   难道是我吗?   不,不可能的!在妈妈被害死之前我从来就没见过褚峰,所以他心里的女人不会是我。不过现在我没有力气去想这些,我感觉自己快昏过去了。   凌艳秋还想给我刮多久呢?她到底想做什么?   嬷嬷老老实实地在外面候着,和彩菱一起,她并不晓得我现在的处境,否则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好了,痧出得差不多了,再好好捂着睡一觉就好了。”   许久,她才停了手,把我背上用毛巾用力擦了擦过后,又给我穿上了肚兜,褥衣。她穿得特别贴心,还不时地用手碰我的胸,而后会冲我笑一下。   然而,那笑容未及眼底,甚至很阴鸷。   翻身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仿佛就剩下了眼珠子还能动,全身上下像软得动都动不了。凌艳秋帮我盖好了被子,把我整个人都捂在了里面,无法呼吸。   “洛儿,不舒服就跟我说,我和彩菱都会守在外面的。”   整理好过后,她温柔地叮嘱我道,我怔怔看着她那长美艳不可方物的脸颊,实在猜不透她到底是真不晓得我的情况,还是装着不以为意。   “乖,我先出去了。”   走的时候,她还刻意把被子拉了拉,我越发没法呼吸了。我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她是故意的,她想用这种方式害我。   我忽然想起了阿紫的话,说她的心机不是我能对付的。其实我没有要跟她比心机,我只是想不通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女人,本身我们的关系还不错。   凌艳秋离开的时候关了电灯,于是这屋里面一团漆黑。这种黑暗让我恐惧,害怕。   因为我现在全身上下仿佛都被麻醉了一样,越来越没有知觉了。此时此刻,我最渴望的就是褚峰回来,如果我还有救的话。   等待,是最煎熬的一件事!   “阿峰你回来了啊?吃饭了吗,嬷嬷给你留了饭菜在锅子里呢。”好久好久,我才隐约听到门外传来凌艳秋的声音,可好像离我很遥远。   “洛儿呢?”   “她风寒更加严重了,我给她刮了痧过后就睡了。这丫头也真不听话,明知道身体不好还东奔西走的,也不晓得秦司令怎么照顾她的。阿峰,先去洗个手吃饭吧,一定饿坏了吧?”   “不急,我先去看看洛儿。”   “她一定都睡着了,你去打扰她做什么呢?再说我给她刮了痧后也没穿多少衣服,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嘛,她才十六岁,男女授受不亲。”   “……那先吃饭吧。”   我多想告诉褚峰我现在快死了,可我没法动弹,没法讲话,无法弄出一丁点儿的动静,只能眼睁睁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   难道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掉,然后凌艳秋随便找一个借口搪塞褚峰,说我死于情理之中?   凌艳秋,凌艳秋,你给我记住,如果我真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绝不!   我的意识随着时间在一点点涣散,最后一次听见声音仿佛是嬷嬷的,她在尖叫。然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来来回回在我耳边十分鼓噪。   “洛儿,你别死,你要挺住。”   “怎么会这样阿峰?洛儿刚才都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   “小姐,小姐……”   我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灵魂出窍了?我明明听得到身边的人在讲话,可又好像陷入了梦境。   我又到了那个血雾弥漫的世界,就这样的茫茫血雾中,有一只手牵着我往前走,走到了一个悬崖边。下面是万丈深渊,血雾滚滚,然后我就被这只手无情地推下了下去。   “你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不应该活在我的世界里……”   我坠下深渊的时候,悬崖上响起了一句这样的话。这声音好熟悉,我这才猜到这手的主人是谁。原来他拉着我不停不歇地在血雾里走着,只为了把我推下深渊…… 正文 第130章 演戏   很多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我不是。   当我又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睁开眼时,却是一把黑漆漆的手枪对准了我的脑门,这枪的主人是秦振兴。他身边站着女子学校的校长,这会儿她一脸无法形容的表情。   我动了动身体,虽然还是很乏力,但不像之前那样软绵绵的无法动弹了。于是我清了清嗓子道,“校长,你怎么和秦三爷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呢?是不是我又犯错了?”   校长蹙了蹙眉,讪笑道,“洛夕啊,事情是这样的,秦处长说你班的班主任有可能是革命党,他让学校出示一份材料证明。这材料我提前写好了,你先看看符不符合,觉得符合的话就在这上面签字画押。”   她说着把一份文件递给了我,我打开一看,竟然就是说班主任各种与革命党的人联系的事儿,说她利用老师的身份蛊惑学生,实在罪不可赦。   看完后,我惊愕地盯着校长,想不到她会写出这样的材料来,这根本就是无中生有。于是我又递给了她,“校长,这当然不是,班主任怎么会是革命党。”   “洛夕,你再仔细看看这文件,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秦振兴把枪用力抵在我眉心,脸十分阴霾,“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好想仔细了。”   秦振兴说着又硬把文件塞到了我手里,感觉如果我不签字画押就一定会死在他的枪口下。我睨了眼校长,她也是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   签,班主任肯定必死无疑!   不签,我就必死无疑!   他们俩来病房里威胁我,那一定是有恃无恐的,杀我易如反掌。所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么怕死的人,是否不应该讲究那么多原则?   “洛夕,你不是想去燕京大学读书吗?等咱们学校的风波告一段落过后,你还是会得到学校保举推荐的。”校长意有所指地道,把笔也递给我了。   我正犹豫不决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竟是凌艳秋款款走了进来,她淡淡看了我一眼,“秦处长,洛儿她大病初愈身体还有些不适,估计连笔都握不稳,不然我来替她签了吧。”   “谁让你帮我签了?你乱讲什么?”我顿时就火了,这女人还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面前,谁借的胆儿?   “洛儿,这也是阿峰的意思。”   凌秋艳根本不管我的反抗,走过来把笔硬夹在我的指缝里,紧拽着我的手就在文件上签字。而我骇然发现,她的力气竟然大得出奇,很轻易就控制着我的手在文件上签字了。   紧接着,她冷冷斜睨我一眼,拉起我的指头咬破指尖,挤出一滴血在文件上摁了一下,才又递给了秦振兴。“秦处长,你看这还行吗?可否请你们出去了,别打扰洛儿休息。”   秦振兴盯着上面的签字阴笑了下,收起枪转身就离开了。校长长叹了一声,也摇摇头离开了病房。   我懵了,盯着指尖上的血珠怔怔不转眼,满脑子一片空白。   凌艳秋,该死的凌艳秋!   我转头盯着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抬起手用尽全力狠狠一巴掌打了过去,她根本都没躲,就坐在床边上看着我,漂亮的丹凤眼里透着阴鸷冷漠的光芒。   “凌艳秋你疯了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滚出去,滚出去啊!”我怒不可遏地冲她咆哮,抬手又打了她一耳光,但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她不躲,也不避,就那样承受着。   等我这个人焉下来的时候,她才帮我掖了掖被子道,“洛儿,你们的班主任本来就是革命党,难不成你以为凭你的一己之力能救她吗?你太天真了。”   “那你也不应该胁迫我签字!”我怒道。   她冷呲一声,又道,“秦三爷是军统的处长,为人老奸巨猾不说,亦是心狠手辣。你有想过得罪他过后会怎样吗?漕帮上下几千条性命能乱来吗?洛儿,在这乱世之中,你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啊?多为阿峰想想不行吗?”   “你不要跟我讲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你之前处心积虑害我也就算了,还要去害跟你素未谋面的人,你的心肠怎么如此狠毒呢?”   “我害你?洛儿,我何时害过你?你是阿峰的义妹,我无论如何也会爱屋及乌的,我怎么会害你呢?”她一脸委屈地看着我,眸子里面竟水光点点,“我一直把你当着亲妹妹看待,也尽我最大的能力对你好,呵护你,却想不到原来你是这样厌恶我。”   言罢,凌艳秋眼底的泪顺着眼角就滚了下来,源源不断很快泪流满面。我惊恐地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感觉脑筋忽然间错乱了一样糊涂了。   她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害没有害我自己不清楚吗?然而,此时此刻我竟无言以对,我找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来反驳她,她反倒比我更加委屈了。   “凌艳秋,你倒是很会演戏,但在我面前有必要吗?”许久,我讥讽道。   她顿时又泪如雨下,盯着我抽抽噎噎地道,“洛儿,我不过是很爱阿峰而已,并你从来没有恶意,也他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你怎么会这样讨厌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滚出去!”我不要听她狡辩了,否则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而就在此时,病房的门又开了,是褚峰披风带雪地走了进来,身上还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儿。凌艳秋见状连忙抹了抹眼泪,强忍着委屈去给他拍一身的雪花。   “怎么了艳秋?哭什么?”褚峰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才走到床边坐下,捧起我的脸满眼温柔地看着我,“好些了吗洛儿?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吓死了?”   “阿峰,洛儿像是误会我了,觉得是我在故意害她,可是我真的没有。”凌艳秋在边上哽咽道,瞬间又泪流满面了,她那眼泪真是收放自如。   褚峰轻叹了一声,道,“洛儿,你也别怪艳秋,她不知道你风寒吃了那些海鲜会引起中毒反应,要不是她先发现你不对劲,恐怕你都抢救不过来了。”   “我食物中毒?”   我斜睨了眼凌艳秋,她样子更加委屈了。看来,她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瞎说,肯定早就有借口了。若我一再纠结此事反倒会令褚峰更加同情她,与我反倒不利。   我绝不相信我是食物中毒,但既然是医生定论的,褚峰肯定会相信。在我没有任何证据反驳凌艳秋的情况下,一切怀疑都是浮云。   这女人,能不留痕迹地害死陈雅珍,兴许也会不留痕迹地害死我,我当初真的是看走眼了。 正文 第131章 是我害的   我旁敲侧击地问了褚峰我当时发生的情况,他说刚吃好饭去看我,凌艳秋就跑出来跟他说我人不行了,要立即送来医院,那会儿我全身上下都是一片乌紫。   我足足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而这期间都是凌艳秋在悉心照顾我,一直都没合过眼。所以我特别纳闷,她为何没有趁机杀了我,反而还照顾我。   暂时,我没有继续纠结这事儿了,往后的时间还很多,我总会寻到蛛丝马迹的。   我在医院待了四天,是小马和凌艳秋来接我出院的。刚出院就看到都城大学的学生和我们学校的一些同学在游行,喊着还老师们一个公道。   估计,都城大学的老师也有被抓的。而我因为那份文件而感到特别心虚,总觉得班主任会被我害死。   果不其然,我还没到总舵,就看到卖报的小男孩满大街地送报纸,都不要钱了。我们车窗也塞了一张进来,我拿起扫了眼,被上面几个醒目的大字惊呆了:圣玛利亚女中高三班主任肖荣梅被斩首,并挂在城门口示众。   标题下面,还有一行令我目瞪口呆的小标题:肖荣梅被该校学生会主席洛夕举报,说她是都城最活跃的地下党,并准备秘密瓦解都城的国民政府机构。   再接着就是校长让我签署的那份文件内容,上面列举了班主任无数罪状,在下边就是我的签名和血手印。   看到这报纸我彻底懵了,脑袋仿佛爆炸了一样变得空白!班主任被斩了,还是因为我签署的那份文件。   “小马,往城门口去,往城门口去!”我大喊道,气得嗓音都变了。   以这份报纸来看,班主任就是活生生被我害死的,而这一切都是凌艳秋促使的。我转头怒视着她,她却很不以为意地别开了头,一点儿悔意都没有。   我气得连骂她的话都找不到了,当小马把车转入正街过后,我直接就下车往城门口跑了过去。跌跌撞撞,心头一片惶恐。   城门口这会儿站了好多人,有百姓,有市民,还有无数国民党士兵。他们都带着枪守在城门口,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十分的森严。   我拉起斗篷,偷偷挤过人群来到了城门口,一抬头,就骇然看到五具人首分离的尸体高高挂在城楼上,其中之一就是我们班的班主任。他们大概是昨夜里挂上去的,头颅上的血都干了,身子颤巍巍地随着寒风荡来荡去。   忽然间,我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一样疼得蚀骨,我躲在角落里望着上面那五具尸体,忍不住泪如雨下。他们一定是我害死的,一定是我。   我不晓得秦振兴为何会兴师动众地来医院里让我签字画押,逼得我成为众矢之的。   “想不到那个洛夕竟是这种没有人性的畜生,连自己的班主任都要出卖,被我看到一定要打死她!”   “据说她还是漕帮总舵主褚峰的义妹呢,那总舵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谋朝篡位,听说宽爷夫妇就是他杀了的。”   “咦,那女的有点像洛夕,秦书月你看看她是不是?”   原本我没理会边上的对话声,但听到“秦书月”三个字时我下意识地转过了头,瞧见甄书凡和商河,还有秦书月都在人群中,是陈宇飞推了个自行车载着她。   这下子冤家路窄,秦书月看到我时那眼睛寒得能滴出血来。   “同学们,洛夕在那儿,赶快抓了她为你们的老师报仇啊!”   秦书月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喊道,瞬间惹得所有人都朝我看过来,那些急红了眼的学生顿时都怒了,都杀气腾腾地朝我冲过来,恨不能把我碎尸万段的样子。   我慌忙转头就跑,但这满街都是学生和百姓,看到我这罪魁祸首都特别义愤填膺。我正跑着,也不晓得谁一脚就揣在了我的身后,把我差点踹地上去了。   但我不敢回头,不要命地在人群中跑,却还是时不时会挨上一拳,或者一脚。   “杀了她,杀了她这歹毒的女人!”   “对,砍死她!”   身后全都是怒不可遏的声音,方才还围聚在城门口的人群此刻如潮水般向我涌来,我就要跑不动了。可就这样被逼死了,我也十分不甘心。   “拦住她,你们前面的人拦住她!”   不晓得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我前方几个人顿时转过头来,一字排开地挡住了我的去路。我跑不了,被迫停了下来。但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背后不知道谁一脚就踹了过来,把我踹趴在了地上去。   很快,数不清地人都扑向了我,对着我拳打脚踢,而我除了抱住脑袋之外没有任何办法。我不知道身体有没有受伤,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全身上下都疼。唇齿间全都是血沫子,顺着唇角淌了一地。   “让开,我来弄死这贱货!”   秦书月的声音又在人群中响起,很快就有人给她让道了。她从自行车上下来后,拄着根拐杖一瘸一拐地朝我走了过来。她那脸扭曲得都看不到人形了,咬牙切齿十分恶毒。   走到我跟前,她狠狠踹了我一下,接着举起拐杖就不要命地打在我的身上,腿上。她下手绝不会手软,一下下都几乎用尽了她的全力。我唯有趴着,做不了任何反抗。   这次我可能真的会被打死,因为这里所有人都恨我,是我害死了城楼上挂着的五个人首分离的老师。忽然间心头很悲凉,我没有死在凌艳秋的手里,却反倒被她借刀杀人,可能会死在自己的同学手里。   地面好像在颤动,我隐约听到有马蹄声在靠近,但被人群里发出的呐喊声淹没了。他们声嘶力竭地喊着“打死这恶毒的女人,打死这贱货”。   这些人越喊得起劲,秦书月打得越重,而陈宇飞和甄书凡则分别踩着我的腿和手,两人不知道是为了秦书月怒,还是为了那些老师怒。   我快扛不住了,身体像被五马分尸了一样疼得蚀骨,就在我以为会死在这些人的愤怒下时,有个震怒的声音压住他们的咆哮,“书月,住手!”   我努力支起身子转头看去,瞧见秦承炎挤开人群,满目寒霜地走了过来,而在他的身后,褚峰和漕帮的护卫正骑着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个个手里都拿着刀。 正文 第132章 心机   “杀了她,杀了她这恶毒的女人!”   即使秦承炎挡住了这些人向我的攻击,但那怒急的咆哮声依然声声不绝于耳。这其中有无数好事者,也有真正为老师们伤心难过的学生。   我能体会来自他们的愤怒和悲情,本身我自己都是这样。人首分离,这是怎样令人发指的死刑,而这竟是出自我们的同胞之手,本是同根生啊……   疯狂的怒吼声仿佛要淹没我,我趴在冰凉的地面上瑟瑟发抖,不是疼的,而是愧疚,自责。我满脑子都是班主任对我呵护备至的画面,她曾经对我的期望很大,还推举我上燕京大学。   “夕夕……”   秦承炎蹲下身把我搂在了怀里,用指尖抹了抹我唇角的血,他不知道说什么,就把我紧紧抱住。   我泪眼婆娑看着他道,“炎哥哥,不是我想害死他们,不是我。”   “我知道,咳咳咳……”他正想安慰我,却忽然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我这才发现他一张脸十分苍白,透着一股病入膏肓般的死灰色。   他咳了很久才止住,抬头环视了四周怒不可遏的学生们一眼,冷冷道,“你们这些人好歹都是受过高等教育,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在这儿打人?且不说那报纸上新闻的真实性有待考究,就算是真的,你们难道也不问一下其中原因吗?”   秦书月在边上冷哼了声,道,“大哥,她出卖圣玛利亚女中的老师,并且无中生有乱扣帽子害得他们被杀是不争的事实,你还这样维护她做什么?同学们,就是她出卖了老师!”   “放肆!”   秦承炎怒急地喝住了秦书月,让龙一他们把那一拨学生劝退。他们无法下狠手,都是好言相劝希望他们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效果甚微,他们仍然在咆哮,咒骂。   “让开!”   这会儿褚峰也到了,他比秦承炎要粗鲁得多,直接把围在我面前的那些人一把给推开了,紧接着漕帮的护卫们圈了个人墙把我和秦承炎护在了里面。   “谁再敢动她来试试看!”褚峰咬牙切齿地环视了一眼人群,又道,“你们有这胆量对一个小姑娘下手,为什么不去对付那些杀了你们老师的人?他妈的专找软柿子捏是吗?”   “你算什么东西轮到你在这儿讲话?要不是她老师们会死……”   “啪!”   秦书月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了一巴掌,不是褚峰打的。而是匆匆挤进来的凌艳秋,她那一耳光竟把秦书月的嘴给打出血了,脸上的掌印十分明显。   “听说上次就是你欺负了洛儿,眼下还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妖言惑众,找死!”她打完冷冷道,一脸大义凛然的架势,“同学们,听我说,洛儿签字画押也是迫不得已,这并不是她主观上的意思。所以你们不要断章取义,她其实……”   “你住口!”   秦承炎和褚峰两人不约而同地吼道。   褚峰甚至推了一下凌艳秋,本来俊朗的脸此时非常扭曲,“你讲什么屁话?什么叫洛儿签字画押迫不得已?她签过吗?你看到她签过吗?”   “阿峰,我确实亲眼看到洛儿签字了,但她真的不是有意的,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漕帮嘛……”   凌艳秋语音未落,人群转瞬间又咆哮了起来,都不要命地往我这边涌,个个都喊着要打死我。凌艳秋慌了,还一个劲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迫于形势才签字。   她越解释,这些人就越愤怒,场面完全失控了。   “你们不要生气,请你们不要这样,洛儿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他妈还在乱说什么啊?”   褚峰气得抬手就是一掌拍向了凌艳秋,打得她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他还不解气,冲过去又是一脚踹向了她,真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心软。   凌艳秋的脸色顿变,她一脸委屈地看着褚峰,哽咽道,“阿峰,洛儿签字的时候我劝了,我真的劝了,可是她置若罔闻,现在你拿我撒气又有什么用?我错了吗?你是不是已经厌恶我了,那你跟我直说啊,我走就是。”   我气得直哆嗦,但我不能反驳,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被凌艳秋煽动的学生们都在气头上,而签字也是事实,任何理由和借口都掩饰不了这一点。   “滚,收拾起你的东西带着你那丫头滚出漕帮,从此以后再不要让我看到。”   褚峰直指凌艳秋,喊了个护卫把她拖开了。她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喊,“阿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你就为了洛儿这样对待我?你知不知道她在外面做了很多羞人的事情,我一直都不敢跟你说。”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被人潮中汹涌的咆哮声淹没。我有种被五雷轰顶的痛苦,想不到会被凌艳秋害成这样,她精准地踩在了我的软肋上,说的事情我一件都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   就这会儿,我特别想站起来逃掉,然而我身体像打摆子似得一个劲地哆嗦,别说站起来,连爬都爬不动。幸好是秦承炎搂着我,否则我肯定如一滩烂泥似得。   褚峰的脸因凌艳秋的话而更加阴霾,那齿关一直咬得咯咯作响。他盯着我看了许久,仿佛在我身上寻找答案。   我被他看得十分狼狈,最后不安地看着秦承炎。他拧着眉,脸色越来越苍白,我几乎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龙一,把夕夕带走!”许久,他对身后的龙一道。   “不用秦司令忙了,洛儿是我漕帮的人,我自己会照顾。”褚峰推开龙一走了过来,蹲下身试图把我抱起来,但被秦承炎一掌拍开了手。   “褚舵主,你还是把你门户清理干净了再说吧,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也会被有心之人害死的。”   秦承炎一咬牙,起身把我抱了起来,竟无法控制地踉跄了一步,边上的龙一见状连忙把我接了过去,在龙三他们的护卫下抱着我上了车。   汹涌的人群又跟着涌了过来,被漕帮的护卫暂时挡住了。褚峰追了我两步过后又顿住了,最后转身对上了秦承炎,两人仿佛生死仇人一样,都怒急地看着彼此。   而就在此时,秦振兴忽然间推开人群挤了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们两,“哎呀呀,你们俩个好歹也是这都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要为一个女人争来争去嘛。” 正文 第133章 立场   “秦三爷,那城楼上挂着的几个人,可是你老下的手啊?手可真毒呢。”褚峰斜睨了秦振兴一眼,寒着脸道。   秦振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确实是我,但这也是上峰的意思啊,最近咱们这都城啊,是越来越乱,都是这些地下党搞的鬼,把这都城弄得那是乌烟瘴气……”   砰!   没等秦振兴把话说完,褚峰飞起一脚把他踹飞了很远。那围观的甄书凡和陈宇飞糟了鱼池之殃,被砸地上去了。   国民党士兵“嗖”地一下围聚过来,十分戒备地看着褚峰。   “来人啊,把这厮抓下去打,给老子打半死不活!”秦振兴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褚峰咆哮道。   顿时,漕帮的护卫一个箭步都围在了褚峰身后,如众星捧月般把他护住了。国民党士兵都冲了过来,举着枪对准了漕帮的人,但也没有谁敢开枪。   “好大的胆子啊,敢打老子!”秦振兴抽出枪冲到褚峰面前,指着他的鼻尖咆哮,“区区一介草莽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的?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一枪轰了他啊!”   “三叔!”秦承炎推开人群走了过去,冲那些正待举枪的国军抬了抬手指,“你们都退下!”   “承炎,你这是要做什么?”秦振兴怒了。   秦承炎没有理会他,转头睨了眼褚峰冷冷道,“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带着你的人赶紧滚!”   “哼!秦三爷,你要好好保护你肩上那颗脑袋,保不定那天就掉了,到时候给人捡了当球踢也很没脸的!”褚峰阴森森地看了眼秦振兴,转身一挥手,“撤!”   他一吆喝,漕帮的护卫全都有持续地上了马,缰绳一抖,转瞬间就策马绝尘而去了。他也跳上了马背,慢慢度到了车前,低头眸光灼灼地看着我。   “峰哥哥……”我有气无力地喊了他一句。   “洛儿,我很快就来司令府接你!”   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腹,风一样地跑远了。我本还想说点什么的,但也来不及了。秦承炎不晓得跟秦振兴说了些什么,上车的时候脸色十分阴霾。   那些散去的群众又开始骂我了,说我是卖国贼,是侩子手。有的还捡起石头、鸡蛋和烂菜叶子什么的疯狂地砸车,吓得龙一赶快把车开走了。   我简直成了过街老鼠!即使被秦承炎救了,我心里也依然是沉甸甸的,蜷在座椅上一句话都不想说,一想到城楼上那五具尸体就心如刀割,特别自责。   秦承炎轻轻拨弄了一下我发丝,轻声道,“怎么了夕夕,一句话都不说?是不是很难受啊?”   “炎哥哥,你……是不是知道秦三爷会把那些老师杀了?”   我想,如果我今天不在那儿被人打了,秦承炎应该不会出来,因为他身边除了龙一就没警卫员。再则,他也国民政府的人,不可能为对立的党派惋惜的。   他没应我,只是伸手把我揽在了怀里,闭着眼睛直喘息。他的呼吸声很不规则,感觉像病得很重一样。时而咳嗽一下,他总是会憋得面红耳赤。   “如果我不签字,老师们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又问道,他抬眼看了眼我,蹙了蹙眉没说话。   我急了,又大声道,“炎哥哥你说啊,你肯定早就知道老师们会被杀掉对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告诉你又能怎样?夕夕,两党之间有自己的立场,这世间谁也无法批判到底谁对谁错。老师们的死我也很遗憾,但这不是偶然。有战争就有屠杀,有血腥,并不是说谁该死,谁不该死,懂吗?”   “难道你也觉得那些老师死得应该?”   我没法接受他这样的说词,即便老师们真的是革命党,那就没有一个比较委婉的惩罚方式吗?非得把他们人首分离?这不是处罚,这是杀鸡骇猴吧?   他不悦地咳了一声,盯着我的脸不讲话,那眸光很犀利。   我又怒道,“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跟你们国民党起冲突的人和事都是不对的?那如果有一天我也犯了这忌讳,你是不是也会任由我被他们砍头?”   “好了夕夕,别再纠结这些事好吗?你只是个小女生,根本也不懂党国之间的矛盾和争斗,说什么都是断章取义。只能说,对于他们的死我深表遗憾,但我救不了,你也救不了,我们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懂?”   “可是,你那么厉害肯定可以的!”   “傻丫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所在的地方只是小小一个都城。放远一点看世界,还有美利坚、英格兰、日本等国家。而放近一点看中国,还有四川、湖南、陕西等地,甚至你的祖辈们呆的江南。”   秦承炎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累得都快要瘫在座椅上了。我讪讪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讲话了。   我确实不懂党国之间的矛盾和争斗,但秦振兴逼我签字一事却太过骇人。我恐怕根本就不在风云之外,而在风云之中了。万一某一天我和国民党的人对立,秦振兴要依照规则处死我,秦承炎又会怎样?   车子行到十里洋场的时候,龙一放慢了速度,转头问秦承炎,“少爷,去医院还是回司令府?”   “先回司令府吧,等会你再去把梁玉请过来!”   “是!”   回到司令府,是龙一把我抱到客厅的,他放下我后又去扶秦承炎了。看着他吃力地走进来,我惊得目瞪口呆。才不过几天,他竟已经病成这样了。   坐下后,小芳连忙端着一个黑色药盅过来了,给他倒了满满一碗,紧接着又把一碟甜枣端到了他的面前,才捧起药碗递给他喝。待他一饮而尽后,又连忙递了一颗甜枣给他。   秦承炎喝药时很夸张,拧着眉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令我无言以对。我以为他那样所向披靡,一定是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哪晓得吃个药还要东西甜嘴。   喝了药过后,他重重吐了一口气,才转头看我,眸光特别的明亮。   “夕夕,你刚才……是不是在鄙视我?”他挑眉道。   “没!”   我有些言不由衷,因为他颠覆了我对他的看法。   他眸光忽然变暖,支身朝我凑了过来,一把捧起我的脸,低头狠狠吻在了我唇上,还来回用力抹了两下,把刚才没擦尽的药汁都弄到了我嘴上。   而后他很严肃地问我,“夕夕,苦不苦?”   “……”   我没回他,生生烙了个大红脸。 正文 第134章 别有用心   想不到梁玉居然是一个女大夫,还是个很有名的女中医,大约三十来岁。她在给我检查伤口的时候,一个劲地唏嘘不已,“洛小姐,你这背上是被谁打的啊?下手可真毒。”   我不好跟她讲这些外伤的来源,兴许她听了原因也会反感我的。她在我身上扎了很多的银针,说是可以祛瘀活血,我背上的伤会好得快一些。   她扎着扎着,狐疑地惊叹了一声,“咦,洛小姐,你这背上之前用过什么药膏来推背吗?”   “怎么了?”我想起了凌艳秋那一刻黑漆漆的药膏,透着沁人心脾的香。   “你背上的穴位刺下去都没有什么反应,还立马会泛起一个淤青的小黑点,这是中毒的表现。不过也有一些人推背用了药膏会出现这种情况,是暂时的。”   “那严重吗?”   “还好,不是很严重,过段时间可能就好了。”   梁玉如此一说,我更认定了凌艳秋之前是想害死我,只是我想不通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和她没有过节。   她第一次用药膏的时候,是和褚峰在天上人间留宿时,第二次便是我从司令府回去之时,这期间我并没有跟她发生任何冲突,她怎会害我呢?   今朝在街头,她分明是在落井下石,想借他人之手害我,只是她没有得逞。现在也不晓得褚峰是否把她给撵走了,希望我们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我没有跟梁玉说太多推背一事,她把针完过后,就在一边跟我聊天,提及了秦承炎。“唉,秦司令身上这毒啊,一时半会儿怕是解不了。”   “他也中毒了?”我一愣,坐了起来,梁玉又连忙让我趴下了。   “中毒之深,是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的。要不是他身体素质好,现在恐怕早就是一杯黄土了。眼下这毒如果不解,长此以往他恐怕也难逃一死了。”   “你……没办法吗?”   “我又不是华佗在世,怎么能解那样重的毒呢,但即使华佗在世也未必能救得了他。现在也只能先控制着他的身体,再慢慢想办法吧。看秦司令和你眉来眼去的样子,你就是他传说中的那位未婚妻吧?”   “呃……”   我都不知道是回答是,还是不是!   梁玉轻叹了声,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记得千万不能让他发高烧,否则毒气攻心就回天乏术了。”   “知道了!”   这个梁玉性子极好,我们俩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把我背上的银针都取掉过后,才拎着药箱跟我告辞,“洛小姐,你身上那些皮外伤多休息几天就好了,没什么大碍,我给你开几副药。”   梁玉走时都快五点钟了,秦承炎回秦家大宅还没有回来。我身上也没那么痛了,四肢还能勉强活动一下,我正准备下楼等他们,小芳忽然急急跑上来了。   “少夫人,少夫人,门外来了个女人说想见你。”   “女人?”   “嗯,长得还蛮漂亮的,就是瞧着很落魄的样子。”   我纳闷了,连忙让小芳扶着我下楼了,走到院子里才发现是凌艳秋来了。不晓得她是怎么了,一身衣衫不整,头发都乱蓬蓬的没个型。   想不到一向爱美的她,也允许自己邋里邋遢成这样。   我冷冷瞄了她一眼,实在也不想理她,转身准备进屋,谁料想她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洛儿,我们聊聊好吗?我知道你对我误会很深,但我这次是很真诚来找你的。”   “凌小姐,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聊的?你是不是又想趁机害我?”   “我怎么会,又怎么敢呢?洛儿,你这样善良,听听我的话好吗?”她轻泣道,一脸委屈的模样。   我寒着脸朝她走了过去,看到她这样特别想一巴掌把她扇飞了。好一个歹毒心肠的女人,害我一个人也就算了,为什么要逼得我签字画押,害死了那些老师。   “你是不是觉得我善良,所以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地害我?害那些老师?”   “我真的没有,我并不知道那份资料签了会引起那么严重的后果,洛儿,我不过是不希望漕帮成为国民党打击的目标。”   “你放屁,凌艳秋,你知不知道在宽爷那儿第一次看到你时,我觉得你很美,人也很好,即使你曾经人尽可夫,我和峰哥哥也都没有嫌弃过你。我就是不懂你为什么害我,我跟你有仇吗?”   “我没有害你,没……”   “你还狡辩,你给我刮痧用的药膏是有毒的吧?你害一次不成居然还要害两次,你心肠怎么那样歹毒呢?还有那些无辜的老师,都因你而死。”   我指着她怒不可遏地道,而她只是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觉得,在她覆满水雾的眼底是一层浓浓是寒霜,她并不是表面上那么委曲求全。   “洛儿,我真的没有害你,那个药膏真的驱寒很厉害,只是我没有想到它跟海鲜是相克的。求求你洛儿,能不能看在我们以前的情份上网开一面,跟阿峰求情不要把我赶走好吗?”   “我们以前有情分吗?你弄错了吧凌小姐?”   “你真的要这样绝情吗?如果没有我,阿峰当不上漕帮总舵主,没有我的话,早在陈雅珍的灵堂前你们就都死了。洛儿,阿峰他听你的话,你去帮我求情好吗?”   凌艳秋抓着我的衣角,哭得肝肠寸断,可我一点儿都不同情她。   我无法理解,在这种情况下凌艳秋都还在为自己狡辩,她真的当我那么傻吗?她一边信口雌黄,一边泪流满面,我觉得裴燕青都未必能有她会演戏。   我蹲下身,凑近她的脸道,“听着,我确实没有你狠毒,但不表示我很傻。我们这辈子注定做不了朋友,我不希望在有生之年在看到你。龙三,送客!”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龙三直接拽着凌艳秋的手把她拖出去了,看到她挣扎着蓬头垢面的样子,我心里头一阵唏嘘。我至今仍想不通她为何会对我下手,甚至一而再再而三。   曾经我觉得她很好,那时候都萌生过等她老了会养她终老的想法。先在想想,我当初真他妈的幼稚。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 正文 第135章 活到我长大   回房后,我心里烦躁得很,就来到了秦承炎的书房里,准备看看书顺便等他回来。他的书桌上一大摞的报纸,我就随手拿起来翻了翻。   第一份报纸说的就是我出卖老师一事,我没敢看。第二份是关于齐怀玉要在都城开玉器店一事,我瞄了几眼又放下了。直到第六份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则通告,说的是秦家二少爷和沈家小姐沈瑜会在这个月底订婚一事。   不晓得陈奇是故意还是怎样,洋洋洒洒一大篇幅,写的全都是关于秦家的一切。包括发家史,以及南来北往的生意和其显赫的家庭背景,很有溜须拍马的嫌疑。   但我好奇的还是那订婚事件。   这个月底,也就是大年三十了,都没几天了。我记得,这应该是秦承炎和沈瑜的订婚仪式,想不到陈奇真的给换了名字。就是不晓得双方会不会接受,毕竟爱的人不一样。   叮铃!   我正暗忖着,桌边的电话忽然间响了起来,我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天色都入暮了,是谁打来的?   “喂,秦司令不在,请你等会儿再打过来吧。”   接通电话时,我没等对方开口就讲话了。那边沉默了许久,才传来一个十分阴霾的声音,“洛夕,你不是受重伤了吗,怎么在承炎哪儿?”   “原来是沈小姐,炎哥哥回秦家大宅去了,你要找他请便吧……”   我语音未落,沈瑜直接把电话给挂了,我听着里面嘟嘟嘟的声音,讪讪把电话放下了。再拿起报纸,我已经没了想看的欲望,管他们秦家如何风起云涌,跟我也不相干。   只是,不晓得是心理作祟还是源自对沈瑜和凌艳秋本能的抵抗,我心头竟莫名感到惶恐,害怕,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样。   我本想等秦承炎回来再离开司令府的,但等不及了。我还是想回总舵跟褚峰说说关于凌艳秋的事儿,不是希望她回去总舵,而是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她为了褚峰确实做了很多,当初也被宽爷蹂躏得近乎崩溃。眼下她被赶出去万一心有不甘起了什么坏心眼,那我们会防不胜防的。   我刚下楼准备让龙三给我叫一个黄包车,秦承炎就回来了,披风带雪一身寒霜。我们俩正好对上,我连忙守住了脚不敢走了,讪讪地看着他笑。   “夕夕,这么冷的天跑出来作甚?快回屋!”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哈了哈气,才拉着我进屋了,“手这么冷冰冰的,你刚在做什么呢?吃饭了没有?”   “吃了嘛,小芳做了好吃的!”   好像,一看到秦承炎我回家的想法就没有那么强烈了,或者说看到他就很安心,心里头那股惶恐的情绪就没了。他把斗篷解下来递给了小芳,转过身静静看着我,眼神多了几分灼热。   “夕夕,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嗯?”   “随我去一趟江南,到时候也顺便去洛家的大宅子看看,好吗?”   去洛家大宅子……那是父辈们居住的地方,我当然是想去了,就是不晓得那地方经历了一场灭门大屠杀,现在是不是已经面目全非了。   我忙不迭地点点头,“好啊,去做什么炎哥哥?”   “去了就知道了!”   ……   去江南一事准备得很仓促,我没有提前跟褚峰说,都是走的时候留了一封书信让龙一给他带过去。我们准备坐火车去,一行就我和秦承炎,没有护卫,连龙一都没有去。   都城的火车站在城西,这边从早到晚人都很多,络绎不绝的。我们俩买的是去杭州的票,这趟车上来往的大都是生意人。   秦承炎一下子买了四个人的票,正好就一个小包厢,他说不喜欢有人打扰我们俩。我还是第一次坐火车,感觉特别新奇,坐在窗边东张西望。   十六年来,我这是第一次离开都城呢。   不过秦承炎很安静,一上来就靠着被子小憩,我看他精神疲惫也就没打扰他,独自一个人看窗外的风景,好像也是一种乐趣。   都城离杭州有大约两个小时的路程,不是很远。   火车刚驶出都城,天就飘起了雪,一开始很小,最后越来越大,雪花儿随着寒风轻舞飞扬,我第一次觉得原来下雪会是如此妩媚动人。   “咳咳,咳咳……”   我正看得出神,秦承炎忽然咳嗽了起来,咳得止都止不住。我连忙倒了一点儿开水吹凉递给了他,他也没法喝,捂着胸咳得面红耳赤。   “炎哥哥,你不要紧吧?”我帮他捋着背,忽然想起了梁玉的叮嘱,连忙又把斗篷给他披上了,怕他感冒发烧了。   “没事了夕夕,别怕,死不了!”他咳了很久才止住,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面色微微有些凝重。“还得一个小时才会到杭州,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我不累,你精神不好就睡一会儿,我看着你。”   其实我也想睡,但又怕自己睡着了过后秦承炎忽然毒发身亡了,他这次一个护卫都没带,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看他脸色那么差,我有点儿后悔和他单独出来了,其实应该多带些人的。   “过来坐夕夕!”   他把我拉到身边坐下,伸手轻轻环住了我,就把头斜靠在了我的肩头,柔声道。“夕夕,如果我一直这样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你会选择嫁给我吗?”   “我……”   如果之前他问我,我肯定斩钉切铁告诉他我不会嫁给他。然而现在我说不出口,并不是因为他生病了我同情,而是我的心好像动摇了。   我转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苍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好像真的不久于人世了。他救过我,给了我所有他能给得出的温柔和呵护,我不想他死的。   好久,我不安地问道,“炎哥哥,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喜欢,很喜欢。”他笑道,用鼻尖蹭了蹭我脸庞   “我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又笨又多事。”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他又问道。   我心里很复杂,原本以为他真的会等到我十八岁才问我这样的问题,会留给我忘却别人的时间。哪晓得他现在就问了,眼神还那样期待。   我怎样回答?   “夕夕,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没法漠视秦承炎那期待又灼热的眼神,小声道,“那……那你起码要努力活到我长大嘛。”   ps   宝贝们,没有了啊,这两天有点儿卡文所以四章,等我顺了就五章。 正文 第136章 喜欢我吗   杭州离都城不远,可气温却相差了好几度。一下火车,那寒风卷着飞扬的雪花儿嗖嗖地往脖子里钻,冻得我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秦承炎见状伸手一揽,把我护在了他的斗篷里。   “还冷吗夕夕?”   他低头在我耳边轻语,温润的嗓音混着呼吸的暖意,瞬间驱走了我满身的寒意。我摇摇头,脸忽然又红了,因为刚才他的唇触到了我的耳朵。   “箱子我来拎吧,你身体又不好。”   出站后,我强行把他手里的箱子抢了过来,他也没跟我争,搂着我径直往站外的小街走去。   这边的雪比都城下得大,好多路人都成了行走的雪人。我们刚走到路口,一辆很豪华大马车就缓缓停在了我们面前,边上的车夫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但没讲话。   “饭菜准备好了吗?”秦承炎漫不经心地问了句。   “哎哎,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请先生小姐快上车,这一路都累坏了吧?”车夫闻之立即变得热情起来,把小凳放在了马车前,再拎过我们的箱子放了上去。   我踩着小凳先上去了,转身把秦承炎拉了上来,他一进车厢就又咳嗽起来,但这次还好马上止住了。他顺了顺气后,凑过来把头轻轻搁在了我肩头。我看他一脸疲惫,正了正身子,让他靠得更加舒服一点儿。   马车一路上行驶得很慢,我好奇,微微掀开了一丝帘缝瞅外面。这地方堪比都城的十里洋场,也是热闹得很,只不过来往的行人都没有那般风情万种罢了。   沿街的商铺琳琅满目,穿的用的吃的喝的应有尽有,还有无数穿着单薄的小贩在雪地里叫卖,好像一点儿不怕冷。   我瞧见一个卖冰糖糖葫芦的,下意识舔了一下唇瓣,好像距离上次吃糖葫芦有一年多时间了。   “停车!”秦承炎忽然喊了声,我忙转头纳闷地看了他一眼。他笑了笑,掀开车帘递了一个银元出去给车夫,“麻烦你,帮忙买几串糖葫芦进来。”   “哎!”   车夫一下子买了五串糖葫芦,还找了几个铜板过来,秦承炎没要零钱,接过糖葫芦都递给了我。“吃吧,杭州的糖葫芦比起都城得好吃多了,都是鲜果子做的。”   “谢谢炎哥哥。”我拿着糖葫芦,心头如春风掠过一般温暖,忽然都舍不得吃了。   “快吃吧,吃完了我再陪你出来买,我们在杭州还要呆好些天,届时陪你去看看西湖,逛逛断桥,运气好的话,还能瞧见断桥残雪。”   “嗯!”我喜不自胜,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糖葫芦。瞧见秦承炎满眼温柔地看着我,于是把糖葫芦递到了他的唇边,“炎哥哥,你也吃一个嘛?”   他莞尔一笑,忽然伸手揽过我头,脸顺势就凑了我过来,在我唇上轻舔了一下,“唔,很甜!”   我脸一红,嗔了他一眼,别开头咬着糖葫芦,好像真的甜得跟以往的糖葫芦不一样。   我们下榻的饭店叫锦园大饭店,就在西湖边上,是一栋三层楼的西洋建筑,在这儿依山傍水的,气势特别磅礴,听说这是杭州最好的一家饭店。   下车的时候,饭店老板已经在大门口迎接我们了,穿着黑色长袍,外面套的是金色云纹镶边对襟褂,瞧着甚是富贵。就是他长得有些胖,圆头圆脸圆眼睛的,笑呵呵的像一尊弥勒佛。   “哎呀呀,承炎贤侄,我日盼夜盼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一看到秦承炎,他就抱拳走了过来。   “杜世伯,别来无恙?”秦承炎说着把我拉到了面前,道,“夕夕,这是杜茂生杜世伯,过来给世伯打个招呼。世伯,这是我未婚妻洛夕。”   “杜伯伯好!”我对杜茂生行了个礼,有些尴尬。方才秦承炎介绍我是他未婚妻,好像有些不妥。   杜茂生一愣,很是惊讶地打量了我几眼,对秦承炎笑道,“贤侄,这应该就是江南玉石王洛宇航的女儿吧?”   “正是她!”   “哎呀,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长得真是好看,来来,两位快快有请。”杜茂生说着接过了我手里的箱子,急急的领着我们进了饭店大厅。   他给我们安排的是一间很大的套房,里面足足有我以前住的小楼两个那么大,装置也十分讲究。房间里一尘不染,还专门配了一个伺候起居的服务生。   放下东西后,他又抱了抱拳笑道,“贤侄,你们先歇息一下,有什么事就叫门外的服务生处理。五点钟我准时派人来请你们到饭厅用餐。今朝我摆了接风宴,专门为你们俩接风洗尘。”   “杜世伯去忙吧,不用客气。”   杜茂生走后,秦承炎直挺挺地往沙发上一趟,累及了一样一动不动。我连忙倒了一杯开水,放在了边上的茶几上,把他的药给拿了出来。   这都是一些西药,很昂贵。   “炎哥哥,以前我听妈妈说,这杭州灵隐寺里有个很厉害的老僧,会医术,要不然咱们去找他看看吧?你老这样咳下去也不是办法,西药中药都没太大用。”   我把药分好,坐在他旁边道。明晓得他是中毒了,却又不能表现出我知道的样子,也很纠结。   “你是不是怕我死掉?”他掀了下眼皮,意味深长地看我。   “炎哥哥,你别老是死不死的嘛,我害怕!”   以他这病情,客死他乡不是没可能。我真怕他一不小心就死在这里,到时候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非但秦家那边我讲不清楚,还有国民党,还有他们盘根错节的关系,个个都要拿我是问。   他笑了下,支起身子想坐起来,我连忙拿了个靠枕过去垫在他后背上。大概是离太近,脸不小心蹭到了他的鼻尖。   他眸光一暖,双手抱住了我。“告诉我,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了?”   近在咫尺,他呼出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温温的,有股浓浓的药味。我不知所措了,想躲开他,可被他双手禁锢,即使他看起来病入膏肓,可手臂的力量却不容小觑。   我忙道,“你快把我放开,等会儿我手没力了会压着你的。”   “不怕,你这么轻压不死我的。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开始喜欢我了?”   他揶揄我,眼底流光溢彩,那样柔情,那样醉人。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他,如果不喜欢,肯定不会接受他的亲近吧,更不会跟着他来杭州了。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的,我也讲不清楚。   我红着脸不吭声,他伸手勾着我的下颚,一脸想把我生吞了的样子。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他蹙了蹙眉,不悦地大喝了声,“谁啊?” 正文 第137章 杜明熙   “秦少爷,洛小姐,这边请!”   我们从套房出来过后,便由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领着走,他交代说是杜茂生的助理,请我们过去饭厅用餐的。秦承炎倒是没说什么,拉着我紧跟着走。他吃了西药过后气色好了不少,人也有精神多了。   貌似,这吃饭的厅有些远,我们左转右转拐了无数道折,才到了一个和饭店格格不入的大院子外面。   两扇大门油漆斑驳,看样子年代很久了。大门上端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居然是点着了的。奇怪,这会儿还没到黄昏呢,把个灯点着了作甚?   下午那场雪很大,把这院子内外铺了厚厚一层积雪,瞧着白皑皑一片也特别好看。就是太冷清了些,以这地上的积雪来看,在我们之前应该没有人进过这院子。   “秦少爷,洛小姐,老板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请!”这人把我们送到门口就不进去了。   等候多时?   敢情杜茂生把我们送到酒店客房就来这里等着了么?否则那地面上怎会没有一个脚印?   我没做声,秦承炎斜睨了这人一眼道,“你先请!”   “在下就不进去了,实在没有这资格参加这样的接风宴,希望秦少爷和洛小姐用餐愉快!”   秦承炎也没再说什么了,拉着我就往院子里去,这雪地上一踩一个结印,所以我特别纳闷杜茂生是否在这里面,他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是个两进院落,虽然冷清,但里里外外都点着大红灯笼,总感觉有些瘆人。   秦承炎把我拽得很紧,走路时步子要比我大半步,像是有意护在我前面。前庭院里没有人,我们往一进正大门往后庭院走的时候,里面忽然“嗖”地飞出来三支冷箭,迎面朝我们射过来。   箭很快,但我的反应很慢。我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三支迅速飞来的冷箭,都忘记了尖叫。秦承炎的反应很骇人,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这三支箭,看了看后又往回掷了过去。   叮!叮!叮!   三支箭分别定在了朱漆柱头上,排得整整齐齐,就像是定了位置敲上去的一样。   角落里忽然发出了几声诡异的掌声,有个人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一边走还在一边鼓掌。   我被他惊呆了!   他的装扮仿佛还留在晚清的时候,一身黑色绫罗蟒袍,腰系玉带,就连头发都还留着长长辫子,像是皇亲国戚。   不过他的面孔生得十分俊朗,斜飞的剑眉下,一双不算很大却细长的眼眸宛若寒星,泛出的光芒凌厉且透着几分阴鸷。他鼻梁最好看,有几分男人高挺,又有几分女人的秀丽。配上那张薄唇,那张白皙如玉的脸孔,真真是貌若潘安。   虽然我也不知道潘安是啥样,但古人不就是这样形容俊朗的男人么?   这人和秦承炎容貌上不分伯仲,却是两种风格,他是俊俏中透着几分淡淡的阴柔,而秦承炎却温文儒雅。   我就是好奇,他怎么还活在大清朝的阴影中。这都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看他那样子也不过二三十岁,难道还接受不了大清朝灭亡的事实么?   “承炎兄,许久不见,你的武功似乎更高了。”   这人跟秦承炎抱拳的时候,眸光在我脸上淡淡刮了一下,又迅速移开了。我下意识摸了一下脸,总感觉他眸光里的寒意还留在我脸上。   “明熙兄承让了,每年都变着花样迎接我,也是煞费苦心了!”秦承炎不咸不淡地道。   “呵呵,请!”   秦承炎拉着我走过去的时候,这人又斜睨了我一眼,问道,“承炎兄,这位是嫂夫人吗?”   “很快就是了,她叫洛夕!”秦承炎侧头看了看我,又道,“夕夕,这位是已故杭州首富杜启开的独子杜明熙,与我曾经是同窗好友。”   “杜公子好!”我淡笑着打了个招呼。   杜明熙微微颔首,径直把我们往内堂领了去。这厅里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菜肴,西湖醋鱼,樱桃肉,红烧狮子头等,都还热气腾腾的。   我以为吃饭的人会很多,哪晓得并没有,就我们三。门口站着一个看起来武功高强的护卫,也留着长辫子,手里拿着长剑,我感觉自己像瞬间又来到了大清朝。   “承炎兄,洛小姐,请坐!不晓得今朝这顿饭菜可否合你们的意呢?”   “明熙兄客气了,这饭菜很丰盛!”   我似乎觉得,秦承炎和杜明熙的关系并非同窗那般深情,倒像是点头之交,很生硬的关系。我更好奇的是,既然杜明熙是杭州首富的儿子,怎会用这样的院子招待我们,这分明不是有人常住的地方。   “都是一些家常便饭,请慢用!”   秦承炎倒是没有客气,选了几样我爱吃的东西夹在我碗里,他自己则一筷子都没动。就端着杜明熙给他倒了那杯酒晃来晃去,却也没喝。   杜明熙吃饭的姿势很讲究,举手投足都贵气得很,他把来自皇族的礼仪诠释得淋漓尽致。他也吃得不多,三两口就放下筷子了,拭了拭嘴角看向了秦承炎。   “承炎兄,不晓得我那封信你收到没有,意下如何?”   “你只要杭州这边的手续办好,都城那边我可以出面。不过,眼下漕帮势力扩充厉害,你入驻都城未必能分得一杯羹,到时候竹篮打水可没有余地后悔。”   “呵呵,无妨无妨,年后我就准备去都城一趟,打算约漕帮的总舵主褚峰见见面。哎呀,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早就应该去见见他了。”   秦承炎没有接话,把酒杯放下后又给我夹了一块西湖醋鱼,“好吃吗夕夕?这珍珠肉也不错。”   “炎哥哥,我都很饱了啦!”   其实我并没有吃饱,只是听到杜明熙提到了褚峰就吃不下了,他说二十多年没见面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曾经认识吗?这个人看起来神神秘秘的,实在诡异。   杜明熙见秦承炎没动筷子,笑道,“承炎兄,你可是滴水未进呢,不会是我这菜不好吃吧?”   “身体抱恙,不太有胃口,所以不能吃这些大鱼大肉。今朝前来,还有个目的,就是希望明熙兄能把药方子给我。这一两个月过去了,你们是否应该收手了?” 正文 第138章 硝烟   秦承炎这话一出,气氛一下子冷冽了下来。方才还一个劲劝菜的杜明熙,脸上的笑容忽然间多了起来,可他眼底里却透着几分阴霾,几分凉薄。   大家都没说话了,沉默着。   秦承炎和杜明熙都仿佛没事人一样仍旧保持着那种坐姿,那种态度。只有我,有一股悚意从心底里升了起来,从我身体有内至外慢慢扩散,很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药方子,收手!   秦承炎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想必他早就知道身体是被人下毒了,并且连下毒的人是谁都知道。原来他过来杭州是为了要解药的,他中毒和杜明熙有关吗?   这种沉默中透着滚滚硝烟,像是无形的战场,而他们俩在绝地厮杀。我受不得这种压抑,脑门上慢慢泛起了一层细汗,顺着脸颊不停地滚落。   明明看似无害的两个人,这会儿周身都是浓浓戾气,甚至连门口的护卫都拽紧了佩剑戒备地看着我们,剑随时都可能出鞘。   “承炎兄此话怎讲?我有些听不懂呢。”许久,杜明熙道。   “那这个应该看得懂吧?”   秦承炎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个用手帕抱着的东西,他打开手帕我又愣住了,这就是那次玉石拍卖会上阿紫摔坏的那枚玲珑血凰腰佩,都成一块块的碎玉了。   杜明熙拿起一块碎玉看了两眼,眼底的寒意又多了几分,“呵呵,承炎兄如果真的病了,我可以让玉春堂的掌柜给你看看,但你非得说是我所为,这也太不合适了,对吧?”   “那就麻烦明熙兄把掌柜的找来帮我看看,我会在饭店等候他的到来的。噢对了,你要的东西还在我司令府,这次走得匆忙我给忘记了。”   “无妨,承炎兄的身体要紧!”杜明熙微扬起唇角笑了笑,抬手往门外招了下,那个护卫立马就进来了。“你去给掌柜的说一声,让他到二叔的饭店给承炎兄看病,务必要好生伺候着。”   “是!”   护卫一走,杜明熙抬手压在桌上捏了捏下颚,睨了秦承炎一眼,“承炎兄,你看我安排得可还算妥当?”   “有劳了!今朝这顿饭很好吃,谢谢明熙兄招待。改日你若来到都城,我一定请你到都城最有名的龙门酒楼吃他们最拿手的香酥烤鸭。”   “呵呵,好说!”   “那我们就告辞了!”   “我送送你们!”   出院子的时候,我和秦承炎走在前面,杜明熙则在后面。我老感觉如芒在背,不晓得是他在看我,还是这院子里还另有其人。我不敢回头,怕瞧见不该看的。   院子大门外又停着今朝接我们的马车,车夫还是同一个,见我们出去他连忙把小凳放了下来,“先生,小姐,请上马车!”   秦承炎把我扶上马车后,又对后面的杜明熙抱了抱拳,这才又上了马车。一坐下,他的脸就沉了下来,唇绷成了一条线,十分愤怒的样子。   我心头有好多的疑问,但不想问。就怕这些事本身跟我无关,但一层层剥开后却跟我息息相关。我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再不想惹祸上身了。   回到饭店,一个身穿对襟短衫的老者都在套房门口候着了,看到我们连忙一抱拳,“秦少爷,老夫奉公子之命过来给你看病的。”   “掌柜的请!”   秦承炎把掌柜的请到房间里后,就让我先进房间歇息了,他好像不愿意我听到他病情似得。我还是很识趣,回房就把门关上了,先洗漱了。   我洗好出来时,外面还有对话声,就没出去了。披着斗篷来到阳台,遥望着不远处的西湖美景。   西湖岸边有不少的路灯,映着那水面波光粼粼,老远看去甚是漂亮。   我准备去跟秦承炎说说,明天如果天气好,就让他带我去西湖转转,也不枉来这一趟。   也不晓得那掌柜的走了没,我开启了一点儿门缝,往外瞄了眼,却愣住了。只见得秦承炎奄奄一息地躺在沙发上,全身衣服都被脱光了,密密麻麻扎了一身的银针。   沙发下边放着一个小盆子,他的手就搁在那里,手背上好像割了一条很长的口子,正慢慢地淌血,都是乌黑的血。掌柜的还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在割他的手指头,刀一下去那血就喷出来了。   我吓坏了,连忙冲了出去,“掌柜的,你是不是想杀了炎哥哥啊?”   掌柜的头都没抬,仍旧一刀一刀割他的指头,直到十个指头全都割破了,他才起身吐了一口气,转头看了看我,“秦少爷已经毒气攻心,如果不放血,再好的药也救不了他。”   “可,可你把他伤成了这样。”我偷瞥了眼全身赤裸的秦承炎,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他可能无意识了,唯有胸口还在一起一伏,证明他活着。   掌柜的把刀上的血擦了擦收了起来,又拎起了医疗箱,“小姐,老夫现在回去熬药,你来看着秦少爷的伤口,等他指头和手背上流出的血不在乌黑发臭了就把这个药膏抹上。等会他出汗的时候也要及时擦掉,千万不能等汗水再被他吸收进去。”   他说着递了一盒玉瓶装的黑色药膏给我,我忽然觉得好眼熟,闻了闻里面的膏药,也是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好像融合了很多种花似得。   这个不就是凌艳秋用来给我刮背的药膏吗?难道成分一样?   “掌柜的,这是什么药膏,能止血吗?”   “玉春堂的福寿膏,当然能止血,还有麻醉的作用,你看着些,我这就去熬药!公子下了命令,这药得我亲自熬,否则出了岔子老夫可担当不起。”   福寿膏,这似乎是鸦片吧?凌艳秋居然用这玩意来给我刮痧?   待掌柜的走了过后,我就坐在沙发边守着秦承炎。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了,全身上下都在冒细密的汗水,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拿着手帕给他擦满身的汗水,眼睛一晃就能看到一些不该看的画面,害得我面红耳赤。   如果他醒了知道被我看光光了,不晓得会怎样揶揄我呢。   他的手一开始出血很快,后来当满身的汗水出来后就淌得慢了。指尖上的血慢慢恢复了正常,我连忙用福寿膏给他止血,一根,两根,直到十个指头全部包好。   我不经意抬头时,目光又下意识从他身上滑过,才落在他脸上。却发现他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脸赤红地看着我。 正文 第139章 游湖   西湖美景在全中国都是有口皆碑的,如雷峰塔、断桥、白堤等,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景物。我觉得,活在这里的人就好比活在天堂,人们都艳羡不来的。   今朝天气难得放晴,淡淡的阳光洒落在西湖之上,四下里的美景仿佛都披了层金色轻纱,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秦承炎带着我出来时正好是正午,天气比较暖和。这边有不少人在游玩,男男女女,大都穿着光鲜亮丽,估计有不少是杭州的富家公子和千金。   据闻杭州是水乡,因此比都城更加的富饶,有钱人也颇多。浙商在中国来说还是比较出名的。   我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得,对着地方好奇得很。秦承炎对西湖美景倒是十分熟悉,每到一处就会给我很仔细的介绍。   每每盯着他沐浴在阳光下那轮廓分明的五官,我总会莫名其妙想起他光溜溜扎银针的事儿,又尴尬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悸。   掌柜的说,他以后放血是不用了,但银针要继续扎上七天,体内的毒大抵就驱除得差不多了,届时再喝点儿汤药就没事了。他约定每天晚上过来扎针,这样正好在休息中恢复身体。   也不晓得是掌柜的医术好,还是那毒药就是玉春堂做的,反正秦承炎今朝的精气神是好了许多,除了脸色差点儿之外都没大碍了。所以他才带我来西湖逛,说是要趁着这些天带我把整个杭州都逛一逛。   我们游了白堤,雷峰塔等,前边就是灵隐寺了,我记忆中最神秘的存在,我特别想去看看。   秦承炎若有所思地斜睨我一眼,道,“夕夕,你信佛信神灵吗?”   “我不是特别信,但偶尔也信。”   “如果你将信将疑就不要许愿,心不诚则不灵的!”他深意地笑了下,又道,“不过我们可以去找灵隐寺的老僧算个命,看看我什么时候可以娶你进门。”   “……讨厌,怎么又说道这个了嘛。”最近他老是提到娶我,令我有些不好意思。   他挑了挑眉,“你都把我看光了呢,难道不负责吗?”   我估计,灵隐寺算是这战火年代最安全的地方了,外面硝烟滚滚,这地方却一片祥和之相。走进寺院大门,就会听到朗朗的诵经声音,像给了俗人几分安宁。   这里面来往的人很多,大都是年纪很大的太婆和老头什么的,他们看起来都不是本地人,但进来就是一步一叩头,上香烧纸,比我们要虔诚多了。   秦承炎真带着我找了个老僧算命,算姻缘,他还特别虔诚地抽了一支签。我偷偷问他信佛信神灵么,他说要先看这老僧算得准不准,准的话就信。   我问他怎样才算准,他意味深长地冲我挑挑眉,说如果能算出我们俩是天生一对,那便是准的,我无言以对。   这老僧长得慈眉善目,他拿着签看了很久,又深深打量了一下我和秦承炎,笑道,“两位施主红鸾星动,命定正桃花,想必不久之后好事将近!”   “大师说的可是真的?”秦承炎脸色一喜。   老僧捋了捋胡子,笑得更深意,“出家人不打妄语!”   就因为老僧这句“出家人不打妄语”的话,秦承炎捐了五百银出去,豪气得很。和他离开的时候,我一路走一路心疼,笑说他可能被人坑了。   他一路上但笑不语,十分开心。走到大门口时,他转身给我整了整斗篷,伸手覆上了我的脸颊,“夕夕,钱是身外之物,任何一个给我祝福的人我都会感谢的。这辈子能娶你为妻,是我唯一的心愿。”   “唔,好美的誓言,听起来真是一件美好的事儿!”   我正沉醉着,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插入了我们俩的对话。我转头看去,竟是杜明熙快步流星地走来了,他身后还有个挑着担香油的小厮,累得满头大汗。   “明熙兄也有空来逛灵隐寺?”秦承炎淡笑道,却不留痕迹地把我拉到了身后。   “马上过年了,来这边捐一些香油。承炎兄今朝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想必昨夜里掌柜的还是很尽心的。”杜明熙说着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迅速收回了眼神,“洛小姐今天这身衣服好美,当然人更美。倒是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一位大美人,也是这般淡妆浓抹总相宜,承炎兄是有福气了。”   “明熙兄真会说笑,天下谁不晓得苏杭两地出美女,你生在杭州,那还不是近水楼台吗?哦对了,我和夕夕还有事,就不耽误你去捐香油了,再会。”   “承炎兄留步!”我们转身欲走,又被杜明熙叫住了,他笑了笑道,“我记得你十分喜欢听越剧,正好今朝山庄里请了戏班子过来,不如等会儿带洛小姐到寒舍听曲儿如何?”   “如此的话,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会就让福伯来饭店接你们!”   杜明熙说罢抱了抱拳,带着他那小厮进大门了。盯着他劲松一般挺直的背脊,我想起了他说过了年去都城看褚峰一事,心里头十分纳闷,听他的语气好像从小就跟褚峰认识,可我又从未听过。   我问秦承炎这杜明熙到底是谁,怎么讲话总是话里有话的样子。他没告诉我太多,只说杜家祖上出了一位嫔妃,位及正一品,所以杜家祖上被封为世袭贝勒,受了不少福泽。   “那大清朝都亡了好多年了,他怎么还是那个装扮呢?”   “这世上,有多少人享受过那样的荣华富贵呢?谁又舍得丢弃那种人人仰慕的身份甘于当一介平民。”顿了顿,他又问我,“夕夕,如果是你,你会丢弃吗?”   “我才不稀罕呢,在这种世道,再荣华富贵又如何,遇到战争还不是会变得一无所有。”我一挑眉,补了句,“运气不好的,一命就呜呼了。”   秦承炎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不过我知道他不会同意我的观点,他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公子,又是国民党的司令员,这一生都不会碌碌无为的。   “夕夕,前面就是断桥了,传说白蛇传里的白娘子和许仙就是在这儿相遇的。”走了会儿,他指了指前方一座很长的桥,拉着我走了过去。“我们不是在这儿相遇,但是可以借这个传说许个诺。”   “嗯?”   “天长地久的诺言!”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140章 杜府   “这一生,不求与夕夕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生则同襟,死则同穴!”   这个许诺,是秦承炎站在断桥中拥着我说的,当时的他身上洒满阳光,像我的主宰,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那万千柔情更是令我沉醉不已。   我想我是答应他了,因为那一刻脑中有个声音告诉我:洛夕,嫁给他,此生至死不渝!其实,有个男人如此肆无忌惮地爱着我,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偏巧,我好像也喜欢他。   杜明熙是亲自来接我们的,大概是午后三点多的样子,秦承炎正陪着我在饭店的后花园里堆雪人儿,这边的雪还积得很厚,我们俩堆了个很大很大的。   我学过篆刻,雕起雪人来也丝毫不含糊,拿着秦承炎那把短剑三五几下就雕了个他的样子。是他披着披风英姿飒爽的样子,很是俊朗。   饭店好多住店的人也都围聚过来了,看着我慢慢把雪人细化,像极了秦承炎。他十分开心,还刻意站在雪人边让他人比较,好多人说几乎能以假乱真。   从头至尾,杜明熙都没催我们,等我把雪人雕刻玩了,才鼓起了掌,“洛小姐怕是学过篆刻吧?这技术太精湛了,改明儿给我也雕一个好吗?”   “杜公子过誉了,如果你喜欢,回头我也给你雕……”   “夕夕,看你手都冻成这样了,没歇个三五天哪能再雕雪人呢?明熙兄,你喜欢也恐怕得下次了。”   没等我说完,秦承炎就直接帮我拒绝了杜明熙,他笑了笑也没强求,但我发现他的笑意未及眼底,很假。   我们坐的是杜府的车辇过去的,这车辇十分宽大,里面铺着厚厚的地毯,还有能卧躺的小榻,这是我有生之年见过的最豪华的马车。我特别不理解的是,以杜家首富的身份,为什么不开车呢?   难不成,他们不屑与时俱进,还舍不得过去的一切?   杜明熙这一路上话不多,偶尔不经意看一眼秦承炎,眼神总会顺带着掠过我的脸上。很漫不经心,且偏偏令我忌惮得很,我总觉得他那眼神包含太多东西。   杜府就在南宋御街南边儿的万松岭,距离鼓楼尚有一段距离。据闻这地方是南北朝时候的皇室神经中枢,好多的王孙贵族,文武百官都集中在这一块儿。   想不到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风雨雨的侵蚀,这地方依然繁华得很。街道两边的商铺大都以玉器金饰为主,算得上是最奢华的一个地段了。   我本以为,即使杜府再富有,了不得就跟秦家大宅那样是个七进院落,但并不是。他们住的这个叫行宫,是大清皇帝亲自赏赐给他们的,因为时代变迁才改成了“行云山庄”,外人都称之为杜府。   这行宫比起秦家大宅更要气势磅礴几分,光是门口那两只汉白玉大狮子就很震撼了。且不说这玉石本身是一块难得的,完整的玉石,单就那雕工,也绝非是普通匠人雕刻出来的。   朱漆的大门内,一条长长的由汉白玉石铺成的小径直通正院大门,远远望去光亮一片,十分壮观。里面丫鬟小厮无数,还都喊杜明熙为贝勒爷,他也乐在其中。   我惊得目瞪口呆,有点儿失礼。杜明熙似乎很满意我这样子,笑道,“承炎兄,洛小姐,请!”   “明熙兄这地方堪比燕京的紫禁城了,确实够气势。”秦承炎莞尔一笑,反手勾起指头刮了一下我的鼻头,顺势拉住了我,“我们家夕夕没见过世面,失礼了。”   “哈哈哈,承炎兄真会说笑,你若愿意,跟洛小姐在这儿长居也不是不可以!”   “这倒不必了,若夕夕喜欢这样的建筑,回头我给她造一个便是。”他说着看我一眼,笑道,“就像秦始皇给阿房造的阿房宫一样,好不好?”   “讨厌,人家才不要那样的房子呢!”   我嗔了秦承炎一眼,心里头却十分感动。如此庞大的建筑他说得那样不以为意,并不瞎吹,而是觉得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在他眼里,我可能是最贵重的。   杜明熙也没再说什么,领着我们走过正大门,又转了个长廊,才刚走到御花园里。这花园里种满了腊梅花,此时一阵阵暗香迎面扑来,很是醉人。   我忍不住走到花前闻了一下,盯着含苞待放的花儿有些爱不释手。我在都城也会见着腊梅花,但没有这么大面积栽种的,花儿竞相开放的时候很美艳。   “喜欢吗洛小姐?喜欢可以送几盆给你带回去。”问我的是杜明熙,偏着头眸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笑着摇了摇头,“喜欢,不过不用送我,炎哥哥的司令府也很多!”   他怔了下,笑了笑又领着我们走。秦承炎把我的手握得更紧,微扬的唇角像是多几分笑意。我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心跳莫名有些急促了。   杜府的戏园子堪比都城的梨园,但观看的座位却并不多。想不到杜明熙居然还养了乐师、歌姬、舞姬等,仿佛真过的是宫廷一般的日子,我真不晓得他到底富有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这生活太奢靡了。   这会儿,戏台上有人在跳舞,长长的水秀舞得行云流水,看得人眼花缭乱。   “承炎兄,洛小姐,快快请上座!”杜明熙把我们领到席位上后,又往后勾了勾手,“冬梅,秋香,夏荷,春花,还不快过来奉茶!”   他这一喊,立即有四个漂亮的女孩走了过来,估计不过十四五岁,都穿着大清朝宫女的那种衣服,美艳是美艳得很,就是看上去有些突兀。   四人端的端茶,端的端点心和蜜饯,个个都温温柔柔的可人得很。   “李公公,叫她们都退下,今天咱们要听最好的越剧!”   坐定后,杜明熙一摆手,边上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就往戏台那边去了。我愣了下,如果刚我没听错的话,他叫的是“李公公”吧?难道这个人是太监?   不一会儿,台上就有两个女人走了出来,但其中一个是女扮男装的。乐声一响我听得有些熟悉,好像是红楼梦的选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那女扮男装的一开嗓,刚唱到“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时,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是饭店的老板杜茂生。他戒备地看了眼秦承炎,急急地朝杜明熙走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明熙,她来了!” 正文 第141章 回不来   杜明熙沉下眉头,眸子眨了下,眼底余光淡淡扫了眼我们这边,就摆摆手让杜茂生先下去了。   杜茂生一转头,就跟我们道歉说昨夜里身体抱恙所以没能来赔我们吃饭,还很客气。秦承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杜老板客气了!”   “那杜某就先走一步!”   杜茂生走时,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杜明熙,但显然他没理会,那脸上有几分无法形容的深沉。   这会儿台上的戏已经唱到“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其实越剧还蛮好听的,仔细听,那种唱腔和深远的情怀都不是其他戏曲能比的。   不过比起台上的戏,我更对杜明熙这人感兴趣。他这会儿有些心不在焉,放在小桌上轻击的指节显然已经乱了节奏,但他自己还不自知。   “明熙兄如果有事就自己先去忙,我和夕夕在这儿听听便是。”秦承炎打破了沉默。   杜明熙迟疑了下,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抱了抱拳,“承炎兄,实在不好意思,我确实有些急事需要处理,但很快就回来。春夏秋冬,你们好好在这儿伺候秦公子和洛小姐,不得怠慢!”   “奴婢遵命!”   听着这些丫鬟脆生生的回应,我有些忍俊不禁,连忙道,“你们不用伺候我们,都各自去忙吧,我和炎哥哥在这儿好生地听听这戏。”   秦承炎也摆摆手,让她们几个都下去,包括那个李公公。这里就剩下了我们俩,感觉还挺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在她们唱到“眼前分明外来客,心里却似旧时友”时,秦承炎转头看了我一眼,道,“夕夕,知不知道当初我第一眼看到你是什么感觉?”   “第一眼?可是你在院子里用短剑修剪花枝的时候?”   他摇摇头,“是小百合遇害的那天晚上,那么大的雨,那么昏暗的大街,我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你,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奇妙,很匪夷所思。”   “所以,走在田中身后那个人真的是你?”   他笑了笑没说话,拿起一颗甜枣喂给了我,“贝勒爷这府邸啊,鲜果从来不缺,南来北往的果商一到果子成熟时间就会派人给他送过来。”   “真的?他们家是做什么的,这么有钱啊?”我觉得这杜明熙都比得上当年闹出“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贵妃了。   “药材,药铺,全中国所有省市的药店都跟他们有关系,他们自家的药店玉春堂已经算得上是百年老字号了。”说到此处他顿了下,“不过他们有钱并不光是因为这些药材,很大一部分应该来自烟草。”   “烟草和盐不是归国民政府管吗?”   “此烟草非彼烟草!”   似是而非的烟草?难道是……   我忽然想起了掌柜的用来给秦承炎止血的那个福寿膏,难不成他们经营的就是这样的烟草?可我明明记得这是禁止的啊,他还肆无忌惮?   秦承炎没有就这事说太多,让我认真听戏,别打野。他则在给我剥瓜子,剥一颗我吃一颗。我俩正聊着,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沈小姐,沈小姐他们……”   “承炎,秦承炎!”   这声音……我霍然回头,果然是沈瑜进来了,后面跟着没拦住她的杜明熙。她今朝穿的是便服,瞧着柔媚了许多,但脸色十分难看,一进来就朝秦承炎冲了过去。   “承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竟然敢把登报的公示给改了,你问过我吗?你以为躲着我就找不到你了吗?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   原来这女人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也太后知后觉了吧?我记得登报时间都已经过去快一个礼拜了。   “承炎兄,我……不知道她怎么就找到这儿来了,实在拦不住。”杜明熙一脸无辜。   “承炎你太过分了,人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改名字就为了娶这来历不明的贱货吗?洛夕,你怎么跟那小百合一样不要脸呢,这么小就跟个男人私奔?”   “那敢问沈小姐,你这样兴师问罪又要不要脸呢?”   “放肆!”   沈瑜怒急地冲到我面前,抬手就是一耳光挥了过来,秦承炎脸一寒,直接伸手挡开了。但我却气不过,端起小桌上的茶杯就给她泼了过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说着我站了起来,不悦地看了秦承炎一眼,“炎哥哥,我回饭店了,你还是先把事情处理好了再来跟我说那些诺言吧。”   我倒不是吃醋,而是觉得沈瑜这人太可怕了。她居然从都城追到了这个地方,还不依不饶。像她这种牛皮糖似得女人很难缠,一旦惹上甩都甩不掉,我不想糟那鱼池之殃。   再有,心里堵得慌!   秦承炎也没跟过来,估计沈瑜的到来他也始料未及,大闹一场他可能也很尴尬。我走到前庭院的时候,杜明熙急匆匆追了上来,“洛小姐请留步。”   “有事吗?”   “送你啊,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女孩子回家我也不放心,正好闲来无事送送你。”看杜明熙那一脸热情的笑,我倒不好意思拒绝了。   他又笑道,“如果你有兴趣,我还可以带你去看看杭州的灯会,那可热闹得很。”   “走吧!”   听杜明熙说,杭州这地方一到过年就很热闹,南宋御街从腊月二十五起每天晚上都有灯会,热闹得很。我心头不舒服,也就跟着他去了。   其实都城也有灯会,但我从来没有逛过,因为局势太乱。我好奇的是,明明两城相隔不是很远,为何杭州如此宁静,而都城却水深火热。   灯会上确实很热闹的,各种各样的花灯琳琅满目,还有糖人、小吃和小玩意等等,应有尽有。   杜明熙好像是个话不太多的人,他一路上就跟着我走,每每我看到一处好玩的东西停下来看了看,转身一走他就让那贴身护卫把东西买下来了。   于是才走了不过半条街,他买下的东西都已经拿不到了,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杜公子你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吧?还是把这东西退了吧?”   “这些东西能博得佳人一笑,区区一些银子又何足挂齿。洛小姐,你还有什么喜欢的,尽管看,我都给你买下来,等会直接送到饭店去。”   我不喜欢接受别人的恩赐,抬头看了看天色,就跟杜明熙说想回饭店了,怕秦承炎先我一步回去了。   他抬头望天许久,说了句耐人寻味的话,“今夜月黑风高,他应该回不来!”   ps   今天就三章宝贝们 正文 第142章 暗袭   回不来?   这是什么意思?看杜明熙那一脸的深不可测,我倒没有问他究竟,只说昨夜里照顾秦承炎没睡好,所以这会儿还是想回去饭店去歇息。   他没好意思强留我,就带着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上了马车,送我回饭店了。这一路上我都在想他话里有话指的是什么,是沈瑜要下手害秦承炎?还是他又病情发作了?   可我不敢问,就怕杜明熙会讲更多的我不爱听的东西。以我对秦承炎的了解,他绝不会对沈瑜有半分情分,否则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本身他就是近水楼台了,勾勾指头就佳人在怀了。   所以,我就怕她害他!   “洛小姐,这饭店里还有不少娱乐活动,可否想去看看?”到饭店大门口时,杜明熙又问我道。   我跳下马车就进大门了,远远抛给他一句话,“谢谢杜公子盛情款待,改天吧!”   直觉告诉我,这个杜明熙的内心肯定不像他长得那样人畜无害,他有钱有势有武功,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他眼下对我还算客气,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无法确定秦承炎怎样了,但至少要保证自己安全。   回到房间后,秦承炎果然没回来。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万一他真的被……   情急之下我想到了龙一,他是秦家的暗卫,又是秦承炎的副官,是可信的。于是我连忙跑到楼下大厅,跟大堂的经理说要打电话,他狐疑地看我眼,答应是答应了,但杵在一旁不走。   接电话的正好是龙一,他还很惊讶,问我怎么会打电话到司令府。   我想了想道,“沈瑜姐姐听到炎哥哥在杭州杜府看病,也很热心地赶过来探望了,我一个人就先回饭店了,觉得无聊给你们打个电话解闷。”   电话那头忽然就沉默了,许久才道,“少夫人你别担心,以少爷的心机,沈瑜还不是他的对手。他敢抱病带着你去杭州,一定留有后手,你把自己保护好即可。”   龙一的话仿佛给了我一颗定心丸,提在嗓子眼的心瞬间就落下去了。挂掉电话过后,我心里忐忑也没再上楼了,来到了酒店后院,我和秦承炎一起堆的雪人还在,暮色下泛着滢洁的光芒。   我觉得还不够完美,又拿起防身的小弯刀在上面刻刻画画,他的眼睛,鼻梁,唇瓣,我仿佛都记熟了,一闭上眼就能想出他玉树临风的样子。   在我的刻刻画画下,这雪人的神韵越发像秦承炎了,我伸手抚着他的脸庞,一时间有些恍惚,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他了。   “嗖!”   脑后忽然一声轻不可闻的声音响起,我下意识偏了头,发现一支七寸长的短箭直接射入了雪人的胸口。我霍然回头,看到一个拿着短刀的蒙面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飞扑了过来,举起那短刀就劈向了我。   说时迟那时快,我侧身就躲在了雪人后面,他这一刀劈空过后,飞身一跃扑过来举起短刀又是一刀。   “救……”   我“命”字还没看出来,就看他的刀忽然从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人也直挺挺迎面着地了,后背上插着秦承炎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剑。我竟得目瞪口呆,颤巍巍抬头望去,发现他就站在后院的门口,此时一脸煞白。   “炎哥哥!”我如小鸟般朝他飞扑了过去,他张开双臂,结结实实把我搂在了怀里,特别的用力,“炎哥哥刚刚有人要杀我,还好我没事呐。”   我马后炮似得跟他控诉,抱紧了他,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但更多的是心悸。这么巧,这么准,他又救了我一次。   他抱我许久,忽然勾起我的脸,低头就含住了我的唇,满嘴的药味和凉意一下子穿透了我的齿关。我好像迷糊了,这一次居然特别生涩地配合了他,唇齿缠绵的滋味刻在了我心头。   “哎呀呀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秦少爷,洛小姐你们没事吧?”杜茂生急急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很是惶恐的样子。   秦承炎松开了我,冷冷睨了杜茂生一眼,走到雪人前一把揪起了那个暗袭我的人,抬手一拳就打了过去,那人居然发出了一声痛吟,原来他没死。   他抽回短剑,扣着这人的喉咙把他拎了起来,死死抵在了雪人上。他扯掉了他脸上的蒙面巾,这是一张很陌生也很丑陋的脸,一看就是亡命之徒那种。   “告诉我,谁派你来的?”秦承炎拿起短剑在他脸上刮来刮去,“我知道你不怕死,不过生不如死比死要更难受一些,我学过很多种刑法,要试试吗?”   “去你妈的,敢暗杀洛小姐,你吃熊心豹子胆了啊?”没等那人回应,杜茂生上前就死命地踹了这人一脚,转头看着秦承炎讪笑,“秦少爷,这样的人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确定不说吗?”   秦承炎没理会杜茂生,拿起短剑在那人手腕上一挥,竟直接挑断了他的手筋,那血滴答滴答顺着雪人淌,把我的雪人都给染红了。   “不说?”   “砰!”   秦承炎语音未落,忽然一颗肉眼可见的子弹就击向了这人的脑门,血喷了他一脸。我还没反应过来,沈瑜就从我面前趾高气昂地走过去了。   她吹了吹手枪上的烟,笑道,“承炎,何必浪费时间在这样的人身上呢,洛夕不是没事吗,还搞得这样兴师动众。”   秦承炎丢掉那暴毙的人,转身慢慢朝沈瑜走了过去,面色就像他当日杀那些害死妈妈的凶手时一样,十分狰狞。许久,他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在了她脸上,特别的用力。   “沈瑜,你如果心有怨气可以恨我,或者杀我。但不应该对夕夕下手,她是我的女人,谁敢动她一根指头就是跟我作对。不管是谁,我一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最好给我记住了,下不为例!”   “承炎,你居然为了她又打我,你疯了吗?这人又不是我派过来的,你为什么要迁怒与我?”   “是不是你我都心知肚明,你确定要把这事儿挑明吗?你好自为之吧,我对你的容忍已经超出底线了。”   他说着瞥了眼边上目瞪口呆的杜茂生,走过来拉着我就走,“杜老板,麻烦你把人处理了吧,雪人也帮忙铲了,染了脏血就不好看了。”   “秦承炎,你会后悔的,这辈子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们都走出后院了,沈瑜还在气急败坏地咆哮着。 正文 第143章 逃离   大堂里,杜明熙和他的护卫也在,我们一出来就遇见了他。   他走过来甚是遗憾地摇了摇头,“承炎兄,真想不到这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幸好,幸好啊!洛小姐怎样,有没有受伤?”   秦承炎面色淡漠地盯着杜明熙看了好一会儿,笑了笑,“她很好,没事!”   “不如这样,你们干脆住到我府上去吧,那边戒备森严起码比这里安全,正好你身体也还没好,需要治疗。”   “不用了,我们已经决定明天早上启程去苏州,眼下夜已深,就不打扰明熙兄了,先行告辞!”   “承炎兄,承炎……”   秦承炎没有再理会杜明熙,领着我直接上楼了。门口服务生的手里抱着许多物品,都是杜明熙在灯会上买下的那些,说是那护卫送过来的。   我让他去丢了,秦承炎说好歹是人家一片心意,还是留下,还开门让服务生送了进来。东西很多,零零碎碎的,有灯笼、糖糕还有首饰什么的。   秦承炎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些东西一眼,拎起茶壶正要喝水,怔了下又慢慢放下了。他低头在茶几上看了看,又度到了卧室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夕夕,把你重要的东西收拾一下。”   “要走吗?”   “不,挪个地儿!”   想不到秦承炎说的挪地儿,就是带着我爬窗从我们房间到隔壁的房间。这一间房子可能很久没有人住了,有很大一股子散不去的霉味。   我们也没开灯,就站在阳台杵着。他把斗篷披在我身上,让我就地歇息一下,他自己又回到房间了。也不晓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如此戒备。   他一过去就把灯关了,我望着黑漆漆的窗户,心里七上八下的。莫名又想起了杜明熙的话,总觉得这阴霾的夜,预示着我们处境已经危机四伏。   天际的寒风刮得呜呜的,跟鬼魅在呜咽一样。我的心一直揪着,死盯着那边的窗户数时间,都已经过去两三个时辰了,秦承炎还没有过来。   我依稀听到了一点儿什么声音,很闷,所以听不真切。又过了许久,一个黑影走到了阳台边,身轻如燕地跃上窗台跳了过来,“夕夕,把这衣服换上。”   “这是?”   我凑近了看,分明是一套夜行衣,还很单薄。但我没有迟疑,转身摸索着穿上了这套衣服,居然还很合适,就是有些大。   秦承炎又拿了个头巾把我头发包起来,还蒙了脸,“你下楼离开饭店后,径直往西湖断桥那边跑,那里有一辆马车等着,会带着你先离开。”   “我一个人离开吗?”   “这边事情有些棘手,我还得再去杜府一趟,相信我,很快就会来找你。”   “可是……”   “快走吧,再晚点就可能走不了了。下楼时你什么都不要管,他们不会拦你,我会暗中保护你的。”   黑暗中我看不清秦承炎的样子,但他的双手一直捧着我的脸,我感觉到了他的恋恋不舍。我似乎非走不可了,否则他不会这样紧张,那么我们真的会见面吗?   我竟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没再迟疑,扯了扯脸上的蒙面巾,摸索着走到门口开启了一丝门缝,却发现门口的服务生不见了。我连忙闪了出去,飞快地朝楼底下冲去。   我这才发现,楼梯下,大堂里,到处站着国民党的人。诡异的是他们一个个当没看到我似得,我真的就这样从饭店跑出来了。一路上我没逗留,惊恐万分地朝着断桥飞跑了去,远远就看到桥头停着一辆马车。   “你可是秦承炎派来的车夫……”   我正要准备询问车夫,就看到马车那边走过来一个人,带着头纱,从头到脚都是一片漆黑。   我一愣,“阿紫?”   “上车!”   对于阿紫,我好像有着本能的信任,连忙爬上了马车。她也没迟疑,跳上马车驾着车就走了,策马飞奔了几里路过后,她把速度慢了下来。   “夕夕,马车里有一套衣服,马上换了。”   “哎!”   我一边换,一边问阿紫她怎么会在杭州,怎么会跟秦承炎搭上线。她沉默了好半天,回了我“聒噪”两个字,我就没再讲话了。   阿紫一路把我送到了杭州火车站,但这会儿天还没亮,火车站这边一个人都没有。我在车里闷得慌就下车了,看到阿紫站在街边,修长纤瘦的身影在夜幕下很是神秘。   “你喜欢秦承炎?”她忽然问我。   我迟疑了下,小声“嗯”了声。她垂下头,又道,“他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一个富家子弟而已。”   “他,他对我好嘛。”   “褚峰对你也不错啊,你不是也喜欢吗?”   “我……”   她竟令我无言以对,我确实是很喜欢褚峰的,只是……我就是这样莫名地喜欢上了秦承炎,一点儿预兆都没有。我也觉得自己有些水性杨花,可控制不住。   “这乱世中,夫妻,父母甚至兄弟都靠不住,你也不要把感情看得太重了,免得到时候痛苦的是自己。”   我觉得,阿紫每次跟我谈话,都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好像希望我很强大。我沉默了很久,问她,“阿紫夫人,你是不是被人伤害过?所以觉得谁都靠不住?”   她没理我。   我又问道,“你到底是谁?上次玉石拍卖会一别你就不见了踪影,再次看到你竟是这种机缘巧合下。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我,难道是我洛家的长辈?”   若不是长辈,她没有理由这样对我。   她转头看着我,夜风撩起她的面纱一浪一浪,更添了几分诡异。我特别想拿掉她的头纱看看她到底是谁,却又不敢,她身上有股强大的气场,很瘆人。   “你真想知道我是谁吗?”她语气很唏嘘。   “我自然是想知道的,我们俩之前素未谋面,可你一见到我就盯着我看,说明你肯定认识我。你是不是洛家的人?或者是我们的亲戚?”   她没有讲话,迟疑许久,慢慢把纱帽摘了下来,当面纱从她脸上慢慢揭开时,我竟十分紧张,又十分害怕。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我没有办法形容。一半张脸都是伤痕,密密麻麻从眉心一直衍伸到下颚,惨不忍睹。而另外半张却是那样精致如玉,美得令人窒息。   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看到她那半张脸,我仿佛看到了自己! 正文 第144章 娘   看着阿紫脸上诡异狰狞的疤痕,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心头特别激动,满身的血液仿佛在沸腾。我哆嗦着手抚上了她那疤痕交错的脸颊,眼泪花不知不觉就浮上了眼眶,顺着眼角不停地滚啊滚。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就她就盯着我看,怪不得她跟我讲话始终那样语重心长,怪不得我对她总是有着绝对的信任,怪不得她偶尔会那样痛心疾首……   “娘,娘……”   我哭喊着埋进了她的怀里,抱着她嚎啕大哭了起来,想不到她会死而复生,想不到十六年后我们会再相见。她什么都没说,仍旧挺拔地站着,伸手轻轻捋着我被寒风吹乱的发丝,温柔极了。   这么近,我闻到了她身上一股浓郁的花香味,而这花香里还夹杂着几分刺鼻的中药味,好像是有意在用花香遮掩那股药味似得。   她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秘密呢?   “娘,这些年你在哪儿呢,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泪眼婆娑地望着她,有些委屈,有些伤悲,五味陈杂。   她依然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看着我,眸子里透着慈爱的光芒。一丝淡淡的笑意在她唇角荡漾,即使她半张脸那样不堪,可在我看来依然美艳无双。她是江南第一美人啊,竟被人害成了这样。   “娘,呜呜……”   “好啦夕夕,别哭了,咱们洛家的孩子应该很坚强的,亦如你的父亲。”许久,她轻轻推开我,从兜里拿出了一张车票,“天也快亮了,这是回都城的火车票,你先拿好。”   “我一个人回都城?你呢?”   “我暂时会留在杭州,过些天去一趟苏州,回都城可能还有些日子。你长大了,还这么聪明,也不用我操心了。”她说着把马车边一个包袱递给了我,“这是一路上吃的用的,你带好。回城过后去城隍庙的灵玉商行找一下齐怀玉,他会跟你说一些事情。”   “可是……”   我本想多问一下关于洛家灭门一事,但看娘淡漠的样子也就问不出口了。大概她经历了那样一场大屠杀后,性子也变了。不过这也没啥,往后可能就好了。   我看火车站大门已经开了,就惜别娘拎着包袱去了。走了几步我转过头看她,她又戴上了那顶纱帽,站在马车边静静望着这边,寒风扬起她的衣摆,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时间紧迫,既然娘不愿意跟我透露太多关于洛家的事儿,我也不问了。来日方长,以后我们母女就不用再分开了。   我收起满腹怅然,拎着包袱上了火车。看来也等不到秦承炎了,只能到了都城再说,他比我厉害多了,我倒是没那么太担心他。   这一趟早车上面的人不多,大都是沿海的渔民,带了一些海产品到都城去卖。都城和杭州物价差别很大,这样一转手能多赚不少的钱。   我的位置在车厢最后一排,除了我就没别人。我看前面一排也没人,也顾不得形象了,用斗篷罩着脑袋就睡了起来。昨夜里一晚上没睡,困得慌。   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听到边上有人提到了秦承炎,顿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微微掀开斗篷,瞧见前面一排又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居然是秦振兴。   不晓得他们从哪儿上来的,怎么恰巧坐在了我前面的位置上。我不敢动,只有继续装睡。   “秦三爷,你们家那个秦大少爷实在太碍事了,我们损失大,自然就给得少,这你也怪不了我们啊。”   “你别急,国共两党关系势同水火,尤其是西安那一带动作十分频繁。听上边的人说,委座想派人常驻西安,届时我发动一下幕僚举荐承炎,把他派过去。若实在不行,我就想办法找个理由让委座革了他司令的职。”   “真的?你暗中对付他那么多年,他不也什么事儿没有吗?”   “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让着他。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说起来就烦,你静观其变就好。我倒是听到另外一个消息,说你们贝勒爷准备转战都城,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肯定是为了洛家东山再起去护航的。据闻,洛家除了那个小女娃之外还有个活人呢,就是不晓得是谁,三爷你知道吗?”   “怎么可能,洛家上下共一百二十五个人,除了褚峰和小百合不都死了吗?”   “我奇怪的也是这事儿,明明都死了,怎么冒出来这么个消息。但所谓无风不起浪,这一定不是什么空穴来风。秦三爷你可要悠着点儿啊,当年那事查出来你们金门世家的颜面可难看了。”   “怕甚?秦家家主是我大哥,又不是我!”   “说的也是,秦三爷,我在前面下车,后会有期!”   “我送送杜五爷吧!”   脚步声一走,我就坐了起来,转头盯着一前一后远走的背影,心头堵得发慌。原来洛家上下一共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说的时候还是谈笑风生的语气,这群混蛋。   我也没有继续呆在这儿了,走到另外一节车厢找了个位置坐下。   前面就快要到都城了,再过去就是苏州,我本想着去苏州等娘再一起聚聚的,想想还是算了。我估计很多人都不希望看到她死而复活,所以我暂时不能跟她走太近,免得节外生枝。   出站过后,我直接坐了个车往城隍庙那边去,不晓得娘叫我去找齐怀玉做什么,我一直觉得他就是个奸商。   每到过年这些天,城隍庙这边就人满为患,很多烧香敬佛的。都城越乱,市民们就越信这些东西,只要一到初一十五都会举行点儿仪式。   我在城隍庙附近找了很久,才在一个很小的角落里找到了个灵玉商行,门脸很小。走过去一看,里面就摆着些零零碎碎的玉器,品相十分一般。   这里还没人看着,于是我就在门口敲了敲门,“有人吗,请问齐怀玉老板在不在?”   “来了!”   语音未落,内屋的门帘微微一掀,走出来的人却不是齐怀玉,而是杜明熙。他换了一身白色的西装,还戴了一顶很洋气的帽子,莞尔一笑便光彩照人。   我与他反应不同,我仿佛看到鬼一样似得目瞪口呆。 正文 第145章 援手   我这是撞鬼了吗?   昨夜里才在杜茂生的饭店里看到过杜明熙,今朝他却在都城出现了,而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居然在齐怀远的玉器店里,这也太巧合了吧?   难道是娘亲安排的?不,如果是这样,她何必兜那么大个圈子来安排,直接跟我说就是了啊?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我又想起了在火车上听到的秦振兴和那个人的对话,说杜明熙会转战都城,就是为了给洛家保驾护航,难道他们跟洛家也有什么渊源吗?   “怎么,不认识了吗?”杜明熙斜靠着柜台笑问我,此时的笑容十分真诚。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都能在,我又为什么不能在呢?”   我被他堵得无言,也顾不得见齐怀玉,转身就急匆匆走了。他连忙也追了出来,飞身挡在了我的面前,“夕夕,我难道是洪水猛兽,以至于你这样讨厌?”   “你不要叫我夕夕,我们又不熟!”   我分不清杜明熙到底是敌是友,但唯有一点的是,他这人很不讨人喜。他总是那样另类,不但活得像个古人一样,连做事都那样神神秘秘给人看不透。我觉得这样的人危险,也不愿意亲近。   他不依,挑了挑眉道,“我记得有句话叫‘一回生二回熟’,我们这次见面应该算是熟人了吧?”   “我才不要跟你熟呢,你起开……”   “哎哟喂,这不是害死了圣玛利亚女中老师的那个侩子手吗?大家快来看啊,那个贱人又出来了……”   我话都还没说完,身后不远处就响起了一个我十分憎恶的声音,就是秦书月那贱人。我回头一看,她坐在木轮椅上,正被一个丫鬟推着走,车上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美食。   也不晓得她怎么就看到我了,这样一喊街上的人全都转头过来看我了。很快,各种鸡蛋白菜什么的就噼里啪啦朝我飞了过来,其中还有热气腾腾的馒头包子。   我根本就来不及跑,也跑不了,都城的市民尤其嫉恶如仇,而我犯下的错在他们眼里罪恶滔天,死不足惜。   边上的杜明熙愣了下,随即冲过来一把拽起我就跑,“陆剑,善后!”   他语音未落,那个我见过的护卫就以一个大鹏展翅扑向了人群,拿着剑鞘一顿眼花缭乱地乱打,瞬间就把人赶跑了。   杜明熙拉着我慌不择路地跑,但他不太认识路,最后居然带着我跑进了一个死胡同里。我们一转身,十几个穿着学生装的学生堵在了胡同口,都怒不可遏地看着我。   “洛夕,枉你们老师对你那么好,你居然也下得去手?你就算跑得了,可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听说还保举你上燕京大学呢,我呸,恩将仇报!”   “无耻!”   对于他们的控诉我无言以对,因为确确实实是我签了字,班主任他们才死于非命。可我又能怎样,难道以死谢罪吗?我做不到,也不想死。   “你这样的贱人千刀万剐都死不足惜!”   “对,你迟早要糟报应的,别以为有人护着你就能逃之夭夭了,但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你逃不了的。”   “我不是故意签字的,我也是被逼的,我……”   我试图反驳,还没讲完就被怼了回来,“国民党逼死了那么多共产党,他们谁没有被逼?谁出卖人了?你就是贪生怕死,你就是……”   “尔等有这心情在这儿对着一个比你们小的女孩子屁话连篇,为何不去找罪魁祸首?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谁杀了你们的老师,你们杀回去便是。”   杜明熙听了许久,冷冷说了句让大伙都哑口无言的话。见得众人发愣,他轻蔑地挑了一下眉又道,“你们攻击她,是因为她手无缚鸡之力吧?而真正杀害你们老师的人,你们也不敢对付是么?既然如此,你们笑她贪生怕死作甚?这世间谁又有多大无畏不怕死?列举几个来我听听!”   “你谁啊你,休得信口雌黄,本来就是她出卖了老师才害他们被杀的。”   “所以,你们是一定要等在这儿把她揍一顿?”杜明熙松开我,捏了捏指节,把方才飞乱的鞭子甩在了脑后,摆了个攻击的架势。“小爷我下手没个轻重,打死人的事儿常有,怕死的就靠后面一些。”   “你,你你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去拿家伙!”   最前面一个学生怂了,骂骂咧咧退到了人群最后边,再一转身忽然拔腿就跑。其余的人见状连忙也都跑了,十几个人瞬间就作鸟兽散。   杜明熙收回招数,伸手把我头上的鸡蛋壳和菜叶子都一点点捡掉了,还拿起手帕给我擦了擦一头的蛋黄蛋清。   我羞得面红耳赤,但更多的是难过。   如果不想办法证明我清白,肯定迟早还要面对这样的事。上一次有褚峰和秦承炎解围,这次有杜明熙,那么接下来呢,我总有一天靠不了别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明熙问我。   我吸了吸鼻子,简明扼要地把凌艳秋逼我签字画押的事情给他说了,他听后一愣,“凌艳秋,可是那美艳无双的书寓?跟了褚峰的那个女人?”   “峰哥哥才没有收她呢,只不过因为她是宽爷的小妾才把她留在漕帮总舵的。”我听不得他说凌艳秋跟了褚峰这话,我觉得恶心,凌艳秋那种女人绝对配不上峰哥哥的。   “唔,看来我好像漏了点儿什么消息!”杜明熙讲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捋了捋头发上的鸡蛋清,瞥了他一眼,“谢谢你杜公子,我得先回去了,改天再好生谢谢你吧。”   “你回哪儿去?”   “漕帮总舵,那里是我的家!”   “那咱们同个路吧,我正好也想去拜访一下漕帮的总舵主。二十多年不见了,不知道他长啥样了。”   “你和峰哥哥有什么交情吗?”   我狐疑道,想起他说年后就准备来都城找褚峰,眼下似乎提前了一些。但不管如何,他和褚峰搭得上关系我就觉得蹊跷,因为他是爹娘的义子。   杜明熙没有多说什么,领着我出了胡同过后,忽然用力吹了个口哨,不一会儿,我就看到陆剑赶着马车过来了,是我坐过的那一辆非常豪华的马车。   “你是坐这个车来都城的?”我惊得目瞪口呆。   “很奇怪吗?”他也一脸纳闷。   我没做声,径直爬上了马车,领着他们往漕帮总舵而去。我也没给褚峰打电话,不晓得他看到我是否要一顿臭骂。 正文 第146章 卷土重来   回漕帮的途中,我们竟然又遇到了一支日本兵,比起往昔更加的张狂跋扈,一路走一路在抢街道两边商铺的东西,遇到好看的女孩也是一顿调戏,要么对着嘶吼几句,吓得那些女孩尖叫着逃跑。   看着那一张张亡命之徒般的嘴脸,我就纳了闷了。这田中佐野一死,都城的日本人明明安分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怎么又卷土重来了呢?难不成局势又变了?   “贝勒爷,我们可要绕道走?这些人看起来胡搅蛮缠,惹到了也不好。”   “无需,这是我大中华的马路,怎会是我们给他们让道?”杜明熙脸一黑,盯着我又道,“你们都城就这么乱?光天化日之下竟是这般土匪样?”   “我又不知道。”   不过两三天之隔,这都城怎么变了天一样,乌云密布的。山雨欲来风满楼,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了。   陆剑赶车是个好把式,与日本兵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小心翼翼没有去招惹。在加上杜明熙这马车看上去也不是身份卑微之人用,他们估计拿捏不准也就放过了。   但是我心里膈应,这日本人的存在就好比苍蝇,那真真是无孔不入。现在重驻都城,免不了闹出更多骇人听闻的事儿。   马车刚行驶到码头不远,我就听到了一阵悠远空灵的笛声,是那首我听过的但不知名的曲子。这一定是褚峰在吹笛子,我心头一喜,连忙叫陆剑停了马车,跳下去飞快地朝码头跑去了。   “峰哥哥,峰哥哥……”   老大远,我就瞧见褚峰站在码头边那块礁石上,穿着厚厚的裘皮大衣,倒真多了几分草莽的霸气。他可能听到我喊了,笛声戛然而止,于是我又喊了声。   “峰哥哥!”   他转回头,本是冷漠的脸颊忽然泛起一丝笑意。但随即又沉了下来,狐疑地往我身后看了去。我也好奇地转过了头,瞧见杜明熙正从马车上下来,器宇轩昂地站在了我身后。   “洛儿,这位是?”褚峰微眯起眸子打量了杜明熙几眼,才淡淡问我,已然十分不悦。   “这位是……”   “在下杜明熙,见过漕帮总舵主。想不到总舵主生得这般玉树临风,幸会,幸会啊!”说着他往后一伸手,陆剑就把两个牛皮纸包的东西递给了他,“这是在下来时准备的一点薄礼,还请褚舵主收下。”   杜明熙的自荐惹得褚峰更不悦了,睨了他两眼就朝我走了过来,瞧我一身的狼狈,脸上的不悦散了些,“你这是怎么了,弄一头的鸡蛋清?”   “我在城隍庙时又遇到了秦书月,她嚎了一嗓子,我就又被攻击了。还好有杜公子相救才脱身,他说早就想来拜访你,于是我就带着他们过来了。”   “原来如此,那你先回总舵让嬷嬷伺候你洗漱一下吧,我跟这位杜公子聊聊。”褚峰一边说,一边把裘皮大衣披在了我身上,“天这么冷,也不晓得多穿件衣裳,感冒了怎么办?”   “那人家先回去了。”   褚峰的嗔怒总是透着浓浓关切,比起秦承炎的霸道柔情,他更多了几分细腻。往后,怕是要好生报答他了。   我离开的时候,杜明熙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褚峰,又看了看我,笑着目送我离开了。走了很远,我好奇,就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他们俩,正站在石头上对峙着。   睨着他们两人的侧脸,我竟有种惊人的发现,觉得他们俩的侧脸有几分相似,很是匪夷所思。   一进门,我就看到秋山在院子里练功,拳打脚踢手脚还很凌厉,我忙不迭走了过去,“秋山,秋山你怎么过来了啊?”   “是大小姐回来了啊?你去哪儿了?大当家这两天找你都要找疯了。”秋山停下来,擦了擦汗又道,“大当家把我调来总舵帮他处理事务,顺便照顾他的起居。”   “那青龙堂呢?”   “阮堂主接手了,大当家的把四个堂口简化成两个堂口了。说日本人又来了,免不得生是非,化繁为简不但方便管理,实力也更强。即使那日本人来闹事,咱人多势众也不怕。”   “这倒也是!”   看来,褚峰早已经嗅到日本人这股歪风了,早早做出了部署。他果然比宽爷要有眼光多了,当初的漕帮堂子虽然扯得大,但所谓人多手杂,也没见得起什么效果。   我没跟秋山讲太多,径直到厨房了。嬷嬷正在厨房里忙活,瞧见我进去连忙擦了擦手迎了过来,“哎呀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啥,我拎点儿热水过去洗漱一下,你忙你的嬷嬷。”   “我来我来,你这手细皮嫩肉的可不要提这么重的东西,你先去澡房里等着,我马上就来!”   我拗不过嬷嬷,也就离开了。到后院的时候,我刻意往凌艳秋那边看了看,院子里好像真没人了,地面上落了好些枯黄的叶子,也没人打扫。   这女人去哪儿了呢?被褚峰赶出去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说到底,若不是她助攻,褚峰未必有那个心来夺取漕帮,所以她其实是功不可没的。   洗澡的时候,嬷嬷说要给我搓背,我也没拦着,顺便问了下凌艳秋的消息。   她甚是唏嘘地摇摇头,说褚峰明明给了凌艳秋一大笔银子,本以为她会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过下半辈子了,那晓得她又回了红楼当书寓,还挂起了牌。   “嬷嬷,挂牌是什么意思?”   “挂牌就是接客的意思,以往像她这样数一数二的美女是卖艺不卖身的,但现在满都城的人都知道她跟过宽爷,又犯了事被大当家赶走,名声早就坏了,只能挂牌营生了。”   “她……难道峰哥哥银子没给够吗?”我很不理解。   “怎么会呢,当家的给了她五万银,这足够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她这个人就是个贱命啊,可能喜欢那风尘之地吧。”   “噢!”   想不到凌艳秋离开那红楼几个月,辗转又回去了。但她这一遭却变相地成全了褚峰,也帮过我,明明她可以在这总舵风风光光过下去的,是她自己太过分。   我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纵使她三番五次地害我,但救我也是不争的事实,否则当初我也无法从宽爷手里逃脱,我想去看看她。   “嬷嬷,麻烦你明早帮我准备一些艳秋姐姐喜欢吃的东西,我想去看看她。” 正文 第147章 死性不改   红楼在都城既不像歌舞厅那样风生水起,也不像普通窑子那般名不见经传,它介乎两则之间。   因为歌舞厅里融合的大都是洋玩意,去的大都是比较时尚的人。而书寓则还是一些附庸风雅之辈喜欢的,多数文人墨客。   我女扮男装红楼找凌艳秋时,她已经没了往昔的光环,仅仅是牡丹厅里一位最卑贱的书寓,连个丫头都没有。听说她所在的那个房间,就是可以随便接客的那种。   我花了二十银点她的台,老板娘把我送到她门口时,还特意交代说不满意可以退,她这儿的姑娘很多。   凌艳秋看到我时并没有太惊讶,十分冷漠地呲了声,还故意问我需要什么服务。她还是很美,用美艳不可方物来形容她一点也不过分。   我把嬷嬷准备的食物放下后,才坐一旁盯着她看,她穿着很暴露,肚兜外面就罩了一件很薄的纱衣,隐隐约约能瞧见里面的肚兜和褥裤。她的身材妙曼有致,是女人见了都会怜惜的尤物,但不包括我,我恨她!   “你冷吗?”许久,我淡淡问道,她这房里虽然有火盆,但我还是感觉很刺骨。   “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每天迎来送往很多男人,一天到晚都不会下床,怎么会冷呢?”她不屑地哼哼,眼底的恨意似乎越来越浓,“洛夕,看到我重蹈覆辙,你是不是很开心?你享受着荣华富贵,而我沦落到此,你会难受吗?”   “并不会!你应该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很尊重你,在你被宽爷虐待的时候,我和峰哥哥第一时间赶来救你。所以,与你我并无半点愧疚之意。”   我瞄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就是不懂,我到底碍你哪儿了,以至于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付我。你单独对付我一个人也就罢了,为何要逼我在那文书上签字画押?你有没有看到那些惨死的老师?”   “放屁!”凌艳秋霍然起身,一掌就拍在了桌上,怒道,“我没有想要你的命,那福寿膏不过是让你瘫软一段时间而已。让你签字画押,也是为了整个漕帮。可是你却把我往死里整,你一口咬定我害你,阿峰他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赶出了漕帮。”   “你休得信口雌黄,我动弹不了的时候,你恨不能拿棉被捂死我难道是假的?还有出卖老师的事情,军统那边不过是想陷害我老师,如果我不签字他们也不会强来,这关漕帮什么事?说到底你不过是想借刀杀人罢了!”   我也站了起来,怒视着她,“你想我死,自己杀不了,又想让舆论杀死我。你别以为我很笨,看不透你那司马昭之心!你说啊,什么意思?”   “怪就怪你不应该惦记着阿峰又舍不得秦承炎,洛夕,你太贪心了。你就一个人,为何要霸占着两个优秀的男人?难不成你还想左右逢源?”   “……”   凌艳秋居然把我堵得哑口无言,难道我真的是这样的女人么?既舍不得褚峰给我的疼爱,又惦记着秦承炎给我的柔情,我两个都舍不得?   “现在我被赶出来你开心了?满足了?活该你洛家灭门,心肠这样狠毒。”她可能憋屈太久了,逮着我就无所不用其极地咒骂,羞辱,用尽她所有的词汇。   我盯着她狰狞扭曲的脸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谓可怜之人可恨之处,我想她就是。曾经我觉得她很可怜,很令人疼惜,但看看她现在死不悔改的嘴脸,我觉得说再多都没用。   我又拿出了一万银汇票放在了桌上,起身就走了。她还在身后骂我,骂我会有报应,这辈子也得不到男人的喜欢。随她去了,反正以后也老死不相往来。   回家的时候,我心情特别败坏,害死老师这件事令我如鲠在喉,也令我成了过街老鼠,我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我想了想,就让小马把车开到了报社,我想找陈奇说说这事。   他对我倒是没有太反感,把我带到了他的办公室里。我把那次时间的来龙去脉都给他说了,他久久没有做声。   “陈总编,我从来就没有害老师的心,若非……”   “别急,我都知道了!你常在我报社做事情,我又怎么会不晓得你的心性呢。你绝非大奸大恶之人,这其中确实是国民党那边的人故意误导。”   “那怎么样才能给我洗脱罪名啊?”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处理,你也不要太担心。眼下都城又来了无数日军,两党局势又这样剑拔弩张,这内忧外患的,恐怕是情况不妙啊。”   “我誓死捍卫中国!”   “呵呵,你有这份心挺好。”   “陈总编,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你说一声就是,我义不容辞。”   陈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道,“对了洛夕,听说你和国民政府的秦司令关系不错?”   “还好吧!”   “其实吧,国民政府在孙中山先生领导的时候确实不错,但后来……你们老师也讲过的对吧。所以如果他愿意放弃国民政府司令这位置,以他的能力肯定会走得更远。”   “……噢!”   原来陈奇是地下党啊,我这才晓得。他这番话讲得倒是直白,也不怕我透露给他人,还是他有意在试探我呢?   可是,我从来就没有特别要崇尚那个党派,我觉得不管他们对错与否,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就行。国民政府里面固然有老鼠屎,好比秦振兴,但也有栋梁,秦承炎不是么?   看着陈奇那期待的眼神,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我不可能对他说我拥护共产党,因为我不想介入两党之争,我就想当个普通老百姓,过过小日子。   至于秦承炎,他比我成熟多了,绝不会被我左右的。   “呵呵,好啦好啦,你也不用马上给我答复。眼下咱们两党是要齐心协力对付日本人,不讲究那些。”陈奇见我沉默,打了个哈哈笑道。   “那陈总编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了?”   “好,这一路上要小心一些,最近日军在大肆进驻都城,逮哪儿抢哪儿。”   “我知道的,谢谢陈总编!”   离开报社过后,我们就直接回了漕帮总舵,远远的,我瞧见杜明熙的那辆马车还在,说明他还在总舵,也不晓得所为何事。   我在码头集市的地方下了车,准备买几样海鲜回去给嬷嬷做。刚到市场,就瞧见一小支队日本兵子在菜场里闹事,手里还拎着无数海鲜,拎不动的就踹得满地都是。而为首的那个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正文 第148章 见字如见人   是崎川!   我愣了半天,才想起这家伙就是我和秦承炎在龙门酒家楼上吃饭时遇到的那个日本人。想不到他真的留在都城了,还带着小兵来码头捣乱。   码头的集市漕帮名下的,一般的人都不敢来这边闹事,所以这群人到底是故意还是无知?   “小马,看样子他们来者不善,咱们先走吧!”   崎川认得我,还认定我是杀害红玫瑰的凶手,遇到他我肯定没好果子吃,就连忙推搡着小马转身离开。但刚走了没两步,就好像有个溜尖的东西抵住了我的后背。   “如果在下没认错的话,这位一定是洛小姐!”   这阴阳怪气的普通话,不是崎川还有谁。这混蛋眼力见这么好,我刚一冒头就瞧见了,真晦气!   我正了正头顶的帽子,转头瞥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这位先生,在下似乎不认得你呢!”   我以为我这身装扮还算中性,即使不像热血男人,也不至于像个小女人。只是没唬住崎川,他拿起手里的武士刀挑开了我的帽子,咧着嘴阴笑了起来。   我没敢动,因为我和小马都不会武功。我背着手摆了摆让他赶快走,趁着崎川还没发现。这会儿码头的渔民和菜农都拥挤过来了,他们大都是认识我的,可这情况下谁也不敢来帮忙。   “今朝承炎怎么不在呢?”   “他在总舵里做客呢,崎川先生如果想他,不妨过去看看。”   我觉得,这些个日本人应该还不是褚峰的对手,他们进驻上海,很多战略物资都必须要经过海运过来。而漕帮上下好几千人,管理着无数码头,这利害关系他们应该是知道的。   崎川莞尔一笑,挥了挥手里的武士刀,“那走吧,在下正要去见见漕帮的总舵主褚峰先生!洛小姐,你带路!”   不知道褚峰是不是知道了这边的事儿,我们刚出菜市场,他就领着一大帮人杀气腾腾地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条长鞭,十分张扬霸气。瞧见我被崎川用武士刀逼着走,他的脸顿时就黑了。   “放了她!”他慢吞吞走到了我面前,盯的却是我身后的崎川,“这位长官,你在我码头集市打了打了,闹也闹了,难不成现在还要绑人?”   “你便是漕帮的总舵主褚峰?倒也是一表人才呢!在下崎川,久闻褚舵主威名。”崎川还真把我放了,把武士刀当拐杖一样撑在面前,双手交握着,“在下有事情跟褚舵主相商,还希望能给个面子移驾。”   “要跟我谈事情,还是请你们的最高长官来吧。”褚峰说罢拉着我转身就走,那崎川忽然一刀挥来搁在了褚峰的脖子边,进一步则伤。   “想不到褚舵主的架子还挺大的。”   褚峰垂眸瞥了眼脖子上的武士刀,忽然抬起两指夹住了刀刃狠命一拧,不晓得他是怎么用力的,反正那刀刃生生被他拧断了一节,他随手丢在了崎川面前。   “想跟我谈生意就要诚心一点,你们那一套我褚某人可不吃。”   崎川当场寒了脸,阴森森看了褚峰许久,长手一挥就带着那些日本兵走人了。走的时候还是拎了不少的海鲜和蔬菜,跟他妈的土匪似得。   他们一走,边上围观的菜农都围了过来,对着褚峰直叹息。“大当家的,我们今天就靠着这点儿小菜过日子,现在全给日本人糟蹋了。”   “各位大伯大婶,你们等会都到漕帮的账房去领三个银元吧,登记过的菜农每人发三块,渔民发五块。”   “谢谢大当家的,谢谢大当家……”   菜农们很快一窝蜂地去领钱了,这地方就剩下了漕帮的护卫和我们。褚峰捡起地上的帽子拍了拍上面的尘灰,把我头发捋了捋又戴上了,“走吧,以后就不要经常出来了,这都城怕是要变天了。”   “峰哥哥,我是不是有给你惹麻烦了?”   “傻瓜,与你无关。我听闻日本军队不日就要进驻都城,他们有很多战略物资需要海运,估计迟早都要找上门来的。先回吧,这地方冷别冻坏了。”   褚峰的手一如既往的粗糙,手心的茧子很厚,但很温暖。他牵着我回总舵的时候,我始终在想凌艳秋的那句话,我是不是真的想左右逢源,我有那么无耻吗?   杜明熙也过来了,不过他在远远看着,并没有进入那是非之地。瞧着我们前后过去,他笑了笑道,“哟,你们两个感情倒是不错呢。”   “洛儿是我义妹,我自然要悉心照顾!”   “阿峰啊,那些日本人如此猖獗,我的提议你还是认真想一想。不要在这一棵树上吊死,那不值当。”   “人各有志,杜公子还是先管好自己。”   杜明熙深意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但我老觉得不对劲,他总是意味深长地在打量我。回到总舵,秋山连忙走了过来,“大小姐,那位齐怀玉先生在客厅等你,说有要事。”   “齐怀玉?”   我一愣,连忙急急地往客厅走了去。之前娘让我去找他没找着,想不到他自己倒是过来了,不晓得是不是杜明熙叫他过来的。   “哎呀呀洛大小姐,好久不见了,近日可好?”我刚到门口,齐怀玉就起身给我打招呼了,特别的热情。   我戒备地看着他,“齐老板,上一次阿紫让我去找你,可你没在。”   “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我那天有点事情外出了,所以今天亲自登门造访了。对了,我这里有一封阿紫夫人给你的信,你过目一下。”   我接过信狐疑地看了眼,信封上正楷四字“洛夕亲启”,打开一看,却是一手瘦金体,字迹秀丽不失劲风,非常漂亮。   “夕儿吾女,见字如见人!   为娘思虑许久,还是准备把振兴洛家的任务交给你。这些年为娘历经千辛万苦,已经为你铺好了路,就等你长大……”   信不长,娘就交代了一件事:振兴洛家!她已经为我铺了路,选了辅佐我的人,要我先在都城打下一片江山过后再辗转江南,届时成就爹的霸业。   原来,这齐怀玉是娘为我选中的掌柜,说他为人圆滑,能屈能伸,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许久才缓过神来,小心翼翼问齐怀玉,“齐老板,我娘说的都是真的?”   “确实,齐某见过大小姐,往后定为你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齐怀玉说着居然拜跪了下去,吓得我连忙把他扶了起来,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瞧见褚峰就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ps   今天就三更哈宝贝儿们 正文 第149章 各怀心事   齐怀玉是和杜明熙一起走的,走时褚峰把他们俩送到了码头东边儿才回来,也不晓得说了一些什么,反正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太高兴。   我在帮嬷嬷做晚饭,给她烧火,一边放柴一边在想,是否要把娘还活着的事情告诉褚峰。可她从头至尾对于褚峰只字未提,所以我纠结这事到底说,还是不说?他若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嬷嬷闲不住嘴,一边洗菜一边跟我聊,“小姐,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啊?大当家的这两天一大早就去码头,一直要呆到傍晚才回来,肯定就是去等你的。”   “我和炎哥哥去杭州了,他去看病!”   “噢,大少爷病了啊?怪不得走的那么匆忙呢。那他现在好些了吗?唉,就怕他的身体也随了夫人,夫人那时候身体就不好,生生被那二夫人给气死了。”   嬷嬷提到秦承炎的母亲就唏嘘得很,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放了一把柴火后正准备离开,就看到褚峰进来了。   “洛儿,有空吗?”   “有的!”   今朝褚峰心事重重,他一定是有话跟我说的。他带着我来到了跺楼上,这地方视觉好,能够看到江上渔火,也能看到遥远的十里洋场。他把裘皮大衣脱下垫在了台阶上,拉着我坐了上去,很暖和。   我在想,如果他问及娘,我就一定告诉他,并且跟他说我要准备开商行的事情。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望着远方,轮廓分明的五官在暮色下很是深沉。   “在杭州玩得开心吗?”过了好久,他才打破了沉默,听着好生落寞的语气。   我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才点点头,“挺开心的。”   “秦司令他……对你很好吧?”   “嗯!”   “往后嫁给他你会很幸福的,他是个不错的男人,你们俩也是郎才女貌,在一起是天作之合。”   “……”   我很想问一下褚峰可否动过想娶我的心思,但问不出口。因为我对他那份感情已经逐渐远离,慢慢变成了亲情了。   或许就是他说那样,我们只是兄妹。   褚峰对我已经好得不能够再好了,可能是他一时的犹豫,让我没有了安全感,所以……但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我对感情不忠贞。   这一刻,我们俩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像十分尴尬。我很好奇,褚峰怎么会莫名其妙提到秦承炎,还提到我们俩以后的事呢,他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好久,他才又打破了沉默,“洛儿,义母来信了是吗?她准备让你重振洛家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你知道她还活着吗?”我被褚峰给吓了一跳,他既然知道娘还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本来不是十分肯定阿紫就是她,但今朝看到齐怀玉来找你,就证实了我心里的猜想。再加上玉石拍卖会的东西都是跟洛家有关,我想这也一定不是巧合。”   我点点头,跟褚峰大略说了一下在杭州遇到娘一事,省去了和秦承炎遇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儿,包括杜府。   直至现在我才深深感觉到,褚峰的城府比我想象中要深多了,他一定知道杜府的存在,也知道娘活着的事儿,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不,是他对我说的都不是重点。我不晓得他是在保护我,还是因为别的。   “洛儿,你见到义母的样子了吗?她是否还是当年那般美艳不可方物?”褚峰提及娘,满脸的追忆。   “见到了,但娘已经面目全非了,她毁了半张脸。不过她没有跟我提及当年洛家灭门一事,可能是不想我过得那么痛苦吧。”   “义母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容貌什么的也都不过是浮云。她是个很智慧的女人,不告诉你也一定有不告诉你的理由,你别想太多了。”   “嗯!”   基于对褚峰的信任,我跟他说了过两天齐怀玉约我去看商铺一事,他点了点头,“也是时候重振洛家了,希望有朝一日能恢复当年的辉煌,称霸江南。”   “我会努力的。”顿了顿,我又问他道,“峰哥哥,你觉得齐怀玉这个人可靠吗?我涉世不深,也没什么城府心机,看不透他这个人。”   “既然是义母选来帮助你的人,那一定是可靠的。”褚峰莞尔一笑,伸手想揉我的脑袋,但顿了下又讪讪收回去了,“你一定行的洛儿,你这么聪明,又遗传了义母的优良本质,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看到褚峰的迟疑我忽然有些失落,心里像丢失了什么一样,沉甸甸的,但与此同时我也明白了自己更喜欢谁。也许,有些东西注定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没有再讲话,又拿出笛子吹了起来,十分悦耳,也十分凄凉。我一直默默坐在他身边,头轻轻靠着他,跟着他的旋律哼哼着,这没有词,没有名的旋律我已经会了。   天空中,又飘起了几片雪花儿,落在了我头上,脸上,冰凉凉的。我偷偷看着褚峰俊朗的侧脸,心里头五味陈杂,他会发现我心境变了吗?   这个夜里,我又做噩梦了,梦见了那个血雾弥漫的场景,有一只手拉着我不停地走啊走,累得我疲惫不堪。   我被吓了一身的冷汗,再也睡不着了,起身披着斗篷来到窗边,才发现外面又下大雪了,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很快就把这院子覆了厚厚一层。   这可能是年前最后一场雪了,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这一年磕磕碰碰总算要过去了。   隐隐约约的,我瞧见院子大门口好像站着一道人影,我怔了下去。连忙裹着斗篷走了出去,才发现门口站着的人是褚峰。   他还是穿着那件裘皮大衣,都已经落了一身的白雪,孤寂的影子在暗夜里显得无比凄凉。   “峰哥哥……”   我鼻头一酸,正要跑过去时,他却忽然转身走了。待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早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唯有地面上有一长串浅浅的脚印,一路延伸到前庭院。   我在院子门口站了很久,直到那些脚印被大雪掩埋,才转身又回到了厢房。下意识摸了下脸颊,才发现自己哭了。 正文 第150章 漕帮马场   我夜里好像着凉了,浑浑噩噩睡到快中午了才被嬷嬷叫起来。她说褚峰一大早就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想必是我昨天令他伤了心,所以……   午后的时候,我正在跺楼上发呆,褚峰披风带雪的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很大的包袱,径直走上来递给了我。   “洛儿,打开看看喜欢吗?”   “这是什么峰哥哥?”   我一边问他,一边打开了包袱,才发现里面是一套崭新的骑马洋装。黑白两色,做工十分精良。里面还有一条细长的马鞭,也是新的。   “这是?”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看你精神不济,准备带你去马场选一匹小马驹骑,算是给你的新年礼物。那边的风景比都城这边好,你一定会喜欢的。”   “真的吗?”   “嗯,你好好准备一下,咱们下午就出发,骑马去,我给乔叔说好了,到那儿准能赶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   看褚峰那一脸纵容的宠溺,我忽然间鼻头酸酸的,似乎,很久没看到他这个样子了。   漕帮马场在都城郊区的蒙骊山下,这地方早年就是牧区,依山傍水,算是都城风景比较好的地区之一。   只是,我竟不晓得它隶属于漕帮,还养了无数马匹。   褚峰带着我一路策马狂奔,不过三个时辰就来到了马场,里面的管事老早就出来迎接我们了。   这是个体型彪悍的中年男子,穿着裘皮短袄,戴着顶毛茸茸的帽子。他生得浓眉大眼,留着满脸的虬髯,像极了漠北那些游牧民族,十分豪迈。就是那眉宇间,尽显岁月刻下的沧桑。   莫名的,我看到他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褚峰跃下马背后,又小心把我抱了下来,还帮我整了整斗篷,问我冷不冷。我摇摇头,但还是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喷嚏。   管事的过来冲褚峰抱了抱拳,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见过总舵主,这应该就是大小姐了吧?怎么看起来气色一点儿不好呢?”   褚峰点点头,给我们做介绍,“洛儿,这是乔叔,以前是义父马队的老师傅,一直都跟着义父走南闯北。洛家没了过后他就离开了江南,前些年我们在码头遇上了,就给宽爷引荐他在这儿养马。”   “……见过乔叔。”   我想不到乔叔居然是父亲身边的人,怪不得看到他有几分亲切。他盯着我看了好久,一脸唏嘘,“大小姐跟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像了。”   “我们先进去吧乔叔。”   “好,我已经让内人做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你们先进屋暖和暖和。”   乔叔说着把我们领进了马场,顺着小径往里面走,越走越宽敞。这边有一排长长的马厩,里面全都是高头大马。   不远处的山脚下是一大片草场,现在还有一些没有枯黄的青草,都被积雪覆盖着。   他们的房子坐落在山脚下的小湖边,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子,很是简陋。院子门口站着个着装朴素的女人,可能是长期在这儿养马的缘故,她的肤色有些黑。   看到我们过去,她喜滋滋迎了上来,“见过总舵主,这就是大小姐了吧?好久就想见见你了,只是马场这边太忙实在没时间去总舵拜见。”   “洛儿,这是乔婶。”   “乔婶好!”   “哎,好,好,快快请进。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累着了吧?看你这气色怎么这么差呢?”   “不累,就是夜里有些着凉,不碍事……”   “驾,驾……吁!”   我们正寒暄着,忽然一骑红尘由远及近,马蹄子飞扬起的雪花白皑皑一片形成了雾,快得肉眼都看不清。   直到马儿跑近了,我才看到马背上有一个穿着红色骑马装的女子,扎着马尾,一张素颜不施粉黛却精致如玉,五官柔美中还带着几分英气,好看得很。   她策马冲向了褚峰,而他一点儿没怕,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脸上还泛着笑。就在马儿要撞上他的一刻,这女子却把马拽住了,在马背上对着他挤眉弄眼。   “灵儿,休得无礼!”乔叔不悦地呵斥道,忙对褚峰道歉,“请大当家的别忘心里去,我这丫头就是平常宠惯了,毛毛躁躁地没个好样!”   “无妨无妨,好久没见灵儿姑娘了,别来无恙啊!”褚峰笑着打了个招呼。   “总舵主,咱们上次见面在三个月前,也不是很久嘛。”   乔灵儿歪头看了他许久,忽然一个纵跃落在了我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你就是洛夕?以前洛少东家的女儿?”   “正是!”   “什么洛夕啊,还不快叫大小姐!”乔婶忙呵斥道。   我连忙阻止她,“乔婶快别这么说,你们叫我洛夕就好。”   大概是因为乔叔乔婶的关系,我对这乔灵儿竟生出了几分喜欢,她眸子很亮,如一汪清泉似得清澈见底。我觉得,这样的女子生性坦荡,不会有心机。   她又转来转去地看我许久,微微撅了噘嘴凑近我耳朵道,“我还以为你长得很丑呢,想不到生得这般好看,怪不得总舵主这些日子都不过来了。”   原来她也喜欢褚峰啊,还很张扬的那种喜欢。   我忙解释道,“峰哥哥不过来是因为码头那边的事情多,抽不出空,倒不是因为我。”   “这样啊?”她说着又瞄了褚峰一眼,走过去用马鞭轻轻打了一下他,“总舵主,你这次来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这都要过年了呢,人家盼星星盼月亮的。”   褚峰顿时一脸尴尬,他显然给忘记了。   我忙道,“有的有的灵儿姐姐,峰哥哥说不知道给你带什么,说让你和我们一起回都城去选。都城好玩意可多呢,你到时候多选一些自己喜欢的,给乔叔乔婶也带点。”   “真的?总舵主这是真的吗?我可以跟你们去都城?”乔灵儿一脸喜色地看着褚峰,他也不好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乔叔顿时一脸欣喜若狂,连带乔婶和乔叔都是一脸藏不住的喜色,连忙招呼着我们进院子。   我心里有些不安,因为褚峰刚趁他们不注意时狠狠瞪了我一眼,那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从未见过,他一定是生气了。 正文 第151章 训斥   乔婶的饭菜很有西域之风,馕饼,烤羊肉,羊肉汤什么的,都是肉食。我偷偷问了下乔灵儿,才晓得乔叔和乔婶就是西域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才跟了父亲。   我有些食之无味,因为褚峰虽然在跟乔叔他们谈笑风生,但我感觉得到他心里头憋着一肚子火气,保不定啥时候就发作了。   果然,我饭都还没吃好,手里的烤羊排还没啃完,褚峰就找了个借口硬把我叫走了,领着我来到了山脚下的马场里,他看起来十分生气的样子。   “峰哥哥,你,你还要不要吃羊排?”   我灰溜溜地把手里的羊排分给他一点儿,他狠狠瞪了我一眼,抬手就把我烤羊排给打掉了,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洛儿,平日里你惹是生非也就罢了,你干嘛邀灵儿姑娘去总舵?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我就是觉得她有点喜欢你,所以,所以……”   “喜欢我你就拼命往我身边塞吗?你有问过我喜不喜欢她吗?”褚峰跟炸了毛似得朝我咆哮,唾沫星子都飞到了我脸上。我还从没见过他这样生气的样子,生生给吓到了。   “你简直太任性,太放肆了!”   “我,我不过就是邀请她去总舵玩几天而已,也没有别的意思啊,反正我们总舵又没几个人,峰哥哥你……”   “你还狡辩,你以为所有女孩子都像你,随随便便就去男人家里玩啊?不检点,大大咧咧的成何体统?”   褚峰大概是真生气了,一句话戳到了我心窝上,令我无言以对。我瞬间就不知所措,因为我确实是不够检点,随随便便进出司令府,随随便便跟他人亲密。   我的脸仿佛被他狠狠打了一巴掌似得,火辣辣,滚烫滚烫。我在他凌厉的眸光下狼狈不堪,含着泪微微别开了头,却发现身后不远处就站着乔灵儿,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一脸受伤。   褚峰也愣住了,一脸尴尬道,“灵儿姑娘我……”   “褚峰,我讨厌你!”   乔灵儿一声厉喝,忽然扬鞭一下子朝褚峰抽了过去,他也没有避闪,那一鞭子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脸上,竟抽出了一道浅浅的血印。   “讨厌,我讨厌你!”她跺了跺脚,转身一溜烟跑开了。   我怕她受刺激出事,也连忙跟了过去,边跑边喊,“灵儿姐姐你别跑啊,峰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跑啊……”   乔灵儿应该是学过一招半式的,她跑得非常快,直到跑到山脚下一处小湖边才停下来。这里有个很小的木屋,估计是他们养马的时候小憩的地方。   她站在湖边的柳树下,捡起一颗石子丢向了湖面,起了好几个水漂。她看起来情绪十分败坏,不停地拿石子打水面,一颗接着一颗,打了好久。   我也没打扰她,眼下她正在气头上,我不好去触霉头,就坐在湖边上望着天边最后一丝余晖,心头也一阵阵的凄凉。   我不晓得褚峰为什么对我发这么大的火,还那样子的骂我。而更好笑的是,他骂的都是事实,我根本无法反驳。   “大小姐,总舵主很喜欢你吧?”乔灵儿大概是打累了,忽然转头问我,我看到了她一脸来不及擦拭的泪水。   我愣住了,连忙摇摇头,“没有的事儿,我只是寄居在他哪儿罢了,不过过段时间我就会搬走了。”   也不晓得是出过凌艳秋那档子事还是怎地,我居然很怕乔灵儿误会我和褚峰的关系。或者,我觉得她和褚峰很般配,这才是真正的男才女貌。   她也走过来坐在了我身边,捡了跟枯枝一点点掰断再丢进湖水里,把水里面美丽的倒影给撩拨得十分扭曲。她还在哭,伤心的样子令我也难过得很。   我把手帕递给她,她狠狠擦了擦眼泪,铿锵有力地对我道,“我告诉你也不怕,我就是喜欢他,很喜欢!”   “我知道!”   “可是他不喜欢我,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等他,以为他某一天会跟爹娘下聘,会来娶我。我们小时候说好的,长大了他娶我,我嫁他。”   “小时候?你和峰哥哥是青梅竹马吗?”   她点点头,“他长我一岁,我们都在洛家长大。后来我五岁的时候洛家出了事儿,爹娘就带着我离开了江南,找了户人家帮忙养马。”   “洛家出事的时候,你们没遇上吗?”   “爹娘当时正在马场里忙活,就逃过了一劫。不过后来洛家的马场也被那些人毁掉了,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也爱莫能助。”她说着很是愧疚地看我眼,又道,“爹娘因为这事儿一直惭愧得很,说为了自保没能去救洛家的人。”   “不怪你们,那只是人的本能!”   似乎,随着越来越多跟洛家有关的人出现,我的心就越来越沉。原本离我很遥远的血海深仇好像忽然间全都压在了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和乔灵儿一见如故,她跟我讲了很多当年洛家的事儿。说爹为人正直,又宽厚待人,在整个江南都有口皆碑,洛家上下无不因此与有荣焉。   跟着她的描述,我脑中的父亲慢慢有了清晰的轮廓,那就是一个温文儒雅的大当家,是个谦谦君子。   “灵儿姐姐,那你晓得洛家灭门与谁有关吗?当年乔叔和乔婶亲眼目睹了整个事件,都是一些什么人呢?”   乔灵儿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还小,倒是记不得了,不过爹娘对于洛家一事都三缄其口。有次我无意间听到爹说,那几家人心狠手辣,一定要遭报应的。”   “几家人?”   “是啊,应该是几家人联手的,当时洛家家财万贯,称霸了整个大江南北,可是很多人眼红呢。”   几家人联手……   我忽然就想起了都城的金门世家,难不成是他们合谋害了洛家吗?其中也包括秦家?想起盘根错节的秦家,我背脊竟一阵阵的发凉。如果也包括秦家,那我?   从没有哪个时候,我是如此渴望洛家灭门的事情跟秦家无关。   “大小姐,灵儿!”   “洛儿,灵儿姑娘!”   我们俩正聊着,身后不远远传来一阵呼喊声,我连忙往后望去,见得是褚峰他们打着火把来找我们了。我们俩竟不知不觉聊到了天黑。   “峰哥哥,我们在这……”   我刚站起来准备挥手,脚下却不小心一脚踏空,整个人毫无预警地往湖里栽去。乔灵儿下意识来拉我又没拉住,跟着我一起掉湖里了。 正文 第152章 是不是要撵我   “你成天到晚除了惹祸还会做什么?不惹点事情你一天就过不下去是吗?”   我以为褚峰看到我落水气就消了,但没有。他和乔叔把我们捞上来后,就彻彻底底的怒了,黑着脸指着我咆哮,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发这样的火。   乔灵儿被水呛得晕过去了,就被乔婶背回去了,留下了我们三个。   褚峰一发怒,乔叔就不敢吭声了,在一边踌躇许久,才小心翼翼道,“总舵主,大小姐尚且年幼……”   “你闭嘴!”没等乔叔说完,褚峰就打断了他,阴霾的样子瞧着很吓人。   我浑身都湿透了,杵在这里被寒风一吹就冻得瑟瑟发抖,像刀割一样寒到了骨子里,血液中。但我没有给自己求情,任凭褚峰在哪儿发飙,兴许他心里真的藏着一股火,出口气就好了。   “天这么冷,大小姐这一身都湿透了,不然先回去换了衣服再……”   “她这么不听话,冻一下算什么?乔叔,这里没你的事,你回吧。”   “这……”   褚峰把乔叔赶走过后,忽然抽出腰上的软鞭对着湖边的垂柳就是一顿乱抽,好好一棵树被他打得遍体鳞伤。火把的光芒很微弱,但我依然看清楚了他那张狰狞无比的脸,铁青。   就他这个样子,却令我心头一阵阵的疼,我一定是哪里气着他了。   我长长吸了一口气小声问他,“峰哥哥,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让你生这么大的气?你要是心里真的难受,就再骂我一顿,没事的。”   我说着说着就哭了,是委屈,也是心疼!这一生,我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就是褚峰,因为是他救了我,也给了我和妈妈一个安稳的小窝。   如果某一天他需要我这条命去救赎,我也会毫不犹豫。   他没理我,僵直着背脊望着湖面,像被风化了的雕塑一样一动不动。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恨及了,怒急了的样子,我感觉他就要撵走我了。   我走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角,哽咽道,“我以后再也不惹是生非了,再也不给你添乱了,你别气了峰哥哥。”   他依然置若罔闻,我忽然间好害怕。“峰哥哥,你是不是想赶我走?别赶我走好吗?我不气你了。”   “没有!”他霍然转头,脸上愠怒未消,“你不听话还不允许我训斥几句吗?”   我瘪了瘪嘴没应他,眼泪花却一个劲地滚。他的脸慢慢柔和下来,最后搂过我一把抱住了,抱得很紧,“对不起洛儿,我有些失控了。”   睨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我忽然就嚎啕大哭了起来,满腹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我没法形容那种后怕的感觉,怕被抛弃,被撵走,像那些涌入都城的盲流一样可怜。   褚峰只是搂紧了我,把头埋在我颈窝不断地重复着“对不起”,我感觉到脖子里有冰凉的东西滑过,像是泪。   ……   我不争气地倒下了,发高烧到打摆子了,躺在床上盖了好几床被子还一个劲地哆嗦。我都还来不及选褚峰给的新年礼物,就被他策马扬鞭送到了都城的玛利亚医院,直接入了重症病房。   大概浑浑噩噩两三天,我才慢慢恢复了神志,睁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秦承炎。他在我床边打盹,眼角有好大一团淤青,看上去着实有几分滑稽。   “炎哥哥,炎哥哥……”   我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他额前的头发,有气无力地喊道。他蹙了蹙眉,疲惫不堪地支起了身体傻愣愣地看着我,一双眸子布满了血丝,红得像是要滴血似得。   “炎哥哥?”我扯了扯他衣服。   “夕夕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秦承炎愣了好几十秒才回过神来,连忙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好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到你病了就连夜从苏州赶回来了,还好你没事,还好没事!”他一脸后怕地道,憔悴不堪的脸总算多了点儿光彩。   “峰哥哥呢?你这脸怎么了,跟谁打架了吗?”   “别提那禽兽了!”   秦承炎不悦地蹙眉,起身倒了杯水给我,我正要喝的时候,病房门又打开了,是褚峰。他的样子更惨,鼻青脸肿的,脸颊上还有一条结痂的鞭伤。   他还没进门,秦承炎过去一把将他推了出去,“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他回来跟我解释道,“你发高烧差点人都没了,就是这混蛋害的。”   “其实不关峰哥哥的事儿,是我不小心掉进了湖里,所以……”   “以后不准再提到他。”他打断了我,唯恐我阳奉阴违,又警告道,“往后你就住在司令府,哪里都不要去。”   住司令府,怎么可以呢?   褚峰的话我记在了心头,断然不敢再忤逆他的。我也猜到,他们俩脸上的伤肯定都是互相打的,也不晓得我昏迷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我有很多的话想问秦承炎,他怎么会安排娘去接应我,又辗转去苏州做了什么,还有他的病彻底好了没。不过眼下好像不太适合问这些,他正因为褚峰生气呢。   我瞥了他一眼,迟疑道,“其实,峰哥哥就如同我的亲人,和娘一样亲。”   “那他也是禽兽!”   秦承炎一脸愤慨,也不知道为啥这样生气。我不喜欢跟他对着干,就不讲话了,抱着水杯喝了些水。刚准备再休息一下,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大小姐,我是齐怀玉!”   秦承炎愣了下,过去把门打开了,齐怀玉端着个砂锅一脸讪笑地进来了,“大小姐,这是漕帮总舵的嬷嬷熬的鸡汤,说你身子虚弱要补补,让我带过来。”   放下砂锅后,他又拿出了一张简易地图递给我,“这些天我走遍了都城各个大街小巷,唯有这上面几个地方适合开玉器商行,大小姐你过目一下。”   这地图上分布着都城的各条主街道和商圈,周边人文环境都标得一清二楚。这个齐怀玉,还真的不像他表面那般平庸,这一张简易地图足以见他的真知。   “等大小姐的病好了,我就陪你去转转,看看哪里更合适。”   “谢谢齐先生。”   “那你好好养身体,我先出去了。”顿了顿,他又小声补了句,“总舵主还在外面,其实这鸡汤是他带过来的,他很担心你。”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153章 明哲保身   齐怀玉走后,秦承炎过来拿起这张简易地图看了眼,直接就收了起来,再从砂锅里盛了些鸡汤出来喂我。   他一边喂,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夕夕,可不可以答应我,暂时不要开玉器商行,时机不对。”   “为何?”   “日军大肆入侵,局势严峻。就在前些天,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国共约定停止内战,共同抗日。都城眼下成了好些富人的避难所,这种畸形的繁荣不过是昙花一现,现在开商行不是明智之举。”   “西安事变?怎么个意思?”我一愣,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没有听说。   秦承炎点点头,“东北军领袖张学良和西北军领袖杨虎城暂时扣留了委座,迫他接受周恩来通知提议的‘停止内战,联共抗日’之举。如今举国上下一片滚滚硝烟,我估摸一场血腥战争在所难免,所以不希望你成为这乱世的牺牲品。”   还有这等事?   我果然是不自量力,这么重要的事居然都不晓得,还妄想重振洛家。就怕真如秦承炎所说,我尚未起事就成了这战争的牺牲品,那何其冤枉?   只是,娘似乎志在必得,否则齐怀玉不会这样尽心尽力了。她布局了这么久,一定是想让洛家死而复生,如果满腔热血就这样泼了冷水,她恐怕也不甘愿。   于是我顿了顿道,“可是炎哥哥,这是我的责任!”   “洛家崛起固然是很重要,但还是要选对时机,与其螳臂当车,不如多斟酌,蓄势待发!你还小,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不急在这一时。”   “噢!”   我感觉,秦承炎像是嗅到了什么危机。从他之前屠杀害死妈妈的那几个日本人看,他压根就不是怕事之人。而且田中佐野也是他和褚峰两人联手干掉的,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   难道是他本人出事了?   “炎哥哥,你是不是被国民政府革职或者远派了?”   他摇摇头,又舀了一勺鸡汤喂我,“别多想,总之我的建议你一定要听,知道吗?现在经济萧条,最好是明哲保身!”   我其实也没主见了,毕竟我从来也没有做过什么大事。我还是准备先去商行看看,等娘来都城了再做定夺。   我想起在火车上时偷听到的秦振兴说的话,一五一十给秦承炎说了,他听了也没做声,默默把碗和砂锅收拾好了。我正想说让他回家去休息会儿,龙一忽然来了,看样子还很急。   秦承炎给我掖了掖被子,叮嘱我好生休息过后就先行离开了。他走后医生就过来了,说我身体基本上恢复了正常,如果出院的话也可以,去院长办公室盖个章就行。   我寻思在这儿呆着也没劲,就拿着病历单去了,刚走到门诊大厅里,就看到秦振兴抱着个人从医院大门口急匆匆跑进来了,还着急得很。   瞧着他抱着的好像是个女人,我就躲在柱头边看了眼,给吓了一跳。他抱着的人居然是凌艳秋,看她脸色煞白的样子,也不晓得是怎么了。   我比较诧异的是,秦振兴居然会亲自抱一个书寓来医院,而这个书寓大多数人都认识,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他们进了急诊室的门,也就没办理出院了,瞧见四下里人不多,我就悄悄地走了过去。好奇心释然,我想知道他们俩怎么搭在一块儿了。   刚到转角,我就看到一个穿军装的男子又进了急诊室,有点儿像我在军区医院见过的那个医生。   我迟疑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秦处长,胶卷虽然不大,但看样子不好取,怕是只能开刀。”   “不,我不要开刀,振兴我求求你,我不想死,这么久以来我都顺利地帮你完成了任务,你不能这样对我啊?”   “没有别的办法吗?这胶卷很重要。”秦振兴的声音很深沉。   “那只能吃一些泻药,看能否以排便的形式取出来,如若不能就无能为力了。”   听到这儿我连忙逃走了,脑门上都给吓出了一层细汗。想不到这凌艳秋是军统的人,她隐藏得还够深的,宽爷那么打她都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秦振兴这个家伙真的是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太老奸巨猾了。   我慌里慌张地跑回了住院部,刚冲进病房就看到娘在窗边站着,仍旧是一身黑衣,头戴纱帽。她来得太突然了,吓得我差点又跑了出去。   “怎么了,如此惊慌失措?”她转过头来,淡淡问我。   “娘,你怎么来了?”   “你生病了,我过来看看,也顺便问一下商行的事情筹备得怎么样了。后天就要过年了,我本想着明年正月里就能来个开门红的,看样子是来不及了。”   “娘,炎哥哥说眼下局势严峻,最好是明哲保身,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眼下确实局势严峻,但所谓富贵险中求,现在无数城市的有钱人都迫不及待地涌入都城,他们带着大量的钱和银子,这正是赚钱的好时机。”   “……”   娘和秦承炎各说各有理,仿佛两者都可信,又仿佛都不可信。我看娘似乎志在必得,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她历经了生死一场,比我要明白得多。   接着她又问起我刚才何事惊慌,我把凌艳秋一事跟她说了,她也大吃一惊,“这个女人居然是军统的人?怪不得看起来那么有心机,之前倒是小瞧她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派人去打听一下,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你好好在这儿养身体,我回头再来看你。”   “娘,你住在哪儿?”   娘说着要走,我连忙拉住了她的衣角。也不知道是心理上作祟还是什么原因,我始终觉得她对我的态度不咸不淡,永远都那么的淡漠理智,都不及妈妈对我那般疼爱。   难道,因为我们十六年没见,所以并没有那份感情和牵绊?   她迟疑了下,轻轻推开了我的手,“我想见你的话就会来找你的,不过眼下我们还是不宜多见面。”   她转身一开门,外面站着个人,是褚峰。也不晓得他站多久了,脸色十分复杂。娘愣了下,准备越过他离开,他却忽然喊了声“义母”。 正文 第154章 凉薄   褚峰的这一声“义母”,包含了太多的追忆和说不出口的悲凉,令人心碎无比。所以娘没有走,就那样站着静静打量他,看了很久。他“扑通”一声拜跪在了她面前,眼圈顿时就红了。   “小峰见过义母,十六年过去,我总算是又见到你了……”   “起来,堂堂漕帮总舵主随随便便就与人下跪,成何体统!”   娘淡淡呵斥道,言语中竟没有丝毫重逢的喜悦。但褚峰却听话地站了起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无措。   “义母,可否愿意去漕帮总舵小住?正好洛儿现在也在那边住,不如你也一同搬过去吧?也好让小峰报答你当年的养育之恩,尽一点孝道。”   褚峰面对娘的时候十分谦卑,我在想,当年他一定是个很听话的孩子。   娘迟疑了下,还是断然拒绝了他,“还是不了,眼下局势太乱,知道我还活着的人并不多。我也不想再重新成为金门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事的话我自会去找你们的。”   “可是,你一个女子在都城是否太不方便了?”   “无妨,这些年我都习惯了。”她说罢看了我一眼,又道,“你好好照顾夕儿,就算是对我的报答了。”   娘说完就走了,一点儿也不留恋的样子。褚峰追到门外喊了她几声,她依然没有停留,走得特别的干脆。   我睨着那道消失在门外的倩影,心里头有种无法言喻的怅然。不晓得是不是我不够好,或者是不够出色,以至于她这样淡漠,这样的无所谓。   褚峰进来过后,默默无语地坐在床边发愣,眉峰拧得跟麻花儿似得。他可能比我更难以接受娘的冷漠,因为他们相处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而我并没有。   “洛儿,义母这样做,可能也是因为当年洛家灭门一事令她太耿耿于怀了。那么多口人一夜之间都死于非命,整个宅子血流成河,这换做谁也无法接受。所以你别往心里去,可能过段时间她就好了。”   听着褚峰是在安慰我,但好像也在说服他自己,他比我更难过的样子。   我故作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道,“没事的峰哥哥,我并没有责怪娘,她这样小心翼翼肯定有她的理由。对了,娘当年一定很疼你吧?”   他点了点头,“当年的义母性子十分温柔,待我如己出,对下人也都很好。若非那场灭门之灾,洛家现在肯定依然是江南最显赫的名门。”   “她……怎么对你好了?”   “她教我习字,念书,闲暇之余还会带我去后山放风筝,总之她能给我的好都给了。那个时候江南风光好,人杰地灵的,并不像现在这般硝烟滚滚。”   褚峰提到小时候,满眼都是追忆,唇角也不知不觉泛着一丝笑意,很温柔。我十分艳羡,羡慕娘曾经对他的疼爱,而这些,我可能这一生都体会不到了。   可能,我身上背负了太多血海深仇,娘怕给了我温柔过后我就不思进取了。对,一定是这样!   “峰哥哥,我想出院回家了,你去院长办公室请他盖个章好吗?”   我把病历单递给了褚峰,他接过看了看,“你前两天发高烧差点抢救不过来了,我着实吓坏了,不如就多观察两天吧?等完完全全没事儿再离开?”   “没事,医生给我看过,说是可以出院了。再则,娘让我尽快把商行的事情处理好,我在这儿也是浪费时间。”   “这……好吧,那你等我!”   请院长盖章不需要多少时间,褚峰去的时候我就在收拾东西,准备到楼下等他了。我刚拎着包袱下楼,龙一就急匆匆赶过来了,好像是冲我来的。   “少夫人,少爷让我来接你回司令府。”   “不了,我直接回漕帮总舵,麻烦你跟炎哥哥说一声我不过去了。”   “可是少爷说了,不把你带回去我就得受罚,请少夫人……”   龙一正说着,大门口忽然冲进来一辆军用救护车,直接就停在了门诊处。上面两个穿军装的男护士抬着担架飞快地去了急诊室,好像是去接人。   难道是凌艳秋?那胶卷弄不出来要转院了?   我连忙把龙一拉到了柱头转角,跟他指了指急诊室,小声道,“秦三爷在里面,好像凌艳秋吞了什么胶卷弄不出来,保不定要开刀。”   “秦三爷?”   龙一脸色顿变,微眯着眼睛望向急诊室,眸光瞬间凌厉如剑。   就这会儿,秦振兴率先出来了,走到车边左右观望了一会儿,才往后重重咳嗽了声,方才那两个抬担架的男护士立即就抬着人出来了。   人是被蒙着头了,但从担架边露出的手来看她就是凌艳秋。   等他们走后,我和龙一才冒了头出来,我把在急诊室外听到的事儿都告诉给了他,“你快回去跟炎哥哥说一声吧,指不定那秦振兴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呢。”   “那少夫人你先回漕帮总舵,我回头再去接你!”   “还是不要来接了吧,峰哥哥说老去别人家不太好。”   想到褚峰的话,我下意识往门诊大门口看了眼,发现他正一脸阴霾地走过来,就是冲着龙一去的。   龙一挺了挺背,对上了他,“褚舵主,麻烦你对我们家少夫人好点儿,不然惹得少爷发火,就不是揍你一顿那么简单了。”   “你回去告诉他,下次我遇到他,一定打得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呵呵!这话我一定带到!”龙一说罢转头又跟我打了个招呼,“少夫人,在下这就先回去了,请你注意身体。”   龙一走后,褚峰淡淡瞥了我一眼,接过我手里的包袱一声不吭就往车边走,他好像又生气了。我连忙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衣角,小声问他怎么了。   他闷闷地问我,“洛儿,龙一为什么叫你少夫人?难道你们俩已经……”他脸瞬间就红了,没有再说下去。   “……哪有的事,讨厌!”   我心虚地嗔了他一句,连忙先爬上车了。我和秦承炎之间虽没有过夫妻之实,但却亲密过。所以褚峰问的时候我很怕被他洞悉了,怕他说我不检点。   他上车过后就没再问了,小马开着车径直就往漕帮总舵去了。   我忽然发现,这一路上好像更多了些日军,每个街口都能遇到那么一小支队走来走去。这才过多久点时间,怎么好像要变天了似得? 正文 第155章 小铃铛   沿街两边,有好多无家可归的人,看着他们那污秽不堪的脸,还有眼底那卑微敏感的眸光,我心头五味陈杂。当初若非褚峰收留我,我恐怕也是这样吧?再或者在已经毁在了日本人手里。   我偷偷看了眼他,发现他满脸怅然地望着外面,可能是想起了当年他和妈妈带着我流浪的日子。那时候他才几岁啊,为了养活我和妈妈,都把自己给卖到了漕帮,那些往事不堪回首。   “哪来的野狗敢叼老子包子,看我不打死你。”   我正唏嘘着,忽然看到一条大黄狗叼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飞快地从车前窜过,它后面一个老板举着根擀面杖杀气腾腾地追了过去。   我忙又起身往车后看,瞧见那大黄狗把叼来的包子给了路边一个瘦小的丫头,那丫头可能饿坏了,忙不迭地捧着包子用力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那老板就冲过去了,对着那大黄狗就是狠狠一擀面杖打下去。   “呜嗷,嗷……”   大黄狗痛嗷着围着小丫头转了几圈,四肢都快不稳了,却还冲那老板龇牙咧嘴,它怕他打那小丫头。老板还不解气,挥起擀面杖又打了大黄狗一下,它疼得顿时就倒下去蜷成了一团。   可恨的是,路边上围聚了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来帮一下这小丫头,都是看好戏一样看着,还在给那老板加油打气,让他快把大黄狗打死。   小丫头顿时就哭了,忙双手举起了包子递给了那老板,直接就跪下了,“叔叔你别打我的阿黄好不好,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我就是饿才让它去抢你包子的,我把包子还给你好吗?”   “这他妈狗叼过的包子老子卖给谁啊?给钱,不给钱老子把这狗打死了吃狗肉!”   “叔叔我身上没有钱,求求你别打死我的阿黄,别打死它,我哪怕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老子要你作甚啊,还要供吃供喝供穿的,没钱的话,这狗我就要了。”   那老板说着又举起擀面杖去打大黄狗,而它只能躺在那儿满眼悲切地看着小丫头,我竟然发现它眼里有泪光。   “你住手,你别把狗打死了!”我看不下去了,慌忙把头伸出车窗外大吼了一声,转头叫小马停了车,不顾褚峰的呵斥开门就跑了过去。   我跑过去一把推开了那老板,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块银元递给他,“她的包子钱我给了,你再去给我拿一块钱的包子过来!”   “……呵呵,你这女娃运气倒是挺好的,遇到个多管闲事的。”   包子店老板似乎很不屑我这举动,骂骂咧咧地回去了,不一会儿就让小伙计又送来了五个包子,我全部递给了小丫头。   “小妹妹你快吃吧,够不够?不够我再去买一些。”   小丫头满脸戒备地看了我一眼,才小心翼翼接过了包子,但她没有吃,蹲在地上把包子喂给了地上的大黄狗。它努力支起大脑袋亲昵地舔了舔她的手背,才咬着包子吃了起来,狼吞虎咽。   而就在此时,不晓得人群中谁嘀咕了声“这不就是那个害死圣玛利亚女中老师的洛夕吗?怎么在这儿充好人呢?”,这话仿佛在平湖中丢了颗手榴弹,瞬间把人群炸得热血沸腾,他们又把矛头对向了我。   不过这次收敛些了,没有谁拿鸡蛋白菜什么的砸我。我还纳闷着咋一下子客气了,听到他们在说漕帮总舵主,忙回头一看,褚峰就站在据我两三尺的地方,满脸阴霾地怒视着那些讨伐我的人。   我心头一暖,又转头看向了小丫头。   “姐姐,你要吃吗?”她一口气喂了大黄狗两个包子,又拿起一个递给了我。   我摇摇头,“你快吃吧,吃了才有力气去找你的父母,你们是走散了吗?”我估摸这丫头也不过十一二岁,听口音像是外地的,可能也是随波逐流来的难民。   她嘴瘪了下,眼泪又噙满眼眶了,“我爹娘在来都城的途中都已经被日本人打死了,我和阿黄逃得快,要不然也死了。现在连阿黄恐怕也要死了,呜呜……”   “你别哭,要不,要不你就……”   我回头看了眼褚峰,还是不敢说出让小丫头跟我回家的话,因为我自己都是寄人篱下。尤其最近褚峰对我意见很大,我更不能惹是生非了。   我看了下荷包,里面还有五个银元,正想拿出来都给小丫头,却发现边上几双贪婪的眼睛都在看着她和她手里的包子。这些人可能都是进城的难民,也都饿了,人穷志短这是人性本能。   “洛儿,你身边正好没个丫头伺候,把她带回去吧。”   我正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的褚峰开口了。我脸色一喜,忙看了小丫头一眼,她慌忙爬起来就走到褚峰面前跪下了,五体投地地给他磕头。   看她感恩戴德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阵揪着疼。当初若没有褚峰,没有妈妈,我可能已经在洛家那场灾难中死去了,所以看她这样我竟有种感同身受的悲。   褚峰让小马把大黄狗也抱到了车上,我把小丫头带上车时,身后齐刷刷跪了好多的人,都祈求我们把他们收留了。   我不敢回头去看,怕自己不忍心。其实我就是一个既不够善良也不够凉薄的人,我的能力很小。   就是觉得唏嘘!   曾几何时,原本富足的鱼米之乡也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害得百姓流离失所。我真真恨及了这乱世,恨及了这些肆掠入侵的日本人。   “姐姐,我会做很多很多事,以后我会好好伺候你的。我只求有个栖身之所,能和阿黄有口饭就行。”车上,小丫头很认真地跟我道,她怕我反悔不要她。   我揉了揉她乱蓬蓬发丝,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洛夕。”   “我叫小铃铛,爹娘和左邻右舍都这样叫我。”   “很好听的,那我以后也这样喊你。”我没有问小铃铛的爹娘死在哪儿,怕勾起她伤心处。   褚峰坐在副驾驶,转了个头过来,“小铃铛,听你的口音像是江南一带的人呢,跟苏州离得很近吗?”   “回大当家的,我们家就是苏州河边上,那边现在到处都是日本人,看到百姓就打,就杀。爹娘就带着我逃命,谁料想他们在半道上就遇难了,我就跟着那些叔叔婶婶来都城了。”   “苏州涌入了大量日本人?”   “嗯,那些人到处抢杀,打砸,就连正在重建的洛家大宅子都没能保住,被日本人袭击摧毁了一半。”   “洛家大宅在重建?是谁在建?”我一愣,忙问道。   “我只听爹说是一个秦姓公子,还是国民党的一个大官,是他派人去修建的,所以那附近的人都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秦姓公子,又是国民党的人,难道是秦承炎? 正文 第156章 看龙灯   从玛利亚医院到码头,这一路上我至少看到了不下几千个难民。除了十里洋场之外,大街小巷到处都能看到他们的影子,有独行的,也有结伴的,看得我心里头沉甸甸的。   看样子秦承炎说得没错,当下时局确实严峻。如果我硬要在这当头开商行,恐怕真不是一件好事儿,可娘那边又不能忤逆,她似乎等这一刻等很久了。   唉,还是先不管了,走一步是一步。   到码头的时候,褚峰让小马停了车,说是去码头处理点事。我就没等他们俩,准备带着小铃铛先回总舵。阿黄瞧见我们要走硬是挣扎着站了起来,颤巍巍地跟上了我们。   小铃铛心疼它,又给了它一个包子,陪着它把步速放得很慢。看阿黄那忠心耿耿的模样,我特别感慨,有时候人真的比不得动物,动物心思更单纯。   回到总舵,我把小铃铛介绍给了嬷嬷和秋山,可能是她那股子机灵劲太讨喜,嬷嬷跟她一见如故,立即就去做馄饨给她和阿黄吃了。   我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她,让她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点的衣服,免得总舵这些护卫看到有些不好的想法。   她倒是听话,抱着衣服就在嬷嬷的陪同下去澡房了。   我想起她说的苏州洛家大宅在重建一事,心里始终纳闷得很。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秦承炎做的,他这样做的企图又是什么,我搞不清楚。   难道,上次他说带我去洛家老宅子就是想给我个惊喜么?   踌躇许久,我到账房打了个电话到司令府,准备找秦承炎问问。“麻烦你,帮我找一下秦司令!”   “夕夕,是我,身体好些了吗?”   想不到接电话的就是秦承炎,声音十分的温柔。我也没有跟他寒暄,直接问他是否派人在重建苏州的洛家大宅子,他很爽快就承认了。   “那你修它做什么呢?”我不解地问道。   “洛家大宅子是苏州最美最奢华的宅子,当年被一把火毁于一旦,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想着有生之年一定要把它重建起来。当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这种想法就更强烈了,便着手让人处理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你不是很羡慕贝勒爷的府邸吗,洛家大宅子比他那个更加的气势磅礴。本来上次就打算带你去看的,谁料突发生一些事耽搁了。”   “……炎哥哥,真不知道怎样谢谢你!”   “傻瓜!”   我忽然间很感动,说不出来的感动。原来当时秦承炎在杜明熙面前狂妄地说要给我造房子并不是信口雌黄,他是真的在造了,还是在曾经的洛家大宅原址上。   “夕夕,今晚上护城河上有龙灯,我来接你一起去看吧?”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   “……嗯!”   “那半个小时候,你在警务站门口等我。”   “好!”   从账房出来时,小铃铛已经洗好澡了,和阿黄正在吃馄饨,一人一狗瞧着十分和谐。她洗去一身尘埃过后,模样儿清秀多了,特别可爱,嬷嬷喜欢得紧。   我本想带着她一起去看龙灯的,瞧她跟嬷嬷聊得欢也就不舍得去打扰了,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警务站离总舵也就五百米的距离,我到的时候秦承炎已经倚在车边等着我了,他换了休闲的黑色西装,外面套了件黑色呢绒大衣,轮廓分明的五官瞧着更英俊了。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笑道,“夕夕,这身衣服很漂亮,很适合你。”   我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扯了下衣摆。这身白色真丝缎对襟绣花短袄配草绿色素锦镶金丝边袄裙是纳兰最新出的几个款式之一,自然是漂亮的嘛。   “会冷吗?怎么不多穿点儿呢,看你脸色还很苍白。”他拉起我的手捏了捏,蹙眉道,“手这么冷冰冰的,要不要再去加一件衣服?”   “不用啦,这斗篷很暖和。”我轻轻抽回了手,自己先钻进了车里,心头忽然跳得很快,像要崩出来一样。   秦承炎也没再说什么,开着车沿小街往护城河那边去了。后天就要过年了,护城河两岸早就已经张灯结彩。   都城的市民有念想和信仰,即使都城是这样暗波汹涌,也挡不住他们迎接新年的满腔热情。   我们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入暮了,两岸的灯笼陆陆续续亮起,人也络绎不绝,男女老少都有。这里到处都是小商贩,可谓琳琅满目,过年了,好些人都会选择犒劳一下自己。   秦承炎把车停在了河边上,拉着我急匆匆地钻进了人群中。瞧见那卖糖葫芦的,直接就给我买了两串,边上还有个卖糖油粑粑的,他也给我买了两个。   “夕夕,你从这里吃到河那头,准能吃饱!”他满眼宠溺地捏了下我脸,又道,“吃成个小胖子,我都不担心你了。”   我脸一红,道,“炎哥哥,我能要两份吗?今朝我在街上捡了个小妹妹,才十一岁呢,我想给她带一份回去。”   “怎么想起捡个小丫头呢?你自己都还是孩子。”   “看她可怜嘛,她是从苏州那边过来的难民,父母都死了,我总觉得跟她有些同病相怜。不过还好,我娘还活着,比起她要幸运多了。”   “什么?你娘还活着?”他一愣。   “你,你不知道阿紫是我娘?”我也愣住了。   秦承炎眸光沉了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淡笑道,“真的吗?那这是再好不过了,我一直以为阿紫就是西域来的玉石商人,倒是没察觉她就是伯母。”   “噢。”   他居然不晓得娘的真实身份,那为何那夜里他安排她来接我呢?   不对,他的表情很不对劲,眼底甚至还多了几分忌惮。所以我猜,洛家的灭门肯定跟秦家有直接的联系,他却瞒着我。   我忽然间很怕,如果他和我注定是对立的,那我怎么办呢?   我正满腹怅然往前面走着,前方忽然间一股人潮涌过来,个个都惊慌失措的横冲直撞。我正要躲避,被一个不长眼睛的家伙给狠狠踩了脚,还没缓过神来又被人撞了下,直接就往地上坐了去。   秦承炎眼疾手快地抱住了我,把我带出了人群,我转头一看,才看到都是些耍狮子的人过来了,人群也就跟着他们一起跑,个个都亢奋得很。   “夕夕,有没有被踩到?”秦承炎一脸后怕道。   我捋了捋被踩得生疼的脚,很遗憾地长叹了口气,“炎哥哥,我怕是看不成龙灯了,这脚趾头都要给踩断了,很痛呢。”   “没事,走不了我背着你看!”他莞尔一笑,转身在我面前蹲下,“快爬上来,还能跟上前面耍狮子的队伍!”   ps   宝贝们,今天就三更哈 正文 第157章 喜欢背着你   护城河边人声鼎沸,夜越深,这里的人就越多,难得的热闹。也许是都城的硝烟令人太过压抑,大家终于找到一个能肆无忌惮开心的氛围,都跟疯了一样。   我们没有跟着耍狮子的队伍挤过去了,因为他们会沿着护城河一直耍到城门那边才算结束。估计也没有人愿意结束这种活动,热闹过后的那种死寂何等恐惧,很多都城市民已经承受不起了。   秦承炎就这样一路背着我走,看看路边的花灯,看看远方不断涌动的人群,好像也是一种享受。我趴在他宽阔的背上,感受着他源源不断传递来的温度,都快昏昏欲睡了。   “炎哥哥,你累不累,放我下来吧?”   “不累,这样背着你走到天涯海角也不累。”他笑道,指了指对岸护城河上的花灯,“想不想去那边看看花灯?这样我就能背着你走很远了。”   “那肯定得累死你!”我笑道,心头却是一暖。   “就喜欢背着你走,走完这辈子,我们再走下辈子。”   “讨厌,人又没有下辈子咯。”我心头一悸,把头搁在他肩头又问,“炎哥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记得你好像是忽然间闯进我的生活,忽然间就那样的喜欢我,真奇怪。”   “傻丫头,怎么会是忽然呢,十六年前我就在等你了,等着你降临人间。只是谁也没料到洛家会出事,你就成了我心头最不能放下的事。”   他轻叹了声,无不唏嘘地道,“夕夕你知不知道,直到褚峰带着你出现,看到你那张神似伯母的脸,我才知道上天还是眷顾着我的”   “十六年前?”那会儿他也就五六岁吧应该?   “对啊,十六年了。那次我跟随爹娘去江南拜访伯父伯母,伯父逗我说伯母的肚子里怀着我的娘子,我就哭着闹着要她快给我。于是爹就那样跟伯父结了亲,说如果生的是女儿就嫁与我做妻子,如果是男孩就结为兄弟,我当时还不准伯母生兄弟呢。”   提起儿时,秦承炎一脸的幸福。   我倒是无言以对,想不到那指腹为婚竟是这样来的。那既然秦老爷子都跟我们洛家订了这门亲,为何还要对洛家下手呢?娘说的金门世家,肯定是包括秦家的啊。   我多么希望这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   “那后来呢?”我更好奇了。   “洛家出事过后,我就哭闹着绝食,娘无计可施就骗我,说你尚在人世,等我长大了你就回来了。我就等啊等,直到真正明白那场灭门之灾意味着什么,过后就不在念想了。”   秦承炎说着把我放在了路边的长椅上,蹲在我面前眸光温柔地看着我,双手捧着我的脸,仿佛就在捧一件珍宝,十分激动。   “夕夕,洛家灭门时你还没有出生,我都认定你死了。所以看到你出现那一刻,那种激动和亢奋无法形容,但我又不敢喜形于色,直到你拿出玲珑血凤。”   “玲珑血凤?”   “嗯!那时候去你们家时,伯母就在雕刻这枚玲珑血凤,但还没完成。她跟我说,等这血凤雕刻好了就送给我,当做是我们俩的定情信物,我就惦记了很多年。”   想不到“玲珑血凤”竟是娘的手笔,是用来给我和秦承炎定亲的信物。怪不得妈妈从小跟我说要保护好这枚翡翠,以后会有很大的用途。   想到当初秦承炎那激动不已的眼神,我似乎能明白他的心境了。   所以我更想不通了,在秦老爷子寿辰之时,我明明听到他们父子俩对话,说“玲珑血凤”也到手了,这门亲事还是不要认了。   那也就是说,那翡翠除了定情信物之外,还有别的意思。那么,秦承炎知道吗?   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万千宠溺覆在眼底,我想他是真心爱着我的。所以我不敢细问真相。我特别想听到他铿锵有力地告诉我,洛家灭门跟秦家没有关系,那么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嫁给他。   “那……”   我迟疑许久还是鼓起勇气想问,但说了一个字就不敢了。如果他说是怎么办?这事明摆着跟秦家有关系,因为我听到沈瑜就说了好些次。   即使没有直接的关系,那肯定也脱不了干系,我还能喜欢吗?还能再喜欢他吗?   “那什么?”   看着秦承炎期待的样子,我笑了笑道,“天这么晚了,先送我回去好吗?等会峰哥哥和嬷嬷他们要担心了。”   “去司令府吧?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呢,新年礼物。”   “还是不了,我怕娘去总舵找我,她还是决心要开商行,我得看看她的意思。”   他蹙了蹙眉,迟疑道,“我……也应该找个机会见见她才对!”   回漕帮的途中,秦承炎的脸色变得很凝重,比我还不轻松。所以我心头那份忐忑无比放大,感觉我们俩可能会成为两家恩怨的牺牲品。   娘果然来漕帮总舵了,我老大远就看到她站在大门口边张望着,她的身影我太熟悉不过了。于是我让秦承炎停了下来,冲总舵大门努了努嘴,“我娘在那边,你要过去看看吗?”   “这样吧,你让伯母在这儿多留几天,我会亲自来接她。”   “那我先下车了,你开车小心些。”   其实我也担心娘看到我和秦承炎在一起,她之前虽然没有明确制止我们俩来往,但那语气却并不是很开心。   我下车后整理了一下心绪,快步走了过去。娘可能是看到我们了,因为她盯着这边一直没转头。   我忐忑不安地走到了她面前,轻轻喊了声,“娘,我回来了。”   “倒是玩得乐不思蜀了。”   她还是那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听不出生气还是不生气。我也没敢回她,就那样心惊胆战地站着,她身上那股诡异的气场太强,太慑人。   她看了我许久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径直进屋了,跟飘似得。我轻轻吐了口气,也跟着进去了。脚刚跨进门,阿黄就一个箭步冲过来对我摇头摆尾热情得很。   小铃铛也跑了过来,喜滋滋地问我,“姐姐你回来啦,灯会好不好玩啊?”   我揉了揉阿黄的脑袋,偷瞥了我娘一眼才小声道,“还挺好玩的,有舞狮子,耍龙灯的。给,这是给你带的糖葫芦和糖油粑粑,快吃吧,躲到边上别给我娘看到了。”   “谢谢姐姐!”小铃铛吐了吐舌头,带着阿黄跑开了。   褚峰从跺楼上下来了,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几眼,“义母刚才过来时看到你不在总舵里,大发雷霆了一通,你自己小心些别惹着她了。”   怪不得她态度那样冷漠。   我正准备偷偷溜回房,娘忽然叫住了我,“夕夕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正文 第158章 失望   我想,娘当年一定是个十分规矩的名门闺秀,她的举止太优雅了,哪怕是穿着这样一身微显丧气的黑衣服,满身贵气都挡不住,由内至外散发着。   在她的面前,我深深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压抑,正襟危坐着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撩起了面纱,凉凉瞥了我一眼,“夕儿,齐怀玉之前是不是给了你一份商铺简易地图?拿给我看一看。”   “地,地图?”   我一愣,才想起这地图被秦承炎拿走了,我倒是能画下来,但眼下娘直问我不能当场画给她看啊。我不安地看了她一眼,只好实话实说被秦承炎拿走了。   “放肆!”   她抬手一掌打在了桌上,眸子凌厉地刺向了我。我吓得一个哆嗦,直接就给她跪下了,忙把秦承炎讲的那些局势分析给她也重述了一遍。   她目光更寒,怒道,“这是齐怀玉费尽心思才整理出来的东西,你就这样轻轻松松给别人看了?洛夕,你就那么听秦承炎的话,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儿思想自主能力?”   “我……娘,这些东西我都记得,我这就去画下了给你过目,请你别生气。”   我说着想起身给她倒杯茶水,她冷冷一挑眉,道,“我让你起来了吗?继续跪着!”   “是!”   娘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了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这种气势令我特别难受,我竟不知不觉泪眼婆娑了。   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在她面前十分词穷。我深深感觉到,我都不配给她当女儿。   “生意经学了吗?”   “没,还没有!”   “玉石的鉴别和归类以及全国各地的玉矿有了解过吗?”   “也,也还没有,不过我可以学,我……”   “洛家族谱和家训背过吗?”   娘不悦地打断了我,脸色越来越阴霾,讲话语气也越来越冷漠,她仿佛是在审一个犯人似得。   我不敢再说什么了,因为当初在翻小楼房契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一本泛黄的族谱,只是我当时压根没在意,我都不知道那是洛家的族谱。   她看了我许久,转身走开了,嘴里喃喃了一句,“难道我洛家注定要灭亡,上天竟给了我这样一个无用的女儿。懵懵懂懂,何以成大器啊……”   她无比痛心疾首的话仿佛一把利剑似得插在了我心头,令我痛苦,难受,甚至绝望。她对我的期望可能太高了,所以才这样心灰意冷。   我跪着转了个身,发现她已消失在了夜幕中,不晓得哪儿去了。小铃铛和阿黄都远远站在院子里偷看我,颤巍巍地不敢过来。   我抬头望了眼黑漆漆的夜空,这就好比我此刻的心情,一片阴霾。   我在这儿足足跪到了后半夜,褚峰才过来了,看他满身寒霜,可能是随娘出去了一趟。   他要扶我起来,我把他推开了,“娘让我跪着!”   “起来吧,她已经回去歇息了。她现在脾气不太好,你也别在意,谁经历了一场灭门之灾都会变成这样。你懵懵懂懂了十六年,而她却忍辱负重了十六年。”   “我没有怪她,她唾弃我是应该的,毕竟她曾经是江南第一美人,琴棋书画皆会,而我什么都不是。”我撑着椅子爬了起来,双腿酸得跟打摆子一样哆嗦不停。   褚峰扶着我坐下后,本还想说什么,我把他打断了,“峰哥哥,你先去歇息吧,我在这儿静一静就回院子休息了。”   “那好吧,你早点睡。”   褚峰走后,小铃铛和阿黄就过来了,她都吓哭了,眼底还有一层水光在闪。“姐姐,是不是我和阿黄给你添麻烦了?”   “不是的,是我太让娘失望了。”   “那我给姐姐揉揉膝盖!”她说着就蹲在我面前轻轻揉着,一边揉一边哭,一脸的惶恐。   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轻声道,“你别担心小铃铛,娘对我苛刻,但对他人还是极好的。她不会下令赶你走,即使真要赶你走,我也能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姐姐,我不要去别的地方,就是想留在你身边伺候你。”她哽咽道,眼泪止都止不住。   我笑了笑没说啥,心头却酸溜溜的。我忽然发现,在这乱世中苟活着,真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儿。   这一夜我没有睡,在书房里把齐怀玉的那份简易地图给画了出来,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才放进荷包里,准备等再遇到娘的时候就给她看。   早上天刚亮,我就偷偷溜出门了,在码头喊了个黄包车直奔小弄堂。我准备去找族谱,想尽快背下来平息娘心头的怒火。   这世上只剩下我们母女了,我不想她太失望。   打开木门的时候,院子里仿佛被小偷打砸过似得满目疮痍。我一愣,连忙跑上楼翻出小箱子看了看,里面哪里还有族谱,就连妈妈那普通的珠花都不见了。   我又拉开了衣橱,里面的衣服一件不剩,就连床上的被子都给偷走了。这房子里的东西虽然不值钱,但那族谱看似是很重要的,否则娘不会专门问我背了没。   怎么办,如果落入他人之手那娘一定会杀了我的。   我思来想去,忙给秦承炎打了个电话。本身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应该交给巡捕房的人,但我怕张启明那家伙徇私枉法对我图谋不轨,就只好找秦承炎了。   他接到电话时很惊愕,“小楼被盗了?”   “里面所有东西都没了,院子里也一片狼藉,肯定是被盗了。”   “你在那儿别走,我马上来!”   秦承炎很快就过来了,还带着龙一,他们俩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后,说可能是那些新来的难民所为。眼下政府那边尚没有下达接纳这些人的指令,他们在街上抢东西偷东西已经成惯犯了。   我迟疑道,“衣服掉了也没事,但洛家有本族谱好像也被偷了,我得找回来。”   “洛家的族谱?很重要吗?”   “相当重要!”我都没说为了这事儿我跪了大半晚上。   秦承炎想了下,让龙一先去巡捕房调查一下这事儿。他随后又道,“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把族谱找回来的。眼下这些难民确实很难治理,我正在联络其他世家一起施食,先安抚一下他们。”   “那政府那边不管吗?”   “方市长那个人做事情永远都要听上面的指令,等上边指令下来早就物是人非了。对了夕夕,你跟伯母提了吗?我准备明天请你和她到家里过年,我爹也十分想见见她。”   “我想还是不用了。”   以娘的性子,见不见秦老爷子先不谈,可她人前人后都把脸罩着,说明她无法坦然接受现在被毁的脸。过年这事儿根本提都不能提,她绝不会去的。   秦承炎一愣,“为何?”   “因为……”   我正要说话,院子大门忽然被推开了,我看到娘款款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玉树临风的杜明熙。 正文 第159章 身份   我还没反应过来,秦承炎就连忙朝娘走了过去,“承炎见过伯母!”   娘和杜明熙都愣住了,她回过神来才淡淡应了声,“嗯!”,她又看向了我,语气忽然就严厉了许多,“夕儿,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是过来找洛家族谱的,但好像这里被偷了,所以我,我就叫了炎哥哥来……”   “民宅东西被偷,不是应该找巡捕房的人吗?”   “……”   我真的被娘的气势吓到了,我从来没有怕一个人怕成这样。她轻叹了一声,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杜明熙,“明熙,要不你带夕儿去看看那些商铺吧,我正好有些事情跟承炎说。”   “这样也好,夕夕,那咱们走吧。”   杜明熙从进院子就没说话,但眼睛却一直在我和秦承炎身上瞟来瞟去的。而我十分不解的是娘怎会跟他一起过来这边,听她喊他那么亲切,一定是认识许久了。   我不敢留下,忙和杜明熙走了,他的马车就停在巷子外面,赶马车的人正是陆剑,他看到我微微点了点头,把小凳搬下来放在我脚边。   上车后,我掀开车帘又往胡同看了看,发现院子的门已经关上了。也不晓得娘和秦承炎会讲一些什么,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杜明熙坐边上也不吭声,就是看着我,像赏花儿一样。他帮过我,所以也不好冷落他,不好意思问道,“杜公子,你怎么会跟我娘在一块儿呢?”   “夫人这十六年来一直就在杜府养伤,我自然就跟她熟络了些。”   “什,什么?我娘在杜府呆了那么久?”   我惊得目瞪口呆,娘这十六年来都在杭州杜府,这么近她就没有想过来找我吗?如果她在我身边教我,告诉我该学什么,改做什么,恐怕就没有如今那么失望了。   再有,她和杜府的交情怎么那么深?会逗留十六年?   “夫人当年烧伤得极重,我家掌柜用了十六年时间也没能根治她身上的伤,每年夏天她依然十分难熬,恰巧杜府有个冰窖,她整个夏天就在那里过的。”   “我娘她身上还有伤吗?”   “听掌柜说,体无完肤,能活过来纯属侥幸。”   杜明熙这么一说,我对娘性子陡变的心结好像一下子没了,她从一个众人瞩目的位置落得这般隐姓埋名,绝世的容颜也被毁,心里不平也是情理之中。   大概,她对我的要求也就是当年她自己的样子。   我轻叹了声,对杜明熙说了声“谢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我,什么都没说。   车外传来了陆剑的声音,“贝勒爷,前面就是法租界了,那边好像站了一拨日本人,咱们要直接过去吗?”   “停车吧,我和夕夕进去看看就行。”杜明熙顿了顿,又跟我到,“法租界这边我正好有个铺子,对面就是一家商行,位置不错,可以看看。”   “噢,好!”   杜明熙先我一步下车,我钻出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踩上凳子,他伸手就把我搂了下去,动作看上去很自然,我都不好意思跟他生气。   我埋头便走,他急忙跟了过来,“夕夕,刚才冒犯你了,对不起。”   我觉得杜明熙就是故意的,就没理会他,走得很快,但没料到前方的一拨日本人里竟有个崎川,他好像早就看到我了,正阴森森杵在那儿冷笑。   我忙站住了,“杜公子,要不我们改天过去吧,前面那家伙不是好人。”   “怕他作甚?他们司令员还得卖我几分面子呢。”   杜明熙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拉起我的手走了过去。这节骨眼上我也不敢甩开他,心惊肉跳地跟着走过去了,直接就被崎川和他的兵拦住了。   “洛小姐,咱们又见面了,上次褚舵主弄坏我的武士刀,我心里一直不舒服,这口气现在还堵着呢。”   “阁下是想怎样?”杜明熙捏了捏指节,把我拉到了身后,“敢问你的气堵在哪儿呢?在下正好学了几招中国功夫,倒是可以帮你顺顺气。”   崎川的脸顿时黑了,微眯起的眸子透着几分凌厉,几分阴毒,但他看了杜明熙许久却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发飙发怒,转头问了下身后的小兵后,冲他抱了抱拳。   “原来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好朋友贝勒爷阁下,在下失敬了,你跟这位洛小姐是熟识吗?”   “她是我的家人,以后看到她客气点,别惹我生气,否则你,你,还有你们,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杜明熙冷冷指了指崎川,以及他身后几个兵,再拉着我走开了。   直到走进法租界,我才转头睨了他一眼,“你是日本人的好朋友?你是汉奸?”   他没好气地看我眼,“夕夕,我早年在日本留学,同时也去了法国,英国,都跟他们是朋友,这怎么能用‘汉奸’两个字来定义我呢。”   “可是,崎川似乎很怕你。”   光是留个学,怎么可能有这种震慑力,日本人的本性我又不是没见过。可杜明熙刚刚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一定是有恃无恐才会如此。   而能让他有这等气势的底气,绝不是他贝勒爷的身份。他们虽然是大清世袭贝勒,但清政府很早就亡了,这头衔等同虚设没有任何用途。   我狐疑地看着杜明熙,他耸了耸肩,笑着给了我一个脑瓜崩,“你真是个固执的丫头,走吧,前面就是我说的那个商行了,眼下局势动荡,老板低价出卖,还是不错的。”   我没再去追问杜明熙的身份背景了,越想会越觉得蹊跷的,反正我跟他也没什么交集。   他说的商行名字叫“太行洋铺”,这是个专门卖洋货的大商铺,就在马路转角,占地至少上千个平方,东面和南面都是门脸,很大气。   商行里面的货物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就有个掌柜还在里面算账,看到我们进去连忙迎了出来,“两位是来看铺子的吗?快快有请。”   “掌柜的,你忙你的,我们随便看看。”   杜明熙摆摆手,把掌柜的直接喊走了。他领着我在铺子里转了转,随口问了一下掌柜的这铺子盘下来大概需要多少钱。   掌柜的在算盘上拨弄了好一阵子,跟我们道,“公子,小姐,这铺子我们老板说了至少得九十万银,在加上这些没有卖出的货物的话,一百万银,不二价。”   杜明熙笑了笑,拉着我转身就走了。 正文 第160章 赈灾   在我们去公共租界的途中,杜明熙跟我说,那个“太行洋铺”要不了几天就会以最多三层的费用给我们。我问他为何,他却神秘兮兮地说这是商业机密。   公共租界是英美联合的租界,比起法租界面积更宽,也更繁华。这里集中了好多国家的人,肤色各异。   我记得这地方的商铺是齐怀玉特别标注过的地方,他觉得很有发展前途。最主要是这边来了更多外地的有钱人,他们手里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和汇票。   比起法租界而言,公共租界这边比较平静,里面的次序好了许多。   那家要出售的商铺靠近纳兰衣舍,是在十里洋场,主要以经营丝绸为主。我们到的时候,还有很多的阔太在里面选购丝绸,热闹得很。   这地方比起太行洋铺要大一些,但门脸只要一边,视觉不是那么的好。   我想起秦承炎说的眼下局势最好不要开商行,所以就没那么热衷看店,让杜明熙一个人去谈。我觉得娘让他跟我一起,基本上就是替我拿主意的,她好像很信任他。   “陈宇飞,你下个月马上都要和书月成亲了,干嘛还哭丧个脸啊?”   我正拿着一匹绸缎在看时,门边上忽然又进来两个人,勾肩搭背的,是陈宇飞和甄书凡。   那陈宇飞一脸不悦,走到柜台翻了翻那些布匹,丢了个钱袋子给掌柜的,让他把布匹全都包起来,而后才对着甄书凡摇摇头,重叹了一声。   “书凡,我和书月也就是玩玩的,她完好无缺娶回家也就罢了,可她现在是个瘸子,我娶了她能带出去吗?唉,一天天看着她就烦,气死人了。”   “那不然你怎么办,退婚?”   “怎么退啊,那可是秦家,我们陈家惹得起吗?我爹说了,往后娶了秦书月,我们陈家也算是攀上高枝儿了,在都城也可以横着走了。唉,我这辈子啊,怕是葬送在秦家手上了,我那些莺莺燕燕可怎么办哦。”   “你玩儿你的呗,书月腿不方便还能管得了你啊?”   “她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唉,这说来说去都是洛夕那贱货惹的事儿,这女人要不是秦承炎护着,早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我呸!最好别让我看到她,否则……”   “否则怎样?”   陈宇飞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阴霾的声音给打断了。我偷瞥了眼,发现杜明熙操着手站在了陈宇飞的面前,仗着比他身高,十分霸气且不屑地俯视着他。   两人这一对上,商行里选购料子的阔太们都连忙躲到了一边儿去。   陈宇飞往后退了两步,怒视着杜明熙道,“你他妈的谁啊?谁允许你在这儿撒野的啊……”   “宇飞咱们走,快走!”   甄书凡倒是会察言观色,一把拉着陈宇飞就走了,他一路还在骂骂咧咧的。杜明熙朝门外候着的陆剑使了使眼色,他捡起地上一个石头弹指一挥,那家伙直接就脸先着地了,好久都爬不起来。   杜明熙走过来笑睨着我,“夕夕,往后我也会保护你的,谁欺负你,就是欺负我。”   “谢谢你的好意,还是不用了,以后我会学会自保。”   对于杜明熙的善意,我一直都觉得很诡异。他的出现诡异,身份诡异,以及他莫名其妙的示好也很诡异。所以我很排斥,不太想与他太近。   离开商行时,都已经午后了,我正寻思请杜明熙吃个饭,感谢他陪我走这一趟,他却先开口了,“夕夕,饿不饿?听说前边那个南亭酒店里菜色不错,咱们去看看吧?”   我摸了摸荷包里的钱,大抵是够我们俩吃的了,也就没推辞。   刚到饭店门口,我就看到陈四新、薛仁礼、甄诚、裴远山等一些个名门世家的人也急匆匆来了,个个脸色都还不太好看。好像除了金门世家几个,都城有头有脸的几个大人物也来了。   “老甄,秦司令到底什么事把我们召集过来?”   “我怎么知道,喊得那么急,谁敢不过来?”   “听说是为了那些盲流,他妈的,肯定又是要我们捐钱赈灾……”   这些人都看到我了,但都冷冷瞥了我一眼就走开了,只有裴远山停下来打了个招呼,“洛小姐也是被秦司令喊过来的吗?要不要一起上去?”   “噢,不用,你们先进去吧!”   秦承炎倒是跟我提过约这些人出钱赈灾的事儿,估计就是这事。我回头正要招呼杜明熙进酒店,看到他微眯着眸子盯着远方,面色不怎么好。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瞧见秦承炎过来了,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得很。   “炎哥哥!”   我连忙喜滋滋地朝他招了招手,他莞尔一笑,连忙小跑了过来,“夕夕,你怎么在这儿呢?”   “杜公子陪我走了一上午看商铺,我准备请他吃个饭。”   “呵呵!”秦承炎干笑着走到杜明熙面前,微微颔首,“明熙兄,不介意的话这顿饭我请,正好我也在这儿请客吃饭,多你们俩也没事。”   “也罢,既然承炎兄这样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杜明熙笑着斜睨了我一眼,辫子一甩昂首阔步先进去酒店了。我感觉他有些不悦,不过有秦承炎在,我也没有在意那么多。   今朝这饭厅是被秦承炎包场子了,龙一和龙三已经里面维持秩序。世家的人都来了,还有很多穿金戴银的有钱阔太,看样子像是刚进来都城的人。   杜明熙进去的时候,龙一也让他在一个簿子上签了个名字。我倒是没有,直接进去了,和杜明熙一起被安排在了主席位上,被好些人盯得很不自在。   所有人就座过后,秦承炎走到了席位间,环视了一眼在场的人朗声道,“很感谢大家今天踊跃参加这场由我主持的‘赈灾救援会’,看得出咱们都城的世家和富商都不是那为富不仁之辈,很荣幸,被邀的都来了。   顿了顿,他指了一下我旁边的杜明熙,“更荣幸的是,这儿还多了位富甲一方的杭州杜府家主杜明熙贝勒爷,大家鼓个掌欢迎一下。”   被点名的杜明熙低垂着头,脸瞬间沉了下,一抹寒光迅速从眼底掠过,很快很快,但抬头时,他脸色就恢复了正常。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秦承炎,站起来抱了抱拳,“秦司令真是客气了,在下来都城游玩偶遇这赈灾一事,无论如何也得略表心意。所以我决定,让玉春堂的大夫免费为都城的难民看病拿药,绝不收分文。”   “来来来,大家再鼓掌,谢谢贝勒爷这仁善之举。”秦承炎满面春风地看了杜明熙一眼,可我看到他的笑意未及眼底。 正文 第161章 为什么让我喜欢你   秦承炎此番举行的赈灾救援会,一共筹集了五十万银,也不是个小数目了。其中陈四新出得最多,直接就出了十万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他可能是为了讨好秦家。   估计这些世家都是迫于秦承炎的压力才捐的,一个个离开的时候脸黑得跟煤炭似得。我也把这顿饭钱捐了出去,十个银元,算是出了点儿绵薄之力。   众人走后,我和杜明熙才离开,他准备送我回去,但被秦承炎拒绝了,他说要亲自送我。我正求之不得,也就答应了。   杜明熙倒也没坚持,笑了下就走了。我忽然觉得……他那笑容好生古怪,令我莫名惊悚了一下。   他走后,我问秦承炎今天跟我娘都说了些什么,他三缄其口,但脸色却微微有些变。想起娘对我万般唾弃的样子,我估计也没什么好话。   上车后,秦承炎也没送我回家,而是直接往司令府那边去了,途中他问我为什么还要执意开商行,我回他说这是娘的意思,我劝不住。   他蹙了蹙眉,很认真地看着我道,“夕夕,是不是伯母的什么话你都会听?不管对错是非?”   “她是我娘啊,我怎么能不听呢?再说了,她也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没有她。但,但她不至于是非不分吧?”   其实娘很多观念跟我都相悖,但她的气势强,我也不想反抗。商行一事她早就打定主意,让我跟进不过我试探我的能力而已,其实我并没有发言权。   我不想做傀儡,却也不想伤她的心,十六年来,她受的苦太多了。   秦承炎听后不说话了,只是紧紧握住了我的手,很紧很紧。我看他面色沉重,问道,“炎哥哥,是不是我娘给你讲一些不好听的话了?”   他笑着摇摇头,捋了下我的头发,“伯母这些年肯定是受了不少苦,你孝顺她是应该的。但……如果她不准许你和我在一起,你怎么办?”   “啊?我娘这样说了?”   “没,别多想,我就是随便问问。”   我看他神色异样,估计娘肯定跟他说什么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即使我们俩曾指腹为婚,但秦老爷子在玉石拍卖会上食言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时候娘把玲珑血凰给摔了,还嘲笑了秦老爷子。以她现在的性子,怕是记住了。   这世间,很多人记不得雪中送炭,但一定记得雪上加霜,尤其是经历过生死劫难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人,更能体会到人走茶凉这一点。   而最唏嘘的是,秦老爷子把这一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到司令府过后,小芳立即就送上了我最爱吃的桂花糕,跟我说这是昨夜里秦承炎亲自回秦家大宅子让莲嫂做的,秦老爷子都没有尝到一口。   我端着桂花糕尝了口,很甜,很好吃,可却没有了当初一见倾心的那种感觉。我始终在想秦承炎和娘的对话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我心里如此忐忑不安。   “夕夕,过来!”   秦承炎进来时,拉着我就上楼了,径直到了书房。他从书架上拿出了一叠厚厚的宣纸,大概就一本书那么大,转手递给了我。   “这是什么炎哥哥?”   “洛家大宅子的平面结构图,你看看喜欢吗?”   “啊?”   我忙抱着画纸坐下,一张张看了起来,这结构图画得十分逼真,宅子里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都惟妙惟肖。   即使是一张画纸,也把洛家宅子的气势磅礴展现得淋漓尽致。感觉这如果造起来,比杜府真的要大多了,还依山傍水的,贵气得很。   “炎哥哥,洛家以前就是这样的吗?”   “嗯,跟这个一模一样,我画了几个月才全部画好,准备让匠人照着这个重建。不过苏州那边眼下局势也乱,此事怕是要耽搁一段时间了。”   他走过来倚在书桌边,把我揽进了怀中柔声道,“夕夕,我准备把这宅子建成过后就娶你,许你十里红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好吗?”   “你为什么执意要建这宅子呢?”   “你是洛家的后人,所以灭门的血海深仇都得你来背负,我不忍心。我会帮你重振洛家,让九泉之下的伯父瞑目,他才会放心把你嫁给我。”   “炎哥哥,谢谢你……”   我顿时鼻头一酸,把头埋进了秦承炎的怀中,他拥着我,修长的指尖轻轻从我发间穿过,带给我一阵悸动。   过了很久,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他,“炎哥哥你告诉我,秦家跟洛家灭门到底有没有关系啊?”   他一怔,眸光微微有些闪躲,许久才撑着我的双肩道,“夕夕,秦家和洛家确实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这里面还有很多蹊跷。我只希望上一辈的隔阂不要影响到你我,我们不能让这种矛盾延续下去啊?”   “可,可是……”   果然是有联系的,果然是!   就算我不想让这种恩怨持续下去,那么娘呢,她会善罢甘休吗?她九死一生从火堆中逃出来,如果不能把仇人都绳之以法她会甘心吗?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洛家和秦家有恩怨的对吗?那你为什么要来接近我,还让我喜欢上你呢?”   我推开了秦承炎,起身直接跑下楼了,心里头好乱好乱。他追了下来,一把拉住了我,“夕夕我们能好好谈一谈吗?我会说服伯母,也会处理好秦洛两家的关系,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都会做得很好的。”   “你说说看,如果我们洛家那么多口人的死和你们家有关,我能嫁吗?嫁了过后我祖辈在九泉之下会安心吗?你真讨厌,你欺骗我。”   我甩开了秦承炎的手,转身就跑掉了。我看他追出了大门口,慌忙上了一辆黄包车离开了。   我都没敢回头,因为我对秦承炎恨不起来,他如果强要我回去我可能就回去了。   我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漕帮总舵,本想找嬷嬷诉诉苦,却发现娘也过来了,她就站在院子里。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喊了一声“娘”,她一转身,抬手就是一耳光打了过来。我没有防备,给她一下子打到地上去了。   旁边的小铃铛和嬷嬷见状想来拉我,她冷哼了声,“你们谁敢过来拉她,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正文 第162章 给你许了亲   “娘,娘……”   我看不清娘的样子,但感觉得到她满身的肃杀之气。仿佛在这一刻,我并非她的女儿,而是有着深仇大恨的阶级敌人。她是那样恨我,憎恶我。   我分不清楚,这还是我娘吗?还是照片上那个美艳不可方物又温情万种的女人吗?   她迈着小步走向了我,那脚步沉重得仿佛能一脚就踩碎我。我怕极了她,手撑着地仓皇地后退着,泪流满面。我都找不到话来安抚她的怒火,一个字都找不到。   “夫,夫人,小姐年纪尚小,这么冷的天就让她起来说话好吗?”嬷嬷看不下去了,在边上颤巍巍地道,我都能听到她牙齿打哆嗦的声音。   “几时轮到你来插话?”   娘霍然转头,那面纱随寒风扬起,露出了一点点她布满伤痕的脸颊。嬷嬷吓得一声尖叫,差点摔地上了。小铃铛吓得转身拔腿就跑。阿黄连忙也跟了去,一人一狗很快跑没影儿了。   这样的反应,生生把娘给气着了,我看到她负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捏得指节都在泛白。   其实我明白娘心头的痛,她的嗓子,她的容貌,以及她的身子都已经被摧残,她能熬下来全靠一口气。   而我,在她眼里却偏偏那样不争气。她的痛心疾首我理解,所以既不能反抗,也不忍心反抗。   她忽然冲我咆哮,嘶哑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你还在地上做什么?起来,站起来啊!”   “娘,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你别把自己气坏了。”   我撑着地站了起来,可还没站稳娘又是一耳光拍了过来,她是那样愤怒,打得我耳朵一阵嗡嗡嗡耳鸣。我踉跄了几步才站位,忍着眼泪没哭出来。   “娘,求求你别气了,别把自己气着了。”   “你……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如果不是你,我当年也不至于变得面目全非,也不至于跟你爹阴阳相隔。为什么我要怀上你,为什么啊?”   “……”   原来她这样恨我,我以为她只是习性变了而已,却没想到她心头那股仇恨之火源自我。我惊愕地看着她被面纱罩着的脸,我相信她也在看我,她一定看得出我多难过。   如果她说一声她只是气坏了乱说,我就不难过了。   娘啊,我是你的亲骨肉啊,你为什么这样恨我,这样唾弃我?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样你告诉我,我都可以做到,哪怕是复制你当年的风华绝代,我也可以。   我倔强地看着她面纱下隐隐约约的脸,再也忍不住哭了,是肝肠寸断,是心如刀割。我以为我们会相依为命活下去,就算苦也能笑傲江湖。   “你看看你横眉冷眼的什么态度,你这么不听话这么没用难道我还不能骂你吗?”她指着我鼻头怒道,我也没动,她所有的愤怒和悲痛都不及我心头半点,我被她凉薄的话伤到了。   “你是不是不服气?很不服气吗?”   娘不知道从哪儿抓了把笤帚,噼里啪啦就往我身上招呼,我还是没动,任凭她打我泄愤,我恨不能昏死在她面前,看看她是否能心疼半分。   就这会儿,褚峰忽然从外面狂奔了进来,飞身挡在了我面前。紧接着,小铃铛和阿黄也跑了进来,想来这丫头是去搬救兵了。   “义母,有什么话好好说,别打洛儿了好吗?你们母子分别了十六年才相聚,有什么心结放不下的?你要打就打我吧,我皮糙肉厚没关系。”   娘拿起笤帚指着褚峰吼,“都是你纵容她才这般样子。”   “对不起义母,请你息怒,先屋里休息一下吧?小铃铛,泡一壶好茶过来。”   娘对褚峰要稍微宽容一些,竟听话地任他扶着进客厅了。我看着她气得摇摇欲坠的背影,心头又生出了阵阵怜惜,连忙也过去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倒是没有再推开我,就是身体哆嗦得更厉害了。   “夫人,请喝茶!”小铃铛给娘把茶奉上后,没有离开,怯懦地看了她一眼道,“夫人,小铃铛给你捶捶腿好吗?以前爹生气的时候我给他捶腿他就不气了。”   娘没做声,她就自顾自蹲下去抡起小拳头轻轻捶了起来,褚峰满眼柔光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安慰我。我不敢妄动,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边,不晓得她还会不会训我。   “小峰,你先去忙吧,我有些事情要跟夕儿说。”   “是!”   娘顿了顿,把小铃铛也遣走了,指了指她边上的椅子,“夕儿坐下,娘有话要跟你说!”我坐下过后,她又递了条手帕给我,“把眼泪擦擦,我不想看到你软弱的样子。”   “娘,我会听话的。”我狠狠擦了擦眼泪,小声道。   她取下了纱帽,我才发现她脸上也有两行未干的泪痕。心头顿时一酸,泪花又浮上眼眶,我连忙昂起头逼了回去。   她满眼伤悲地看着我,最后重重吐了一口气,“对不起夕儿,我听到你去了司令府,情绪上有些失控了。你听着,我不准你和秦承炎交往,以前的约定在我摔碎玲珑血凰的时候已经不作数了。”   可是,我喜欢炎哥哥!   这句话我不敢讲出口,可心却从未有过的坚定,很莫名。   “秦家和洛家注定不能够结亲,所以往后你就少见他。”她顿了顿,端起茶杯吹了吹,又道,“那一枚玲珑血凤可是在你的身上?当年我交与了小灵儿,让她在你懂事时佩戴上。”   “我……那玲珑血凤当初被,被炎哥哥拿走了……”   “啪!”   我语音未落,娘手里的茶杯忽然坠地,摔了个粉碎,吓得我颤了下。她眸光一寒,扬起手又要打我,但这一次她没有落下来,扬了很久硬生生把手收回去了。   “你去把它拿回来,从此以后再不准见秦承炎一面!”   “为什么?是不是我们洛家灭门跟秦家有很大的关系?娘,你把当年的事情都告诉我吧,这样我也……”   “混账东西,我叫你拿回来就拿回来,哪来的那么多废话?以你现在的资质和能力,还没有资格知道当年的事,就算知道你也承担不起。”   看着娘严词厉色的样子,我再没说话了。我早已做了准备,知道会和秦承炎分开的,就是舍不得,越是不被祝福,才发现自己越喜欢他。   娘接着又补了句,“我已经给你许了一门亲!” 正文 第163章 命中注定   当娘从容不迫地告诉我,她为我许的人是杜府家主杜明熙时,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坍塌了。她的强势和冷漠激起了我的逆反之心,我当场就拒绝了。   “娘,我的终身大事我自己做主,不需要你为我操心。我喜欢谁,愿意跟谁过一辈子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应该把你的意愿强加在我的身上。”   “你跟我讲话就这个态度?”她一掌打在桌上,冷冷扫了我一眼,“自古以来女子的婚配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还由得了你反抗?”   我垂着头没应声,她在气头上,我越反着来,她可能越愤怒,我不想看到她歇斯底里的样子。   “明天就过年了,我不想生事,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就又戴上了纱帽准备离开,似想起了什么又道,“过完年,你就随我搬去御园那边居住,你一个女儿家住在漕帮总舵也不太好。记得,找个时间把玲珑血凤拿回来,那是洛家的东西。”   “你……不跟我们一起过年吗?”   即使心里怨气冲天,我还是不想跟娘争执。无论如何,她经历过的东西是我有生之年都遇不到的,她熬过了那场灭门之灾,不应该被我气坏了身子。   说话间她已经走出了大厅,远远丢了一句话给我,“我不喜欢过年,所以你们自己过吧,往后我们母女相处的时间还很多,不急在一时。”   看着娘决然远去的背影,我真不懂我们母女怎么会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回想起妈妈对我的呵护和疼爱,在看看娘的冷漠,仿佛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可我又能说什么?   我是洛家的血脉,她是我娘,这就是不争的事实!所谓“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我又怎能去介怀九死一生后落了个面目全非的娘亲呢?   我走出大厅时,瞧见褚峰正怅然若失地坐在跺楼上。我也爬了上去,看到小径上娘的影子已经成了一个小点,越来越模糊了。   “峰哥哥,娘为什么变化这么大?她是不是不在乎有没有我这样的女儿?”我抱着双膝靠在了褚峰身边,还是很贪念他的呵护和疼爱。   他看我一眼,把身上裘皮大衣脱下来披在了我身上,“义母可能是受了太多的苦楚和煎熬,才会对你比较严厉,你也别忘心里去,这天下的父母,谁都有颗‘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   “可是,她把我许配给了杜明熙,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我对杜明熙这个人的好坏与否不予评价,但断然不能接受他成为我的丈夫。我喜欢的是秦承炎,不会因为娘阻拦就忘却这份感情,它可能会持续很久,甚至一辈子。   褚峰听罢没有做声,只是面色凝重了些。我跟他说过些天娘就要带我离开总舵了,想再听听他吹笛子。他怔了下,从荷包里拿出笛子吹了起来,我发现他用的荷包还是我送的那个丑丑的。   当悠远的笛音响起,我心头竟有种刀割般的酸楚,不明所谓。   ……   过年这天,居然下起了大雪,很不可思议。   都城的富贵人家热衷于过年,所以十里洋场热闹得很。但码头上不是,在码头的这些工人眼里,过年只是小孩儿的事儿,他们无忧无虑不懂生活疾苦。至于大人们,都被这乱世逼得活不下去谁还有心情过年呢。   不过褚峰还是给他们每个人多发了五个银元,下午的时候也停了码头的生意,把他们叫回去过年了。   我带着小铃铛和几个护卫把总舵内外都挂满了喜庆的小灯笼,还是想好好热闹热闹。嬷嬷和两个杂工在厨房忙活,今晚上是要准备大摆筵席的。   刚把灯笼挂好,门口的侍卫来报秦承炎过来了,说要见我。我迟疑了下,还是抑不住心头悸动出去了,看到他正和褚峰在大厅里聊天。   两人不咸不淡的样子,怕也是聊得不太开心。   见我过去,秦承炎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夕夕,我来接你一起过年的。”   我本想拒绝他的,但想起娘交代我拿回玲珑血凤,也就同意了。就跟褚峰说了声,“峰哥哥,等会你们别等我过年,我可能会晚点儿回来。”   他蹙了蹙眉,冷冷看了秦承炎一眼,“你最好别让她在秦家受气,你们家的人对她可不是特别友好。”   “我有分寸!”   离开漕帮过后,秦承炎一路上把车开得很慢,好像心事重重。我好几次想直接问他要“玲珑血凤”的,但说不出口,总觉得血凤拿回来我们之间就真的断了,我舍不得。   可是,如果不拿回血凤娘是不会放过我的。   我想了许久,试探着问道,“炎哥哥,我娘说要把我许配给杜明熙,她希望我能拿回属于洛家的那块玲珑血凤。”   “不行,玲珑血凤绝不给你。”   他直接就拒绝了,一个急刹把车停下了。我往外看了下,竟是在贯通东西两区的桥上。漫天飞舞的雪花儿落在波涛滚滚的江面上,瞬间就被吞噬了。估计,从这儿跳下去,人也会马上死去的。   我不敢看秦承炎,就傻傻地望着天际,望着那铺天盖地的雪花儿愣神。   “你说过嫁给我的,为什么要听命于伯母?”许久,他有些生气地道。   我用娘的原话回了他,“自古女子的婚姻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娘都已经这样决定了,我也没有办法。”   “那你喜欢杜明熙吗?”   “不喜欢!”   “不喜欢你还嫁给他作甚?难不成是因为杜府的钱财?我也有啊,伯母要多少让她开个口。”他是震怒了,一张脸气得通红,青筋都鼓起来了。   我不想跟他争论,就开门下车了,站在围栏边看江面。我真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再不管洛家的血海深仇,不问世事。   “夕夕你说话啊?”秦承炎也下车了,站在我身后逼问我。   “我能说什么呢?你们秦家当年做了什么事自己不清楚吗?我娘要把我嫁给杜明熙,我能抵抗得了吗?你以为我想啊?”   我被逼急了,对着他怒不可遏地咆哮着,他一把抓着了我的手,试图解释,“我说了那可能是误会,我会调查清楚把这事弄明白的,可你不要嫁给杜明熙,你本来就是我的妻子。”   “炎哥哥,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看着秦承炎温情万种的眸子,我难过又伤怀。我就是不懂,为什么上一代的恩怨需要我们来背负,老天爷既然安排我们相遇,却又要我们错过。   他摇摇头,把我搂入怀中,“夕夕,命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只要你坚持,我也还在,才算是命!” 正文 第164章 过客   这世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就是“命”了,很多人说命都是自己上辈子修来的,所以好命歹命都得承受。   我一定是命不好的一个,因为我祸害了很多的人。   最终,我没有从秦承炎手里拿回“玲珑血凤”,也没有跟他去秦家大宅过年,我们就在这桥上站了小半宿。想想我们也是疯了,周遭寒风呼啸,江里滚滚浪涛,却一点儿都没影响我们。   他抱着我,用自己的温度给我取暖,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我仿佛有激起了斗志。我决定好好找杜明熙谈一谈,请他拒绝娘这荒唐的提议。   我准备回总舵的时候,秦承炎不放心,勾起我的脸无比认真地道。“夕夕,我会再去跟伯母说的,请她成全我们。你一定要等我说服他们,不要胡思乱想好吗?”   “好,我不胡思乱想,等你!”   他莞尔一笑,低头含住了我的唇瓣,浅浅一吻过后又松开我了,“这辈子有你相伴,我死不足惜了!”   “你别动不动就提到死,我很怕!”我嗔了他一眼。   “好,不说!”他笑着又吻了我一下,才拉开车门让我上去了。   回总舵的时候,他又提到了杜明熙这个人,说他之所以和日本人的关系不错,是因为日方所用的一些药材就是他提供的。   杜明熙祖上就是专门做药材生意的,在大清朝左右逢源的机缘下,把药行开到了英国美国那边,算是这段历史上走得最远的中国商家。   眼下战乱时期,但杜家基本上什么药都能拿到,在乱世中亦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不光是日本人,租界的英、法、美等其他国家的人,都与他有着合作,混得确实风生水起。   我问秦承炎,杜明熙这行为是不是汉奸。   他想了很久回答我,说他也算不得是汉奸,仅仅是一个纯粹的商人而已。他眼里没有国界,只有利益,谁给他银子,他就和谁是好朋友。   似乎,他这样极会见风使舵的人,是乱世最容易生存下去的。   到漕帮总舵后,都已经三点多钟了,秦承炎握着我的手依依不舍,眸子里透着几分担忧。我知道他担心我被娘左右,就宽慰他我会一直等他消息的。   他轻叹一声,伸手紧紧抱住了我,“夕夕,我其实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辈子你就是我心头最软的地方。”   我脸一红,小声道,“我得回去了,再晚峰哥哥会担心的。”   “去吧,我看着你进了大门再回!”   我点点头,趁他不备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一愣,直接搂过我就覆上了我双唇,舌尖长驱直入,舔过我的齿关,游离在唇齿间。   我满心热血沸腾,小心翼翼攀上了他的脖子,生涩地回应着他。他放肆地吸着我嘴里的空气,直到我快要窒息时才松开了我,不稳地喘息着。眸子里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要把我吞噬,焚烧。   我吓到了,连忙打开车门飞快地跑向了总舵大门口。进门过后我就躲在门口看他,他足足等了十来分钟才调头离开。   我小心翼翼地转回头,却发现褚峰不知道啥时站在了我身后,满身的酒气。   “峰哥哥,你怎么还没睡?”   看他双眸绯红,我心里有些惭愧。过年这事儿是我一手操办,也是他最为期待的,可最后我却没有跟他一起过。   他轻叹了一声,落寞道,“你不回来我不放心,就在这儿等着。”   “看你,怎么落了一身的雪花儿,一直呆在外面吗?”我看他肩头覆了好些积雪,忍不住拍了拍。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低垂着眸子看了许久又放下了,“天都要亮了,你快去睡吧,小铃铛都等你到凌晨才睡,她还想你陪她一起放烟花呢。”   烟花……   我这才想起之前褚峰让我在年夜里陪他放烟花,他说已经很久没有人跟他一起放烟花了。我答应了,可又失约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件事。   “峰哥哥,不然我们去跺楼放烟花吧?我答应过要陪你的嘛。”   “好!”   褚峰买的烟花都是都城最好的,十分漂亮。我拿着一根香在跺楼上忙得不亦乐乎,他就在边上看着我放,从左到右,我摆了整整一排挨个挨个放。   待烟花全部放完过后,我连忙转头准备跟褚峰分享喜悦,却发现他坐在台阶边睡着了,脸色红里又透着些许苍白,也不晓得他喝了多少酒,竟醉成了这样。   我准备下楼给他拿个披风,却瞧见秋山在楼下徘徊,看到我下去他走了过来,不悦地看着我。   “大小姐,大当家的今晚上一个人喝了一坛酒,他从来没有这样放肆喝过。”顿了顿,他叹了一声道,“你伤他的心了,你知道他为了陪你过年起早贪黑多久吗?”   “我……”   “他对你怎么样,我们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以前明明喜欢他的,为什么一下子又……算了不说了,我去照顾大当家的,你先去歇息吧。”   “秋山,对不起,今天我确实疏忽了。”   “你又没有对不起我,我就是觉得你把大当家的整伤心了,他对你有多好总舵上下的人都知道。对了,他还专门去马场给你选了一匹马,说是过两天等天气好点儿乔叔就亲自送过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们一起把峰哥哥弄下来吧?”   “唉!”   褚峰喝醉了睡得很沉,我和秋山把他弄到房间时他都没醒。给他盖上被子过后,我也没有马上离去,想起秋山那些话,心里总是沉甸甸的。   我给他泡了一壶浓茶,顺便打量了一下他这房间,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也简单,就跟他的本性一样。   我把茶放在了床头正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得他呢喃了一句,“洛儿,别走!”。我以为他醒了,凑过去一看他还沉睡着,可能是下意识的。   “别走,别离开我,洛儿……”   “峰哥哥……”   盯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我心头五味陈杂,给他掖了掖被子后就连忙离开了,不敢待下去,怕听到更多令我无言以对的话。有句古话说得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们两个,这辈子注定是过客。 正文 第165章 一眼就够   大年一过,都城热闹的气氛又降至冰点,就连十里洋场都萧条了许多。我深深觉得,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年后好几天,我都没有娘的消息,一开始很怕看到她,现在我又有些担心她的安慰了。左思右想,我还是准备去法租界的玉春堂找杜明熙问问她的下落。   她一向行踪不定,但和杜明熙肯定是有联系的。再有,我请杜明熙拒绝娘的提议,这样她就不会逼我了。   我是和褚峰一起去的法租界,他怕我路上有危险,坚持要送我。   这一路上,我看到了几处搭建简易的房子,门匾上写着“救援会”,看来秦承炎已经把收治难民的事儿落实下来了。怪不得街上乱七八糟的人少了许多,瞧着没那么恐慌了。   法租界这边倒是清净,就是在路上遇到了一些嚣张狂妄的日本人在作恶,我发现他们越来越放肆了。   太行洋铺好像还没有卖出去,掌柜的在门口东张西望,一脸苦相。斜对面的玉春堂却是火热得很,进进出出的人还不少,大都是穿着朴素之人。   药行的大门口写着“免费为救援会的百姓诊治”,这是杜明熙在捐赠会那天许诺的,他倒也是个言出必行之人。   褚峰把车停在了药行大门口,也没跟我下去,独自在车上等我。我进到药行里,直接找掌柜的问杜明熙的下落,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子,瞅了我好久才问我是谁。   我没好气地回他,“你就说洛夕找他!”   “噢,原来是洛家大小姐,请稍等!”   掌柜的进后门后,我就在药店大堂里打量。这药行大约一千多平,里面中西药都有,可谓琳琅满目。我发现,这里有很多药都是国内千金难求的,包括上次研制病毒抗体时需要的药材。   “洛小姐,我们贝勒爷有请!”   我正看得入神,那掌柜的出来了喊我。我整了整衣服,才跟着他一起进去了。   这后院居然别有洞天,院子很大,里面还有好几间上好的厢房。杜明熙正坐在院子里泡茶,面前摆着一套茶具,行云流水地把开水倒来倒去。   他看我进去抬眸瞄了眼,笑了笑,“夕夕,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啊?可是我这上好的西湖龙井把你吸引来的?”   “我来是有话跟你说的,你可晓得我娘的行踪?我好些天没见她了。”   “夫人这两天倒是没找过我,她这个人性子乖,行踪漂浮不定,有事自然会去找你的,你别担心。”   看到杜明熙那春风拂柳般的笑容,我有些纳闷了。不晓得定亲那事到底是娘一人所为,还是他也参与其中了。   他指了指边上的石凳,道,“坐吧,先喝口我的热茶!”   “我,我还是不喝了,我站着讲话比较好!”   他挑了挑眉,“讲什么话需要站着说?看你如临大敌的样子,难道我看起来很恐怖?”   “那个……我娘跟我说许了一门亲,对象是你,你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他极干脆地承认了。   “那,那你没拒绝她吗?”   “拒绝?”他停下了泡茶,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为什么要拒绝?难得有个与我门当户对的女子出现,有才有貌又可爱,我为什么要拒绝?”   “……”   看杜明熙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我竟无言以对。他明明知道我和秦承炎之间的关系,可为何还这样固执?敢情,他要的就是一个门当户对的身份和一点儿姿色?   我踌躇许久又道,“那个……其实我们洛家已经家道中落了,跟贝勒爷你绝对不是门当户对,你看能不能说通我娘把这事给取消了呢?”   他笑着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我说不呢?”   “可我又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一辈子这么长,我相信以我的人格魅力,假以时日你也会爱上我的!”   “可,可我喜欢的是炎哥哥,我心里有人了。”我看他不以为意的样子急了,声音也大了许多。其实我不愿意得罪他,最好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杜明熙听罢眸光一沉,但却笑了,“你盲目喜欢他没关系,可我一定有办法让你忘记他的。”   “你才是盲目,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说喜欢我,这也太儿戏了。”我的焦虑和杜明熙温润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我忽然很怕他了。   他勾了下我的脸,难得认真地道,“夕夕,男人动情不需要很长时间,一眼就够了。我们确实见面不久,但我认识你许久了。别忘了,你娘在我杜府呆了整整十六年!”   我感觉杜明熙不像是在说谎,被他认真的样子给吓了一跳。我本来是胸有成竹能劝得住他的,可现在没把握了,我甚至觉得可能会栽在他手里。   他藏得太深了,跟他谈判我就觉得在跟一只狡猾的狐狸过招。我已经江郎才尽,而他还游刃有余。   他见我目瞪口呆,拉着我坐下倒了杯茶给我,“天气冷,看你这脸都冻红了,喝杯茶暖暖身子。我很不明白,嫁给我有什么不好?难道我杜府的钱财比秦家少?”   “不是钱财的意思!”我摇摇头,“贝勒爷,我恳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很喜欢炎哥哥。如果你拒绝这门亲的话,娘就不会逼我了。你家财万贯又风流倜傥,一定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的。”   “但,弱水三千,我就愿取你这一瓢。”他蹙了蹙眉,端起茶杯喝了口,已然有些不悦了。   “我心里有人,你难道不膈应吗?你何必强娶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呢?”   “夕夕!”他掰正我的脸,表情似笑非笑有些诡异,“我这个人确实不喜欢强求别人,一般情况下都是别人来求我的。咱们打个赌吧,我不强求你嫁给我,但如果你求到我面前了,就必须用你自己来交换,如何?”   “真,真的?”我脸色一喜,怕他反悔。我这辈子肯定不会求他,绝不!   “君子一言!”   我居然如此轻易得到了杜明熙的承诺,脑子恍恍惚惚的难以置信。如此我就可以等到秦承炎把秦洛两家的恩怨捋清,等他铺十里红妆来娶我。   回到车上,我忙不迭地把这事儿跟褚峰说了,他听后沉默了许久,道,“洛儿,杜明熙这个人手段毒辣,你可不要小觑了他,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去求他的。”   “我不会,打死我也不会!”   我有些虚张声势,不安地看了眼玉春堂铺子门口,瞧见杜明熙就站在那儿微眯着眸子看着我们远离,唇角挂着一缕似有若无的笑,很是诡异。 正文 第166章 不舍   回到总舵时,娘来了,她换了一身紫色的纱衣,还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对她有种本能的害怕,心里莫名一紧,竟不敢过去打招呼了。   褚峰过去恭恭敬敬喊了声义母,她轻声“嗯”了声,还很温柔。于是我也过去小心翼翼喊了一声“娘”,她却没理我,转身往大厅去了。   “我是来接你的,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我在客厅里等你。”她远远抛来一句话,十分淡漠。   “义母!”   褚峰有些慌了,连忙跟了过去,“义母,就让洛儿在这儿住吧?回头你也搬过来,这样我也好照顾到你们。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对你尽孝……”   他的声音消失在客厅那头,我在院子里静静站了许久,才把覆上眼眶的那点湿润忍去,转身往我住的小院去了。其实我很不舍得离开这儿,但又不得不走。   我的东西并不多,就是一些衣物,也都是褚峰给我置办的。我就收拾了一两套,其余的留在这儿准备让嬷嬷改小一下给小铃铛穿,我担心娘不会让我把她带过去。   我拎着箱子出来时,褚峰可能谈判失败,一脸伤怀地靠在院子的练功木桩边,那种落寞的样子看得我心里一阵阵的刺痛。他不善言辞,却是默默为我做了很多很多。   小铃铛怯懦地站在他边上,满眼泪光又不敢哭的样子,很可怜。阿黄则走过来不停地用大脑袋蹭我的腿,用爪子拨弄箱子,它仿佛也感应到我要离开了。   院子里的其他人都站在远处,一脸唏嘘地目送我。娘这会儿已经出来了,往大院门口走去。我不舍地看了大伙儿一眼,拎着箱子跟了过去。   小铃铛忽然哭着喊了我一声“姐姐”,我顿时鼻头一酸,走到娘身边偷瞥了她一眼,“娘,我……我可以把小铃铛和阿黄带过去吗?”   她迟疑了下,漠然道,“你想带就带上吧!”   我一喜,连忙朝小铃铛招招手,她和阿黄立即屁颠颠地跑了过来。出门时,我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眼褚峰,他还是靠着木桩子,脸色越发暗淡了一些。   接我们的是陆剑,驾着杜明熙那一辆超豪华的大马车,已经停在了大院门口。待我们都上车后,他扬起马鞭一抽,车子就往前飞奔了。   我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后看了眼,褚峰已经上了跺楼,远远地看着我们。我就那样看着他,他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把头缩进车里时,已经忍不住泪如雨下了。   “很舍不得吗?那里仅仅是你落脚的一个地方,用得着哭吗?”娘一开口,我就仿佛挨了一巴掌似得,十分狼狈。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娘,你的心……从来都这样冷吗?自从妈妈死后,一直都是峰哥哥在照顾我,我舍不得他有错吗?”   “放肆!”她一怒,提高了嗓音,“你如果够独立,还用别人照顾吗?很多人十六岁已经独当一面了,而你还像个襁褓里的婴儿似得什么都不懂,这难道很自豪吗?”   “……”   我被她训得哑口无言,脸火辣辣的烫。小铃铛轻轻捏了下我的手,像是在无声安慰我。我想到娘这煎熬的十六年,也就没再跟她争执了。   于是这一路上我也没再讲话了,免得惹得她更生气。车厢里很安静,死一般的安静,我们起伏不定的呼吸声,竟成了车里最诡异的噪声。   御园距离城隍庙不太远,听闻这是明朝某个大官的园林,后来因为家道中落没有钱继续维修管理,落入了一个张姓人之手。不过这都是过去式了,因为现在的御园已经成为公所,被很多工商行业划分了。   我们住的地方距离御园一步之遥,是一处清静的别院。院子虽然不是很大,但也清新淡雅,十分干净。   小小的院落里,配有两个护院,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和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丫鬟,以及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厨娘。   这两个护院生得高大威猛,看样子也是个行家。男子生得斯斯文文,就是不太高。丫鬟倒是长得很清秀,也不施粉黛,很素净。   他们这会儿都集中在院子里,娘带着我进去时,都恭恭敬敬喊了声“夫人,大小姐!”。   娘在他们面前站定,转头跟我介绍,“夕儿,这是张贵和李全,负责看家护院。旺生是这院子的管家,院子里的大小事务都由他负责。杜鹃是我的贴身丫头,这是张妈,这里的厨娘。”   她顿了顿,对这些人又道,“这是小女洛夕,边上那个是她的丫头小铃铛,往后希望大家相处和睦一些。杜鹃,把小姐的行礼拿回厢房吧。旺生,你给小铃铛安排个住的地方。”   说罢她看了我一眼,道,“夕儿,你跟我来!”   娘不带任何感情的安排和差遣,令我深深感觉她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漠。我把箱子给了杜鹃后,就跟着她往后院去了,这里是她的住处,很安静。   她把我领进书房后取下了纱帽,在书架上找了两本书丢在了书桌上,一本是族谱,一本是生意经。   “夕儿,这段日子你就在这院子里把这两本书熟读,牢记,并理解其中之意。在没领悟之前,没我同意哪都不要去。”   “……是!”   我刚想反驳娘这独断的行为,可想到她那急躁的脾气又打住了。我记忆力还算不错,背这两本书不算难事,也要不了多久时间。   她走在椅子上翻了翻桌上的簿子,又漫不经心地瞄了我一眼,“玲珑血凤拿回来了吗?过些天我准备选个好日子,把你和明熙的婚事定了。”   “娘,我不会嫁给杜明熙的,他也同意了不娶我。”   听娘这样一说,我刚忍下去的怨气“腾”地一下冒出来了。她怎么把我的婚姻大事如此轻描淡写,这是在做生意吗?都不管人愿不愿意?   她挑了下眉,冷冷道,“我说了,这事儿由不得你!玲珑血凤你拿不回来,那我自己去拿,我还不相信秦承炎能做出点儿什么事来。” 正文 第167章 禁足   禁足,这是我近十七年来受到的最可悲的待遇。娘把我禁在了横竖不过几十米的小院子里,让我背族谱,学习生意经,鉴别玉石,做她认为我本应该早就会的一切。   我以为也就她一个人严厉,待她出门我就自由了,但其实不然。   三五天的时间,我才弄清楚这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那么简单,他们是娘的心腹,一个个仿佛都长了两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   门口的张贵李全武功出神入化,我夜里偷偷起个夜,他们都会听到动静来问我是不是有事情。   管家旺生,十分的精于算计,他能背出从大明朝以来的所有大商人的发家史以及从事的行业,包括洛家、杜家以及都城的金门世家,这背景他都了如指掌。眼下他就负责教我生意经,一出口就滔滔不绝。   杜鹃,她本是杜府的丫头,娘在那边养伤的十六年都是她在照顾,她精通药理,每天晚上都会给娘做理疗。她就好比是娘的眼线,时刻与我如影随形。   至于张妈,她看似什么都不管,可又好像什么都管,我在院子若站上一分钟,她准来问我是否需要喝茶,或者是吃点点心,吓得我又赶快回去了。   这些人对娘都言听计从,自然也把她的话当成了圣旨,不准我外出。他们看似对我客气得很,其实一点儿不留情面,我呆在院子里还算相安无事,但若要出院子一步就直接被拽回去了。   我忍了小半个月受不了了,我觉得娘打我骂我这都没所谓,可把我禁足在这个院子里却是过分至极。   所以试图说服她让我出去,她只丢给我一句话:“如果你觉得翅膀硬了那就离开这儿,但我告诉你,洛家再也输不起了,这点家底子如果在你的手里败光,那你就是洛家的千古罪人。”   因为这句话,我只好乖乖在这院子里呆着,从正月,到二月,到春暖花开,柳絮飞扬,我依然没有机会走出这院子一步。我每天背族谱,跟着旺生学生意经,把书上的东西倒背如流了,却达不到娘的要求。   这期间,洛家的玉器行在杜明熙的帮助下开始装修了,就是法租界的那个太行洋铺,据说那老板迫于眼下局势严峻,本应该是一百万银的商铺仅以三十万银就卖给了娘,确实是便宜。   但与此同时,都城内外的日本军队已经越来越多,局势越来越严峻。我有种感觉,都城可能会沦为他人的领地。   也不晓得秦承炎怎么样了,一点儿他的消息都没有。   即使局势如此暗波汹涌,但报纸上仍然天天在报道十里洋场那些纸醉金迷的风花雪月,这仿佛成了都城人给自己必不可少的一点儿慰藉。   洛家的玉器行取名为“藏玉阁”,听娘说,洛家当年在江南的玉器行就是这名字,在全国各地共有三四十家。就在洛家灭门过后,这些玉器行的玉器也在一夜之间被席卷一空,真真的人走茶凉。   所以新开玉器行,对娘,对我的意义都很重大。   她说让我做这玉器行的大掌柜,以洛家的名义重出江湖。至于她,则退居幕后,为我保驾护航。   其实我明白她的意思,眼下都城很多人并不晓得她就是我娘亲,杜明熙派工人装修的时候,提的也是我的名字。娘偶尔去看看,他们也以为是家仆而已。   估计现在全都城的人都知道我要开玉器行,就连报纸上都登载了,我猜可能是娘的有心之举,想要打开市场。   开业的时间定在五月初一,娘请道士算了这日子,说这天宜开张。不过玉器行还没装修好,剩下最后一点收尾工程,工人们在紧锣密鼓地忙活。   玉器行的装修风格很大气,里面雕花的红木展柜可谓别具匠心,所有展柜都连接了小灯,开关全开的时候所有展柜泛着滢洁的光芒,非常漂亮。   门脸的玻璃大门都改成了朱红实木雕花木门,瞧上去颇有种沉实内涵的感觉。牌匾上斗大的“藏玉阁”三个字出自我的手笔,我足足写了百来张宣纸娘才满意,最后印下了洛家的大印,做成了匾。   娘终于允许我出门了,说我虽然不够格当大掌柜,但她实在也没有第二选择,不得已。她最终还是一意孤行地开了玉器行,并且把声势闹得很大。我赶鸭子上架,也着实是任重道远。   眼下距离五月初一还有半个月左右,娘为了让我熟悉玉器行的运作,让旺生天天陪我到玉器行说生意经,弄得我疲惫不堪。   至于齐怀玉,他是店里的二当家,负责采购玉石,深加工,再给玉石标价和展柜摆放,他干得是得心应手。其实这里所有事务都是他在处理,至于我,眼下也就是个摆设。   第一批玉器是四月二十五近的玉器行,我亲自签收的。当齐怀玉把玉器一一摆放在展柜时,我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怎么都是这样的东西?   这一批玉器虽然雕工精致,但玉本身全都经过特殊处理的,看上去品质很高,其实也参差不齐。   我没有直接问齐怀玉究竟,急匆匆回了院子,到娘的书房质问她为何要卖造假的东西。既然玉器行用了洛家的名号,那就必须买卖真品。   她正在看书,听罢微微扬了下眉,眼睛都没抬起来,“夕儿,洛家从天堂掉落地狱失去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不用这手段能爬得起来吗?这技巧能以假乱真,你就不要没事找事了。”   “可是这样一来价格抬了十倍不止,如果被人发现咱们洛家的名号就完了!”我可以接受娘的冷漠,强势,以及她所有的任性,但独独这买假东西我受不了。   我据理力争,但她很不以为意。   我急了,走过去拿掉了她的书,“娘,既然玉器行已经开起来了,为什么不能好好经营玉器,还非得弄虚作假呢?爹如果在世,肯定也不会愿意我们做这个的。”   “你爹如果在世,我们母女也不用抛头露面!夕儿,这就是命,既然你已经落得了这般田地,那就必须要识时务。你不要再跟我计较了,马上去拟定请帖,以洛家后人的名义邀请都城名门贵族来参加开业大典,全部都请!”   “娘……”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下去!”她眸光一寒,冷冷剜了我一眼,“记得全部都请,我准备同时宣布你和明熙的婚事。” 正文 第168章 风雨欲来   我不要嫁给杜明熙,我不要嫁给他!   弄好请帖过后,我借口亲自给褚峰送帖子,就带着小铃铛溜了出来。到十里洋场过后我就让她坐个黄包车去漕帮总舵,而我自己则往司令府去了。   快五个月没见秦承炎了,我心头除了期盼之外还有忐忑。也不知道他几个月在做什么,好不好,怎么不来找我。   初夏的都城其实很美,到处都鸟语花香的,但再妖娆的风景遇上这一路跋扈嚣张的日本兵,也都令人倒足了胃口。他们就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而更可悲的是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入侵,无法阻止。   司令府这边戒备森严了许多,老远就有哨兵站岗了,他们好像都是新来的,不认得我。我还没过去就拿枪对准了我,狐疑地瞪着我。   于是我讪笑着走了过去,“麻烦两位长官进去报告一下,我叫洛夕,是来找秦司令的……”   “你们做什么?还不赶快把人放进来?”   我还没介绍完,龙一忽然开着车出来了,喝了这两个哨兵一句,他们连忙把我放进去了。我走到车边看了眼,里面并没有秦承炎,问他道,“龙副官,炎哥哥呢?”   “在书房里,我以为你已经把他忘记了呢。”龙一冷冷扫我眼,开着车离开了。   看他一脸不悦,我愣了下才往司令府去。里面的龙三看到我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淡漠得很。小芳好像已经不在这儿了,这里面都是警卫员。   上楼时我很小心翼翼,不晓得这司令府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看到我都跟阶级敌人一样。   刚一冒头,我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给一把拉上去了,紧接着被强势抵在了墙上,未等我反抗嘴就被两片灼热的唇含住了,十分用力。   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瞪着眼睛看着贴面的脸孔,好像瘦了很多,剑眉下一双眼睛都深深陷进去了。   “告诉我,这几个月你躲到哪里去了?”   好久,秦承炎才松开我的唇,喘息不匀地问我。他一双手把我搂得很紧,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我身上,引得我一阵阵的悸动,热血沸腾。   我捧着他的脸恋恋不舍地打量着,还是那么好看,可因为瘦,他显得成熟了好多。不晓得他经历了什么,眼底多了几分狠,几分凌厉。   “炎哥哥,你怎么瘦这么多了?”我满心疼惜。   他没有应声,把头埋在我的发间不停地亲吻我,又温柔,却又那么的霸道。我贪恋着他这份柔情,因为很怕今天过后可能就再没有了。   “炎哥哥,我们玉器行在五月初一开业,我今天是来给你送请帖的。”   平复好心情过后,我拿出写好的请帖递给了秦承炎,他揣兜里没理会,又把我搂入了我怀中。   “夕夕,这段日子你在哪里?我十里洋场都找遍了都没人。”   “我……在背族谱和生意经,娘要我学做生意。”   我没告诉他这段时间我被禁足,大门都不能出一步。那个地方褚峰都没来过,他又怎么找得到。娘心思慎密,去太行洋铺都选的是晚上,谁又能发现呢?   可这些,我都无法告诉秦承炎。即使我不嫁给杜明熙,娘也不会让我嫁给他的。如果秦家和洛家没有恩怨也罢了,我会据理力争的,可偏偏……   “炎哥哥,娘准备在开业大典上宣布我和杜明熙的婚事,我无法阻止她。”思虑许久,我还是告诉他了,我内心在期待他能去阻止这荒唐的事情。   他眉峰一沉,“我绝不会允许你嫁给他的。”   “可是……”我想说也不可能嫁给他的,但想了想还是打住了,我还是想留点念想,兴许上天忽然就垂怜我们呢?   “你过来夕夕!”   秦承炎把我拉进了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很小的首饰盒子,“这是上次托我那个英国朋友在国外订做的戒指,本来想过年时候送给你的,但错过了。”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光芒四射的菱形粉钻戒指,很大的界面,做工十分精致。在戒指里面,还刻了一个十分逼真却又很小的头像,是他的。   斜着光看,就能看到秦承炎英姿飒爽的模样。如此精湛的雕刻技术,把我惊呆了。这比起娘的篆刻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头像惟妙惟肖,这一看模糊得很,可对着光就清晰无比。   “喜欢吗?”   “嗯!”   他莞尔一笑,把戒指戴在了我手上,刚好合适。我想了想,又取下来了,“娘若看到我接受了你的礼物,指不定又要大发雷霆了,所以我还是不要了吧?”   “别怕,我就要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了,再找一些线索定能说服伯母。”   我看秦承炎胸有成竹的样子,就又把戒指放在了荷包里。想起门口那些哨兵,问他怎么一下子戒备那么森严,他轻叹了一声,说都城现在已经被日军团团包围,估计一场战争在所难免。   “那……会不会打输?”我有些不安了,如果打仗,刚开的玉器行岂不是又成为牺牲品了吗?   “还不清楚,我已经联合了革命军一起抗日,是必须要全力以赴的。不过……”他顿了下,勾起我的脸很认真地道,“答应我夕夕,一旦有风吹草动你就必须听我的命令撤离去香港。”   “去香港?”   “嗯!这只是万不得已的办法,我会尽最大的力量保护都城。”   我听出秦承炎的话有些言不由衷,他一定是预测到了这次力量的悬殊,胜负能有几分。所以才会早早做出一些准备,以防万一。   可是逃又能逃得了么?我听说香港情况也不太好。   “对了夕夕,我给你写个电话号码,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个号无论何时何地打都能联系到我。”   他俯在书桌上写电话号码的时候,我不经意瞥了眼边上的文件,看到上面有一份名单,好像是都城的名门望族。   “这是什么炎哥哥?”我拿起瞄了眼。   “此次日军来势汹汹,国军军力不够,我准备号召金门世家和其他名门望族联合抗日。他们的家底子在都城,谁也不想失去这份家业。”   “那他们愿意吗?”   “大敌当前,由不得他们愿不愿意,这是责任。”说着他把写好的电话号码递给了我,“你先把这号码牢记住,然后把它烧了,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懂吗?” 正文 第169章 开业   五月初一这天,艳阳高照,天空净郎得如洗涤过一样,美得如梦似幻,确实是开业的一个好兆头。   我今朝穿的是兰姨亲手做的一件白色真丝中袖旗袍,上面绣的是一副水墨丹青图,特别的清新脱俗。她说这样更能衬托我的灵气,与玉器的本质辉映。   我的学生头配上这身旗袍倒也不突兀,稍微上点儿淡妆,也还是挺好看的。娘很会装扮,把我捯饬得她满意了才让我出门。   不过八点,我和旺生就来到了藏玉阁,齐怀玉已经在这儿等着了,他把商行两边的门脸全部打开了,牌匾上还是用红绸罩着,会在吉时掀开。   展柜里的玉器已经全部摆满,有观赏用的玉观音、玉如意等大件物品。还有佩戴的饰玉和用作生活的玉瓶,玉壶等,绝对是琳琅满目。这些玉器里面,真真假假都有,品质也参差不齐。   我没能说服娘换上真品,但把这里面的假东西都记住了,并且叮嘱齐怀玉,一旦开业经营要把所有买家的联系方式都记下来,希望有生之年我还有能力给他们换成真的。   娘没有来,说是要看我掌控大局的能力。其实,身边有这么多的帮手,能力不能力对我来说都是浮云。   我的影响力并不强大,但因为是以洛家的名号开店,这意义就不一样了,估计世家那边这点薄面是会给的。   租界的市民倒是很喜欢凑热闹,这会儿已经把十字路口围得水泄不通了,都在纷纷议论我们这玉器行,褒贬不一。   秦老爷子和秦承炎最先到,龙一跟在后面捧着贺礼。老爷子看到我时微微一愣,眼底刹那间多了几分凝滞。他满脸欣喜地内堂瞥了眼,扫了一圈后失望地收回了眼神。   “夕夕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跟当年的玲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秦老爷子讲得言不由衷,其实我也有自知之明。我若能有娘的五分好,她就不会唾弃我了。   我讪笑道,“秦伯伯说笑了,我可不敢跟娘比,你和炎哥哥快快里面请,喜欢什么样的玉器我让利两成给你!”   “这是我们的一点薄礼,还望笑纳。”   “多谢秦伯伯!”   我让旺生收了礼,招呼秦老爷子他们进去了。秦承炎在与我擦肩而过时小声说了句,“夕夕,你今天真漂亮。”   我心头一悸,下意识看了眼秦老爷子,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这边。我脸一红就走开了,站在门口迎接其他的人。   很快,褚峰,薛仁礼和其他世家的人都陆陆续续来了,个个都带着厚礼。我把礼收下后就请他们全部到内堂参观了。   褚峰走到了我面前,低头凝望我许久,浅笑道,“洛儿,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他的浅笑遮不住他脸上的憔悴,以及星眸里那红红的血丝。   我心头一酸,点点头,“我挺好,你呢?”   “我也挺好。”   他哪里好了,一看就是不好。忽然间有很多的话,很多的委屈想跟他说,可千言万语讲不出口。   正好杜明熙又到了,我就转身走开了。他今朝穿了身十分体面的褐色蟒袍,越发显得玉树临风。手里还拿着把折扇轻晃,活脱脱一个风流贝勒爷。   我们本定于十点钟开业,这会儿刚九点半,人已经到齐了。依照惯例,我还得讲几句场面话,还得话里有话。   我走进内堂,望了眼满堂的人,微微扬了一下手,把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了。   “今天,我以洛家后人的身份重开藏玉阁,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一趟,实乃感激不尽。我代表已逝的家父和当年洛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枉死的人给你们说一声谢谢,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在我说到枉死的一百二十三口人的时候,我看到秦老爷子和薛仁礼他们的脸色都有些不对了,不过他们很会隐藏,这点不悦转瞬即逝。   有秦承炎和褚峰在场,我心头多了几分勇气和魄力,环视了人群一眼又道,“洛家虽然销声匿迹了十六年,但世伯们还深深记得洛家,洛夕感激不尽。今朝请诸位世伯来,一是为了讨个吉利,二来也是想请世伯们做个见证,希望这藏玉阁能和你们世家一起挺过这乱世风云。”   其实这些场面话也都是娘要我说的,我知道这里面很多人不屑我。比如陈四新,比如薛仁礼,他们那笑容都尴尬得要死,虚与委蛇同时也需要演技的。   “吉时已到大小姐!”就在这气氛略显尴尬的时候,旺生走过来提醒了我一句。   我笑了笑道,“诸位这边请!”   我把他们都请到店外过后,齐怀玉又发表了一番言论。他的比较中肯,就事论事,没有像我那样含沙射影了。   他讲完过后,我们一同站在了大门的牌匾下,一人抓了一条绸带,待旺生把炮仗点着时,我们俩同时拉下了罩在牌匾的红绸。   与此同时,周遭潮水般的掌声响起,这开业仪式算是顺利结束。   仪式的过程持续得并不久,因为这并非今天的重头戏。娘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在宴会上宣布我和杜明熙的亲事,我昨夜里都阻止了她,但她心意已决。   所以我只能寄希望在杜明熙和秦承炎身上,我希望杜明熙能信守承诺,同时也希望秦承炎能想办法化解,否则……我都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宴席在就近的都城大酒店举行,我们把整个餐厅都包下来了。我领着他们过去的时候,酒店的服务生早就已经在门口迎接了,酒店外墙上还挂着好些彩带,都是恭贺藏玉阁开业的贺词。   上楼的时候,我往后看了眼人群,以秦老爷子为首的金门世家在最前面,其次就是都城其他的名门望族,他们显然很在意门第之分,都有自知之明。   不过好奇的是杜明熙居然走在了最后,我多打量了几眼,才发现他和秦承炎在聊天,脸上虽然谈笑风生,但谈笑间那滚滚硝烟也是显而易见。   但奇怪的是,褚峰好像没有在人群中,我仔细看了看还真没有他。只是现在顾不得了,我们已经到餐厅了。   我一推门,就看到娘侧坐在主位上,把她绝世无双的半张脸露了出来。她眸光淡漠地扫了眼人群,道,“你们都来了啊?” 正文 第170章 无法接受   “玲珑?”   秦老爷子怔了下,连忙一个箭步走了过去,娘眸光一沉,抬手止住了他过去。陈四新狐疑了许久,也慢慢度了过去,但他没有秦老爷子那般激动失控,就站边上看着。   旁边的薛仁礼吓得不轻,他睨了眼身边的甄诚和商全贵,小声道,“喂,这施玲珑怎么……诈尸了?这都死了十六年啊,到底怎么回事?”   “多事!”   商全贵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故作不经意地瞥了我一眼,和甄诚也迅速走了过去。   我不晓得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没理会那边的事儿,先招呼其他的人入了席。估计都城的名门望族都认识娘,所以坐下过后都在纷纷打量她。   娘那一桌我没有安排人,她用侧脸示人,肯定也不想他人看到她被毁的那半张脸。而且,杜鹃就站在她身后不远,手里还拿着她的黑色纱帽。   与我一身淡雅的水墨丹青相比,娘今天仿佛是专门来寻世家晦气的,她穿了一身的黑,身上凌厉的气势与她的装扮很配。   她刚才那句冷漠无奇的话,宛如点燃了洛家与金门世家之间那条埋藏许久的导火索,令这餐厅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秦老爷子情绪无法控制,好几次想走过去都被娘制止了,对他道,“秦老爷子,你如此激动的样子,到底是唏嘘我又活过来了,还是遗憾我没死呢?”   “玲珑,我从来没希望你死去。”秦老爷子一脸尴尬。   “呵呵!夕儿,把秦伯伯带入席位!”   “是!”   我带秦老爷子到席位时,他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娘。眼底除了震惊,激动,还有几分无法言说的东西。   娘站了起来,却是冷傲地背对着众人,双手背在了身后。“今朝洛家玉器行重新开业,玲珑很感谢各位的捧场。洛家灭门十六载,想不到你们还是惦记着,难得啊,难得!”   她顿了顿,微微侧脸,“当年洛家遗失的帛画,想必也都在你们的身上吧?时隔十六年,也不晓得你们找到想要的东西没有。没有的话,还请把帛画还给我,反正与你们也没什么用,也不具有观赏价值。”   “施玲珑,你这是讲什么鬼东西?什么帛画,我们哪里有什么帛画?”讲话的是陈四新,他听到帛画就激动得很。   “陈四爷,我应该没有点名道姓谁拿了帛画吧?你这样激动作甚?”   “你……休得在这儿妖言惑众,大不了这顿饭咱们不吃了!”   陈四新有些恼羞成怒,吆喝着众人想走,但没有人理他,还都若有所思地看着娘,看来她提到的帛画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我也好奇了,那帛画到底有好几幅,但依照娘的心机,可能也只有一幅是真的。或者说,几幅画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难不成,这画还有其他含义?   我记得秦老爷子身上是有两副帛画的,但他此时的表情却平静多了,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娘顿了下,又道,“其实这帛画并不代表任何意思,不过是我玩篆刻的时候闲来无事拓了几张画而已。你们可能会很失望,处心积虑得来的东西,不过我无心之作。”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偷瞄了一眼秦老爷子,看到他的脸色十分不好看。还有旁边的陈四新和甄诚,也都是一脸的将信将疑。   难道,洛家灭门是因为这几幅画?那岂不是太可笑了?   这个时候,齐怀玉站起来对娘抱了抱拳,讲了一句圆场话,“夫人,今朝大家前来都是为了恭贺玉器行开业,咱们还是说点儿别的吧?”   “也是,我正好也有一件事情要宣布,顺便请各位做个见证。”   娘说着侧了身过来,还是露着她半张脸。我不晓得她是否专门练习过,这个站立的姿势又美,又不会暴露她被毁的那半张脸,绝对的风情万种。   “我已经把小女洛夕许配给杭州杜府的大公子杜明熙,正好夕儿也快年满十七,定了日子过后,还请各位赏脸来喝一杯喜酒……”   “娘……”   我吓坏了,连忙看了眼和褚峰坐在一桌的杜明熙,只要他说句话,娘就绝对不会逼我的。然而他睨着我莞尔一笑,端起酒杯轻轻抿了口,理都没理我。   “娘,杜公子说了不会跟我结亲的,他之前说过的。”我试图打消娘的念头。   “洛小姐才貌双全,能与你比翼双飞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又怎会拒绝呢?”   我语音未落,杜明熙忽然站起来了,一句话令我目瞪口呆。他竟然反悔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说,那……在座的人津津有味地这闹剧,都从刚才的帛画的话题里解脱了。   杜明熙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他顿了下望着娘道,“承蒙夫人看得起我,待日子一定,我定铺十里红妆,以三十二抬大轿来迎娶令爱。”   他话一落,在场的人都鼓起掌来,看似热络得很。我看了眼坐在秦老爷子身边的秦承炎,他早已经黑了脸,齿关咬得紧紧的,可为何他还不阻止?   我往桌下瞥了眼,才看到秦老爷子用手死死拽着他,那手背都捏得泛白发青了。看来,秦老爷子确实不希望我们两个在一块儿,当年的指腹为婚,他们两个大人说毁就毁了。   怎么会这样呢?我一直以为杜明熙还算个言而有信之人,可谁料?眼下我要怎样在这样的情况下阻止娘?不,话已至此已经无法阻止了,否则她在众人面前又怎下的来台?   “伯母,我和夕夕自小指腹为婚,这个约定还是当年你和世伯一起定的,你应该没有忘记吧?”就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秦承炎还是挣脱秦老爷子的手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对娘道。   娘冷冷瞥了他一眼,道,“承炎,既然这约定是我们俩个人定的,那么他已经死去,这就不作数了。我们洛家高攀不起你们秦家,对不住了!”   “娘,我死也不会嫁给杜公子的,绝不!”我实在无法忍受娘的独断专制,冲到她面前喊道。   她眸光一寒,卯足劲抬手给了我一耳光,冷哼道,“我承诺过的事情,还没有人能够更改,即便你也不行”   “可是我不喜欢杜公子,你不应该私自决定我的终身大事,你没有资格!”   我吼完就跑了,再不想看到这个所谓的娘,她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打击我,践踏我,继而左右我。若真这样,我情愿我们母女从来不相识。 正文 第171章 反了   我本以为能逃离娘的束缚,但没能,我被守株待兔的张全和李贵直接就逮回家里了。小铃铛走过来不安地告诉我说,娘今天走的时候和杜明熙见过一面,说她一定会说服我嫁给他的。   我恍然大悟,难怪开业仪式时杜明熙来得最晚,原来是和娘私底下见面了。也不晓得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但肯定都与我不利。   我不知道宴会上又出了什么事,娘回来的时候杀气腾腾,走到我面前直接给了我一巴掌。我再没像之前那样唯唯诺诺了,直着脖子怒视她。   “娘,你打吧,打死我最好了,反正我死也不会嫁给杜明熙的。”   “混账东西,你这是要反了么?”   “婚姻是我一辈子的事情,你作为母亲至少要问我愿不愿意,可你问过吗?天底下有你这样的母亲吗?你唾弃我,觉得我什么都不如你,那你为什么又要我来重振洛家啊?”   我也豁出去了,把藏在心里很久的喊了出来。我自问还不算差得离谱,从小读书在班里也是名列前茅。琴棋书画我虽然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然而这些东西,在娘的眼里屁都不是。   这也就罢了,她从来都是那种阶级敌人的态度对我,恨我不成钢,嫌弃我不如她。我不明白,她既然生了我,而我们又是那场灾难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她为什么不能够对我仁慈一些。   我不是个胸有大志的女人,但也不会做那碌碌无为之辈,我的路自己会走。可她既想强行安排我未来的路,却又对我唾弃到不行,她何必自己折磨自己?   所以我体会不到她的苦心,觉得只有痛苦!   她气得指着我的手都在哆嗦,嘶哑的声音越发刺耳,“你……你这畜生,你是洛家的血脉,是你爹唯一的女儿,你难道还指望别人来为你报仇雪恨吗?”   “可这十六年来谁告诉过我是洛家的女儿?谁说过我应该从小立志报仇雪恨?”   “你……”   娘给我气着了,抬手抓掉了头上纱帽,满目阴寒地看着我。她的脸因为扭曲而显得狰狞无比,我觉得她不是我娘,是把我推下地狱的侩子手。   她咬着齿关沉默了许久,怒喝了一声,“杜鹃,拿家法!”   “夫人,这不好吧……”   “拿家法!”   娘居然备有家法?   看着杜鹃抱着一根很粗的木板子过来时,我一脸难以置信,她居然在这里还备了家法,就为了对付我?   小铃铛见状连忙跑了过来,颤巍巍地跪在娘面前请求她不要打我。她只是很不屑地冷睨她一眼,怒道,“你最好滚开一些,否则连你一块儿打。”   “可是姐姐是你亲生女儿啊?”   “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   “可……”小铃铛咬了一下唇,转头对站在走廊下的阿黄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它立即就跑出院子了。   娘看了眼张全和李贵,怒不可遏地道,“还愣着做什么,拿凳子来,开打!”   “夫人,这这……”   “打就是!你们不要手软,最好打死我!”我气得自己把凳子拿了过来,直接趴了上去,转头怒视着娘,“你自己说了,我这样的女儿不要也罢,打完这一顿就请你放了我吧,我们母女就当是从来没见过。”   “你这混账东西!”   娘怒急了,抓过杜鹃手里的木板子就狠狠朝我打过来,一下一下跟下雨似得。我趴在凳子上一动不动,锥心的肉痛比不得我的辛酸,这一刻我恨及了她。   我想起了死在日本人手里的妈妈,当初她堕入风尘就是为了养活我,而这段时间,我这万般唾弃我的娘在哪儿?我是不够担当,也不够聪明,可在这之前谁又告诉我应该要做些什么?   妈妈让我学的东西,除了武功之外我都算是拔尖的,我哪里给洛家丢脸了?我真的不懂,她满心的仇恨为什么要加注在我的身上,难道是我让洛家灭门了吗?   从褚峰嘴里,我听到说娘当年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对下人都极好。我不求她对我像峰哥哥那样好,起码也不要把我当做垃圾一样嫌弃。   她可能真的被我气坏了,打得我半截身子都麻木了也没停,她咆哮着,嘶喊着骂我,打我,疯了一样谁人都拉不住。   小铃铛和杜鹃都吓得跪下来了,求她不要把我打死了,她推开她们吼了句,“打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我们洛家从此以后也算是清净了。”   我死咬着唇承受着她一下比一下重的击打,哼都没有哼一声。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地面上口水鲜血流了一滩。   娘可能真的恨到想打死我吧,我毁掉了她的期望,毁掉了她构筑的复仇计划。   我从没有那一刻如此渴望自己晕过去,最好不省人事。可我神志是这样清晰,每一根神经都在发出哀嚎。   就在此时,阿黄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外面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个人,居然是褚峰。原来阿黄搬救兵去了,从这儿到漕帮不知道它是怎么跑的,累得腿都在哆嗦。   褚峰一下子就把娘的木板子给抢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义母,你饶了洛儿吧,你要是心里的气还没出够,就再打我一顿好了。”   “小峰,连你也不听我话了吗?”   娘兴是打雷了,累得踉跄了一步,杜鹃连忙把她扶到一旁的石凳边坐下了。她连续喘了好几口粗气,脸色也苍白得吓人。杜鹃忙从荷包里拿了颗药丸给她,她吞下去好一会儿才缓些过来,却也没讲话。   褚峰伸手捋了一下我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满眼心疼地看着我。我顿时鼻头一酸,忍了半天的泪水决堤而下,止都止不住。方才鼓着的一口气泄了,满腹委屈油然而生。   “小峰,把夕儿抱回房吧。”过了许久,娘才冷冷道。   褚峰连忙站了起来,小心翼翼横抱着我往厢房走去,我一头扎进了他怀中哽咽道,“峰哥哥,我不要呆在这儿,我想离开。”   “义母正在气头上,你就别跟她对着干了,先在这儿休息几天,我再找个借口过来接你去漕帮。”   褚峰把我侧放在床上,我又顺势趴了下去,屁股上可能浸血了,疼得钻心。他蹙了蹙眉又道,“洛儿你要不要紧?需要喊个医生过来吗?”   “没事,可能没伤着骨头……”   “小铃铛,给她擦点儿药,这几天你就在这儿反省,什么时候觉得自己错了,再什么时候来跟我讲话!”   我话还没说完,娘走进来丢了瓶金疮药给小铃铛。随即她又补了句,“小峰,夕儿马上要出嫁了,这喜事就你来操办吧。” 正文 第172章 说不出的爱   “姐姐,这都打得皮开肉绽了,得多久才能好啊?夫人也真是的,下手这么重,也不心疼心疼你。”小铃铛一边义愤填膺地抱怨,一边给我抹药,时而还哽咽一声。   我没力气跟她讲话,屁股上又胀又痛,火辣辣的仿佛被剜了一层皮一样。但比起这痛苦,我心里更难受,我以为娘这番发火过后就会取消我和杜明熙的婚约,但她没有,一如既往地坚持。   可能,只要我有一口气,她就一定会毫不犹豫把我嫁过去。   “唉,幸好大当家的过来了,要不然夫人今天非得把你打死不可!”小铃铛抹着抹着药又唏嘘道。   我转头瞥了她一眼,“小铃铛,阿黄怎么会去找峰哥哥的?你给它说了什么?”   “阿黄很聪明,以前我被爹打的时候就让它去搬救兵喊娘过来,所以它懂我的手势。在都城除了这院子里的人,它就只知道总舵那边,一下子就明白了。”   “谢谢你阿黄!”我伸手揉了揉阿黄的大脑袋,又道,“小铃铛,天色也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那你不舒服了就叫阿黄,它耳朵尖很小声也能听到,就会叫醒我。”   “我知道,去吧!”   她们离开后,我就这样趴在床上,心头五味陈杂怎么都睡不着。想到娘,想到秦承炎,在想到今朝宴席上的所有人,特别的揪心。   秦承炎显然没有阻止到娘的决定,看样子我们两个恐怕再也不可能了。想到第一次跟他对面,想到他在烈火中救我,在雪夜里吻我,好多事情就像放电影似得接踵而至。   我十分贪恋他给我的那份温柔,疼惜。好像越来越想他,喜欢他,已经刻到心上了。从此往后,生命里兴许就没了他,那我整个世界也都暗淡了。   曾经以为,我会一直喜欢褚峰下去,直到永远,一辈子,可我没有坚持。在我毫无保留地表白,他又故意冷落的时候,我那决堤般的爱慕就像拉上了闸,生生被我拉回来了。   人是一种很诡异的动物,会因为某个瞬间而感动,也会因为某个瞬间而心寒。在我心里,感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而不是一个人唱独角戏。   我以为,两个人在一起只要两情相悦就够了,就能够一辈子到白头了。直到娘给了我当头棒喝,我才晓得原来感情还有那么多的不可能和不可以。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这是洛家祖训上针对女子专门列举的事儿,现在应在了我身上。   我胡思乱想到后半夜,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忽然听到门响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飘了进来。   可能是娘来了,我就没理会,继续装睡着了。   她走到床边站了很久,才轻轻坐在了床沿上,小心翼翼揭开了我屁股上的被子。指尖好像轻触了一下,只是我屁股表皮都麻木了,感觉不是很灵敏。   忽然,我听到了她的轻泣声,她在刻意压抑着,但我还是从那长短不一的呼吸声中判断出来了。她哭了,她是因为心疼还是因为这屁股面目全非害怕了呢?   我很想问她的,可忍住了。她这样骄傲的女人,是不会允许别人看到她的脆弱。   她在这房间里待了很久才离开,我看她离开时,窗外已经天微明了。鸟儿们都醒了,在外面叽叽喳喳叫得很欢。   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两人的对话。   “张妈,你去早市买一些鲫鱼回来给大小姐熬点鱼汤,伤会恢复得好一点儿。记得不放姜,留疤了不好看。”   “哎!”   “对了,再买点肉做她喜欢吃的红烧肉,买点儿桂花糕回来。都记住了吗?肉买瘦一点的,太肥了她不爱吃。”   “都记住了夫人,现在天色还很早,你一夜未睡快去歇息一下吧。我买回来就熬着,等大小姐起来准能喝到鲜香的鱼汤。”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我心头顿时压抑得像放了一块石头。我情愿她一如既往地对我狠,对我严厉,也好过她狠狠打我一顿,再怜悯一下我。   我困了,浓浓的困意终于战胜了疼痛,我捱不住开始迷糊了。但刚合上眸子,就听到院子里一阵争执,好像是娘又在训谁了,吵得很厉害的。   小铃铛蹑手蹑脚地跑进来了,小声跟我道,“姐姐,外面来了一个穿军装的大哥哥,长得好高好好看啊,比贝勒爷和大当家的还要好看。不过夫人好像不喜欢他,在撵他走。”   难道是秦承炎?   我一愣,连忙让小铃铛把我扶了起来,就套了件宽松的睡衣一瘸一瘸地走出去了。到院门边一看,果然是秦承炎和娘在争执,娘又戴上了纱帽。   她手一挥,怒道,“不见,我说不见就是不见,你还是请回吧。”   “伯母,秦家和洛家的事情并没有个水落石出,你何必执意要断绝秦洛两家的关系呢?我爱夕夕,我可以用命跟你起誓,这辈子如果我辜负了她,定遭那天打雷劈!”   “昨天很多人见证我已经把她许配给明熙了,你总不能让我又毁约吧?与秦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很多,承炎你选一个妻子应该不难,回去吧。”   “伯母,我一直以来都很敬重你,所以以礼相待。但如若你真逼我,也别怪我不客气了。夕夕我是要定了,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阻止不了的!”   “怎么,你还能把这院子给铲平了不成?”   “这事儿我绝对可以做到!”秦承炎脸色一寒,眉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是真生气了。“伯母,我等了夕夕十六年,你忍心拆散我们吗?”   “有人都狠心杀了我洛家上下一百二十三口人,我还有什么不忍心的?你给我出去,否则我也要翻脸了!”   “除非你今天把我杀了,否则我一定要带走夕夕。”   “放肆,张全李贵,把这位不请自来的司令官给我撵出去!”   “娘!”   我看不下去了,慌忙叫住了娘。如果秦承炎和她起了冲突,以她的性子更不会宽恕他,那我们之间再没有可能了。   我不想的,我还抱有一点希望。   秦承炎霍然转头,看到我时一个箭步飞奔了过来,“夕夕你怎么样啊?伯母有没有打你骂你啊?”   看他焦急如焚的样子,我心头一阵暖流掠过,浅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很好,我是娘唯一的女儿,她怎么舍得打我骂我呢,你别自己吓自己啦。” 正文 第173章 跟我走   “跟我走!”   当秦承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下意识看了眼娘那边,她还站在那儿动都没动一下,但负于身侧的手却紧握成拳,那指甲仿佛都掐到掌心去了,不知是气还是什么。   我很想就这样不顾一切地跟着秦承炎走了,不管天涯海角,只要有他的地方就可以。可仅仅是那么一瞬间,我这个念头就打消了。   纵使娘再怎么不是,她也是我的娘。她经历了灭门之灾,经历了失去丈夫的痛,还有那养了十六年都没有好的伤和被毁的容貌,我怎么能撇下她独自离开呢。   我摇了摇头,道,“炎哥哥,你快回去吧,我会想办法说服娘的。你不要对她凶,也不要生气,即使你不能爱屋及乌,也要尊重她好吗?”   “真的不走吗?眼下日军猖狂,我必须得带兵打仗护城,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照顾你了。所以你先搬到司令府,这样我随时都知道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没事的,我有机会就给你打电话过去。”   “那好吧,必要时我会派人来保护你和伯母的安全。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把日军赶出都城过后,我再来筹备我们俩的婚事,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给我的。”   “嗯!”   秦承炎走到娘身边时,迟疑许久,还是转身给她说了声对不起,“伯母,我爹固然有可能对不住你,但他绝没有要把洛家灭门的心思,这其中一定有阴谋。请你不要操之过急,等过了这场战争后我会查清楚此事,好吗?”   “哼!”   娘转身就走了,也没理他。他转头又看了一眼我,才急急地离开了院子。娘走到我面前,拿下纱帽静静地看着我,我骇然发现她脸上的疤痕有些破皮了,还不断往外渗血水。   “夕儿,你就那么喜欢他吗?明熙哪一点儿比不上他?”她十分沮丧地道,面色悲凉无比。   “不是杜公子不好,是我就喜欢炎哥哥。”   “你要知道,婚姻并不是喜欢就能过下去的,这世间有多少夫妻是两情相悦?夕儿,你还小,不懂得人间疾苦,总有一天你会顿悟,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   “娘我……”   “回房吧,养伤要紧。”   她说完话就离开了,看那举步维艰的样子,想必是被我气得不轻。杜鹃走过去小心翼翼扶住了她,还回头看了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约黄昏的时候,杜明熙过来了,他都没有去拜访娘,直接到我这房间来了,熟门熟路的。小铃铛在给我扇扇子,看到他连忙站了起来,把凳子让给了他坐。   “你来做什么?”   一看到杜明熙我就很生气,如果他在宴会上直接拒绝了娘的提议,那么我和娘顶多是尴尬一下,我也不至于挨板子了。这是个言而无信的家伙!   “听闻你屁股都被打开花了,我过来看看,顺便送一些生肌膏来。你往后就是我娘子了,我可不喜欢你以后身上留下什么难看的疤痕,我喜欢完美无瑕的东西。”   “你讲什么屁话呢?我怎么可能嫁给你?”我顿时就怒了。   “伯母已经在那么多人面前提了这事儿,你不会让她成为笑柄吧?”他斜靠着椅子很不以为意地道,似笑非笑的模样惹得我一肚子火气。   我冷呲了声,“你不也是个笑柄吗?你说过不会强迫我的。”   “对啊,我说过,现在这承诺依然奏效!”   “真,真的?”我斜睨着杜明熙那轮廓分明的脸,有些将信将疑,可又十分期待。如果他能放手,我一定会把他供起来每日三炷香伺候的。   他耸了耸肩,把生肌膏递给了小铃铛,“记住,早中晚三次,大约三五天过后就差不多了。”他说着站了起来,拍了拍一身贵气的袍子,“好了,我的小娘子,好好养伤吧,我再去看看夫人。”   我别开了头没理他,心里头却是有些喜悦。我把他的话当真了,如果我不求他,那么这婚约就不作数。只要不嫁给他,这样耗下去娘总有一天会心疼我的。   他一走,小铃铛就把门关上了,拿着生肌膏如获至宝,“姐姐,我这就给你抹一点好吗?这样过几天你就复原了。”   “嗯!”   这些天,娘没有亲自过来问我的伤势,但都有派杜鹃过来看看。杜明熙这药膏确实厉害,没两天我伤就好了许多,走路也没什么大碍了。   就是娘一直没有露面,也不晓得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杜鹃这两天看我的眼神很怪异,总是欲言又止,却又什么都不说。   端午这天,褚峰准备把我和娘接到总舵去过端午,但娘说她怕晒不愿意出门,就松口让我一个人去了。   我特别亢奋,领着小铃铛和阿黄一起就过去了。   一路过去,感觉这都城的情况果然不妙,街道上到处可见日军,个个都猖狂得很。   褚峰告诉我,日军前段时间运了不少战略物资过来,都城内外都是他们的人。眼下国共双方虽然已经达成协议一起抗敌,但两军都各怀心事,配合度并不高。   “就前两天,又有几个地下党被抓了,他们说不是日本人干的。”褚峰无不唏嘘地叹了声,“这乌烟瘴气的都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光明。”   “还在窝里斗?”   “谁知道呢,对了洛儿,既然局势这么严峻,你和义母就搬到总舵吧,这边护卫多,我时常也能看到你们。否则一旦战乱,我们隔得这么远我顾及不到。”   “娘不愿意般,她性子固执,你也是知道的。”我无奈地睨了褚峰一眼,又道,“这两天她都躲着不见我,倒是每天会让杜鹃过来问候我。”   “她其实很善良,你多体谅一下她。”   娘善不善良我不晓得,但她那夜里实实在在为我哭过。我想,她心里多少是疼惜我的吧,毕竟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我们到总舵时刚好正午,还没来得及下车,秋山就从码头上骑着自行车冲过来了,直接撞到了车上,慌张道,“大当家的,那个崎川带着一大队人马过来了,强行进入仓库找到了那批被我们拦截的战略物资,现在抓了我们不少工人。”   褚峰脸色顿变,急道,“藏得那么隐秘,他们是怎么找到的?”   “估计,是咱们漕帮出内鬼了!” 正文 第174章 但凡我在   “有内鬼?”   褚峰面色一沉,举目遥看了眼不远处的码头,眼底的光芒逐渐变得凌厉,阴鸷。许久,他让小铃铛扶着我先进总舵,自己又和秋山急匆匆离开了。   看他神色凝重,恐怕不是小事。   拦截日军的战略物资,以眼下的形势看等于在太岁头上动土,日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以他们那丧心病狂的本性,恐怕会以此做要挟,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而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两国关系胶着,开火在即,谁先挑起事端,就等于谁占主导之位了。日军虎视眈眈已久,这一次恐怕有借口起事了。   “姐姐,你在想什么?”小铃铛打破了我的沉思,我摇了摇头没跟她解释太多,跟她一起进屋了。   嬷嬷在厨房忙着准备菜肴过端午,看到阿黄过去时连忙跑了出来,“小姐你总算过来了?夫人呢?”   “娘说怕这太阳晒,就不过来了。嬷嬷,你最近身体可好?小铃铛,把给嬷嬷选的那只玉镯子拿过来。”   “哎!”   “哎呀小姐,你看你,来就来了,还给我带什么礼物呢。”   “一点心意嘛,正好开了玉器行,就给你选了只合适的。”   我接过小铃铛递过来的盒子,打开把里面的翡翠镯子给嬷嬷戴上了。这是我亲自选的一直高冰种翡翠,是货真价实的。   嬷嬷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镯子,揉了揉的湿润的眼角笑道,“那我就谢谢小姐了,你先休息一会儿,饭菜马上就好了。大当家的今朝还买了你最爱吃的大海蟹。”   睨着嬷嬷佝偻的背影,我轻叹了一声,往大厅走去了。我得给秦承炎说说褚峰码头发生的事,我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可能会出大事。   “小铃铛,给总舵的护卫说一声,让他们戒备。你再去跺楼上看看哪些日本人走了没有,快去!”   “知道了姐姐!”   小铃铛走后,我就忙不迭给秦承炎打电话了,但接电话的居然是龙三,他说秦承炎去政府那边开会去了。   我想了想就把电话挂了,没有把这事儿告诉龙三。司令府那边也是人多口杂,我还是不想提太多这事。   我正准备到跺楼上看看,秋山忽然慌里慌张地冲进来了,“大小姐,大小姐出事了,日本人又调来了一大波人,把大当家的给带走了。”   “什么?直接就被带走了?”   “是的,日本人本来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带走的,但大当家的说这些事都跟大伙儿没关系,于是就他一个人被带走了。你快想想办法吧,他这一进去肯定没好果子吃,日本人多丧心病狂啊。”   “你别急秋山,我想想,我再想想!”   我叫住了秋山,被他这样一阵连珠炮的喊,我这思绪就更乱了。褚峰是漕帮的总舵主,这日本人还是不敢轻易把他怎么样的,毕竟还得仰仗他们运送物资。   只是,眼下两国关系如此剑拔弩张,他们的忌惮持续不了多久,就怕一旦起事他们就第一个拿褚峰开刀。   “那些日本人都走了吗?”   “他们留了一个支队在仓库那边,其余的都走了。现在码头已经禁止船只入港,工人们也全部被遣回家了。”   “你说漕帮有内鬼,这怎么说?”   “这批战略物资全都是药品和弹药,是前两个月从东洋运送过来的,刚进入我国海域大当家的就派人盯上了。”   “峰哥哥盯上了日本人的东西?”   我惊愕了,他该不会是……   秋山点点头,又道,“大当家的做了很严密的部署,在海上就把这批东西截了,偷偷运送到了地下仓库里。这个仓库位置十分隐秘,知晓的人也并不多,除了大当家就是几个堂主。这都藏了两个月了还被查出来,肯定是有内鬼。”   “那你知道他截这批货物干啥用吗?”   秋山摇摇头,“不知道,但日本人可恶,人人得而诛之,大当家截了他们东西也是应该的。”   看秋山那义愤填膺的样子,可能是没有想到更深的一层意思。以褚峰那慎密的心思,他绝不会莫名其妙去拦截日本人的东西的,肯定是有目的。   那一次他和秦承炎合伙杀了田中佐野一行,我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他会不会真是?如果那样,这事情就棘手了,日本人对付那边的人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这样秋山,你去趟报社找一下总编陈奇,就跟他说峰哥哥被日本人找借口带走了,其余的什么都别说,懂吗?”   “嗯!”   秋山离开后,我让小马载我去国民政府一趟,最好能遇到秦承炎,他一定有办法救褚峰的。   只是,我没想到国民政府这边门口早已经聚集了无数学生,拉着横幅写着“侵我中华,寸土不让!犯我中华,虽远必诛”,全都在高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个个热血沸腾。   政府门口有很多国民军在维持次序,但显然没什么用。这些热情的学生一个劲地想冲进国民政府里,还有人喊着他们是怂包,没担当没责任。   这些进进出出的国民军官一个个焦头烂额,却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对这些学生怎么样。   我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儿,看样子也等不到秦承炎,正打算离开,他居然在龙一的陪护下出来了,英姿飒爽!   高挑的身板配上那一身戎装,绝对是军中楷模。轮廓分明的脸孔映着浅浅的阳光,仿佛是镀了金的救世主那般威武霸气。   他站在台阶上从左到右一道凌厉的眸光横扫而过,躁动的学生们总算是安静下来了。但还都高举着那横幅,深怕他看不见。   “同学们,爱国是每个中国人的义务和责任,但请你们理性爱国。国民政府会针对所有的事情做出有利的部署,不需要你们冒着性命危险去游行,不自量力去挑衅。你们的任务就是读书,学习知识,为将来的祖国建设做准备,懂吗?”   他语音未落,就有学生质疑了,刚压下去的势头又冒了上来,“秦司令,很多人说我们都城马上就要开战了,你有把握保护都城人民吗?”   “对啊,你有能力保护我们吗?你们政府的人都不敢跟日本人作对,又哪来的勇气保护我们?”   秦承炎瞥了眼那起哄的学生,冷冷道,“但凡我在,就一定能保护都城!” 正文 第175章 腹背受敌   大概,还没有哪一位军官如此铿锵有力地讲过这样的话,所以学生们都沉默了。持续了三十秒钟过后,他们忽然高喊了起来,“坚决拥护秦司令,一同保家卫国……”。   听到这令人热血沸腾的喊声,我竟有种与有荣焉的激动。秦承炎并不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男人,但他一定是最有担当的,赈灾,抗敌,他从来都是运筹帷幄的那一个。   这群学生被安抚好过后,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我忙下了车,站在马路这边看着他,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那么好,我这么差,好像都有些自惭形秽了。   “夕夕!”   秦承炎看到我了,连忙迈下台阶快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强而有力的双臂抱住我的腰肢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   我屁股还没完全好,给他这样一抱顿时一股钻心的痛从尾椎骨那里蔓延上来,疼得我轻轻“嘶”了声,忙抓住了他的手叫他放下。   他放下我,狐疑地看了眼我身后,“怎么了?脸都白了。”   “没,没事!”   我捂着腰心头一阵阵的发憷,屁股上那股疼痛直接就弥漫到腰上,头上,四肢,紧接着好像全身每个地方都开始痛了,痛得我冷汗淋漓。   “到底怎么了?”他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双手拥住了我,我想推开他,但推不动,“你不告诉我就不放开你,反正你很快会是我的妻子。”   “炎哥哥你快把我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我吓坏了,脸忽然就红到了耳根,滚烫滚烫。   “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我只是……”我难为情地瞄了他一眼,讪讪道,“我只是被娘打了一顿板子而已,也没什么大碍。”   “被打板子了?”他一愣,若有所思地想了很久,“就是上次我去找你时候吗?怪不得当时你脸色看起来那么苍白,我居然这样粗心大意。”   “人家都没事了嘛,你快把我放开了,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他看了一下腕表,蹙了蹙眉,“我五分钟过后有个会议要开,你不然去我办公室等我,我让龙一带你去。”   “也好!”   我让小马先回去了,跟龙一去秦承炎的办公室。不过他先让我绕道去了政府大楼后门,接着他在后门处接我,转了几道拐才到了办公室,好像是有意避开了人。   秦承炎的办公室很大,里面放了两个巨大的档案柜,书架上也摆满了书籍和档案。右侧的墙上挂着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斜靠着的窗边摆着一个很大的地球仪,再边上就是一个很大的沙盘,里面好像是整个都城的雏形。   龙一给我倒了杯咖啡,指了指秦承炎的皮椅子,“请坐吧少夫人,少爷至少得半个时辰才能过来,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我下意识摸了下屁股,摇了摇头,“还是不用了,我就站在这儿等他吧。对了龙副官,这沙盘上标的地方,是不是就是日军驻扎之地?”   “对,眼下日军动作频繁,这一仗是在所难免。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尽量不要抛头露面,遇到那些丧心病狂的日军就不好了。他们现在行为十分嚣张跋扈。”   “我知道的,谢谢你!”   我走到窗边望着政府大楼外那气势磅礴的喷泉假山,心里头唏嘘不已。   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的都城,早已经不是那个繁华之都,经济之最的地方了。那纸醉金迷的十里洋场,就是一个将死之人咽气前的回光返照。   死亡之神,好像已经完全控制了这座城市,一股浓烈的死亡之气弥漫在空气中。也不晓得,我和秦承炎在历经硝烟过后是活下来,还是灰飞烟灭?   我正暗忖着,边上的龙一忽然一把推开边上的书架,拉着我闪了进去,紧接着又把书架复原了。他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我揽到了身后。   这地方居然是个小小的暗室,有两尺见宽,里面堆放着一些文件和书籍。   就这瞬间,我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好像刻意压低了声音,走得特别的轻。这脚步声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也不晓得是在做什么。   “处长,找不到那份文件,肯定没有在这儿。”   “不可能,我亲眼看到他把文件拿回办公室才出去的,一定是在这里面。你们赶紧找,他会议应该快结束了。”   “是!”   居然是秦振兴过来了,他这样明目张胆来秦承炎办公室找文件,胆子真够大的。他可能就在这书架外面,因为脚步声到这儿就停住了。   “奇怪,这里怎么有一杯咖啡呢,还是热的。沈瑜,你刚才确定没有看到人进来这边?那个形影不离的龙一呢?”   “我看到龙一去了主楼那边,应该是去会议厅了。这可能是承炎自己倒的咖啡嘛,现在天热,一时半会儿也冷不了。秦处长,找不到咱们先撤吧,被承炎发现了的话,我这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怎么,你还怕承炎杀你啊?他再怎么狠,应该还不至于对你这个搭档下手吧,再说你已经许配给了天印,他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嘛。”   就这会儿,忽然又一个压低了的声音传来,“快走,秦司令会议结束了,人马上过来了。”   很快,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紧接着传来关门声。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我提着的一口气还在嗓子眼,佝偻着腰动都不敢动一下,身体又疼又酸,脚都在打哆嗦。   龙一还没有打算出去,屏着气站在我身边,手还下意识地抓着我。不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铿锵有力,应该是秦承炎进来了。   但好像还有别人,脚步声细碎。   “承炎,累了吧?这是你要的文件,我给你找到了!”   居然是沈瑜,她这是去而复返么?怪不得龙一没有带我出去,原来是怕她遇到我们。估计若真被遇上,以秦振兴的手段,我们面临的就是被灭口。   “你先放这儿吧!这咖啡都有些冷了,我重新去倒一杯。哦对了沈瑜,帮我给三叔打个电话,说晚上有个饭局需要他参加,七点钟在南亭酒店,不见不散!”   “是!”   沈瑜走了至少了五分钟,书架才慢慢被打开了,秦承炎捏着眉心站在外面,瞄了我们俩一眼,“出来吧!” 正文 第176章 别动   龙一可能是习惯了听秦承炎的命令,下意识一个箭步就先出去了,都没管我。我的腿早就站僵了,腰也酸得厉害,哆嗦着脚刚往前迈一步,腿一软直接就脸先着地了。   秦承炎情急之下往前伸出双臂接住了我,但因为没站稳跟着我就倒下去了,触地时他一个翻身抱住了我,我就以一个很奇葩地姿势趴在了他的身上。摔得可真疼,我差点儿背过去去!   “咳咳,少爷,我先出去站岗!”龙一很识相地走出去了,还重重关上了门。   我在秦承炎身上蠕动了几下没爬起来,倒是更疲惫了,一身酸痛。他却是一点儿也不着急爬起来,双手搂着我的腰肢,眸子里透着点儿邪恶的光芒。   “炎哥哥,你快把我扶起来。”我面红耳赤地告饶道。   “让我抱抱,好喜欢抱你的感觉,很幸福。夕夕,等我把日本人赶出都城后,我们就结婚好吗?我已经等不及让你再长大一点儿了。”他就在我耳边呢喃,灼热的呼吸令我心波荡漾。   我轻轻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可是,娘不让我嫁给你。”   “那你呢?你想吗?你想的话,就没有人能阻止得了我们。”   “想!”   即使很害羞,我还是很干脆地讲出了这个字。我要让秦承炎知道我的心意,想嫁给他的心一直都很坚定。   他莞尔一笑,摁过我的头用力吻住了我,手也不老实地覆在了我屁股上,他弄疼我了,我下意识挪了一下搁在他腿间的双腿试图爬起来,他忽然抱住了我不让我动弹。   “别动夕夕,别动。”   看他脸忽然变得有些怪异,我给吓住了,就又动了一下,“炎哥哥你怎,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再动会出事情的。”   他眸光一浪,故意挺了挺腰,有一处硬硬的东西抵了我一下。我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张嘴就要尖叫,他一个翻身又吻住了我,把我压在了他身下。   这次不像方才那样蜻蜓点水了,他用力挤开了我齿关,肆无忌惮地在我唇齿间游荡,掠夺,十分疯狂。   我被他吻得满脑子糊涂,好不容易找回点儿理智,连忙推开了他。喘了几口粗气道,“炎哥哥,我要跟你说正事。”   “在我心里,娶你才是正事!”他还是不放开我,唇瓣不停地轻啄着我的脸,颈窝,痒痒的。   我深怕他又控制不住自己,连忙道,“人家说真的,峰哥哥出事了。”   “褚峰出事了?什么事?”   他恢复了正色,把我抱了起来,还轻轻拍了拍我身上的尘灰。我连忙把褚峰拦截日军战略物资的事儿给他说了,一五一十一个字都没漏掉。   “眼下日本人把他带走了,我怕他进去被严刑拷打,万一他扛不住怎么办?”   “原来这事儿是他干的,怪不得我一直都没有找到人。”秦承炎蹙了蹙眉,拿起水笔在桌边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塞进信封后把龙一叫了进来,“小心点,把这个送去梨园交给裴燕青。”   “是!”   龙一走后,秦承炎转过椅子把我搂进了怀里,盯着我看了许久,很严肃地道,“夕夕,有些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褚峰是那边的人,眼下国共携手抗日,但因为很多诟病而不太合作。我若贸然出手相救,非但救不了他,还可能激化眼下的局势。”   “可,可峰哥哥不能有事。”连他都无能为力了,我想褚峰一定没救了,心忽然就沉下去了。   “别急,我已经通知他们的人了,必要时,我会安排秦家的暗卫去救人,但现在形势不明,一时半会儿还救不出人来,你也先不要着急。”   “可我怕……”   想到褚峰种种的好,我忽然鼻头一酸,眼泪花就冒出来了。秦承炎忙抱住了我,一个劲安慰我,“好了别难过了,他是你义兄,那以后也是我大舅子,我不会见死不救的。”   “日本人会打他吗?”   “这个还不清楚,如果他们用得上的人,多半会以礼相待再加以诱叛。如果用不上,可能就免不得一顿皮肉之苦了。不过,褚峰是漕帮总舵主,对他们而言是用得上的。”   秦承炎其实有些言不由衷,日本人什么本性他比我更懂。我不想再问更多了,怕自己受不了。见得天色也不早,就让他送我回漕帮,他倒也爽快地答应了。   离开的时候,我们还是转了几道拐才走到政府大楼的后门,秦承炎正准备去把车开过来时,沈瑜忽然间绕道过来了,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   这女人,从来就对我恨之入骨,上一次在杭州没能把我杀掉,现在这恨意越来越强烈了。秦承炎冷冷瞥了她一眼,拉着我往停车场去了。   “承炎,马上就要打仗了,你还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免得糟鱼池之殃。”走了好远,沈瑜在后面说了这样一句。   秦承炎头也不回地回了句,“你也要注意安全,免得引火烧身!”   回总舵的途中,秦承炎问及了褚峰被抓一事的细节,我想起秋山说的话,于是给他说漕帮里面可能有内鬼,但具体是谁目前还不晓得。   “内鬼!”他自言自语了句,就再也没有讲话了。   “炎哥哥,那些日本人还在码头,你要小心些。”   他又叮嘱了我一句,“夕夕,我给你的电话记住了吗?遇到很急的事情就打那个电话,无论如何都能找到我。”   秦承炎把我送到总舵后就急匆匆离开了,我站到跺楼去看了眼,他是往码头那边去了,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在跺楼上站了好一会儿,秋山把我叫下去了,带我到马厩那边去了,指着最边上一匹纯白色的小马驹道,“这是大当家为你选的,他一直说找个时间教你骑马,现在怕是不行了。也不知道这一次他能不能化险为夷。”   “峰哥哥吉人自有天相的,你别担心。”   我有些言不由衷,走到小马驹身边轻轻摸了它一下,它对着我就一个劲嘶叫,我连忙抓了一把嫩草递到它嘴边。它歪着头瞪着大眼睛瞄了我一眼,才张嘴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没想到褚峰给我选了这样漂亮一匹小马驹,通体雪白,又有灵气,实乃罕见,就是不晓得他何时才能教我骑马了。   想到这些,我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转头看了秋山一眼,“你今天去报社见到陈奇了吗?他怎么说?”   “他说无能为力!” 正文 第177章 你记住   陈奇竟然说他无能为力,难道他不是那边的人?还是他在欲盖弥彰,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是那边的人?   我站在马厩边想了很久,怎么也想不透,难道是我猜错了么?   回到前院,总舵的人都聚在这边聊褚峰出事的事儿,有些人还在商量着是否离开了。可能他们都觉得褚峰这次凶多吉少,多半是回不来了。   看这架势,没人镇场子恐怕会乱套,于是我就让秋山去打电话,把阮小飞和方世鑫都叫到总舵这边来想办法,看能否想到应对之策。漕帮这么大,不可能总舵主出了事儿这些人就地散伙。   就这当头,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个人:杜明熙!   他和日本人的关系那么好,兴许能很快把褚峰救出来。也不晓得他是否真的要用这条件压我,但我还是想试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褚峰出事。   夜里九点多的时候,阮小飞和方世鑫就过来了,但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我忙把他们请到大厅里,招呼小铃铛泡了一壶上好的茶过来。   “小飞哥,方堂主,峰哥哥的事情想必你们已经听说了,有什么解决方案吗?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大帮派也是,漕帮上下好几千人不能因此就散了。”   阮小飞摇摇头,叹了声,“小妹啊,我的堂口今朝也被日本人里里外外给搜了一遍,气得老子真想拿把刀那边他们给捅了。可能怎么办?他们有枪,有手榴弹,人还多,老子干不过就只能认怂了。”   “我不也是么?大小姐你看,这都是他们打的,下手那个狠啊!”方世鑫撩起他的对襟短衫给我们看了下,身上血淋淋几条鞭痕,被打得不轻。   估计,日本人觉得在褚峰这儿找到了日军的战略物资,那么就有借口对付其他堂口,如果就这样被他们搅和下去,那这漕帮迟早要毁掉。   就怕到时这存在了无数年的大帮派沦落为日本人的玩偶,给他们服务就完了。控制了海运,那等于控制了大半个中国的运输脉络,那真怕国将不国啊。   “要不然,咱们强行去日本人军营抢大当家的如何?大不了跟他们决一死战。”方世鑫迟疑许久道。   我惊愕地瞥了他一眼,想不到一向见风使舵的他还有这份血性,令人刮目相看。随即我摇了摇头,“与其螳臂当车,还不如保存实力,峰哥哥肯定也不希望你们乱来的。”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当家的就这样落在日本人手里吧,那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啊。”方世鑫说着拭了拭眼角,一脸的黯然。   看他凄凄切切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家伙今晚上的戏还真多,见了他好几次,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般勇猛的。   难不成他……?   “小飞哥,方堂主,要不先就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好好处理帮里的事儿,我再想想办法。我还认识一个人,势力很大,跟日本人关系也不错,看他能否把峰哥哥救出来。”   阮小飞狐疑地看了眼我,没做声,点点头就起身走了,方世鑫讪笑着抱了抱拳也离开了。他们俩一走,我就把秋山喊了进来,让他调两个护卫小心跟着方世鑫,看看他有什么其他动作没。   他们都走了后,我也没什么睡意,就又和小铃铛来到了马厩,小马驹这次看到我比刚才热络了些,张着嘴想我喂它吃东西,我抓了把草放在它嘴边,一边喂,一边再给它想名字。   最后,我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银闪”这个名字,因为它眉心中有一道褐色的毛发,很像闪电。   ……   一夜未眠,我天微明就起床洗漱了,然后给杜明熙打了个电话,约他在十里洋场的“风月小筑”里面喝茶,我其实想请他带我去看一下褚峰现在的境况。   他听到我约他喝茶很惊讶,特爽快就答应了。我让小马送我去茶馆的时候,特意让秋山远远跟在了后面,看是否有人跟踪我。如果漕帮真出了内鬼,那么我昨天那番言论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风月小筑”是一个极具民间特色的茶馆,里面有说书的先生,还有唱曲儿的小姑娘,比不得乐百汇那样的高档次,但也有不同的吸引人的地方。   我选了个靠角落的位置等杜明熙,这地方比较隐秘。他迟我三五分钟就到了,居然穿了一身白色西装,还戴了一定圆帽,瞧着也是玉树临风得很。   他进来就看到我了,折扇一展,晃悠着就过来了,“娘子大人急着召唤我,还真是荣幸之至!”   我冷冷瞪了他一眼,“我绝不会嫁给你的!”   “好好好,不嫁,不嫁!但咱们可说清楚了,但凡你有求于我,那么你就要以嫁给我作为条件。”   “……”   因为他这句话,我话到嘴前都生生给咽回去了。他看起来不像是说假话,那我不能求他了。秦承炎那边也说了,万不得已会让秦家的暗卫救褚峰,我还是再等等算了。   于是我放了两个银元在桌上当茶钱,起身就准备告辞,杜明熙一把把我拉住了,“怎么,真是有求于我的事儿?什么事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   “不用了,如果你真把这事儿当成娶我的条件,那我死也不会求你的。”我甩开了他的手,转身就走。   “你是因为褚峰的事吧?他在日本人军营里过得可是很不好哦。”他挑眉睨了我一眼,笑道,“如果你不信,我倒是可以带你去看他一眼,这个是我自愿的,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好!”   我拒绝不了杜明熙,因为褚峰对我的意义太大了,他不光是我的救命恩人,还是我的兄长,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被日本人折磨的。   去日本军营是坐的杜明熙那超豪华马车,途中他问我屁股上的伤好了没有,我别开头没理他。   他忽然就起身坐在我面前,捧着我的脸很认真地看了许久。“夕夕,我必须很认真地告诉你,如果你一旦成为了我的夫人,我希望你懂礼数,知道以夫为尊的道理,我不希望娶一个处处与我作对的女人,懂?”   我拍掉了他的手,冷冷道,“那你听好!一,我不会成为你的夫人;二,我不是你说的那样的女人;三,既然你喜欢那样的女人,那为何还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因为,我现在确实很喜欢你,能容你嚣张跋扈!” 正文 第178章 探监   我跟杜明熙闹得有点儿不愉快,但还是死乞白赖地在他的马车上呆着,我想知道褚峰如今的安危,绝不能赌气走。我还记了一下路线,是从十里洋场往东过护城河桥直走,我猜日本军营应该是东城门这边。   杜明熙被我惹生气了,黑着脸望着窗外不讲话。马车这会儿跑得有些快了,颠得我屁股十分难受,我侧卧在椅子上想趴一会儿,但好几次差点儿被颠下椅子就不敢了。   “陆剑,慢一点。”杜明熙睨了我一眼,淡淡喊了声。   马车的速度一慢下来,我倦意就上来了,靠着椅子准备打个盹,谁晓得糊里糊涂竟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抱我,可我太困就没有理会,直到鼻间一股淡淡的桂花糕香味袭来,我才微微掀开了眸子,瞧见自己竟枕着杜明熙的大腿在呼呼大睡。   我慌忙坐了起来,但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还没痊愈的屁股,疼得我又“嘶”了声。   杜明熙挑眉斜睨了我一眼,把手里一块桂花糕递给了我,“听夫人说你喜欢吃桂花糕,特地买了点儿,尝尝看?”   “那个……刚才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怎么就睡到你腿上去了。”接过桂花糕,我特别懊恼地咬了一口。早上没来得及吃东西,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   他笑了笑,“没关系,很荣幸我未来娘子能把我的腿当成枕头。”   “我绝不会嫁给你的!”我怕这话不够力度,又很认真地跟他道,“杜公子,我喜欢炎哥哥,所以希望你成全我。你对我的帮助我会一直铭记在心,往后有时间报答你。”   他眸光瞬间寒了下,但仅仅一下就恢复了正常,“夕儿,你婚前喜欢他我管不了你,但婚后如果你心里还有别的男人,那我就不能容忍了。这话我先告诉你,这是我底线!”   “所以请你放过我,这与你与我都好。”   “我说过,可以放过你,但你若求到我面前,那就要用自己来换,届时,我希望你准守我们俩的承诺。”   杜明熙认真起来的时候很慑人,那股不怒自威的高贵油然而生。我居然无言以对,所以讪讪地别开头不讲话了。也正好陆剑停了马车,说日军军营已经到了。   我心头一悸,也顾不得他刚才讲的话了,连忙掀开门帘跳下了马车。才发现这地方竟离那乱葬岗不远。日军的军营靠山而建,易守难攻。军营外有无数的日本兵此刻正在操练,喊杀声震天。   他们看到我一跳下马车,就瞪大眸子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个个唇角都挂上了龌蹉的淫笑。我紧张地吞了下口水,站在陆剑身边没敢走过去。   陆剑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取下马车上的小凳放在了车前,再扶着杜明熙下来了,还说了句“贝勒爷小心”。   我没好气地瞪了杜明熙一眼,催又不敢催他。他往前走了步,转头睨了我一眼,支起了一只胳膊。   我一愣,“你干嘛?”   “你不挽着我的手走,他们就会觉得你尚未婚配会对你有歹心!”   “……”   不管杜明熙是不是危言耸听,在这群丧心病狂的日本人面前我并不敢冒险,只好勾住了他的手臂。   他莞尔一笑,昂首阔步地领着我朝军营走了去。“麻烦你给里面的山联大佐报备一声,玉春堂大当家杜明熙携未婚妻求见!”   警卫狐疑地瞄了我一眼,转身往军营跑去了。不一会儿,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子就急匆匆出来了,这人身材高大魁梧,长得普普通通,但脸色却十分白皙,是一种诡异的白。   他看到杜明熙淡然一笑,老大远就伸着手臂过来了,“哎呀呀杜先生,好久不见了!”   “山联大佐近来可好?”   杜明熙伸手握住了山联伸来的手,但姿态却还是高高在上的。所以我很好奇,他在日本人的眼里到底是什么角色,怎会让一个大佐如此谄媚。   “好好,极好极好,这位是?”山联瞄了我一眼,迟疑问道。   “这是我的未婚妻,听说崎川先生因为一点误会抓了她一位熟人,她想过来看望一下。”   “噢,这样啊……”山联笑了笑,若有所思地道,“那两位先请进,不晓得杜先生说的熟人是谁呢?”   我正要开口,杜明熙轻轻夹了下我的手,我就没讲话了。他对山联微微颔首,道,“名字叫阿奎,就是前两天才被抓的,听说是关在了你们这儿嘛。”   “这样啊?那我带你进地牢去看看吧。”   这山联对杜明熙似乎一点儿戒心都没有,直接就带着我们进他们的地牢了。我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四周,记住了这周边的建筑和瞭望塔。   日本人似乎很会搭建东西,这格局我还从来没有看过,总之属于那种易守难攻的典范。地牢是在军营东侧靠山的地方,他们好像把这里挖空了,直接建了个地牢,上面是用铁柱和钢板焊死了的。   还没到地牢门口,我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鞭打声,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痛嚎声。   山联走着走着往后看了我们一眼,笑着解释道,“这些人就是不听话,也不招供,我们也不得不用点儿手段。”看他一脸不以为意的样子,我真恨不能用小弯刀捅了他。   刚打开地牢的大门,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夹杂着腐烂味就扑鼻而来。杜明熙连忙拿出手帕捂住了鼻子,皱着眉头把扇子摇得更厉害。我没他那么讲究,但也被这恶心的气味熏得快要作呕。   往里走,一排排铁栏似得牢房里关了好多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是皮开肉绽的,有的都发炎化脓了。   我挨个挨个看过去,却找不到褚峰的影子。   越往里走,这股恶心的味道就越浓,可能是不通风的缘故,这边热得能让人发晕。   我看杜明熙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他可能有些受不了。可我不能走,我好不容易进来这里一次,一定要找到褚峰在哪儿。   我固执地往前寻找,可这些牢房里都没有他。就在我灰心绝望的时候,不经意瞥到了正前方的刑房,那上面用铁链拴着的人,不是褚峰是谁?他被半挂在墙上,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了,   我心头一悸,下意识要喊“峰哥哥”,杜明熙忽然对着我重重打了个喷嚏,那眼神凌厉得如两把利剑,生生把我脱口的话给吓了回去。   山联看了眼我,和蔼可亲地问道,“夫人,你找到那个叫阿奎的熟人了吗?”   “没有,他可能不在这儿。”讲话的时候我用眼底余光看了眼褚峰,见他忽然就抬起头来了。 正文 第179章 后有尾巴   山联眸光诡异地在地牢里环视了一圈,脸更是笑容可掬了,“夫人,你再看看,确定是没有吗?你放心,只要是你的朋友那就一定是抓错了,我一定会放了他的。”   “还真没有,谢谢山联先生了,他可能不是被关在这儿,你们还有其他的关押人的地方吗?”   “呵呵,没有了,这是我们的大本营!”   这家伙讲话眸光闪烁,一定不是真话,所以我也没再问什么了。   如果方才杜明熙不提醒我,我兴许真会觉得这山联跟他关系匪浅,会对褚峰网开一面了。不过看着家伙那未及眼底的笑,我背脊一阵阵发凉,刚才我差点就……   他似乎不相信我,若有所思瞥了我一眼就没说什么了。我抬头看了看杜明熙,道,“明熙,活该阿奎他不听话去惹崎川先生,吃吃苦也好,咱们走吧。”   “好!”   杜明熙莞尔一笑,拉着我就往外走了。山联走在我身边,我感觉他一直在用眼底余光看我,看得我一阵毛骨悚然,所以我也不敢再看褚峰一眼。   这家伙是个笑面虎,得要小心。   我们离开日本军营时,山联还热情地送了杜明熙一瓶日本清酒,径直把我们送到了营外。我们走了很远,这家伙还杵在那儿看着,也不晓得看啥。   看来,褚峰这一次恐怕真不好脱身了,被关在营地后面,周遭都是日军,即使救了他也不好脱身的。必须要想个万全之策,否则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刚才那句‘明熙’,比喊杜公子好听多了,以后你就叫我明熙吧,我喜欢。”   杜明熙坐那儿看我半天,忽然说了句话,把我吓得一个哆嗦。回过神来才发现,我们已经到十里洋场了,经过来回这一折腾,天都近黄昏了。   我瞪了他一眼,没理会。   此时的十里洋场又开始热闹起来,街上大都是浓妆艳抹的女人和穿得风流倜傥的男人,我觉得他们眼中是没有硝烟的。   天上人间还在营业,褚峰出事的消息并没有扩散很大,可能是被两党的人都压着。我忙叫陆剑停车准备过去看看,但被杜明熙制止了。   “夕夕,你真以为从日本军营里出来就没事了吗?”他说着撩开一点车帘,招招手让我过去看,“看到后面那俩个穿便服的人了吗?那是日本武士,从我们离开军营起就跟上了,脚程快的能与马车持平。”   “这……”   杜明熙这样一说,我还真看到了三五个这样打扮的人,所以我们这是被日本人盯上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急,你跟我一起去见个日本商人,日语你会吗?”   “会一些!”   “那你插话的时候全程用日语,如果不会就什么都不要说。”   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我也不敢说什么了。无论如何,他带着我见了一面褚峰也算是仁至义尽。看那架势,他也是救不了褚峰的,日本人把他看得很严。   我们到了一家名为“俪人亭”的日本料理店,这地方装修就是日式风格,所以过来吃东西的中国人很少。不过这英国和美国人倒是不少,男的女的都有。   刚坐下,一个穿着和服的漂亮女人就迈着碎步过来了,用日语问我们要吃点什么。杜明熙瞥了我一眼,我就用日语说了句“来一些特色料理。”,然后这女人有问他要吃什么,他说再来一些生鱼片。   这女人走后,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笑,“日语发音还不错,以后玉器如果卖给日本人,倒是能卖个好价钱。”   我冷哼了声,“我英语也还行,法语也学过,所以我即使要跟外国人做生意,也绝不会是日本人。”   他笑了笑没说话,转头看了眼店外,叨了句,“奇怪,陆剑怎么都还没有回来?接个人需要这么久么?”   “杜公子,你是不是……”   “要叫明熙,我已经深深爱上了你喊我明熙的感觉。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能如此轻易地撩起我心头的激动,夕夕,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妻子啊。”   我刚要讲话被打打断,有些恼羞成怒,嗔道,“你休得胡言乱语,我说了绝不会嫁给你的。”   “那我也说了,如果你求到我,就那自己来换!”   “……”   我不想跟杜明熙争论,因为他每次都能戳到我最恐惧的神经。我看到褚峰这样已经向求他了,但我觉得秦承炎更靠谱一些,我相信他。   很快,陆剑就领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进来了,五官很端正,带着金丝眼镜,留着两撇小胡子,瞧着倒有几分儒雅之气。   “杜先生,别来无恙啊!”这人一看到杜明熙就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双手张开做了个拥抱的姿势。   杜明熙莞尔一笑,起身跟他拥抱了一下。“小野君,好久没看到你,你更加英俊了。看到你真开心,快快请坐,我未婚妻已经把菜都点好了。夕夕,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的小野太郎先生,我药材行的合作伙伴。”杜明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我。   “你好!请多多关照!”   我起身跟这人握了一下手,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确实没见过,我也就大胆了些。之前跟着田中佐野的那拨人有认识我的,我最怕遇到熟人。   料理上来过后,杜明熙一边照顾我吃东西,一边跟小野太郎热聊,他那日语讲得十分流利,我若不仔细听还会有些听不懂。   两人提到了药材,又提到了欧美那边药材紧张,几个日本军营都急需要药,我支起了耳朵。   杜明熙在问小野太郎,怎么这么快又要货了。这人就说,眼下军中在囤药,希望他能多提供一些,免得到时候供不应求。   我听得明白,这是在暗示马上要打仗的缘故了吧?   小野太郎顿了下,又十分抑郁地叹了声,“我才刚送了一批药去城东的军营里,那里面关押了很多你们中国地下党,都被打得快死了。山联说要先把这些人的命续上,还有用。”   这家伙刚才也去了日本军营?索性我们没有碰上。   杜明熙不以为意地笑了下,道,“既然都要杀死,用了还不是白用么?”   “那自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用这些药的嘛,据说是有个重要份子快要不行了,要用药救急。他们好像说,就是这人拦截了咱们那批药品……”   ps   宝贝们,晚上有个推不掉的饭局,所以更新可能有点儿晚,如果等不及的宝贝们就先休息哈,明天看嘛。   如果今天更不了,明天我至少会更六章或者七章的样子。 正文 第180章 棘手   “啪!”   听得小野太郎如此一说,我心头顿时一慌,不小心把筷子给掉地上了。这家伙狐疑地看了我几眼,微扬起唇角露了个十分诡异的笑容。   “服务生!”杜明熙若有所思地瞄了眼我,把服务生叫过来了,“麻烦你再拿一双筷子过来!”   “杜先生,听山联说你们刚才也去军营了,是去找什么朋友吗?”   “呵呵,小野君,那地方的人还能是朋友么?我不过是去看一个窥视我未婚妻的家伙,可惜没看到,兴许是死了吧。”   “是么?那真是太可惜了,太便宜他了,居然敢窥视杜先生你的未婚妻,该死!”   这一两人一唱一搭,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与狼共舞,就是此时我心头最震撼的感觉。我觉得杜明熙和小野太郎都不是等闲之辈,两人谈话间把商人的那种奸诈和城府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偏偏,我从他们谈话中听出来了好多关于战争的讯息。我没法淡定地坐在这儿了,就偷偷用力捏了下还没痊愈的屁股,疼得我轻哼了声,细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杜明熙一愣,连忙凑了过来,“怎么了夕夕?”   “对不起明熙,可能是坐马车太久把伤口弄裂口了,我可能得先回去了。”   “很痛吗?”他连忙过来扶我。   “没事,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就让陆剑送我回去吧,你陪小野太郎在这儿继续吃好了。”   说完我也等不得杜明熙回应,对小野太郎说了声“失陪”就连忙手撑着腰踉踉跄跄地走开了。我似乎听到杜明熙在跟小野太郎解释我可能是有身孕了,脾气不太好。   这个臭不要脸的混蛋!   陆剑就在饭店外面候着,我爬上马车后就让他直接带我去司令府,他坐在车边没动,“洛小姐,贝勒爷说了,不准你再跟秦司令接触。”   “你不送我就自己去!”   我准备下马车,他挑了挑眉,“我必须很严肃地告诉你,跟踪我们的人一共有五个,都是日本武士。他们之所以一直跟踪而没有冲过来,并不是因为你长得美,而是我们贝勒爷地位举足轻重。所以,你一旦脱单他们就肯定会对付你。”   “……”   这我自然是相信的,日本人对我客气确实是因为杜明熙。我忙偷偷扫了眼四周,发现那些人果然在。即使混迹在人群中,一个个气场还是很慑人,这是一群武功不输于之前被秦承炎杀死的那帮武者的。   我不敢轻举妄动了,可如此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就对陆剑道,“那你能陪我去纳兰衣舍上个洗手间吗?我在兰姨那边等贝勒爷就好了。”   陆剑狐疑地看了我几眼,无奈道,“好吧!”   他把我送到纳兰衣舍后,就在外面护着,我自己就先进去了,跟纳兰说明了来意。她蹙了蹙眉,从储藏室里找了一套满是尘灰的衣服递给了我,“换上从后门走。”   “谢谢兰姨!”   在纳兰的助攻下,我成功从纳兰衣舍逃出来了,避开了那些跟踪我们的日本人。我喊了个黄包车直奔司令府,也不晓得秦承炎在没有。   刚到司令府转角,我就瞧见秦振兴和沈千鹤两人满脸寒霜地走过来了,两人都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我连忙下车了,一个箭步跑到墙外的花坛后,躲在一棵风景树下一动不动。   “振兴,我觉得承炎如此倔强,恐怕是难以说动,你准备怎么办?”   “这小子一心要抗日,也不想想眼下是什么局势,反抗有用吗?真是愚不可及!”秦振兴顿了顿,又怒道,“千鹤,你回去跟崎川打个电话,让他干掉褚峰,先来个杀鸡骇猴,那些乱党分子就能够安分了。”   “是!”   两人这一路聊,一路走到了车边,我恰巧就听到了这么两句,顿然间吓得毛骨悚然。我很疑惑,难道褚峰被抓跟秦振兴他们还有什么关联,他难不成已经被日军诱叛了吧?   等他们车子一开走,我就忙不迭跑向了司令府,也顾不得门口那些警卫了,扯了嗓子就喊,“炎哥哥,炎哥哥……”   他从书房里冒了个头出来,愣了下,又连忙缩回去了,很快就从大厅里跑出来了,“什么事慌里慌张的,还跑这一头汗水?”,他说着拿出手帕给我擦了擦一脸的汗。   我摇摇头,道,“不是跑出来的,是吓的,炎哥哥我们进去说。”   我急吼吼把秦承炎拉进了大厅,把褚峰被关押在乱葬岗附近日本军营的事情给他说了,又提了一下刚才听到的秦振兴和沈千鹤的谈话。   他顿时眸光一沉,“你确实听清楚三叔是这样说的?”   “确定一定!炎哥哥,你一定要救救峰哥哥,他要是死了,我看来也不要活下去了。”一想到褚峰在牢里被折磨的样子,我顿时就哽咽起来了。   秦承炎十分不悦地瞪着我,“那你死了我娶谁去?真是的。”   “呃……”   “好了夕夕,你先别慌,安静下来把日本军营里面的结构仔细想清楚,再告诉我是如何分布的。”他轻叹一声,捏了捏我脸蛋,“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褚峰的,他是你的义兄,我也要爱屋及乌!”   他如此一说,我眼泪顿时就冒出来了,一头扎进了他怀中,“炎哥哥,谢谢你!”   “我先去打个电话给崎川施压,把这事儿拖上一拖,再做部署。他既然被关在那样重要的地方,救出来肯定很难,我们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才能行动。”   “嗯!”   秦承炎答应出手,我这颗心就放下来了,我绝对的信任他。我跟他一起上楼了,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坐一边仔细想那日本军营的结构,一点细节都不敢错过。   我知道那日本军营算得上龙潭虎穴,想要从那里面救人几乎难如登天。但秦承炎可以,因为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妄语,做过一件糊涂事。   我画了一个军营的大略平面图,把岗哨、戒备森严的地方全部都重点做了标记才递给了秦承炎看,“这个地方我不太清楚是什么,但是有很多日本兵从那儿进进出出。这里有重型机枪,还有个这样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   我说着又给他画了个很尖的东西,他一愣,“这是榴弹炮,这个营地居然有榴弹炮?”   看秦承炎脸色顿然变得严峻,我吞咽了一口唾沫道。“好像还,还有两个这样的东西。”   “他们的武器如此精良,那要救人就棘手了,如果跟他们正面起冲突,那中日两方僵持的局面就彻底打破了,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他很严肃地睨我眼,又道,“他们现在一直在找开战的理由。” 正文 第181章 谋事在人   秦承炎认为很严重的事情,那肯定是相当棘手了!可是,褚峰与我的意义十分重大,所以即使知道这事很勉强他,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了。   希望,老天爷能放过褚峰这一次。   这夜里我没有回漕帮总舵,也没有回娘那边,就留在了司令府,参与如何营救褚峰的计划。   秦承炎在纸上画着日本军营进退的线路图,以及预估各个关卡有可能出现的意外,他的样子宛如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在指挥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战斗。   可我知道,这次营救其实比打仗更难,因为打仗双方已经开火就没有那么多顾忌,胜者为王!而营救人质需要考虑很多,最不能是打草惊蛇。   再说,既然是营救,肯定就不止营救褚峰一个人,其他的人也可能会顺带救出来。而这个,又要考虑到国共双方的关系问题。   所以,直到秦承炎捋顺了营救的脉络,我才明白为了这次营救他要付出多少。有那么一刹那间,我想让他放弃营救。可仅仅是那么一瞬间的念头,我还是坚持了。   我发誓,未来不管我活多久,一定会把此生的爱毫无保留给他一个人,永远追随。   我们聊到后半夜的时候,秦承炎让我先洗漱睡觉,他出去找个人。也不晓得他找谁,急匆匆的。但我洗漱了过后也睡不着,心里惦记着褚峰就很不平静。   我真怕秦振兴那混蛋一不做二不休唆使崎川把褚峰杀了,那我……想到这里我鼻头一酸,就又哭了起来。   其实对于褚峰,我是有一种比亲人更多一点的情怀,我曾经很真诚地喜欢过他,甚至期盼着嫁给他。只是后来我遇到了秦承炎,才发现对他那种感觉才是真爱。   但无论如何,喜欢过的那种感觉仍然是与众不同,即使我不想嫁褚峰了,他也是我心里很重要的人,不次于娘亲。   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死,我做不到!   我也没扛多久,还是熬不住睡下了。褚峰出事这两天我一直都没怎么合眼,累得神经都好像恍惚了。   但我睡得也很不踏实,一会儿梦见褚峰人首分离,一会儿梦见他被日本人用枪打成了筛子,总之梦境一直都那么血淋淋,可醒又醒不过来。   这场梦,累得我身心俱疲。   我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似醒非醒。直到眉心有温润的感觉传来,才幽幽然睁了眼,瞧见了秦承炎近在咫尺的脸,又俊朗又硬净,又温柔到了极致。   “炎哥哥……”我心头一悸,情不自禁地伸手勾住了他脖子,“你怎么在这儿?都没睡吗?”   “刚回来,想过来看看你,但看着看着就舍不得走了,夕夕,你睡觉的样子好美,像个睡美人。”他轻触着我的脸颊,还眷恋不休地闻着我眉心,唇瓣,柔情万种。   我脸一红,小声道,“那以后给你看个够。”   “好,等这场风云平息我就娶你。现在还是快起来吧,要不然我都忍不住要爬上床跟你一起睡一觉了。”   他打趣我,害得我脸一红,嗔了他一眼。   他又吻了我一下道,“我已经跟那边的人拟定了营救方案,我准备派秦家的暗卫过去营救,他们配合外援。但眼下就是少一个骑术精湛的人,因为逃离路线有个地方要跨河,很冒险。”   “嗯?跨河?”   我懵懵懂懂地坐了起来,秦承炎索性一个满抱把我抱到了书房,指着书房墙上一张都城地图给我看,“这个地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从这里撤退过后很安全。但须得骑马,因为这垭口外面是一段很长的沼泽,人过去很困难。”   他说着睨了我一眼,又道,“然后那边的人从这边撤退,诱敌。而秦家暗卫则在这里善后,再撤退,这样的话他们不会知道这一切是我安排的。”   他说着把我放在了书桌上,用手圈住了我,很认真地道,“夕夕,我必须明哲保身,否则对于秦家我无法交代。这其中的关系千丝万缕,请你明白我的苦衷。”   我忙不迭点点头,“我懂的炎哥哥,我知道你的为难,能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情况下帮忙救峰哥哥,我已经很感动了。”   “傻丫头,我不要你的感动!以后你就是我妻子了,我们和褚峰也算是沾亲,救他也是情理之中。”   “……”   我竟无言以对!这个男人,我这辈子要如何去爱,如何去守护?他怎么可以那么好,那么霸气?   看着秦承炎宠溺的眼神,我又热泪盈眶了,感动得话都讲不出来。他轻轻蹭了蹭我鼻头,又道,“找不到马术好一点儿的,我准备自己去,以防最后功亏一篑。”   “不!”   我脱口道,他已经做了这么周密的部署,还让秦家的暗卫深入第一线去救人,我不能让他在冒险了。   我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一个人:乔灵儿。   她的骑术我是见识过的,并且她很爱褚峰,如果这件事她参与了,那至少峰哥哥会对她抱有几分感激,兴许以后能成就一段佳话也不一定。   于是我提了漕帮马场的乔叔,秦承炎微微一愣,“你说的可是那个十分泼辣的女孩儿?”   “你也认识?”   “自然是认识的,我会骑马就是她教的,小的时候在伯父的马场里玩,她很凶,老说我和褚峰笨。”   秦承炎如此一说,那我毫不犹豫就去给乔灵儿打电话了。既然她能教出褚峰和秦承炎这样的徒弟,那马术即使不算登峰造极,跨那菩提河应该没问题。   我没有跟乔灵儿说褚峰的事情,这事儿现在被两党的人压着她还不知道。所以听到我让她把马场最厉害的马儿骑过来时,就特别的纳闷。   “夕夕,你可知道马场最厉害的马儿是我爹看守的那匹汗血马,我长这么大就骑过一次,那彪起来的感觉真的跟风一样,比我的追风还厉害。”   “所以才叫你骑过来嘛,你到漕帮总舵来,我去那边等你。”   “是有急事吗?你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对。”   “没太大的事,反正你必须在傍晚前赶到这边。”   和乔灵儿电话结束过后,我这心就开始拧着了。即使这计划天衣无缝,但常言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又晓得最终能否成功呢。   秦承炎无法百分百保证,我更不能了。他看我情绪低落,走过来抱住了我,“别担心夕夕,我会尽力的,我也会跟着去,万不得已我会出手的。”   “可是,你若去了万一被他们认出来,那秦家就……”我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绝不是一个小小处分就能平息的。   他莞尔一笑,又捏了捏我脸,“傻瓜,他们有张良计,你夫君我有过墙梯,活人还会被尿憋死么?” 正文 第182章 五毒膏   漕帮总舵被秦承炎派人保护着,内外都戒备森严,他是第一时间让龙一带兵在这儿护着,这样秦振兴想介入也没有机会了,毕竟在都城,最大司令官是他的大侄子。   与外,秦承炎的借口十分充分:漕帮虽然是民间帮派,但这海运神经中枢却是归国民政府管辖,漕帮目前出了事,政府肯定要派人监管着。   所以,回总舵时看到码头又恢复了运营,我心里对秦承炎那份感动更强烈了。若非他力挽狂澜,估计整个漕帮都被秦振兴给摧毁了,哪里还能保留现在这样。   我刚到总舵外面,阿黄就嗅到了我的气息,飞快地跑了出来接我。小铃铛紧随其后,这丫头现在把我当做了亲人,也是唯一的寄托了。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人家在跺楼上都望眼欲穿了。”小铃铛跑过来抱住了我的手,小脸笑得跟花儿一样。但其实我知道她是害怕,怕我不回来了。   我给了她一个轻轻的脑瓜崩,跟她一起进门了,看到龙三正拿着个黑漆漆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   我连忙走过去打了个招呼,“龙副官,你好。”   他撇了我一眼,扬起手里的东西问我,“洛小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乌漆墨黑,又没有气味,我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这是?”   “姐姐,这是阿黄在你房间的梳妆台下嗅到的,它叼出来时差点都晕过去了,龙三哥哥说这个东西有毒。”小铃铛皱了皱鼻头,又道,“姐姐,你在房间里放这个有毒的东西做什么啊?”   “这不是我放的。”   我心头一沉,想起了有次我睡觉时房间里那浅浅的脚印,我至今都不知道是谁进了我房间,但估计这东西就是那人放的。   于是我问龙三道,“这是什么东西啊?有毒吗?”   “嗯,这应该混合了当下最毒的植物熬制而成的膏药,自然条件下以缓慢的挥发释放毒性,你看这个,光是放在那儿就已经挥发成这个样子了。但如果燃烧的话,就能使人产生幻觉。”   说罢龙三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道,“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我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还在想到底是谁把这东西放我房间的,敢情这是要毒死我的意思?   龙三又道,“这叫五毒膏,军统有些人诱供时常用的手段。”   军统……凌艳秋……   难道那天晚上走进我房间的人是凌艳秋?可她不是和褚峰呆在一块儿吗,他们既然是同时回来,那也没有时间来我房间里放这个东西啊?   再有,她为什么想我死?仅仅是因为褚峰么,我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我正准备再多问龙三一些事情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娇喝。我连忙冲到了大门口,瞧见乔灵儿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   她仍旧是一身艳红的装束,绝对的英姿飒爽。   她冲到我面前一拉缰绳,这庞大的马儿顿时发出一声犀利的嘶吼,那蹄子扬起仿佛能把我踩碎,吓得我一动不敢动。她哈哈一笑,娇喝道,“烈焰,吁!”。   这大家伙听到她的喝声才安分下来,瞪着大眼睛很狂傲地瞅了瞅我,还冲我重重喷了一口气,吓得我连忙一个箭步跑进了大门,逗得一干士兵都在笑我。   我还是第一次见汗血马,这马身通体金黄,被阳光一照感觉镀了一层金似得闪闪发光,特别漂亮。   乔灵儿从马上跃了下来,收起马鞭看了我一眼,“什么事急吼吼地叫我来啊?我爹还以为我贪玩不让我过来呢。”,她顿了顿,支起脑袋往大门里探了几眼,满眼的期待。   我知道她在找谁,连忙招呼她先进来,领着她把马送到了马厩。银闪一看到我就昂着头要吃的,我连忙抓了把嫩草给它,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它比烈焰小的可不是二分之一,但脾气还很臭,看到我又抓嫩草喂烈焰,顿时晃着脑袋就来阻止了。逗得乔灵儿哈哈大笑,一个劲说我养了匹傲娇小白龙。   我看乔灵儿开心的样子,都不忍心跟她说褚峰的消息了。可是营救褚峰的计划迫在眉睫,她更是最关键的一个人,成败就在她一举了。   我把她带上了跺楼,这地方没有人守着,比较安全。   我打了很久的腹稿,才小声跟她道,“灵儿姐姐,这地方里里外外都是国民政府那边的人,所以我不管说什么你都要保持平静,别给他们看出什么了。”   “怎,怎了?总舵主呢?”   “峰哥哥他……出事了。”   “什……”她正要大叫,忽然又意识到不对连忙放低了声音,“出什么事了?他在哪儿?”   “你别急,是这样的……”   我把褚峰被关押的事儿说了,但没说太仔细,就让她配合一下救人计划,也给她说了营救路线。她听后沉着脸不做声了,眼圈都红了。   “这是路线,你先到这个地方候着等我们,和嬷嬷一起,这一路上也好能掩人耳目。你快休息一下吧,等会吃了晚饭就出发,先在那儿歇一天。”   “不是马上去救人吗?”她比我更急了。   “据说那地方地势险要,容不得半点差池,你过去先踩踩点,明天黄昏我们接头。”   乔灵儿沉默许久,用力揉了揉眼睛就转身就下去了。我站在跺楼上看着她那落寞的样子,心里头也特别不是滋味,真希望这一次老天爷会站在我们这边。   七点多的时候,乔灵儿就和嬷嬷出门了,马背上多了一些箱子和包袱,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日本军营和马场是穿城对过,所以她骑着这样张扬的汗血马进城,恐怕早就惹人注目了。   但这些秦承炎都考虑到了,也安排了人暗中盯着,应该不会有事。我暂时回了房间,这段时间都不准备跟秦承炎见面了,因为他的身份太敏感了。如果这次营救计划失败,我死也不会把他说出来的。   夜里的时候,忽然来了一场暴风雨,巨雷一阵比一阵强烈,吓得小铃铛和阿黄都跑到我房间来了。其实我也没睡着,望着这满天的强风暴雨忧心忡忡。   如果这场雨不停,那么明天的营救难度会更大。且不说我们能否救得出褚峰,即使救出来,那菩提河水漫涨,沼泽更烂,乔灵儿能够带着褚峰安然逃离吗?   而这些,都是未知数! 正文 第183章 风云1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场暴风雨从后半夜开始过后就没有停过,一直到正午时分都还在下,雨虽然小了些,但天色却更阴霾了,天际被黑压压的乌云淹没,这意味着将有一场更大的暴风雨来临。   这样大的暴雨令护城河的水位都涨了一些,可想那菩提河水是怎样的湍急了。我心急如焚,因为营救褚峰的计划就是在今天夜里进行,如果雨不停,那么难度将很大。   我揣好了小弯刀,乔装成小厮提前到菩提河边跟乔灵儿汇合了。她看起来十分憔悴,本来漂亮的大眼睛此时也布满血丝,大概昨夜里没睡好。   这里是连镇,距离菩提河仅有一步之遥。而日本军营则在菩提河上游的乱葬岗附近,依照秦承炎说的,暗卫把人救出来过后就直接交给乔灵儿,然后兵分三路:那边的人负责诱敌掩护,乔灵儿带人离开,暗卫则负责善后处理。   至于我,其实在计划中算是多余的,秦承炎一再叮嘱我不要来这儿。可我不放心,既不放心他,也不放心褚峰,就不管不顾地坚持要来。他拗不过我就同意了,但让我从头至尾不准参与计划。   所有计划中的人都没有会面,而是靠精准的时间约定。午夜后三点,乔灵儿只管在菩提河上游的地方路口等人,其余的事情她都不用管,一旦等待时间超过半个时辰,不管有没有救到人都必须离开。   气氛,是如此剑拔弩张!我仿佛感觉到一把无形的利剑抵在我的胸口,进不能,退也不行!   乔灵儿比我更加的焦虑,她怕所有计划因为她功亏一篑,更怕他们救不出褚峰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   其实她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从龙潭虎穴般的日本军营里抢人,那就好比在虎口拔牙,大家都知道这其中厉害关系。   眼下都快黄昏了,秦承炎还没有过来,所以我也十分不安,但我不敢露声色,怕吓到嬷嬷和乔灵儿。我站在屋檐下张望了许久,这雨点子好像越来越大了,如果耽误了营救计划,褚峰怕是凶多吉少。   “夕夕,如果那些人救不了总舵主怎么办?他,他是不是就死了?”乔灵儿忍不住了,拉着我满眼泪光地问。   我忙宽慰她,“你别怕,我们只管在这儿等到夜里一点钟就过去菩提河上游接人,一定会成功的。”我顿了下,接着又道,“你……地点看好了吗?这一路都没有灯光,也没有人接应你的。”   乔灵儿眼底迅速掠过一丝恐惧,但转瞬即逝,她眸光坚定地道,“不会有事,我已经看好了路,即使那菩提河水流再急,我都能跳过去。只要能接应到大当家的,我拼死也要护他周全。”   看到她眼中视死如归的样子,我心下无比感动,这大概就是爱吧?深爱一个人时会不惜付出所有,哪怕是生命。   我们在这儿等到了夜里十一点,秦承炎依然没有来,他也没有派任何人过来带一句话。我们无法联系,也不晓得他们是否来营救了,或者是出事了。   但我信任他,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不可能出现丝毫误差的,毕竟这关乎到所有人的性命,于是我还是跟乔灵儿一起往菩提河上游走了。   这一条山路十分崎岖,可能是许久没有人走了,杂草丛生。然而相比较之下,也就是这条路最安全,因为无人晓得。   我们为了保护烈焰的体力,就牵着它走的。我一边走一边拿着弯刀砍路边上的荆棘,乔灵儿见状要帮忙,我忙把她给拦住了。   “你赶快吃个馍,保存力气等会带着峰哥哥离开,这个我来砍。”   大概还有一里路就是大家约定好的路口了,这会儿我们已经完全看不清路了,完全凭着感觉走。雨点子还噼里啪啦地下,打在身上生疼。我们都没戴雨披,被淋得跟落汤鸡似得,但也都顾不得。   眼下已经快夜里两点钟了,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我都不敢再走过去了,如果没有救出褚峰怎么办?如果计划正常进行,那么这会儿日本军营那边肯定已经开战了,也不晓得那些暗卫把人救出来没有。   我鼻头酸酸的特别想哭,可又不敢。我和乔灵儿都提着一口气,绷着一条弦,其实都已经恐惧极了,可谁也不敢说,就怕说了两个人都绷不住了。   路口的地方是有个标志的,是一块突出的大岩石。这地方能避雨,我让乔灵儿牵着烈焰到下面避雨了,自己颤巍巍地爬上了岩石,朝着日本军营那边张望着。   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难道这计划是取消了吗?但……这可能吗?两党共谋的营救计划怎么可能随意更改呢,又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   我不放心,连忙又爬下了岩石,贴着她耳朵道,“灵儿姐姐,你在这儿等着,咱们还是按照约定,三点钟没人来你就自己离开,谁也不要管。”   “你要做什么?”   “我去乱葬岗那边看看,我不放心。”   “那我……”她忽然就哭腔了,但很快又道,“好,我在这儿等,我相信他们会把人救出来的。”   我点点头,又摸索着离开了。好在以前小时候我来这边玩过,对这一带还算熟悉,很快就来到了乱葬岗,妈妈就是埋在这儿的。   我都没敢再过去了,怕到时候给营救褚峰的人添乱。   这地方能看到日本军营的瞭望塔,偌大的探照灯转过去,转过来,能直射到这乱葬岗来。所以当他们的灯光一扫而过时,我仔细看了下路面,发现坟地前的小路上有好多新鲜的脚印,很有次序。   他们这是去了?   当灯再一次照射过来时,我又下意识往后看了眼,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在我身后不远,密密麻麻摆了七八个尸体,全都被扒光了衣服。但看他们脸上那瞥怪异的胡子,不像中国人。   我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死死捂着嘴才能不发出尖叫声。这种惊悚是没有办法形容的,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忽然间拽紧了心脏,呼吸都忘记了。   我忙匍匐着往军营那边走,我再不愿意跟这群死尸呆在一块儿。但我尚未走两步,瞧见正面走来了一个暗黑的影子,他可能是看到我了,微微愣了下。而我直接就呆若木鸡,给吓傻了。   就在此时,那探照灯忽然又转了过来,就在灯光要打在我身上的时候,这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冲过来,直接把我给仆倒在地,情急之下我忙从袖口抖出了小弯刀。 正文 第184章 风云2   “啊……”   我尖叫声还没喊出口,直接就被两片冰凉的唇堵住了嘴,熟悉的气息,熟悉的霸道感,令我眼圈顿然一热,把拿出的小弯刀悄悄收了起来。   然而就这瞬间,我看到秦承炎背后忽然出现了另一个漆黑的人影,他双手举着一把明晃晃的武士刀直接就刺了下来。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秦承炎,举起弯刀用尽全力从这人低垂的脖子狠狠抹了过去。而他的军刺也恰巧刺在我的胸口,并不深,但很痛,不过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没让秦承炎知道。   我可能是割断了这人颈动脉,他热腾腾的血喷了我一脸一身。我抹了下眼睛才发现,这人的胸口被生生剖开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剑抵住了他的身体。是秦承炎,他在被我推开的刹那就做出了反应。   探照灯再一次迅速掠过,我看到了这人开裂的胸口挂着颗心脏,脖子也被我割断了一半,脑袋也歪一边去了,样子异常恐怖。这样一个死人离我近在咫尺,这是一张十分丑陋且狰狞的脸,我被他吓得动都没法动一下。   风雨还在咆哮,豆大的雨点子打在这人的身上,雨水混合那些血水浸透了我的衣服,我满身都毛骨悚然,胃里不断的汹涌。待探照灯一过,秦承炎一把推开了他,把我抱到到了灯光的死角。   他轻轻拍我的脸,小声喊道,“夕夕,夕夕……”   我盯着他看了许久,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我完全无法控制地在他面前呕吐了起来,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我正要缓一缓,眼底余光看到边上那个恐怖的死人,忍不住又是一阵狂吐。   就这会,不晓得哪儿忽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鸟叫声,秦承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抱起我就跑了,他的速度比我快多了,跟飞似得,就往我刚才过来的地方跑。   “轰!”   我们刚跑了不远,日本军营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那营中火光冲天,好像是烧起来了,期间还不断夹杂着爆炸声,声声不绝于耳。我依稀还听到了日本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应该是给气得不轻。   “炎哥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跑!”我听到秦承炎喘息不匀,连忙道。他没放下我,屏着气一直抱着我往接应的路口跑。   远远的,我瞧见前面也有好几个影子,好像都穿着夜行衣,其中一个还扛着个人,他们个个伸手都很利落。   这大概就是秦家的龙姓暗卫了,果然名不虚传,我生出了十二万分的敬佩。   此时,日本军营那边所有的探照灯都亮起来了,他们疯狂地反击着,喊杀声震天。可能那边的人也在配合行动,日本兵往右侧和左侧两个方向追去了。   索性这会儿暴雨倾盆,那些日本人并没有发现正面的我们。   到路口时,秦承炎把我放下来了,那几个穿夜行衣的放下褚峰也走了过来,为首的居然是龙一,“少爷,人已经救过来了,其他的实在无能为力,形势所迫只好放弃了。”   “你们马上撤!”   “不,我们要保护你!”   “带夕夕立刻走,我去善后!”秦承炎说着走过来拥抱了一下我,道,“夕夕,我有东西落下了,必须要过去一趟,听我话,跟他们一起到连镇等我,不见不散。”   “……那你要好好的,不可以有事。”   若非十分重要的东西,秦承炎肯定不会去而复返,我没法阻拦他。他点点头,转身又没入了黑暗中。   我忽然有种莫名的恐惧感,比刚才更恐惧。   这地方好黑啊,我摸索着走到褚峰身边握了下他的手,才能确定人就是他。因为他的手牵过我无数次,我已经刻在了心头。他都已经奄奄一息了,我握他的手时他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乔灵儿也走了过来,抱着褚峰的胳膊就是一阵哽咽,我忙劝住了她。“灵儿姐姐,事不宜迟,你马上带着峰哥哥走。”   “好!”   秦家的暗卫帮忙把褚峰抱在了马背上,乔灵儿飞身跃了上去,搂抱着他就策马远去。马蹄声响起的同时,我听到无数枪声也朝这边扫射了过来。不,他们是拿着电筒带着人马往这边这边追来了!   “走!”   龙一一声低喝,拉起我就顺着小路飞奔,他们跑得好快啊,我根本像是被拖着在飞奔,一路上兜兜转转都不能脚踏实地。其余的人紧跟在我们身后,撤退都十分有次序。   乔灵儿已经跑得没影儿了,唯有马蹄声还在继续。听这速度,她应该快到菩提河必须跨河的垭口了。   这河里水流湍急,不知道她能不能过得去。   这会儿天色已经微明了,四下里也朦朦胧胧看得清楚了。我们冲到菩提河下游的时候,我看到乔灵儿就立在不远处的河边,盯着河面神色焦虑。   我们都停下来了,没敢往前面走,怕吓到她。这河面的水都要漫出河堤了,从上至下咆哮着奔腾,这么急的水人一下去肯定就被冲走了。   好在此时雨停了,天色虽然不好,但给了我们喘息的时间。   “看这样子,她怕是过不去,这么远的距离,若非人马心灵相通是做不到的。”龙一无不惋惜地唏嘘道,抬手看了眼时间,“不知道少爷怎么样了,我们得马上撤离,否则日本军方如果发现我们,就有足够的理由跟委座开战了,届时要连累秦家。”   “龙副官,你们先走好吗?我可以自保的!”我转头看了眼龙一一行,只来了五个,其余人都带着面纱。我对着他们深鞠了一躬,道,“谢谢你们救峰哥哥,这份恩德我一定会铭记在心的。”   龙一迟疑了下,道,“少夫人,我们确实要顾全大局,这河道太宽我也做不到连人带马一起过去。眼下人已经送到这里了,能否逃过一劫就看褚舵主的造化了。”   我点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开了,他们是直接钻进了边上的丛林,没有走正道了。   我在这儿看到他们彻底消失了,才拔腿往乔灵儿跑去。既然人都救出来了,决然没有保不住的道理,实在过不去,还能想别的办法。   然而,就是我跑过去的一刹那,乔灵儿忽然一声娇喝,双脚狠狠一夹马腹,调头往后跑了上百米过后又立即转头,扬鞭飞奔着朝菩提河冲了过去。   这速度之快是我从未见过的,马儿仿佛都成了一道金色尘烟,直接腾空而起…… 正文 第185章 风云3   “驾!”   烈焰腾空的同时,乔灵儿直接一鞭又抽在了它的屁股上,我看到它的四肢仿佛都展平了,生生飞过了菩提河,落在了那边的堤岸上。它落下的时候后足还差点儿落在河里,却被它一蹶子蹬上去了。   “驾!”   紧接着,乔灵儿策马扬鞭带着褚峰直接冲向了垭口,瞬间就跑得无影无踪。我惊骇地杵在原地,被这一幕感动得泪流满面。她终于是做到了,带着她深爱的人飞过了生死线,这一瞬间与我与她来说可能都刻骨铭心。   我激动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可想起秦承炎时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也不晓得他过去连镇了没有。   我连忙又匆匆地往连镇跑,怕错过了他和嬷嬷。   还没到镇上,我就瞧见一队日本人杀气腾腾地进了镇子,顿时不敢过去了。我这一身衣服上全都是血迹,给他们看到就一定必死无疑了。   这些人疯狂地踹百姓刚摆上的菜摊子,抢热包子吃,一路都骂骂咧咧的。我躲在了边上的油菜地里,一直没敢出去。   这油菜地里很闷热,下过雨仿佛蒸笼似得,水汽不断往上冒,我身上全都是难闻的血腥味,跟着水汽蔓延的味道令人作呕。   但更恐怖的是,刚才那一拨日本人还没有走,就又一拨人出现了,领头的还是崎川,他看起来十分狼狈,脸给熏得漆黑。   他问刚才那一队的副官找到人没有,那人说没有,于是他抬手就是一耳光抽了上去,怒道,“继续找,找不到把这儿全烧了!”   我不敢再看了,慢慢地退到了油菜地中间去。然而,我才刚退到里面不一会儿,就有一股浓烟弥漫而来,那边日本人在外面嚷嚷着要烧光这个镇子。   这块地并不太宽,如果我不跑出去就只有被烧死在这儿了,我怎么甘心。于是我往外面退,一直退到了地边上,才看到这地紧挨着菩提河,下面就是滚滚浪涛。   怎么办?无路可去了。   这两天油菜已经快到丰收的时间了,油菜杆有些干了,根本就经不起这火烧,很快就成片地燃烧了起来。   从前到后,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就烧成了熊熊烈火了。   我听到有人在哭喊这是要准备卖了给娃看病的油菜,一家人半年的指望,哭得特别伤心。然而她的哭喊得来的却是几个大耳刮子,我在这地的最外边都听到了。   听到这些日本兵口口声声骂中国人低等人,蠢货,我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难受。我很想傲气地跑出去骂他们几句,但我不敢,我不想以卵击石。   “你们几个去看看,这地里有没有烧死的人,他们带着一个重伤之人肯定跑不远!”崎川又发话了,他这阴霾的声音即使在人潮中我也能第一时间听出来。   我吓坏了,看了眼这光秃秃的河堤许久,还是小心翼翼爬下去了,直接浸到了水里,紧贴着河岸就露了个半个头出来。   浑浊的河水浸染了我被扎伤的胸口,顿时就刺痛了起来。方才因为性命攸关急着逃命还不觉得,这会儿却阵阵地疼,跟无数只针在扎一般。   等缓了好一会儿,我又往河的上游走了两步,把上衣拖了下来丢进了河里。我刚才下滑的地方有脚印,怕被他们发现。   “看那,那河里有人被冲走了。咦,这里还有脚印呢,肯定是下河时候被水冲走了。”   我衣服刚抛出去就被河浪卷走了,上面日本兵吆喝了起来,好多人也都围了过来,就站在了我头顶上。于是我只好捏着鼻子贴着河岸埋进了水里,感觉身体在不由自主跟着波涛走一样。   就这会儿,我隐隐约约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紧接着头顶上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哎呀,崎川老师,原来是你带着兵在这儿放火烧镇子啊,我还以为是谁呢,你可是吓到了我百姓了。”   居然是秦承炎,他又以国民党司令的身份过来找崎川晦气了。我心头顿时一阵狂喜,连忙冒出头深吸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蹲进水里了。   如果我在这节骨眼上被崎川发现,秦承炎也救不了我。我就保持着这节奏,小心地换一口气又藏水里,如此反复倒也没人发现我。   崎川非常生气,冷冷道,“秦司令,你带着人马过来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放火烧我百姓的庄家,还要烧屋子,这不太好吧?你们大日本帝国不是一向讲究以德服人吗?那这是为何?”   “秦司令,我们军营昨天晚上被偷袭了,漕帮总舵主褚峰也被人救走了。”   “啊?你把人弄丢了?那委座那边我要如何交代?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个人关系到我们两党的内部事情,要你好好看管吗?崎川老师,你让我怎么说你啊?”   “哼,你确定这事不是你做的?”   “呵呵,崎川老师不会是随便就想找个理由来栽赃我吧?那我可不依!”   “秦承炎,你很狡猾,但你最好祈祷别让我发现点猫腻,否则我大日本帝国是绕不了你的!”   “我拭目以待,老师!”   “报告长官,衣服倒是捞起来了,但人可能随河浪冲走了。”   秦承炎和崎川正对着话时,有个日本兵跑过去了。我估计捞的是我刚才丢的那件衣服,还真把他们瞒过去了。但奇怪的是,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凝结了,双方谁都不讲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崎川抓到秦承炎把柄了,他讲话忽然嚣张起来,“秦司令,这衣服你可认得?”   “老师,这样的衣服质地粗劣,不过是小厮长穿的衣服,我怎么会不认识呢?”秦承炎讲话的声音有些变了,不像刚才那般狂傲霸气。   “不,这衣服的主人就是昨夜里营救褚峰的人,他被水冲走了哦,呵呵!”   “那真要恭喜老师终于解气了,那么咱们下一步是否商量一下这庄稼地的赔偿问题呢?”   “我们走,再去烧那丛林!”   崎川一走,秦承炎好像也走了,我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吩咐龙一马上去下游找人。我冒出头还来不及爬上去,他们居然开着车就这样离开了。   我就穿了个肚兜,胸口还有个不停冒血的伤口,这下子怎么见人?   “给我去找,活人找不到尸体也给我找回来,她不会有事的,她那么鬼精灵,一定有办法自保的。你马上派人从左岸搜寻,找不到再从右岸搜寻,总之无论如何要找到她,听到没有啊?”   听到秦承炎这慌里慌张的声音,我有些感动,有些啼笑皆非,忙不迭地爬上了岸,竟看到他失魂落魄地站在街头,脊梁骨都弯了。   于是我吸了吸鼻子,大喊了声“炎哥哥!” 正文 第186章 柔情万种   秦承炎霍然转头时,我忽然愣住了!他的眼圈好红,还泛着一圈水雾,瞧着可怜极了。我傻傻地冲他笑着,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了。   随即,他飞奔而来一把抱住了我,头搁在了我的颈窝,我感觉到有些温润的液体从我肩头滑落了。   这个笨蛋,泰山崩于前他都能面不改色,可看到我丢弃的衣服后却成这样了。我特别想揶揄他一句的,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像被什么堵着,酸酸的,涩涩的。   下一秒,他立即脱下身上的军装罩在我身上,抱起我急急走向了路边的轿车,我贪婪地把头埋在他怀里,感受这一刻无法言喻的幸福。   他立即载着我离开了,把龙一他们留下来这边处理事务。日本人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连镇这地方,估计还有更过分的行为。   这一路上,秦承炎都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过,我把头靠在他肩头,忽然间困倦到了极致。心头那条紧绷着的弦在看到他的刹那间断掉,提着的那口气就泄了。   “炎哥哥,我睡会儿好吗?”我就要眯着了,还是支起眼帘给他说了声。   “别睡,你身上有伤,又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我怕你一泄气身体就支持不住,再坚持一会儿好吗?”   “那……你给我讲故事好吗?”   秦承炎这样一说,我连忙又调整了一下坐姿,可是好像感觉更困了。不,好像不是困,是快晕过去那种感觉,觉得眼前有些天旋地转的。   他伸手捋了下我湿湿的头发,道,“那我给你说小时候的事情好吗?那时候去洛家大宅子,伯母说你就在她肚子里,于是我天天就等在她身边,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出来。我还把我所有的玩具都带过去了,准备送给你。”   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又道,“我总趴在伯母肚子上去召唤你,宅子上下的人都笑我。”   “那,你怎么一下子把我给认出来了?”听着秦承炎儿时闹的笑话,我那困意好像减弱了很多,心里甜丝丝的。   “你的五官和当年的伯母很相似,但不同的是你更纯净,像……”他顿了下,认真想了想才道,“像天山的雪莲,从未经过世俗的洗礼,很出尘。”   “讨厌,人家……有那么好吗?”   “有!”   听秦承炎斩钉切铁的语气,我心里乐开了花。这世上,谁人的言行举止我都可以不在乎,但他对我的一嗔一怒,一颦一笑,我都会刻在心头,成为我最美的记忆。   我拉起他的手覆上我的脸,轻轻在他掌心蹭了蹭,趁他不注意时还用力吧唧了一下。他莞尔一笑,宠溺地捏了捏我的脸,于是我抓着他的手轻轻咬了口。   “饿了吗夕夕?”他问道。   我点点头,“好饿哦!”   “那你继续啃!”他把手给了我,笑得一脸邪恶。   “讨厌啦!”我用力拍了下他的手,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忽然又想起了乱葬岗那几具日本死尸,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一挑眉,睨我眼,“你猜!”   “他们是被扒光了衣服的,难不成你们乔装成日本兵进了营地?我猜啊,那个偷袭你的人肯定是发现了你的身份,所以要杀你。”   秦承炎不置可否,笑着没讲话。   但我想大抵是这样,否则他们是无法正面攻入那日本营地的。我只希望这事儿不会闹得太大,至少不要引起两国战争,否则他肯定难辞其咎。   到了司令府,我还是没能撑得住就要睡着了。连秦承炎让我去泡个热水澡都是迷迷糊糊过去的,当温润的水浸透皮肤的那一刻,我全身毛孔都仿佛舒展开来,十分惬意。   于是……   反正我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床上,身上裹着白色睡袍,可袍子里面却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胸口的伤已经被处理好,覆了一块小纱布,已经不怎么疼了。   我盯着睡袍里两个已经长大不少的肉团子,始终想不起是怎么爬上床的,还是被秦承炎抱上床的,那他不是把我给看光光了吗?这还得了?   就这会儿,门柄忽然在动,我连忙又躺下了装睡。   门开后,忽然一股浓郁的清粥香味蔓延进来,我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了两声,在这静谧的房间里显得十分突兀。   “夕夕,醒了吗?我熬了菜粥。”秦承炎端着碗走到了床前,放下过后探头拨弄了一下我的脸,“醒了吗小懒猪?我都听到你肚子在叫唤了。”   我哪里还能装睡,讪讪的坐了起来,面红耳赤的。我瞥了眼秦承炎,发现他也红了脸,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不,是看我脸以下。   我连忙低头一看,才发现刚才看肉团子的时候把领子扯得好大,这会儿露了一大半出来春光乍泄。   “你,你你个流氓!”我连忙拉紧了领子,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承炎缓过神来,凑近我小声道,“夕夕,比上次大很多了呢。”   “……你,你?上次?”我一愣,立即拧起眉,嗔道,“你什么时候又偷看我了?”   “不是偷看,是你第一次光溜溜摔在我面前时,我可什么都看到了。”他不怕死地凑了个脸过来,笑得跟个傻瓜似的,“我觉得啊,咱们以后生个十个八个都没问题,你那么大肯定够孩子们吃的。”   “秦承炎,你卑鄙无耻下流……”   我被他说得恼羞成怒,抡起拳头噼里啪啦地打了过去,他紧拽住我的双手,欺身把我压在了床上,脸颊离我仅有几公分的距离,好看得令我心跳。   我特别紧张,可又特别悸动,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总觉得那里面藏着万千柔情,暖得能把我融化。   于是,在他靠近我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   当他轻柔地撬开我齿关时,我浑身血液仿佛都冲上了脑门,所有矜持都化为乌有,我是那样渴望他亲吻我。   唇齿的交缠令我忘乎所以,都不察觉他的手已经滑进了睡袍,搂住了我光滑的腰肢。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特别想冲破所有束缚,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给他,交给他。   而就在此时,我肚子又响亮地“咕咕”了两声,秦承炎搂着我背脊的手滞了下,随即他轻轻把手从睡袍抽了出来,拥着我不断喘息着,一声比一声粗重,压抑,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ps   给你们发点糖,甜不甜腻这段? 正文 第187章 最终会的   日本军营发生大爆炸的事情上了都城日报,晚报,还有电台新闻,但这些新闻都心照不宣地没提劫狱一事。并且,报道侧重写了日本军营里面各种大型武器,暗示了日本人的狼子野心。   毫无疑问,这成了普天同庆的事儿,都城人们的反应都是一边倒,说这是大快人心的事,活该日本人野心勃勃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街上还出现了游行的学生,个个热血沸腾地喊着“侵我中华,必株!”这样的口号。茶馆里说书的先生立即就有了新版本,把日本军营大爆炸一事添油加醋地用故事叙说了出来,这两天都城所有茶馆都爆满。   我担心的事情总算没有发生,这事儿没有波及到秦承炎和秦家。于是,我在司令府养了两天伤,就跟秦承炎提出想去漕帮马场看看褚峰的伤势。   但他拒绝了,说眼下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波汹涌。日本人吃了这么大个闷亏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正在找机会反扑。眼下两国的关系比之前更焦灼,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   于是我按耐住了,连电话都没有给乔灵儿打,就怕有人在监听司令府这边。   这两天,秦承炎每天都变着戏法给我做各种各样的菜肴,其实他的技术并不好,就会熬个粥,炖个汤什么的,味道还不够鲜美。可我特别喜欢看他做饭的样子,仿佛打仗一样如临大敌。   就好比现在!   他说要给我做海鲜盛宴,让龙一去买了不少虾和蟹还有鱼回来。但他看到大螃蟹时,却不知道如何把张牙舞爪的螃蟹弄熟。我瞥了眼墙上的壁钟,发现他已经跟那大螃蟹奋战半个小时了,还在僵持着,大眼瞪小眼。   我忍不住走了过去,小声提醒道,“炎哥哥,要不咱们就喝点稀饭吧?你的粥还是煮得挺不错的,我很喜欢喝。”   “不行,我要给你弄海鲜盛宴。”他十分坚持,也十分的不自量力。   龙一和龙三都看不下去了,纷纷过来献计,但我发现他们俩比秦承炎更不如,他们居然教唆他把虾、蟹和鱼就放一锅里煮了,等熟了再来分盘装。   秦承炎很唾弃地把他们俩撵出去了,留下了我,很不好意思地问我,“夕夕,你觉得怎么吃比较好?”   “嬷嬷都是做油焖大虾、香辣蟹和水煮鱼的。”我一脸渴望地看着他,又补了句,“但简单点儿的盐水虾和清蒸蟹,以及清蒸鱼我也吃得下。”   “噢……那都怎么做的?”   “……”   最终,秦承炎还是把虾和蟹还有鱼都做熟了,一锅炖的。不过那腥味太重我们俩都没吃,他让龙一和龙三俩来解决了。两人在秦承炎的注视下吃光了所有的鱼虾,然后就开始拉肚子了。   我在客厅里一边看报纸一边数他们上卫生间的次数,一下午总共十五次,分别间隔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不等。   这件事过后,厨房成了秦承炎的禁地。他不得已又把小芳又调过来了,让她照顾我的起居。   我在司令府呆了五天,终日忐忑不安,怕娘会担心我。还有玉器行,我这当大掌柜的一次也没去过,虽然那儿有齐怀玉看着,但我老缺席也说不过去。   于是我坚持离开了司令府,准备先回一趟漕帮总舵看看,再回娘那边。我是趁秦承炎去政府大楼时让龙三送我离开的,怕他不舍得我。   我让龙三把我送到了码头,准备走路到总舵。我刚走到总舵外的小路上,就看到跺楼上杵着个人:杜明熙!他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唇角泛着似有若无的笑容,但那笑容未及眼底。   我还是忌惮他的,所以忙打了个招呼,“杜公子,你怎么来了?”   “我已经等你好些天了,以为你会乐不思蜀地一直呆在司令府呢。”他款款走下来,每一步都透着他的尊贵,他的不可一世。   他可能生气了,周身的气场很冷冽。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也就什么都没说了。我扫了眼院子的人,除了护卫就是国民党士兵,却偏偏没看到嬷嬷和小铃铛,阿黄也不见了,不由得一愣。   “小马,小铃铛和嬷嬷呢?她们去哪儿了?”   “回大小姐,她们都去夫人那儿了。”   “噢。”   小铃铛过去娘那儿还说得过去,嬷嬷怎么也去了呢?我睨了眼杜明熙,他始终表情怪异的看着我,眼底隐隐约约藏着愠怒。就他这个样子,我根本就没法跟他交流,就准备进房间了。   他跟着我走了过来,我忙站住了,戒备道,“杜公子,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想知道你这两天都在做什么,为什么不见踪影。日本军营有人劫狱,发生大爆炸那事儿,想必你也参与了其中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去炎哥哥那儿玩了几天而已。”   “玩了几天而已?夕夕,你有时候很没有分寸知道吗?你是我的未婚妻,是你娘当着都城所有名门贵族的面把你许配给了我,你是否应该稍微矜持一点?”   “可我没有说要嫁给你!”   “你最终会的!”他一挑眉,冷笑道,“你一定会求到我面前来。”   “绝不!”   我虽然说得铿锵有力,但心里却一阵阵的发憷。杜明熙那样子仿佛成竹在胸,分明是把我吃死了的样子,我不知道他还会做什么事,我怕他了。   于是我又软了下来,“杜公子,我真的很爱炎哥哥,请你成全我们好吗?”   “爱?你这么小的年纪懂得什么是爱吗?你真以为秦承炎是你这辈子的真命天子?笑话!”   “他当然是,我们是指腹为婚的!”   我也有些言不由衷,因为秦老爷子并不待见我,娘也在阻止,我想要嫁给秦承炎这颗心很迫切,可现实却压力重重。可是,爱了就是爱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杜明熙冲我凉凉一笑,转身就走,那肃杀的背影透着一股子阴狠,决然。如此炎热的天气,我竟然被他身上这股气场吓得打了个寒颤。   我愣了很久,正准备进屋,小马忽然过来了,“大小姐,你的电话!”   “是炎哥哥打的嘛?”我脸色一喜,连忙急匆匆跑到了大厅里,拿起电话时,听到了里面阴霾嘶哑的声音,“夕儿,你已经出去多日,是否应该回家了?” 正文 第188章 千秋子   再一次见到娘时,我惊呆了。   她就待在房间里,左右都摆了个电风扇对着吹,杜鹃、嬷嬷和小铃铛都拿着扇子在给她扇风,个个都累得汗流浃背的。   然而她好像还很热,热得直喘息。我就是不明白,她还穿着厚厚的纱衣,带着纱帽,也不晓得为何要把自己捂得那么严实。见我回来,她把杜鹃她们都遣退了,还让带上了门。   “夕儿,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你就那么爱那个秦承炎,难道连娘也不想要了吗?”她靠着椅背嘶哑着嗓音问我,但似乎没有之前那样盛气凌人了。   看来,嬷嬷和小铃铛并没有把褚峰被关押的事情告诉她,她现在还蒙在鼓里。也或许,她这段时间都没有离开过院子,或者这个屋子。   我思来想去,竟不知道说什么。这些天呆在司令府确实有些乐不思蜀了,和秦承炎在一块儿,仿佛会忘却所有凡尘俗世,不晓得今夕何夕。   “是不是,我已经成了你的累赘?”   她又道,语气忽然间好伤悲,吓得我连忙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她本能地靠着椅子往后退了点,仿佛在避着我什么。似乎,我闻到了一股更浓的花香味和一丝淡淡的,腐烂恶臭的味道。   “娘……”我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她慌忙起身走开了。   “你离我远一些。”   娘对我甚是嫌恶,于是我就没过去了,怔怔望着她,“娘,夕夕错了,不应该那么贪玩。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是负累,你是我的娘,我怎会有那样的想法呢?我确实很喜欢炎哥哥,所以才舍不得走。”   “就算是为了娘,你也不愿意跟他分开吗?”   “可……这两则冲突吗?炎哥哥说了会孝顺你,我们一起孝顺你不好吗?娘,炎哥哥会把当年的事情查清楚,给你和我一个交代,我们就不纠结在过去好吗?”   我觉得,既然秦承炎敢去调查真相,那么洛家灭门一事可能真的跟秦家没有致命的关系,那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我希望娘能答应。   她沉默了许久,对我摆摆手,“你且出去吧,我有些不舒服,想静一静。”   我轻叹了一声,起身离开了。也不晓得娘怎么了,感觉怪怪的。还有,屋里的花香味怎么那么的浓,仿佛在掩盖那股淡淡的恶臭味,哪儿来的?   我出来时正想找杜鹃问个究竟,旺生忽然回来了,神色有些焦急。他看到我愣了下,连忙道,“大小姐,玉器行出事了,来了一波日本女人,说是要买玉器,却一直在挑刺,齐掌柜让我赶快回来请夫人去一趟。”   “娘有些不舒服,我去吧!”   玉器行开业这么久,我这当大掌柜的一次也没去过,也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和旺生来到藏玉阁时,那些日本女人还在,都气势汹汹的在那儿叽里呱啦,可齐怀玉又听不懂。   其实我特别想把这些女人赶出去,但在爱国的同时我又是商人,不能够拒绝上门来的生意。   我走过去瞄了她们一眼,用日语问道,“几位太太想买什么样的玉器?是用来做配饰还是观赏品?我是本店的大掌柜,很乐意为你们效劳。”   “听说你是明熙君的未婚妻?”   讲话这女人十分漂亮,个头很小,大概在我脖子的地方,但长得十分精致,五官圆圆的,像个洋娃娃。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态度有些恶劣。   “你是?”我挑了下眉,把姿态太高了些。   “我叫千秋子,是明熙君的日本同学,认识你很高兴!”看着千秋子那一脸的寒霜,我真不晓得她怎么说得出“认识你很高兴”几个字。   我没跟她握手,微微点了点头,“你好!那么你来找我是买玉器的吗?明熙经常会把他最好的朋友带来我这里买玉器,当然我都会给他们好的折扣率。”   “最好的朋友?”   “男的女的都很多,跟他关系都很好,比如山联君,还有小野君,惠子小姐啊等等!”   “惠子?”千秋子蹙了蹙眉,脸更寒了。   我点了点头,指着边上一排特殊处理过的翡翠道,“她当时买了我展柜里面最贵的翡翠,一口气选了五块,戴上特别漂亮,付的还是金条子。她说,看在明熙的面子上一定要照顾我生意。”   “是么?”千秋子慢慢走到了展柜前,盯着里面的翡翠看了许久,冷冷道,“你这里的翡翠我全部要了,我也一样的付金条子,算一下多少金条!”   “好的!”我装着很从容的样子,招过来齐怀玉,“齐掌柜,给这位千秋子小姐把翡翠都包好,再折算一下需要多少金条子。”   我又看了眼这千秋子,她一脸的不开心,如果我猜得没错,她一定是杜明熙的红颜之一。都追到都城来了,想必也不是普普通通的朋友关系。   她似乎对我杜撰出来的那个惠子小姐介意得很,一定要比下去的样子,我倒是喜闻乐见。那一堆玉器是特殊处理过的,依照我看是一文不值,但现在标价已经超过了五十万银,全部折成金条子也是不菲的数目了。   这全得感谢杜明熙,若非借他那大名,这批玉器也很难卖出去。   齐怀玉拿着算盘噼里啪啦一阵算,然后跟千秋子道,“小姐,除去折扣,一共一千零五十一条金!”   那千秋子一脸茫然,我走过去又用日语重复了一遍,“千秋子小姐,一共是一千零五十一条金,我给你把零头一条金抹去,算一千零五十如何?”   “没问题,我可以拨个电话吗?”她冷冷道。   “你随意!”我笑容可掬地指了指边上的电话机,心里很开心。   不晓得千秋子是在跟谁赌气还是怎样,从头至尾脸色都十分难看。她打电话很小声,叽里呱啦讲了几句就挂了。转过头时,她那面色又变了,有些盛气凌人了。   我进了展柜帮齐怀玉包装翡翠,一共有三十多件玉器,有翡翠玉佩,也有镯子,做了假之后品相都还不错,几乎都达到了高冰种等级。   齐怀玉正要把千秋子的联系方式也写下来,我吩咐他不用了。她们是日本人,我就算有能力补偿也绝不会补给她们的。   不一会儿,门外驶来了杜明熙那辆超豪华马车,千秋子连忙迎了过去,娇滴滴地喊了声,“明熙,人家来了好几天你也不招待我,讨厌!”   我狐疑地看了杜明熙一眼,他手里还拎着个箱子,难不成……他是被千秋子叫来付账的?   “秋子,最近我很忙,怠慢了你实在不好意思。这是你要的金条,看看数目够不够。”   杜明熙说话间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古怪,我挑了挑眉,转头没理他。他居然肯为一个日本女人付这么多的钱,这交情恐怕不是简简单单了吧?   那这么说,他不会再坚持娶我了?   千秋子趾高气昂地把箱子递给了齐怀玉,挑眉睨着我一脸挑衅,“掌柜的,要不要你亲自来点?”   “不用,我信得过你……”说着我看了杜明熙一眼,又补了句,“和明熙!”   杜明熙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凑过来在我耳边低语了句,“夕夕,够狠的啊,一下手就是一千多条大黄鱼。”   “可你不也心甘情愿给人付了么?看样子,咱们俩的婚约能取消了吧?”我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很小声。   杜明熙莞尔一笑,又道,“我这个人骨子里还是很传统的,不爱那小家碧玉,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野猫。我说过,你会求到我面前来的,而且很快!”   ps   宝贝们,国庆啦,国庆节快乐哈!   对了,因为本书推广不太好,所以可能会提前完结,我得调整剧情。接下来的更新保持每天三章更新,偶尔会加更的。 正文 第189章 乱世藏金   杜明熙带着千秋子和那帮日本女人一起离开了玉器行,那女人离开的时候很不屑地瞄了我一眼,气焰很嚣张。杜明熙是最后一个上车的,走时留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被他的话吓得不轻,他这人虽然令人讨厌,却从未虚言过,我不晓得他手里有什么让我妥协的筹码。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才转回店里,瞧见齐怀玉正在盘算卖出的货,准备再进一批,我阻止他了。我想到了一个人,准备跟他合作,以代销的形势与他分成,所以不打算再冒险从西域进货。   齐怀远有些不解,问我,“大小姐,为什么不进货了?”   “眼下局势不好,先把店里的东西卖出去再说。对了齐掌柜,你和旺生把这批黄金存去花旗银行。”   “可是大小姐,这佩饰都没有了,这么大店没点儿东西不太像话啊。”   “没事,你们现在就去把黄金存了,货的事情我来想办法。对了,把这里几天的营业额都折算成金条一并存了,留一部分的周转资金即可。”   齐怀玉犹豫了许久,才点点头道,“这……好吧,那我就跟旺生去一趟。”   其实我知道他是极其不愿意的,因为眼下玉器行的生意还算不错,如果不进货确实不太像话。但他只是个商人,不晓得都城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什么程度了,所以不怪他。   秦承炎说了,日本军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眼下两国关系胶着,我担心打起来。   所谓“乱世藏金,盛世藏玉”,为了给洛家日后留点崛起的资本,我不敢再乱动这些金条。娘她雄心勃勃想要复兴洛家,却忽略了当下的时局再不是十六年前洛家顺风顺水的年代了,每一步都要小心。   花旗银行就在这商行不远,所以他们俩去存金的时候,我就在这店里候着。看了下货柜的玉器,尚剩下一些大件玉器和一些镯子,还有些玉石戒指。   方才千秋子买走了一大批的翡翠玉佩和几个镯子,大都是特殊处理过的,所以留下的这些反倒大多数是真品。我粗略算了下,还有几百万银的东西,能撑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店里的东西都是从西域那边过来的,我只知道矿山在那边,但联系人脉什么的还是齐怀玉在做。他这个人很圆滑,但对娘很是忠心,我不太清楚他们俩的关系,准备找个时机问问看。   我刚把货物和进出账整理好,杜明熙又来了,这次是他一个人。双手斜插在裤袋里,漫不经心地度了过来,有些雅,有些痞的样子。   我蹙了蹙眉,道,“贝勒爷,你不觉得留着长辫子穿得西装革履会显得有些突兀么?”   “你不喜欢吗?”他斜靠在柜台边笑睨着我道。   “这倒不是,我又不喜欢你,你穿什么样与我无关。只是友情建议你可以换一下风格,毕竟现在已经是37年了,离你渴望的那个大清朝很远了。”   “你倒是很懂人心!”他拿起辫子捏了捏,挑眉看我邪笑,“虽然我很舍不得这辫子,但如果你要求我换,我也可以换。不是有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么?我愿意为你抛头颅洒热血。”   “呵!”我干笑了声,把账簿都收了起来,“你的红颜知己那么多,我可不敢要求你做什么,也没有兴趣。对了,不晓得贝勒爷去而复返是什么意思呢?”   “天色不早了,请你吃饭,顺便送你回家!怎样,是不是很暖心?”他故意抖了一下眉,笑得很吊儿郎当。   “不用了,我们道不同,不劳烦你了。”   我一语双关地道,正好齐怀远和旺生回来了,我也就没再理会杜明熙了,就走了过去。   齐怀远把汇票和印玺递给了我,跟杜明熙打了个招呼又小声跟我道,“小姐,花旗银行的董事长裴远山还托我问候你呢。”   “我们现在是他的大客户,自然要问候了。对了齐掌柜,你跟我……”我本想让齐怀玉跟我走一趟去拿货的,但忽然想起点什么,就打住了,“你们先看着店吧,我去拿货,很快就回来。”   齐怀玉顿时一脸纳闷,“大小姐这是要去哪儿拿货?也是玉器行吗?如此的话我觉得不划算,不然……”   “不是,一个朋友那儿,我们不拿货,只是帮他代销从中抽取佣金。这样我们承担的风险也不大,撑过这段时间再大批量进货,也能保证品质。”   “噢,那也行。”   齐怀玉蹙了蹙眉,也没多说什么。其实他并不是特别赞成我的想法,还很犹豫,可能碍于我大掌柜的颜面没反驳。   以他的眼光看,我此举实在有些多余,因为代销的利润很薄。不过,我倒是想到了另外一层东西,所以这一趟还是要去的。   我看杜明熙在那儿看我,就淡淡道,“贝勒爷,不是要请我吃饭吗?走吧!”   “荣幸之至!”   我并没有跟杜明熙吃饭,坐他的马车横穿了大半个都城,来到了齐怀远这边。   本身我并没有想到跟他合作,是忽然想到他手上也有一批经过特殊处理的玉器,所以觉得他和齐怀玉两个可能有点儿联系,尤其两个人的名字也很相似,我想探个究竟。   小巷子里大马车进不来,我就下车走进来了,杜明熙也死乞白赖地跟了过来,我也没好说什么。我敲开齐怀远的门时,他还是那样支了个头出来看,瞧见我忽然愣住了。   “齐伯,你不记得我了吗?我和炎哥哥来你这儿买过玉镯子。”我连忙介绍道。   齐怀远点了点头,目光射向了我边上的杜明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阁下可是杜府的贝勒爷?”   “想不到我如此声名远播,连这么个小巷子的玉器老板都认得。”杜明熙似乎有些不悦,不晓得生什么气。   我也没理会他,待齐怀远把门打开过后就走了进去,直接就跟他道明了来意。他脸色忽然就凝重了。   我趁机仔细看了看他的样子,真跟齐怀玉还有几分相似。于是我问他是否认识这么个人,他也没说,拧着眉一脸的纠结。   我怕他不答应,就道,“齐伯,你这地方那么些玉器肯定不好卖,我玉器行门脸大,刚好能帮你代销。你的利润我不抽你的,只要你的标价地道,合适,我只赚我提的那一部分价格。”   我刻意加重了“地道、合适”几个字,他一下子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盯着我笑了下,“不愧是玉石王的女儿啊,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你。这样,我明天亲自去趟你们玉器行,跟齐掌柜交涉,你看如何?” 正文 第190章 我想成全你   想不到,我也随波逐流成了奸商,亲自与人谈起了假生意,曾经那种羞耻之心已经没有了。   离开小巷子过后,杜明熙邀请我吃西餐,我心情抑郁就答应了。不过我从未吃过西餐,所以就座过后看到餐桌上的刀叉一下子就懵了。   杜明熙点了餐,见我拿着刀叉发愣,笑道,“夕夕,你真的不会用刀叉吗?你那炎哥哥刀剑可都使得出神入化,他也没教你几招么?”   “……你什么意思?”他刻意提到了刀剑,难不成是意有所指么?   “你猜!”他意味深长地盯着我,又泛起了那种让我毛骨悚然的笑。   我放下了刀叉,一脸戒备地看着杜明熙,猜不透他是什么意思。   正好牛排送上来了,他拿起刀叉几下把自己的牛排切成了小粒,再换给了我,“吃吧,都城的西餐厅也就这一家好吃,四分熟的牛排最好。”   我盯着牛排上渗出的点点血丝,莫名想起了那夜里被秦承炎开膛破肚的那个日本人,和那颗差点要掉在我嘴里的心脏。   我胃里忽然间一阵翻涌,差点就吐出来了。我忙把牛排放在了边上,拿起葡萄酒喝了一口,才把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压下去。   也就这个时候,我想起了秦承炎的那边短剑,当时他急于救我,好像没有拿走。当时把褚峰带到路边的时候,他说的落了东西必须要回去找,是不是就是那把短剑呢?   杜明熙含沙射影地提到刀剑,是因为他晓得秦承炎去军营救人的事儿?甚至还有了把柄?就这瞬间,我脑袋仿佛“轰”地一声爆炸了,一片空白,一阵毛骨悚然。   看着杜明熙熟练地切割牛排,他很绅士,很斯文,举止也优雅得很。可我瞧着却无比恐惧,我总觉得他就是一个屠夫,在宰割砧板上的肉。   见我很久不做声,杜明熙放下刀叉一脸关切地问我,“怎么了夕夕,忽然间脸色这么苍白,是不喜欢吃牛排吗,那咱们换个地方吃别的东西。”   我摇摇头,任何胃口都没有了,坐在这儿冷汗直流。   “很热吗?看你这一脸的汗水,我让服务生把风扇开大一点儿。”   “不用了,我有些不舒服就先走了。”   我不想留在这儿继续跟杜明熙虚与委蛇,我讨厌这种被掌控的感觉。而偏偏,我是那样惧怕他,觉得他捏住了我的命脉,随时可以左右我。   杜明熙随即召来了服务生,很快把单买了,“我送你吧,正好去看看伯母,也不晓得她这两天身体好不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   “不用你去看她,她很好。”我忽然间十分反感杜明熙,我觉得他设了一个圈套,在让我一步步往里钻。   他一歪头,站起来有些不悦地道,“夕夕,你似乎很讨厌我。可你别忘记了,你娘已经把你许配给了我,我们是要相处一辈子的,你何必跟我剑拔弩张?”   “我不会嫁给你的,绝不!”   “怕是由不得你呢!”他挑了挑眉,凑近我道,“秦司令有一把短剑在我哪儿,你说如果这事儿被日本人和国民政府知道了会怎么样?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你,你休得以这件事来威胁我,我绝不会妥协的!”   我十分害怕,却没有在他面前认怂,转身跑出了餐厅大门,叫了一辆黄包车径直就回家了。   我果然是猜得没错,杜明熙真知道了这事儿,可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妥协。我觉得秦承炎肯定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我这一路火急火燎,才刚到院子门口杜鹃就跑过来了,拉着我满眼的泪光,却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娘出事了吗?”我狐疑问道。   杜鹃回头看了眼,把我拉出了大门,“大小姐,夫人一直瞒着不让我告诉你的,可我觉得再不说她肯定会没命的,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死,死去?娘得什么病了?”   “夫人她旧病复发了,天气太热,她身上的皮全都腐烂了,现在药膏都没有用了……”杜鹃横抹了一把眼泪,又哽咽道,“以往夏天的时候,她都会在杜府的冰窖里度过,病情尚且能控制。但今年因为你和贝勒爷的事情,她就没有再去。”   “……没,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送娘去医院啊?”   杜鹃摇摇头,又道,“杜府的梁掌柜医术精湛,他当年想尽办法才留得了夫人的命,可她一身皮肤却成了隐疾,怎么都治不好了。”   “西医呢,西医不行吗?”   “杜府是做药材的,西药中药都是行家,行的话早就治好了。”   “……”   什么叫绝路,这就是!   我终于明白了杜明熙何以那样成竹在胸地说我一定会去求他了,他早就知道娘这身体必须要依靠他吧?我怎么这么傻呢,就一步步走进了他下的套里面。   不,我不相信娘的病无药可医。   我随即进了院子,匆匆来到后院,瞧见小铃铛和嬷嬷都站在那儿一脸悲戚。我轻轻推开了厢房的门,那股浓浓的花香没有了,取代的是一股难以遮掩的腐烂腥臭的味道。   娘就穿着件纱衣斜靠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我蹑手蹑脚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整件纱衣都黏在了她身上,依稀可见里面龟裂的皮肤和腐烂的伤口,密密麻麻从腿到上身全部都是,红彤彤的,宛如一个被剥了皮的人。   伤口渗出的血水黏住了衣服,发出一阵阵难闻的腥臭味。难怪她用了很浓的花香遮掩这种味道,她可能自己都受不了了。   怪不得娘的习性变得那么尖酸刻薄,怪不得她那样憎恨秦家,原来这十六年来,她每年都要承受一次这样的煎熬,都会这样生不如死。   娘,娘你这十六年都怎么过来的啊?   我忽然就泣不成声了,对娘所有的怨念在瞬间灰飞烟灭。她对我所有的要求都因为她再也做不到了,她只是希望我更好,更强一点而已。   怎么办,我现在要怎么办啊?   我的哭声惊动了娘,她用力支起了眼皮看了我一眼,轻声道,“夕儿,你这是在哭什么呢?”   “娘,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你这满身的伤……”我跪在床前泪如雨下,却无力去为娘分担一点痛苦。看着她讲话都吃力的样子,我心如刀割。   她伸手轻抚了一下我的脸,道,“快起来,咱们洛家的孩子没那么脆弱,起来!我啊,当年也不是舍不得死,只是没有看到大仇得报不甘心,才这样苟且偷生着。”   “娘,是我对不起你,我没用。”   “这是命,不怪你!玉器行的生意以后就靠你了,这院子里的人和齐掌柜都是可靠的,你可以使唤他们。银行里面娘还给你留了一笔钱,是你以后的嫁妆。”   她顿了顿,又道,“夕儿,娘可能熬不了多久了,往后也看不到你出嫁了。你要实在喜欢承炎,那就嫁给他吧,娘也不强迫你了。女人这辈子最难找到一个自己所爱的人,我想成全你。”   ps   宝贝们,头痛欲裂,实在写不下去了,真的对不起,今天就更新两章吧 正文 第191章 求救   这夜里的风好凉啊,明明是盛夏的天气,却把我冻得瑟瑟发抖。我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听着娘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忍不住泪如雨下。   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子对她,让她经历了灭门之痛过后,还要忍受这生不如死的折磨。我无法去想象皮肤全部龟裂的痛苦,这肯定是我无法承受的,而娘,生生承受了近十七年!   我之前不信邪,觉得杜鹃的话危言耸听,杜家没有那么厉害的医生。就带着娘去了军区医院,以秦承炎的名义请了德高望重的院长给娘看病,然而当他看到娘这症状时,只是摇了摇头说让我尽早做些准备。   我明白他指的准备是什么,娘全身龟裂感染极快,恐怕真的……所以我现在六神无主了,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杜鹃似乎一直在房间里哭泣,她和娘生活了那么多年,怕是比我这做女儿的还要亲。听着她伤心欲绝的哭声,我自己哭得更厉害,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留得住娘的性命。   仰望着头顶墨黑的天际,我感觉这就是我和娘的末日。我不明白,苍天为什么对我们那样残忍,夺取了我们的家,还要夺走我们的性命。   难道真去求杜明熙吗?他说过,求他就必须要嫁给他,可我怎么能?   “姐姐,这么晚了,快去睡吧?”小铃铛可能在院外站了很久,才怯懦地走了进来喊我。   我忙抹了抹一脸的泪水道,“没事,你去睡吧,我还想坐一会儿。”   阿黄过来用大脑袋蹭了蹭我的腿,吐着舌头舔我垂在石桌边的指尖,仿佛在安慰我似得。我顿时又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了。   “姐姐,马上要下雨了,咱们先进屋吧?夫人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小铃铛说得言不由衷,其实这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娘现在病重,大医院的医生都没办法,还能没事么?所以大家做事情都小心翼翼的。   我摇摇头,望了眼娘的厢房,她还在痛苦地呻吟着。她痛得彻夜难眠,我又怎么睡得着呢?   天际不断有闪电掠过,一声压过一声的闷雷从左到右,由远及近。周遭的风也更烈了,吹得院子里的小树疯狂地摇曳着,感觉很快就要被吹断一样。   很快,雨点子稀稀落落地砸了下来,很大颗。阿黄咬着我的衣摆要把我拽进屋,我揉了揉它大脑袋,让小铃铛把它带进屋子了,她们俩都怕打雷,我也心疼。   我不想进屋,就希望这场暴雨能把我浇清醒,让我想清楚该怎样做。   “夫人,夫人啊……”   杜鹃忽然尖叫起来,吓得我连忙冲进了娘的房间,看到她耷拉着脑袋歪在枕头边,一动不动。床两边的电风扇还在一个劲地吹,却也没把她眼角的泪痕吹干。   我跑过去握住了娘的手,搭了一下她的脉搏,都已经似有若无了。“娘,娘你醒醒啊,娘……”   忽然间,我心疼得跟刀割似得,哭着呼唤娘。但她没有应我,唯有眼角的泪在不停地滚落。我抱着她的头哭得肝肠寸断,满心的绝望。心头油然而生一股无法言说的恨,却不知道恨谁。   “大小姐,你想办法救救夫人吧,她这样会活活痛死的。”杜鹃也跪在了娘的面前,握着她的手泪如雨下。“每次看到夫人这样受折磨,我都恨不能替她痛苦。”   我什么都没说,抱着娘很久,放开她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厢房。我不能再为自己多想什么了,杜鹃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都能想到为娘分担痛苦,我作为她的女儿付出什么都是应该的。   外面雨开始下大了,噼里啪啦跟倾盆似得。我在屋檐下站了很久,回屋拿了一把伞和手电筒就出门了。小铃铛和嬷嬷要跟过来,我没让。   我沿街一直往御园那边去了,杜明熙就暂住在那边的杜公馆里,据说这也是他的置业之一。这杜公馆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是都城很神秘的一栋宅子。   但这宅子好像一直没人住,却有人把守森严。以前我还很疑惑是谁家的房子,现在才晓得主人就是杭州杜家。   我到的时候已经深夜了,但门口的护卫还是精神抖擞地站那儿守着。看到我过去两人不约而同瞥向了我,那眼神很犀利。   我站雨中踌躇了很久,不敢再往前一步。因为这一进去我可能就没有退路了,与秦承炎之间的承诺,那些刻骨铭心,那些风花雪月,就再没有了。   “你找谁?”护卫终是忍不住问我道。   “贝勒爷在吗?我想找他!”   “贝勒爷已经歇息了,你明天再来吧。”   “我没时间等了,麻烦你通报一声好吗,就说洛夕找他。”我怕再等下去娘已经扛不住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护卫蹙了蹙眉,转身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公馆楼上就亮了灯,我望着这富丽堂皇的杜公馆,却仿佛看到了一座坟墓,埋葬我的坟墓。   杜明熙裹着睡袍下来了,身后陆剑给他撑着伞,贵气十足。他操着双手,以胜利的姿态冲我挑眉一笑,“夕夕,你是终于想通了要来求我了?”   他那笑容就好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我脸上,火辣辣的痛。我真的好恨,在我娘生死关头,他竟然把这当成了逼迫我的筹码,他这心是何等的狠毒?   我什么都没有说,丢了伞,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贝勒爷,请你高抬贵手救救我娘好吗?但我真的不爱你,不能嫁给你,也请你放我一马,我这辈子都能记住你的大恩大德,我会报恩的。”   杜明熙脸上的笑瞬间凝结,往后抬了抬手,护卫和陆剑都下去了。他就站在屋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脸色慢慢变得阴霾,凌厉,这大概才是他的真面目。   “洛夕,我说过你若再求到我面前,就用自己来交换,这话难道你没有听进去?”他声音冷冽无情,再不像他之前对我那样温柔可亲。   我鼻头一酸,喉咙顿时哽得发疼,好在是在风雨中,他也不知道我在流泪。我平复了好一会儿,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道,“我错了贝勒爷,不应该那样信誓旦旦说不求你。但我娘已经不行了,请你救救她好吗?”   “好啊,用你自己来换,否则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回!”   他冷冷说完就转身走了,没有再留给我祈求的机会。我望着那道肃杀的背影,心头像刺了把剑。 正文 第192章 妥协   我跪在杜公馆门口,从午夜一直跪到了天微明。风雨肆意地侵蚀我的身心,摧残着我的意志,同时也践踏着我的尊严。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死在这儿,因为快崩溃了。   似乎,这世上没有比人心更狠的东西了,再大的暴雨,再强的狂风,都远远比不得人心狠毒时的一星半点儿。   我想,如果杜明熙真的被我打动救了妈妈,那这辈子我无论如何都要为他赴汤蹈火。   但他没有出来,杜公馆里的灯亮了一晚上,也不晓得他有没有看到我的虔诚。或者说他看到了,但他不屑理会。他要的是我,而不是我这份无谓的真诚。   我已经跪得心力交瘁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作践自己一晚上一点儿用都没有,非但杜明熙没理会我,就连门口这两个护卫都对我视若无睹。   杜家的人,凉薄起来真的令人发指。   我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真要用自己作为交换吗?对于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我怎能与他共度一生,我肯定会被他摧残致死的。   我不甘心!   “贝勒爷,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娘好吗?”   我看到他了,他就在阳台边站着,仍然是那样高高在上,如君王一样俯瞰着卑微渺小的我。我跪着挪了进去,一步步,把膝盖磨得血淋淋的。   可这都麻木了,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痛,我只想杜明熙能够放过我。   “我给你做牛做马都可以,你救救我娘好吗?贝勒爷,既然你们杜家当年能伸出援手救了我娘,就不能再仁慈一次吗?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我跪进了杜公馆院子,跪在了阳台下面。昂头看着满目寒霜的杜明熙,我感觉他就是一个侩子手,比日本人还要狠毒的侩子手。   “我求求你……”   他眸光一沉,走进去了,可能也实在厌恶我了。陆剑倒是走了出来,冷冷瞥了我一眼,“贝勒爷说了,你要么马上滚,要么就履行承诺以你自己做交换。”   “陆大哥,麻烦你帮我给贝勒爷求求情好吗?”我抓住了陆剑的衣角,仿佛抓了跟救命稻草似得。   他用剑鞘打掉了我的手,不悦地道,“对不起,我爱莫能助!”,说完他就走了,头也不回的。   这该死的杜明熙,怎么如此冷漠啊?   以前我不晓得万念俱灰是什么滋味,现在感受到了。那就好像站在一片没有光明,没有色彩,更没有出路的废墟里,汲取着稀薄的空气,慢慢等死。   杜明熙很快也下楼了,穿了一身修身的西装,英气逼人。他的气质很好,穿蟒袍贵气,穿西装洋气,即使留着那么突兀一根长辫子,也丝毫不损他完美的外形。   所以我不懂,如此完美一个男人,为何有那样一副蛇蝎心肠,所谓的“披着人皮的狼”,大抵就是他这样的。   他没有出来,很惬意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喝早茶,手里还把玩着一把短剑。那是秦承炎的短剑,我再熟悉不过了。他仿佛在提醒我,他手里的筹码不光有娘亲,还有我挚爱的男人。   我无法形容心头的恨意,强烈得恨不能抓着他把玩的短剑刺进他的胸膛。而我没有理由,因为他没有义务对娘慈悲,也没有责任去掩护秦承炎。这就是我万念俱灰的地方,我恨及了他,却又恨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你不会是想把我这门前跪出两个坑吧?夕夕,如果跪有用的话,那还要什么规则和律例呢?你读过书,这些道理应该懂吧?我不是圣人,没那么伟大,我不过是想用我拥有的东西换取属于自己的福利而已。”   “可我会一辈子报答你的。”   “这世上想报答我的人多了去了,我不需要。我就要你,要你作我的妻子。”他说着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挑了一下眉,“如果我算得没错的话,你娘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   “……”   ……   回家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回荡着杜明熙的话,“婚期我会马上找人定下来,在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把和秦承炎的关系处理好。我不想娶个女人回家时,心里却还装着别人。至于那把剑,你什么时候跟他断了,我就什么时候还给他。”   没错,我答应用自己做交换了,让他随便选个日子我就嫁过去。   我总算是明白,杜明熙为何会成为杜府的家主,为何会在这乱世中左右逢源。因为他心狠,他其实是没有感情的动物,他所有的东西都能用来交易,哪怕是感情。   好在,他信守承诺派人陆剑来接娘了,因为马车颠簸,所以我们坐的是火车,一起跟过去的还有小铃铛和杜鹃,嬷嬷则又回了漕帮总舵。   娘到杜府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了,掌柜的似乎已经接到了电话,早早做好了一切救治准备。掌柜的就是给秦承炎扎过针的那个人,他看到娘全身迸裂都吓了一跳,说再来晚一点儿恐怕真的回天乏术了。   我们合力把娘送进冰窖过后,他就开始泡制药水,让杜鹃给娘清洗伤口。这冰窖果然与众不同,里面凉悠悠的清凉得很。冰窖大约一百来个平方,修建得像一间房子,里面也有床啊什么的居家用品。   杜鹃说,娘在杜府这十多年,每年夏天就在这儿过的,所以身上的隐疾没有大肆爆发。我看到这里一尘不染的起居,心里特别的不是滋味。十六年的折磨,我不知道娘是如何活下来的。   娘疗伤的时候,我被掌柜的请出了冰窖。孤零零地站在这偌大的宅院中,忽然间觉得好孤独。这里就仿佛就是囚牢,在不久的未来会成为我一辈子的炼狱。   我心情抑郁,就带着小铃铛来到了西湖边上,身后还有个陆剑跟着,他奉了杜明熙的命令,负责一路上保护我们安全,或者说也叫监视。   盛夏的西湖很美,两岸垂柳随风起舞,就像妙曼的女子在跳舞一样。清澈的西湖水面宛如一面浩瀚的明镜,倒影着人间沧桑,万物百态。   只是,我无心赏这美景,它太美,太不符合我眼下的心境了。   我又来到了灵隐寺,见到了曾经帮我和秦承炎算命的老和尚,他居然还认得我,冲我和蔼地笑道,“女施主,你又来了,今天要求签吗?”   “要!”   “求姻缘还是求事业?”   “我求人的生与死!”   “这……”   老和尚怔了下,还是把签筒给了我,我跪在地上摇出了一根签,给他的时候我瞥了眼,上面似乎有个凶字。我心头莫名咯噔了一下,开始不安了。   他看了签许久,转身去拿与签对应的经文,看后忍不住唏嘘了声。“女施主,‘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缘起缘灭一切都有定数,你且回吧。” 正文 第193章 千钧一发   我并没有特别明白老和尚的这句话,兴许是他看出了那根签的寓意并不好,以这句话来宽慰我罢了。离开的时候,我还是把荷包里的银元都捐了,买个心安。   回到杜府,掌柜的跟我说娘已经醒来了,我忙跑进了冰窖中,看到杜鹃正在喂娘吃东西,她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完好的那半张脸有了些血色。   我鼻头一酸,过去接过了杜鹃手里的碗,坐在娘面前道,“娘,我来喂你吧。”   我舀起一勺子清粥放在娘的唇边,她慈爱地看了我一眼,张嘴咽下了。我就那样一勺一勺地喂她,就像妈妈小时候一勺一勺喂我一样。   我喂着喂着忽然忍不住哭了,心头的酸楚无法言喻。娘伸手捋了下我的发丝,轻声道,“夕儿,是娘拖累你了。”   “娘,你别乱说,你才没有拖累我。你是我精神支柱,我离不开你!”我抹了抹眼泪,又开始喂她,她却已经不想吃了。   “你先回都城吧,娘会在这儿呆上几个月,这里枯燥烦闷,你也不习惯。都城的生意还需要你打理,你要好好的,振兴洛家是娘和你爹的心愿。”   她说罢笑了笑,又道,“你和明熙结婚我怕是不能过去了,但娘相信他会好生对你的。夕儿,即使他不是你所爱的人,但他真的是最适合的。在这乱世中,适者生存的道理你懂的,对吗?”   “娘,日子还没选好呢,到时候你身体肯定好了。你还要看着我打理玉器行的生意,要快点好起来。”   我牵强地笑了笑,岔开了话题,不想再听娘提到杜明熙。她看到的是他的表象,却不晓得他本性是个蛇蝎心肠的人。只是现在大势已去,我已经认命了。   我看娘精神不济,就又道,“娘,你快睡会儿,我就不打扰了。”   “去吧!”   杭州这边的局势没有都城那样风起云涌,南宋御街那块儿热闹得不得了。我在这边逗留了五天,等娘的病情稳定了就带着小铃铛离开了。   陆剑顺便要带一批药材回都城,所以他赶的是马车,但叫了杜府的两个护卫寸步不离跟着我们。   但这两人没有他那样精明,在到都城火车站就直接被我甩掉了,我和小铃铛没有下火车,而是趁机躲在了车厢的洗手间里,又继续坐到了苏州。   我准备去看看洛家的大宅子,再四处转转,就是不想回到都城去面对杜明熙。纵使他出手救了娘,我对他也没有太多的感激之情。在他门前跪那一晚上,已经把我所有的感恩都跪完了。   一想到我要嫁给他,心头就不寒而栗,那种恐惧感很强烈。   小铃铛是苏州人,对这儿很熟,所以下了火车就直接带着我往洛家大宅子去了。苏州情况并不比都城好多少,也有日军驻扎,到处都人心惶惶。   我们走到城中转角的地方时,忽然遇到一支日本兵在满大街搜寻什么。小铃铛看到为首那个人就不镇定了,拽着拳头怒视着那人,眸光恨得能滴出血来。   “怎么了小铃铛?”我忙问道。   “就是那个混蛋杀了我爹娘,他化成灰我都认得。”小铃铛说着就红了眼圈,咬牙切齿地道。   这节骨眼上我们俩手无缚鸡之力是不敢去惹是非的,我宽慰了她一句,“别激动,这些混蛋迟早都会遭报应的。我们先躲一躲,不知道他们……”   “那里,两个花姑娘!”   我语音未落,其中一个日本兵就看到我们俩了,他一吆喝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一个个瞬间目露凶光,猥琐地大笑了起来。   我忙抓起小铃铛的手就跑,慌不择路地乱跑。日本兵一窝蜂地追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花姑娘,大大的漂亮。”,我很清楚落在这些人手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所以跑得特别的快,跟疯了一样。   只是我不识路,越跑身后的追兵越多,到最后已经被四面八方的日本人给团团包围了。看着他们满目的淫光,我和小铃铛吓得抱成了团,瑟瑟发抖。   街道上有很多的百姓,他们看到这一幕都只能远远地站着,谁都不敢上前来。我哆嗦着手从荷包里拿出了小弯刀,实在逃不了了只能自己捅自己了。   “姐姐,我们是不是跑不了了?”小铃铛吓哭了,死死拽着我的衣角哭道。   我紧握着弯刀怒视着这些围聚过来的日本兵,宽慰她,“别怕,实在不行姐姐等会先解决了你,再解决自己,总之无论如何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   “那你一定要一下子捅死我,我怕疼……”   “不怕,还有姐姐跟你一起呢。”   我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这些丧心病狂的日本兵,仿佛之前所以的烦忧和纠结都在这瞬间化为乌有,“死”,其实就能解决掉所有的事情。   “哈哈哈,花姑娘,你跟着我,我给你快乐……”   为首这个人中文讲得并不好,但他样子十分龌蹉,脸胖胖的长相极为丑陋,笑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他伸手要过来抓我,我没管三七二十一,举起小弯刀就削了过去,顿把他的手掌给削了很长一条口子,血直接就喷出来了。这人愣了下,顿时眸光一寒,举起枪上的刺刀直接就向我捅过来。   “姐姐!”   小铃铛吓得尖叫了声,我也闭上了眼睛等着那夺命的一刺。然而等了很久,我都没有那种痛楚的感觉,小铃铛还轻轻扯了扯我的衣角。   我微微掀开眸子,看到秦承炎如天神一般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手里的枪直接对准了这人的眉心。而刺向我的刺刀,被他生生拽在了手里,他指缝中殷红一片。   我呆若木鸡,揉了揉眼睛看了他许久,真的是他,是秦承炎!他怎么来了,他怎么忽然出现在这个地方了呢?   “秋源先生,这是我的未婚妻,难道山联大佐没有跟你说吗?她从都城过来看望我,你居然带这么多人来追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秋源怔了下,眸子瞥向了秦承炎拽着刺刀的手,讪讪笑了笑,“秦司令,误会,这是大大的误会!”   “我也希望这只是个误会,哼!”   秦承炎说着松开了刺刀,满手心的血瞬间涌了出来。这日本人讪讪地后退了两步,手一挥,带着人就走开了。   我慌忙拿出手绢给他擦了擦手,发下两条深可见骨的伤口。我忍不住鼻头一酸,眼圈就红了。“炎哥哥,疼吗?”   他摇摇头,单手把我搂在了我怀里,“没了你,我才会疼!” 正文 第194章 心有千千结   我从来没有想过,洛家的老宅会是这样的气势磅礴,宛如古时的王府大宅。   在我印象中,杭州杜府已经是不得了的府邸了,却没想到这洛家的老宅也有这样恢弘的轮廓。即使它已经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但留下的根基还在。   这满目疮痍的废墟中,依稀可见洛家当年的霸气。没有烧毁的条石围墙,砖体楼阁,都显示着这宅子的不俗。   怪不得洛家会灭门,大抵是树大招风了。这样一种江南有且仅有的宅子,谁见了恐怕都羡慕嫉妒。   生不逢时啊!   宅子眼下才重建了极小的一部分,以眼下的形势看,要全部完工估计至少得近十年时间。而这刚修复的一小部分,也都已经被摧毁得不像样子,这是日军的杰作。   秦承炎领着我和小铃铛在废墟中走了很久,爬上墙垛上指着宅子里面目全非的景物,告诉我这里是做什么的,哪里是做什么的,他对这儿记忆犹新得很。   我望着这一片废墟,实在难以想象当年这里其乐融融的画面,我眼里只有灰暗和毁灭,亦如我现在破败的心境。   “夕夕,我早已经把这块地买下了。在有生之年,我一定会让洛家大宅子重现,再接你和伯母来住。”秦承炎以为我是触景生情才伤悲,宽慰我道。   我牵强地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切都还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我难过只是因为再不能跟他执子之手了。   我在想,如果我实话实说,他会否怒发冲冠。但他和杜明熙对上,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胜的。   杜明熙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他能在各个国家左右逢源,就证明他的手段很高明。所以我不能说,他拿捏着秦承炎的把柄,两人一旦决裂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偷瞥了秦承炎一眼,他十分憧憬地看着这片废墟,心里构筑的可能是美丽的家园。我轻轻握住了他受伤的手,心里隐隐作痛,怎么办,怎么办?   “走吧夕夕,先带你们去酒店洗漱一下,然后吃个饭,明天我们一起回都城。对了夕夕,你怎么忽然间来苏州了呢?也没打个电话给我。”   “噢,我送娘回杭州养病,回城的时候忽然想起咱们家的大宅子,就跟小铃铛一起过来看看。谁想到这边的情况也不好,还没到主城就被日本兵盯上了。”   顿了顿,我又道,“炎哥哥你呢?怎么也在这儿?”   “我过来这边执行公务,事发时刚好就在你们附近,听到日本人欺负良家妇女的消息才赶过来,想不到是你们。”他说着后怕地搂住了我,长叹了一声,“幸好你们没事,否则我无法原谅自己。”   “就是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而已,咱们走吧,老宅子也看了,你心愿了了吧?先去酒店歇着。回头我在这附近买个公寓,结婚后你想这儿了就来住一段时间,看着我如何把宅子重建。”   “……”   我无言以对,拉着秦承炎裹满纱布的手,心头一阵凄凉。好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让他告诉我怎么办。可我怕杜明熙,他这个人为了目的会不择手段,我根本不敢与他斗。   秦承炎定的酒店叫锦上大酒店,是一个英国人开的,所以相对比较安全,里面的布置也很奢华。他要了一个大套房,就我和小铃铛住,他等会则要回军营。   小铃铛洗漱过后就睡了,情绪十分低落,可能是因为她父母的缘故。我就没去打扰她,跟秦承炎一起到酒店楼下的餐厅里用餐了,我很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因为不多了。   餐厅里分为中西餐两种,我们进了西餐厅。秦承炎点了两份套餐,问我要不要喝点葡萄酒,我本滴酒不沾的,但忽然想喝点,因为以后可能没机会陪他喝了。   只是,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牛排还没吃我就几杯酒下肚了,然后人有些昏昏沉沉的,一直傻愣愣地盯着秦承炎,看不够。我都不敢去想跟他分开的样子,会撕心裂肺。   他还不晓得我心思,笑我,“看你,喝那么一点酒脸就红成这样,以后结婚的时候免不了好多人劝你酒,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结婚……”   与他结婚么?我根本想都不敢想,哪里还有那可能。如果老天爷真能成全我们俩,我发誓用余生的日子积德行善,报上天这好生之德。   我心头是那样的不甘心,不甘心嫁给杜明熙,不甘心被他控制。我多想时光停留,就留在这一刻,我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秦承炎,看一辈子。   “怎么了夕夕,不吃点牛排吗?”秦承炎看我面前的牛排没动,连忙切了一块放我嘴边,“挺好吃的,尝一尝?”   我摇摇头,端起了葡萄酒杯敬他,“炎哥哥,这么久以来,我好像从未认真跟你说一声谢谢呢,借花献佛跟你说声,谢谢你对我的好,谢谢你救过我那么多次。”   “傻丫头,跟我还说谢谢,我是你夫君呢。”他莞尔一笑,还是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想谢的话,以后就要乖乖地嫁给我,要从夫,懂吗?”   懂,我懂!   这辈子如果能嫁给你,我什么都听你的。可是……我不能,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嫁给你了。炎哥哥,你会怪我吗,会恨我吗?往后我又如何面对你?   我在心头歇斯底里地呐喊,难受得心如刀割,却是一个字都讲不出口。看秦承炎那开心的样子,真不知道他若听到真相会怎样,恨死我?还是恨死了杜明熙。   “对了夕夕,褚峰有消息了,他就在漕帮马场那边,伤势恢复得也不错。我让龙一送了一些西药过去,估计要不了多久又生龙活虎了。”   “真的?峰哥哥真没事了吗?”   “是,现在没事了,他也是我大舅子嘛,我怎么会让他有事呢。”秦承炎宠溺地捏了捏我脸,又道,“快吃吧,牛排凉了就不好吃了。”   褚峰没事了,我心里又稍微舒坦了些。不管怎样,只要我在乎的人都好好活着,一切都算不得什么了。   我记得凌艳秋跟我说过一句最实在的话:洛儿,在这样的乱世,没有什么比活着更有价值了。   没错,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是人。只要娘亲,褚峰和秦承炎都活着,我这辈子幸不幸福又怎样。能与他们一起慢慢老去,才是最大的幸福。   我沉默了许久,心头忽然有了个恐怖的决定,于是喝光了杯里仅剩的酒,道,“炎哥哥,我有些醉了,你送我回客房好吗?” 正文 第195章 爱如火   月色很柔,风很轻,这是一个美得让我想放纵的夜。   我醉了,但其实我很清醒,什么都明白。我赖着秦承炎抱我回房间,而后就靠在门上不让他走了,醉眼迷离地看着他,伸出指尖颤巍巍地从他唇边划过。   想留下他,想不顾一切地爱他一次!   他握住我的指尖亲吻了一下,单手抵在了门上把我圈在怀中,低垂着眸子打量着我,仿佛不懂我的今夜奔放的行为。可我不想退,我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唇上碰了一下,然后用力含住了。   舌尖划过他唇瓣时,他微微有些惊愕,唇瓣半启着。于是我仿佛像受到鼓励一样,强势挤入了他的唇齿间,肆无忌惮地攫夺着属于我的温柔。   我想把他吞噬,把他永远留在心头。   他顿了下,忽然反客为主,搂着我的腰肢用力把我抵在门上,疯狂地吻着。略显粗糙的掌心又探入了我的衣摆,顺着我的背脊一路往上揉捏着,力度刚刚好,带起我满身一阵的悸动。   我没有拒绝秦承炎的如火的热情,生涩地回应着。我想为他付出,因为这是一辈子我有且仅有的唯一,想给他。往后我再不是他的女人了,兴许会成为陌路,甚至仇人。   我小心翼翼把手探进了他的衣摆,在触到他肌肤的那一刻,我浑身泛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仿佛电流掠过一样。他滞了下,抱起我直接就扑向了边上的大床,手撑在我身边俯瞰我。   他粗重地喘息着,眸子里的焰火能把我焚化。我知道他也快忍不住了,他早就忍不住了,只是在等我长大。   我伸手覆上了他俊朗的脸颊,嘶哑着声音道,“炎哥哥,我……不怕!”   就这一句话,仿佛击败了他最后的坚持,他低头吻上了我眉心,鼻尖,唇瓣,再划过脖子,咬住了领子的盘扣,就这样一颗颗解了下来。   我闭着眼睛,双手死死抓着床单,身体无法控制地哆嗦着。这不是害怕,是一种悲壮,因为我给他的也就只有这一次。   当胸前束缚一下子松开时,我才意识到衣服已经被他解开了,胸前光溜溜一片旖旎春光。   秦承炎埋头吻了上去,舌尖轻扫而过。我下意识地惊哦了一声,但他没有停,含住用牙齿轻轻啃着。   这种滋味从未有过,我无法控制地扭动着身子,嘴里发出一种令我脸红心跳的轻吟。他在我每一寸肌肤上都留下了印记,滚烫的唇瓣一路扫过。   迷惘中,我身上的衣服已经不翼而飞了。他十分粗鲁地在我面前剥去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那身健硕结实的肌肉。即使见过他光裸的身子,可当他不着寸缕呈现在我面前时,我仍然羞得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身体好像被撩起了原始之火,诡异地在身体里乱窜,我甚至……十分期待他的靠近。   “夕夕,不会后悔吗?”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秦承炎支起我的腿欺身抵住我,把头埋在我耳边呢喃,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皮肤上,勾起我满身热血沸腾。他的身体好烫,火一样像要把我融化。   我摇了摇头,盯着他轮廓分明的脸,义无反顾地抱住了他,把他轻轻压向了自己。什么矜持,贞洁,与我来说通通不重要了。我就要他,我就要飞蛾扑火。   他似得到鼓励,身子忽然沉了下来,在身体被穿透的一刹那,我疼得咬住了他的肩头,牢牢记住了这一瞬间欢悦的痛楚……这大概就是爱吧,爱他,就想把自己彻彻底底的奉献给他。   欢爱就像是燎原之火,一旦点燃就势不可挡。当我和秦承炎身心合一的那一刻,他仿佛是剥去伪装的猛兽,在一点点吞噬着我,我无法抵御这种澎湃汹涌的浪潮,醉了,疯了,沉沦了。   所以!   我一夜未眠,窝在秦承炎的怀中枕着他的胳膊,痴痴看着他熟睡的侧颜,绝世无双。我数着他的眼睫毛,一根两根无数根,来回数了好多遍。   他睡得很沉,唇角一直泛着浅笑,特别幸福的样子。可能这是我们有生之年最幸福的一夜,也是仅有的一夜。   这夜过后,不知道我们是陌路,还是仇人?   天微明的时候我就起床了,到洗手间里准备洗漱。拉开睡袍看了眼,脖子上,胸前好多紫色的印记,都是秦承炎烙下的。已经是他的女人了,此生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我很快洗漱好,小心翼翼换上了衣服,准备离开时,又忍不住走到床边看了眼秦承炎,他可能真的累及了,我这么大动静他都没有醒。   床单上醒目的落红令我很悸动,“唯一”两个字,对我来说意义很不同。   我悄悄离开了房间,叫醒了另一个房间的小铃铛,她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让她迅速起床洗漱,再和她悄悄地溜出了酒店。   昨夜里的事情过后,秦承炎一定会再提娶我的事情,可能还会加快动作。而眼下杜明熙那边也已经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大婚,这一定是冲突的。   所以我不敢面对他,“逃”是我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我甚至没有留给他只言片语。   火车上,小铃铛一直在问我为什么不跟秦承炎一起回都城。我一句话都不想说,这次的逃离与我来说就好比生离死别,要生生把他从心头割舍掉。   “姐姐,我觉得秦司令最好,他看起来比贝勒爷更喜欢你呢,你嫁给他一定会幸福的。”小铃铛不知所谓,笑吟吟地跟我道。   她哪里懂我心头的悲切,我怔怔望着车窗外发愣。昨夜里的情景一直在我脑中浮现,秦承炎进入我身体的那一刻,我好像才有了归属感,我是他的,是秦承炎的。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起过杜明熙,也不晓得他若发现我非完璧之身后会怎样。以他独断专行的本性,恐怕是很难接受的,兴许会杀死我。   无所谓了,我该做的已经都做了,不再亏欠谁了。   列车很快就到了都城火车站,然而我们被堵在车上不准下车了。不一会儿,一支日本兵就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了,一路走一路查看乘客,好像在找什么。   为首的这个人我认识,是崎川!   我本想躲进洗手间的,但来不及了,崎川寻到第四排的时候就看到了我,顿时一个箭步走到了我面前,阴森森笑了下,“洛小姐,我们总算是找到你了!” 正文 第196章 强势   崎川的忽然出现,令我心头顿时咯噔一下。我吞咽了一下唾沫,故作轻松地道,“崎川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还不惜一切来火车上找我。”   “跟我们走吧,有人要见你,你是自己走呢,还是我们逼着你走呢?”崎川冷冰冰的样子瞧着十分可怕。   我权衡了一下,与其被他用枪逼着走,还不如自己走有尊严一点,于是就起身了。我本想装着不认识小铃铛的,但她胆小,吓得直接扯了一下我的衣角,就也被崎川请走了。   我以为这下子在劫难逃了,都拽紧了荷包里的小弯刀,一旦他们对我有什么举动,我抵抗不了就把自己解决了。   可当走出火车站时,我看到了广场上停着一辆超豪华的马车,以及站在车边的杜明熙,他的身后还站着鼻青脸肿的陆剑,像被谁打了一顿。   杜明熙看到我从站里出来时,那脸瞬间寒若冰霜,唇都绷成了一条线。他生气了,我似乎还没有见过他这样生气的样子,看我跟阶级敌人似得。   崎川把我带过去后,低眉顺目地笑了笑,“杜先生,你的女人我们帮你找回来了,咱们之间的约定可否兑现了?”   杜明熙脸一沉,斜睨我,“上车!”   陆剑连忙把小凳放在了我面前,我也不敢反抗,讪讪地爬上去了。小铃铛给杜明熙做了个揖,也忙不迭地爬上来了,跟我紧紧地挨在了一块儿。   “崎川君,我杜某历来说一不二,晚上约个地方见面吧,我现在没时间。”车外,杜明熙和崎川还在谈。   “好说好说,杜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晚上在乐百汇等你,不见不散!”   “一定!”   杜明熙上来时,这车厢的气氛一下子就压抑了,很冷冽。我不晓得他跟崎川约定了什么,但他动用日本人来找我这举动,令我十分的反感。   我也没理会他,掀开一点车帘望着车窗外,心里还是很忐忑不安。他手里拿着娘和秦承炎的把柄,我也没办法傲娇。所以纠结了几分钟后,我主动给他打招呼了。   “贝勒爷,你怎么会让日本人来找我?你好歹也是中国人,这样做不太好吧?”   “喜欢!”他抛了两个字。   “你似乎跟日本人的关系很好嘛。”   听他语气不善,我态度也不好了。若非他用卑劣的手段逼我就范,我一定会把他视为良师益友,即使他是个心狠手辣的生意人,也不会冷落他。   可现在,我对他除了恨,没有半点儿感激。   他冷冷瞥我眼没理我,脸上的怒容未消。我们就这样保持着剑拔弩张的气氛到了杜公馆,他率先下车了。我和小铃铛也紧跟了出去,杵在门口不想进去。   “贝勒爷,我和小铃铛就先回院子了,你有什么事……”   “你是我未婚妻,回院子做什么?是觉得我这杜公馆放不下你这尊大佛吗?”   “……”   我竟无言以对,踌躇半晌还是跟着杜明熙进屋了。这地方我来过一次,但这次才真正看到了里面的格局,居然比起秦承炎那司令府丝毫不逊色。   看得出,杜明熙是个非常懂享受的人,他的品味很独特,明明那么怀旧的一个人,却偏偏喜欢欧式风格,这公馆里的摆饰大都是西洋货。   他指了指面前的沙发,道,“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我很讨厌命令的语气,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翘起了腿,把一份红色帖子丢在了我面前,“这是我找人选的黄道吉日,就在下个月初七,也就是你生日这天。我已经派人筹备婚礼,许你的十里红妆不会少。”   我一愣,满身血液仿佛瞬间冲到了头顶,我生日这天大婚?那一个月都不到了,怎么可以?   我惊恐地吞咽了一下唾沫,讪讪道,“能,能不能改个日子?这一天很不吉利。十六年前的这天洛家被血洗。去年的这天妈妈死在了日本人的手里,我对这个日子很忌惮。”   “但这一天对我来说挺不错,我决定了,就这天!”他说着起身上楼了,一边走一边又道,“婚礼就在都城举行,成亲过后我们直接回杭州,毕竟那边才是我的地盘。”   “杜明熙,你能不能不这样狠心啊?你选这样的日子来结婚是什么意思啊?”我怒了,站起身冲过去跟杜明熙理论,他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无表情。   我吞咽了一下唾沫又道,“贝勒爷,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我们明明可以做朋友,你却一定要逼着我跟你结婚,其实喜欢你的女人一大堆,你干嘛非得要我呢?”   我真不想跟杜明熙成仇人,因为他势力太大,我惹不起。   他漫不经心地度到了我的面前,冷笑道,“朋友?你觉得我们能做朋友?你甩掉我的护卫去苏州私会情郎,这件事我还没跟你算呢。”   “我说过我不爱你,也从未掩饰过我喜欢炎哥哥!”   “我也说过,让你在结婚前驱除掉心里的杂念!”他揪住了我的领着,一字一句地道,“洛夕,你到底记住我的话没有?我是不允许谁背叛我的。”   他说着又一把松开了我领子,但视线忽然落在了我脖子上,眼睛微眯了起来,眼缝中的光芒如剑般冷冽。   我有些心虚,连忙转身下楼了,没敢再跟他多说一句话。我感觉如芒在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他过来质问我。   “陆剑,再丢了少夫人的话,可不是揍你一顿那么简单了,给我看好了她。”杜明熙阴鸷的话消失在了楼梯尽头,我心慌毛躁地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我有种十分恐惧的感觉,觉得杜明熙可能会报复我,或者报复秦承炎。他方才那一眼,可能是看到了我脖子上的吻痕,那印记太明显了。   不行,无论如何,我要把秦承炎的那把剑找到给他,否则那就像一颗炸弹似得埋在哪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为了他再次要挟我的筹码。   陆剑走了过来,冲我微微颔首,“少夫人,你的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第一间,与贝勒爷的比邻。小铃铛安排在下人房,就住在偏院里。”   “噢,那我想回院子里拿一些衣物,再把阿黄带过来好吗?”   “你所有的衣物贝勒爷都给你买了新的,所以不用再找借口回小院了。那边的人齐掌柜会安排,你也不用操心,至于阿黄,我会派人去接过来的。”   “那我……”   “你除了这个杜公馆,暂时哪里都不能去。”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近期每天更新三章哈 正文 第197章 扎心   黄昏的时候,杜明熙和陆剑离开了杜公馆,可能是去跟崎川会面去了。他走时又警告我不要私自离开这儿,否则他没有太多的耐心容忍我的任性。   对于他忽然展现的冷漠与霸道,我已经没所谓了。他若坚持娶我,这个婚是一定要结的,所以我必须习惯他的一切习性,或者漠视掉。   我泡了个澡,出来时身上的吻痕已经散了许多。但腿间的不适还是时刻提醒着我,我已不再是女孩了。但我不后悔,与秦承炎那一幕幕缠绵悱恻的画面,是我心头无法言说的念想,也是我余生的支撑。   杜明熙对我还算不错,衣橱里挂着各种各样的衣服,洋装,旗袍,袄裙,应有尽有。我选了件素色的袄裙换上,还挺合适的,不晓得他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我来到了阳台,发现天边最后一丝余晖也散尽了,黑暗即将来临。风有些冷,吹得我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头好像多了几分恐惧。   我在怕什么,我到底在怕什么,怎么会这样战战兢兢?   楼下戒备森严,护卫精神抖擞地站在各自的岗位上,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本觉得秦承炎的司令府已经算戒备森严了,然而杜明熙这里更甚。   他还没有回来,也不晓得要应酬多久。我本想偷偷离开的,可是一想到他那些话就怂了,我现在就好比砧板上的肉,时时刻刻都可能被剁碎。   “姐姐,可以吃晚饭啦!”   小铃铛在楼下喊我,她被勒令不准与我太亲近,没有必要的时候就跟下人们呆一块儿,所以她好半天都见不着人影。   我轻叹了一声,收起满腹惆怅转身下楼了。   餐桌上已经摆上了精致的菜肴和点心,还有浓郁的鸡汤,五菜一汤,还有几道甜品,充分展示了富贵人家的奢侈。   小铃铛给我把鸡汤盛好过后就乖乖站在了一边,我刚想叫她坐着一起吃,边上那个我不认识的丫头就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仿佛我很不懂礼数似得。   我蹙了蹙眉,端起鸡汤喝了一口,味道确实很好。   这丫头开口了,“少夫人,这道鸡汤里面用了枸杞、当归……所以贝勒爷把这道菜命名为‘九品珍汤’。”,她洋洋洒洒念了一大串的药材名字,而我并没有听懂。   当我准备吃另外一道虾仁的时候,她又说了,“少夫人,这道菜叫做九宫虾仁,是贝勒爷当初……”   我在这丫头滔滔不绝的解说下彻底败了胃口,喝了碗鸡汤就走了,她欠了欠身给我道了个万福,“少夫人慢走,请问养身茶什么时候给你上?”   “不用了,我不饿。”   我黑着脸来到了客厅里,随手拿起一份报纸坐在沙发上看,刚瞄一眼就不镇定了。   报纸写着一行醒目的字:日本少佐藤原吉郎被人开膛破肚,日本军方邀请了太医传人杜明熙先生为之验尸。   报纸上还公布了一张照片,就是那夜里被我割喉后,又被秦承炎一剑开膛的日本人。原来这家伙是个少佐,怪不得这事儿压了好些天都被捅出来了。   难不成,崎川说的约定,就是让杜明熙去给那家伙验尸?可是人死都死了,有什么好验的?   我下意识捏了下荷包里的小弯刀,又想起了秦承炎的那把短剑,这杜明熙到底的怎么得到的?   既然日本人坚持要验尸,那说明短剑在他们找到尸首前就已经被拿走了,所以说,当时不光是我和秦承炎在场,还有别人,而这个人一直都没露面。   难道是杜明熙?可那么大的雨,他又是如何知道我们要去日本军营救人呢?   这个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啊,他并不喜欢我,却又费尽心思要娶我,还不惜以我娘的性命作为筹码。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我放下报纸,装着若无其事地上楼了,在楼梯边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杜明熙的书房。   此时他也不在,我是否可以……   杜明熙的书房很大,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典籍,都跟医学有关的。我都不晓得他还有个身份是太医传人,怪不得在这样的局势下都能左右逢源,还能让日本人忌惮。   我仔细在房间里搜寻了一遍,从左到右,却没有发现秦承炎的那把短剑。倒是在他的抽屉里看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的几个人令我特别惊愕。   这照片上有六个人,其中两个居然是我爹娘,他们俩相依偎着,面前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孩童,五官有些像褚峰。在他们旁边,站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和一个小鸟依人的小女人,以及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孩童,这个孩童明显就是杜明熙。   这是两家人的合影,本身也不突兀,因为褚峰是爹娘的义子。而怪就怪在,褚峰跟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好像,五官仿佛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难道褚峰跟杜家还有什么关系不成?   我拿着照片看了许久,又放在了原处,再继续找秦承炎的那把短剑。只是整个书房我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可我记得杜明熙似乎放在了这里的。   我迟疑了下,又开始从头找起,正聚精会神地翻箱倒柜着,忽然感觉到后背有些凉飕飕的。   我慌忙回头,看到杜明熙不知道何时站在了我身后,眸光阴阴地盯着我。他这个样子很可怕,凌厉的眸光如剑,仿佛要把我千刀万剐一样,我感觉冷汗都冒出来了。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望着他覆满寒霜的脸不知所措。   “在找这个吗?”他往地上一掷,我面前的木地板上就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剑,正是秦承炎那一把。   我不敢拿这把剑,因为杜明熙怒了,十分震怒。他一步步朝着我走来,仿佛死神一样。我手撑着地不断后退着,最后都已经退无可退了。   他满身戾气,令我十分窒息,我好想逃。   他蹲在我面前,抽出地板上的短剑在我脸上刮来刮去,我动都不敢动,“洛夕,人都有个底线的,你在我面前是不是太放肆了?怎么,怕你的情郎被日本人干掉吗?”   “你和炎哥哥也算是旧识,何必要捏着他的把柄?”我小心翼翼道。   他不屑地冷呲了一声,道:“我不捏着他的把柄,你会乖乖听话来求我吗?我警告你,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成亲了,你这心里若再敢有半点别的念头,别怪我用这把剑戳进你这里。”   他说着拿短剑轻轻扎了一下我的胸口,寒笑着走开了。 正文 第198章 下策   这夜里,我又做噩梦了,与之前的梦境一模一样:在茫茫血雾中,我无路可去。忽然有一只手牵着我走,可走了很久很久过后,他却一把把我推向了万丈深渊。   我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可我却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戾气在房间里荡漾,挥之不去。我战战兢兢地坐了起来,想伸手去开床头灯时,忽然被一只手拽住了。   “贝勒爷?你,你想做什么?”   这人一靠近,我就知道是杜明熙了,他的气场我能分得清。他拽着我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坐在了床边。我眼睛也慢慢适应了黑暗,隐隐约约看得到他一点儿轮廓,黑漆漆的像一个死神。   “告诉我,你是不是跟他有肌肤之亲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问我道,那语气是咬牙切齿的。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轻轻“嗯”了一声。接着又是一阵接近窒息的沉默,这个屋子里静得如坟场,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他可能是气得忘记了呼吸,而我是害怕得不敢呼吸。   “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这样不知廉耻?”   杜明熙忽然疯了似得拽住了我的双肩用力把我抵在床上,身子就那样欺过来了。他一定很震怒,喷在我脸上的呼吸都好像充满戾气,吓得我瑟瑟发抖。   可我还是鼓起勇气告诉他我爱秦承炎,我求他放过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我都会报答他的。   他怒不可遏地回了我两个字:“做梦!”   接着杜明熙拍开了电灯开关,我看到了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完全不像他平日里的那般温文儒雅。我惊恐地吞咽了一下唾沫,想哭,可又不敢。   “洛夕,你怎么可以如此过分?你一点儿女人的廉耻之心都没有吗?”他咬牙道,满脸痛心疾首。   我颤巍巍地回了他一句:“我爱炎哥哥!”   “混蛋,我一定会让你清楚地看到秦承炎是如何生生死在我手里的,我会让他付出沉痛的代价!”   说罢他霍然起身要离去,我慌忙把他拉住了,“你要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把那把短剑交给日本人,然后在写一封书信给国民政府,让你好生看看接下来的好戏?”他是讲真的,他的眼神十分凌厉。   我死死拉着他的衣角,瞬间就泪眼婆娑了,“贝勒爷,我求你不要这样对炎哥哥好吗?如果你坚持要娶我,我会跟他做个了断,从此不再跟他联系了。”   “我会放过碰我女人的男人?”他阴鸷地笑了下,又吐了两个字,“笑话!”   杜明熙狠狠甩开了我的手,三两步走出门,“砰”地一声就关上了。我听到他急匆匆下楼的声音,也连忙跟下去了,在他走出大厅的瞬间拿出小弯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你等等,你若再走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他一顿,缓缓转过身来,脸色越发的阴霾了。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但刀却没有收回,依然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我别无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贝勒爷,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坚持娶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你有所图就告诉我,我会把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毫不犹豫地给你,只求你放过我好吗?”   他没有应声,于是我又道,“炎哥哥他未必不是你的对手,但两虎相争总有一伤,最后开心的肯定是日本人,你们何必要亲者痛仇者快呢?我想请你放过他!”   “对手?他怎配当我的对手?”他不屑地哼了声,又道,“我平生最讨厌别人威胁我,即使是你也不行。你这是要用自己的命来威胁我?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你真觉得你很重要?”   他一句话,就如同一记耳光打在了我脸上,我竟无言以对了。但我还是倔强地盯着他,丝毫不退让,我只有这个筹码,赌他心头那点于心不忍。   我们俩僵持了许久,他拂袖离开了,但没有离开杜公馆。我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唇瓣咬得都浸血了,我心头又恨又怒,却又无处宣泄。   杜明熙这混蛋,真的死死捏住了我的命脉。而我真的不明白,他如此厌弃我为何还用尽手段要娶我,到底有什么企图。   如此一折腾,天也微亮了,但天气不好,灰蒙蒙一片。   我来到了书房里,找到纸笔写了一封信,与秦承炎绝交的信。我是应该要做个了断了,怕会生出更多的麻烦。   杜明熙的背景太神秘了,我完全不清楚他下一步又会做什么。显然,我无法左右他一丁点儿。   写好信过后,我下楼递给了小铃铛。我不能出去,但是她可以的。   “把信给他过后就回来,什么都不要跟他说,不管他问什么都不要说。”   “姐姐,你和秦司令……”小铃铛欲言又止。   “去吧!”我打断了她。   既然无法再爱,我除了把这份执念埋葬掉还能做什么?杜明熙这个人并不像秦承炎那样爱国,他彻头彻尾是一个商人,心狠手辣的那种,他真的说得到做得到的。   秦承炎是都城的司令官,眼下又烽烟四起,如果他真的因为这事儿被国民政府或者日本人对付,那真的不堪设想。   早餐我没有跟杜明熙一起吃,他吃了过后就和陆剑坐着马车离开了。我站在大门口目送他们离去,心头忽然生出了几分万念俱灰的悲凉。   我回房睡了一觉,迷迷糊糊中听得楼下有争执声,起床拉开幔帘一看被吓了一跳:楼下大门外站满了国军的人,还有秦承炎,他正怒不可遏地喊护卫把我叫下去。   他震怒之下的脸上还有几分惶恐,我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我那封信写得很决然,说我已经遵从娘的命令,准备嫁给杜明熙,过去的一切都当做是镜花水月。   我用冷得出奇的话宣布结束我们俩的关系,也说了不准备再见他了。只是我想不到他居然寻到了杜公馆来,还带了那么多士兵,一副要把这杜公馆掀翻的架势。   我在幔帘后眷恋不休地看了他好久,看得泪流满面。我真的舍不得他,全身心每一个细胞都透着对他的眷恋。如果可以,我愿意跟他私奔,哪怕是浪迹天涯受尽磨难也不怕。   但这偏偏不可以,他是将,而我仅仅是个无名小卒罢了,我又怎能毁了他。   “夕夕,夕夕你给我出来,把话说清楚!”   他怒急了,轮廓分明的脸颊因为生气而涨红,略显狰狞。他可能还心存希冀,以为我只是闹着玩的,毕竟我跟他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这在当下是不可以的。   我在房间里踌躇了很久,洗漱了下,换了一身贵气的洋装,又把自己装扮了一番下楼了。或许,当面说的话比起书信会来得更狠一些。   ps   宝贝们,中秋快乐哈。今天就更两章哈,我也想过一个节,不好意思拉! 正文 第199章 心碎   这世上最撕心裂肺的痛,莫过于我明明那样深爱着你,却硬生生要把你推开。当我故作冷漠地站在秦承炎面前时,感觉心都已经碎了,粉碎。   他是那样愤怒,又那样茫然无措。   我淡淡看着他,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彼此沉默了许久,我才轻声道:“炎哥哥,你要我过来说什么?下月七月初七我和明熙结婚,如果你愿意参加的话,喜帖会提前几天送到司令府上。”   “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秦承炎一脸的不可思议,我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那点希冀在慢慢消失。聪明如他,肯定也知道我这根本不是矫情,更不是任性,而是事实。   其实我更想扑向他的怀中,跟他说这两天我很煎熬,很痛苦,然而我不敢。杜明熙给我处理事情的时间不多,我没法跟他晓之以理。   边上的龙一很茫然,可能并不晓得我和秦承炎之间发生什么事了。但他识趣地没有多嘴,只是默默护在一旁。   我挑了挑眉,又道,“我说我要结婚了,平时没事的话还是希望你不要来找我,明熙他会生气的。谢谢你过去给我的照顾,我会铭记在心的。”   秦承炎寒了脸,仍然不相信,“夕夕你疯了吗?你跟他结婚做什么?那我呢?我们之间的约定呢?”   “炎哥哥,所谓‘良禽择木而栖’,眼下局势这么乱,你能做到左右逢源吗?如果不能,还请你放手,我也是个性命的人。”   我知道这句话会戳到他心里去,因为他现在已经树敌无数,稍一不慎就可能人头不保。这乱世中,唯有杜明熙这样狡猾又没有下限的人才可能活得更自在,而正义、良知和慈悲,通通都不可取。   秦承炎被我堵得哑口无言,俊朗的脸阴霾得没有一丝温度。我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眸,会看到他满眼的绝望和心碎,那我所有的佯装都不存在了。   “对不起炎哥哥,我终究还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人,做不到那样贞洁。我已经对明熙坦白了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他说过会既往不咎,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所以炎哥哥,还请你成全我。”   “夕夕,纵使我没有杜明熙那样圆滑,可你要什么样的生活我不能给你?荣华富贵,还是锦衣玉食?还是……”   “炎哥哥,这都不是重点。”我打断了秦承炎,凉凉一笑,“重点是我顿悟了,觉得明熙比你更适合我。再加上娘也更看好我跟他,所以我选了他。”   我知道秦承炎不会那么容易相信我的说辞,接着又道,“你确实很好,但我要的不光是好,还有世人的祝福。人往高处走,请原谅我的自私。”   “你是觉得我比不上他?”他声音变了,透着冷,透着狠。   我心一横,道:“对,确实是这样想的!”   “所以你之前表现出来的喜欢都是假的吗?”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仿佛要拧断似得特别用力。我无所畏惧地盯着他的眼睛,重重点了点头。   “夕夕,杜明熙在威胁你是吗?你不得不这样对我是吗?你告诉我真相,我去扒了他的皮。”   他眼圈红了,还是将信将疑了。   我又冷笑了一下,道:“并不是的,当初我能背叛褚峰,自然也能背叛你了,我年纪小,也不懂得什么叫忠贞。上一秒觉得你英雄盖世,下一秒就觉得明熙霸气无敌了。或许以后我还会觉得别的男人好,再背叛了明熙也不一定。”   我说着抽回了手,用力推了他一下,“炎哥哥,这天下女人很多,你不用为我伤怀,回去吧。”   “夕夕……”   “你们请秦司令离开吧,贝勒爷等会儿回来看到会生气的。”说完我转身走了,又留给了秦承炎一句话,“其实我本来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是你一直看错了而已。”   “少夫人,你怎么能这样对少爷?你知道他为你付出了多少嘛?”龙一忍不住了,怒不可遏地喊道。   我转头斜睨了眼他,凉薄地呲了声:“我怎么样对他还轮不到你说话,记得自己的身份是什么!”   我还从未对龙一讲这样重的话,他一下子就懵了。我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就走。   炎哥哥,你恨我吧,恨我胜过独自撕心裂肺。我们再没有可能了,这一生我是注定要负你了。   回屋的时候,我脚重若千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秦承炎的心上,我甚至听到他的心碎裂成渣的声音。可我不敢回头去看,怕一眼就崩溃了。   我撑着扶梯上了楼,偷偷站在窗边看他。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大门口,还望着主楼这边,居然还在期盼着什么。这个在人前所向披靡的男人,竟也会露出这般万念俱灰的模样。   我背靠着墙哭得肝肠寸断,这比生离死别还要痛苦。仿佛感觉到他生生从我心头剥离,留下了血淋淋的一个窟窿。   “夕夕,夕夕这不是真的,你在撒谎。”   忽然间,楼下面咆哮声震天,我抹了抹眼泪探了过去,瞧见秦承炎三两下把门口两个护卫给打趴了,于是杜公馆里所有的护卫都冲过去了,双方僵持不下。   而就在此时,杜明熙居然回来了,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样子也猜了个十之八九。于是挤开人群走了过去,一脸从容不迫的笑。   “承炎兄,带着兵来我杜公馆,这可有些不太礼貌哦。”   “杜明熙,你到底把夕夕怎么了?”秦承炎转身一把揪住了杜明熙的领子,面色已然很不好了,“你又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她了?朋友妻不可欺你他妈的不知道吗?”   杜明熙拿起折扇轻轻拍了拍秦承炎的手背,笑道:“承炎兄,不要这样生气嘛。首先,洛夕是施夫人亲自当着都城名门的面许配给我的,她不是你的妻。其次,她是自愿留在我杜公馆的,不信你自己进去问她。”   他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楼上,他一定晓得我在窗后偷看才那样说的。秦承炎顿时面色一寒,挥拳就朝他袭了过去,但被飞冲而上的陆剑拦住了。   与此同时,一直没有做声的龙一冲了过去,对上陆剑两人就开始打了起来。我这才发现陆剑的武功深不可测,他并未拔剑,却能跟龙一打成平手,一招一式行云流水。   秦承炎和杜明熙都怒视着彼此,双方眼里的恨意都淋漓尽致。我知道他们俩个心里都有刺,如果我真的嫁给杜明熙,两人从此往后就是生死仇人了,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晓得。   这或许就是上天注定,蓦然回首,那灯火阑珊处却不是我的有缘人。 正文 第200章 认输   秦承炎最终还是走了,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杜公馆。他可能以为我会出去再跟他讲几句话,可能还在期盼着什么。但我没有出去,一直躲在房间里望着他远走,心头万念俱灰。   他们离开后,我还痴痴朝那边张望着,许久都不愿意走开,以至于杜明熙进来时我都没有察觉。直到他从背后拥住我时我才发觉,吓得本能地一耳光甩了过去,结结实实的,毫不犹豫。   他瞬间寒了脸,但并未还手,摸了摸被我打痛的脸嘲讽我:“怎么,还舍不得你炎哥哥呢?你要是有胆就追过去啊?我相信他看你回心转意会很开心的。”   “你现在满意了吗?我终于像个傀儡一样被你控制,你心里一定很愉悦吧?”   “你似乎忘了,是你来求我的!”   没错,这一切都是我作茧自缚,怨不得任何人。   现在的我就像被斩去了翅膀的飞鸟,能苟且活着就算是幸运,没法再去奢望自由了。我只求秦承炎和娘都好好的,心愿足以。   杜明熙很不满意我冷漠的态度,扳过我的身子捏住了我的脸,居高临下地俯瞰我。他眼中透着狂傲,强势和霸道,看我的样子像在看一粒微尘。   我也不甘示弱地怒视他,恨及了他。   “其实我很佩服你处理事情的方式,能恰到好处地拿捏分寸,把秦承炎那样聪明的人都骗过去了。看来,再不可一世的男人在感情面前都是蠢货。”   “你是在标榜你没心没肺,这很值得炫耀吗?”   “不,我有心,只是你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秦承炎的身上,一直都看不到我的良苦用心。”   “你所谓的良苦用心就是威胁我吧?”   我不想再跟他聊下去,转身准备离开,哪晓得他一把搂住了我,捏着我的脸把头缓缓靠近,面目狰狞,“夕夕,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屑我的样子。”   “没错,我确实恶心你!”   我甩开杜明熙的手狠狠推了一把他,飞快地跑下楼了。我要被他逼疯了,我想离开这里。只是我冲到大门口的时候,被两边的护卫拦住了,既不劝我回去,也不准我离开。   我疯了一样地推搡他们,但他们都像石雕一样纹丝不动。他们跟着杜明熙太久,也跟他一样变得没心没肺了。   “你们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门口嘶喊,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笑话。所以到最后我不再祈求了,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世界,还幻想着前面的路上会有秦承炎的影子。   杜明熙下楼走到我面前,低头在我耳边咬牙切齿地道:“洛夕,你胆敢再跟秦承炎有任何联系,我一定会让你清楚地看到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我说到做到!”   “你……”   他狂妄的话震慑了我,我虽然恨及了他,可却毫无办法。他冷笑着离开,还吩咐所有人都不准来理会我,就让我在这儿站到世界末日。   天很炎热,我把自己折磨得疲惫不堪,却始终不愿意回到那囚牢一般的房子里。   杜公馆里没有人来喊我,包括小铃铛,她只敢颤巍巍地站在边上哽咽,但不敢过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向着杜明熙的,所以他们对我很有敌意。   我一直倔强地在门口站着,站到了夕阳西下,最后体力不支地昏倒在门前。我从没那一刻如此渴望死去,什么都不顾,就死在这个地方。   ……   我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并不是我真的起不来床,而是不想醒过来去面对杜明熙。我憎恶他,却又不得不嫁给他。   眼看着婚期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恐惧。   可这些东西我最终要面对,杜明熙不会给我太多的时间去伤怀,更不会允许我自怜自艾太久。   若非我死,或者能压住杜明熙,否则就只有低头接受现实。我可能要逼迫自己习惯他的存在,以后嫁给他了,也要习惯成为他的妻子。和秦承炎那段恋情终究是过去了,留下的除了伤怀,就是内心深处的惦念了。   所以睡够了,我就自己醒过来了,洗漱,吃饭,不再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小铃铛偷偷告诉我,杜明熙每天都在我熟睡的时候过来看我,静静地坐一会儿就走,什么都不会说。他同时还帮忙打理着玉器行,早出晚归的很用心。   我听后也没什么感动的,他这个人做事情都有目的性,绝不会无所图去帮忙的。我还恶毒地猜想他是否看上了我们那点家产,想霸占掉,虽然他其实已经富可敌国。   在我眼中,杜明熙真的是一种罪恶的存在。   下午我在客厅看报纸的时候,杜明熙回来了,看上去有些不悦。我偷瞥了一眼他,发现他面色竟憔悴了好多,不像以往那边面如冠玉了。   我正想着是否给他打招呼,他直接脱掉外套扔到了我旁边的沙发上,冷冷睨了我一眼,“你终于舍得起床了?睡了三天三夜,感觉如何?”   他态度很恶劣,可能我和秦承炎的事情已经成为他心头的刺,再也无法驱除了。   我也不想解释什么,小心翼翼问他道,“贝勒爷,是不是在结婚前我就只能呆在这儿?我可以去漕帮总舵看看嬷嬷,看看我的银闪吗?”   “我可以让陆剑去把你的马儿牵过来,至于嬷嬷就算了,我不喜欢那老太婆。”他说着接过丫头递过去的毛巾擦了擦脸和手,又道:“你现在去打扮一下,陪我去应酬一下,我有个客户要见。”   “……好!”   即使那个“不”字已经到嘴边了,我都还是咽下去了。我不想再跟他对抗下去,我斗不过,到最后不但身心俱疲,也可能会被摧毁,以卵击石这种事我不想做。   我乖乖上楼装扮了,选了一件白色流苏边的小洋装,还配了一双褐色半高跟的皮鞋,上了淡妆。   下楼时,杜明熙看到我这样子怔了下,又接着面无表情地交代我这是个英国客户,希望我能识大体一些。   他约了那个英国客户在十里洋场的“魅色”酒吧里谈事情,距离乐百汇不是很远。陆剑把我们载到十字路口就策马离开了,说是去帮我把银闪接回杜公馆。   我和杜明熙往酒吧走的时候,正好看到秦承炎的车子停在了乐百汇面前,他下车时不经意转了下头,抬眼就看到我们了,他脸色一喜就要过来的样子。   我心下一慌,连忙伸手勾住了杜明熙的臂弯,还冲他甜甜一笑。 正文 第201章 手段   我一路过去都装着没看到秦承炎的样子,但他还是走过来了,挡在了我和杜明熙面前。他盯着我挽在杜明熙臂弯上的手,眸光寒得能滴出血来。   他明显瘦了,只是三天不见啊,眼睛都陷到眼眶里去了,脸上胡须没修,乱七八糟很浓密。看习惯了他风流倜傥的样子,看到他这样好心酸。   然而杜明熙的警告一直在我脑中盘旋,本身我已经做了件他无法容忍的事,再不敢造次了。   于是我冲他莞尔一笑,道:“炎哥哥,这么巧你也在这儿啊?”   我说着把杜明熙靠得更紧,头都要搁在他肩头了。他还很配合,伸手把我手握在了掌心里,唇角也挂着笑,是挑衅的笑。   秦承炎的脸阴霾至极,他只是看着我,满眼绝望和懵懂。可能他一直在质疑我陡变的原因,但我和杜明熙在一块儿也是不争的事实,他不信,却又不得不信。   “炎哥哥,我和明熙还有事,就先走了。”   我被他看得惶恐不安,又怕露出破绽,又怕杜明熙会借机发怒,于是越过他就想走,但他伸手拦住了我们俩。杜明熙瞬间脸一沉,怒了。   “你做什么啊,真是的。”   我忙推了一把秦承炎,虽然很轻,但也把他推了一个趔趄。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拉着杜明熙就走开了,我看到他目瞪口呆地杵在那儿,跟石化了般。   “夕夕,你真的不爱我了吗?”   我都走了几步,秦承炎忽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我顿时鼻头一酸,眼泪花就浮上来了。但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把杜明熙的手挽得更紧了。只是我发现他的胳膊很僵硬,想必那话又令他如鲠在喉。   这个英国人叫弗兰德,也是做药材生意的,杜明熙跟他聊的时候,我就面带微笑地坐在旁边,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我隐隐约约听得懂一部分,好像是杜明熙要通过弗兰德进购一批西药,但他的中介提成要三个点。两人因为抽的点数僵持不下,最后不欢而散了。   弗兰德拂袖而去,杜明熙则在酒吧没离开,黑着脸坐这儿喝酒,一杯接着一杯。我在边上战战兢兢看着,心里一阵阵发憷,不晓得他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劝也劝不住。   就这会儿,酒吧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还有不少穿军装的日本人。我很怕他们,就一直坐在杜明熙身边不敢动。   但在这样的氛围下这些人是不会矜持的,尤其眼下日本人在都城还狂妄得很。没一会儿,就有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日本人在我们身边转来转去,都像是当杜明熙隐形似得,只盯着我笑。   我轻轻扯了扯杜明熙的衣角,跟他说边上有人在看我,他醉眼朦胧地瞥了我一眼,冷冷道:“有人看你,证明你还有点儿可取的地方,不至于一无是处。”   “……”   他一句话令我哑口无言,原来他已经厌恶我到这样的程度了,可他为何还要坚持娶我,娶回去膈应他么?   就在此时,有个日本兵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过来了,说要我陪他喝酒,伸手就想摸我的脸。   我正要往后躲的时候,杜明熙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狠命一拧,我清楚听到“咔擦”一声响,这人顿时杀猪般地嚎了起来。   其余的日本人顿时一窝蜂地冲了过来,全都掏出枪对着我们,个个都杀气腾腾的。   酒吧喝酒的其他人都远远走开了,看场子的经理颤巍巍地走过来,低眉顺目地想劝架,为首那日本人直接甩了他一耳光,给了他一个“滚”字。   这经理畏畏缩缩一走开,日本人几乎把我们团团围住了,那个被拧断了手的日本人咆哮着要杀我们,但其他没有动,只是拿枪对着我们。   杜明熙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我也不晓得,但他一点儿没在意这些,还是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仿佛这就是他一个人的世界。   我死拽着他的衣角,佯装着面不改色。   陆剑还没有来,杜明熙又没有枪,所以我心里很害怕。这么多的人,任何人给我们一两颗子弹都一命呜呼了。   为首的那个日本人可能认识杜明熙,喊了他好几句他也不理不睬,那脸顿时就有些难看了。他身边那个兵沉不住气了,抓起还有半瓶酒的酒瓶直接砸在了桌上,这才把杜明熙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了。   他阴森森瞥了眼那兵,霍然起身,一把揽过他的脑袋直接扣在了覆满玻璃渣的桌上,那人顿时抱着脸哀嚎了起来,我估计他眼珠子可能爆掉了。   我从来没见过杜明熙出手伤人,居然这样的快准狠,那些个日本人根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还不滚?”杜明熙没了酒喝,开始找人晦气了,他环视了一眼这些日本兵,捏了捏指节,狠狠一脚踹开了我们面前的桌子,“正好我今天心情不太舒坦,想死的都过来!”   我本以为这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日本人听到他这话一定会怒火中烧,那晓得在对峙数分钟后,都一个个偃旗息鼓地走开了,那两个受伤的家伙也被人带走了。   就这一刻,我才深深感觉到杜明熙的可怕。他的背景,他的凶残和狠毒都十分可怕,他到底是谁?   日本人走了过后,酒吧的经理又走了过来,谄媚地递上了一瓶好酒给杜明熙,“贝勒爷,今天实在不好意思让你扫兴了,这瓶算是我孝敬你的。”   杜明熙拿过酒,对着桌子就狠狠砸了下去,随后握着那半截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向了我。我一愣,也没有走开,如果他真气不过想杀我的话,随他好了。   “夕夕,我们回家!”他醉醺醺地道,拉起我的手一摇一晃地离开了酒吧,他手里那半截酒瓶随着他的手前后摇晃,映着街边的路灯显得十分惊悚。   十里洋场行人无数,杜明熙满目寒霜地拉着我招摇过市成了众人眼中一道诡异的风景线,尤其是他还手握半截酒瓶,引来无数人的遐想揣测。他们自动让出了路,但又远远地追随着我们看热闹。   我硬着头皮跟在杜明熙身边,努力不去在意身后如芒在背。我一开始不明白他拿半截酒瓶离开酒吧的原因,直到走到杜公馆外他一手扣住我脖子用酒瓶抵着我颈动脉,我才晓得他是想杀我。 正文 第202章 不忍   原本我很痛苦,感觉自己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末路,万分恐惧却始终回不了头。但这一刻,在杜明熙用锋利的半截酒瓶抵在我脖子上的一刻,我心如止水。   或许对于我来说,死真的是最好的结局。   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等着他用尽全力的一下,亦如我当初用小弯刀割断了那个日本人的脖子一样。只是一下,我所有的不安和徘徊都结束了,永远。   然而我等了很久,杜明熙始终没有用半截酒瓶割断我的动脉,最后他气急败坏地怒吼了声,狠狠把那酒瓶砸在了地上。   粉碎的玻璃打在了我的腿上,有些微的刺痛。我又遗憾地睁开眼,看到了他那双红得能滴出血来的眸子,充斥着杀戮和暴戾,但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东西。   他居然放过了我,我都以为这场狂风骤雨是避免不了,毕竟他在酒吧连伤了两个日本兵。那种行为放在任何一个普通人身上,分分钟被狙杀。   我都不懂,到底是他于心不忍,还是觉得杀我没有什么成就感?   他就那样怒视着我,恨不能把我生吞了我的模样。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忽然连拖带拽地把我拉进了主楼大厅里,狠狠把我甩在了沙发上。   “你们都滚出去!”他对着厅里的丫头和小铃铛道。   待她们俩心惊胆战地离开过后,杜明熙忽然如饿虎般扑了过来,抓着我的双肩用力地砸向沙发,一次又一次,如疯了一样。   “洛夕,你为什么那样不知廉耻,为什么?难道我杜家还比不得他秦家,我杜明熙比不得秦承炎吗?你告诉我到底那点儿配不上你了,你竟不顾羞耻地跟了他?你是我的女人,施玲珑对着都城所有名门贵族指婚的,你忘记了吗?”   我被他砸得晕头转向,抱着他的手用尽全力地说了句:“可我不爱你,我只爱炎哥哥,我只爱他。”   “他有什么好,你告诉我他有什么好?”   他有什么好?   因为我爱他,所以在我眼里他哪儿都好,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可这样的话我不想讲出口,这对疯了一样的杜明熙来说是一种刺激,他此时好像失去理智了。   小铃铛不怕死地跑了进来想阻拦他,却被他狠狠一巴掌给扇到大门边去了,久久都爬不起来。   我头好晕,被杜明熙砸得有气无力。鼻头里好像两股腥热的东西流了出来,我下意识横抹了一下,是血。他看到我这样终于停手了,阴鸷的眸光慢慢恢复了正常,脸也不那么狰狞了。   “夕夕,我……”他怔了下,忙拉起我的手探了一下脉搏,拧着眉上楼了。   我瘫倒在沙发上,感觉天旋地转,眼睛都不敢睁开了。小铃铛跪爬着过来了,哭得跟泪人儿一样,她拿着毛巾擦我的脸,上面全都是血。   “姐姐,姐姐,你不要有事……”她看到这些血吓哭了,哭得很伤心。我伸手想给她抹眼泪的,但手伸了一半就耷拉下去了,有心无力。   不一会儿,杜明熙下楼了,手里拿着药箱子。他那脸十分阴霾,我觉得他真的跟死神一样,杀人不眨眼。我从未见过想他这样心肠歹毒的医生,平是第一次遇到。   他推开小铃铛,从药箱子里拿出一支针剂,不由分说在我臀部上打了一针。也不晓得这是什么药水,很刺痛又很胀,令我周身都不舒服。   “去倒杯水来给小姐吃药!”他睨了眼边上的小铃铛道。   小铃铛很怕他,连忙爬起来去倒水了。我靠在沙发上不想讲话,也不想看他,就怔怔地看着地面上的波丝地毯,心里头万念俱灰,这种活不下去又死不了的感觉最痛苦了。   杜明熙从药箱里拿了几颗搭配的药出来,递给了我,“吃了它,马上能止血。”   “你那么想我死,又何必要救我。”我苦笑了下,还是斜躺着没动,脑袋一个劲地晕眩,停不下来。   “你就这样死了,那也太便宜你了。如果你一心想求死,不如多想想你娘亲,想想你的炎哥哥,可能还有活下去的动力。”   他冷冷说完,把药放在了茶几上,转身走到一旁的藏酒柜边,抓起上面一瓶酒又开始喝了起来。我发现他今朝的情绪很失控,再不像之前那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了。   小铃铛把水端过来的时候,我还是支起身体把药吃下去了。亦如杜明熙说,想想娘亲,想想炎哥哥,黑暗中又仿佛亮起了一丝浅浅的光明。   杜明熙拿着酒瓶上楼了,没再理会我。我等鼻头的血止住过后,正准备上楼洗漱一下,看到陆剑回来了,把阿黄和银闪都带了回来。但还有个不速之客:千秋子。   她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活活把我吓了一跳,这女人跟杜明熙的关系还真朦胧。她看到我也吓了一跳,随即凉凉一笑,过来跟我打了个招呼。   “洛大掌柜,想不到在这儿见到你。”她的姿态很是傲慢,仿佛是哪儿来的皇亲国戚似得。   我莞尔一笑,也点了点头,“是啊,好巧!”   “好久没有来明熙君这边,想不到多了这么一些人,很是奇怪。明熙君呢?是在楼上书房吗?”   我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那我上去找他!”千秋子捋了捋头发,整了整衣服,昂首挺胸地走上了楼梯。   我也没理她,去照顾我的银闪了,它还认得我,看到我那眸子亮晶晶的。我把它牵到马厩后,拿着毛刷细细给它刷了下身上,再拿着杜公馆最好的草料喂它,它亲昵地蹭了蹭我才开始吃,时而还抬头看我一眼。   阿黄也跟了过来,摇头摆尾的特别热情。我深深觉得,动物们有时候比人更单纯,你对它表露友善,它一辈子就记得你了。   而人往往……   想到杜明熙,我下意识往主楼看了眼,也不晓得那千秋子这么晚来做什么,还那样趾高气昂的,仿佛这里的女主人一样。其实我真巴不得她就是这儿女主人,这样我就可以解脱了。   “姐姐,姐姐!”小铃铛忽然跑了过来,我回过头去,看到她一脸的惊骇。   “怎么了?”   “那个女人她,她和贝勒爷……”小铃铛脸一红,有些羞于启齿的样子。   我愣了下,狐疑地往主楼走了去,刚上楼,就听到书房那头传来一阵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于是忍不住走过去看了眼。   书房的门是虚掩的,里面的画面甚是火爆:杜明熙衣衫不整地背对着门,搂着坐在书桌上的千秋子正在激吻。千秋子已经被他扒光了,两条修长的玉腿勾住他的腰间,随着他起伏的频率一上一下地摇摆。 正文 第203章 你试试   情到深处尽缠绵,这杜明熙和千秋子应该是相互喜欢着的吧?亦如我和秦承炎,也是那样情不自禁。   我悄悄地离开了,下楼时还勒令下面的人不准去打扰杜明熙,包括陆剑。小铃铛很不服气,偷偷跟我抱怨说杜明熙既然要娶我,为何要跟别的女人这样子。   她还不知道我和秦承炎早已经越了界,义愤填膺得很。我笑说当下三妻四妾的男人也是多得很,我并没所谓。心里不爱那个男人,他上天我都不会阻拦。   杜明熙和千秋子还是挺疯狂的,那女人呻吟得特别大声,楼上楼下都能听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洗漱好后就坐在阳台边的摇椅上歇着,我想秦承炎,特别特别的想他。明明我们俩的距离如此近,可就像隔了千重万重,是生死之距。   望着远方万家灯火,我心绪难平,我还很不甘心。千秋子的到来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我试图再找杜明熙谈谈,看他是否愿意放过我。   燥人的声响终于安静了,我估计杜明熙和千秋子也累得睡着了。那家伙今天喝了很多的酒,一时半会儿也清醒不过来。   我毫无睡意,正准备下楼去看看银闪时,却看到千秋子过来了。她穿上了杜明熙的睡袍,深怕我不知道他们俩发生过什么似得还半敞着衣襟,露着白若凝脂的傲胸。   “洛大掌柜的,我们聊聊可好?”   好像跟杜明熙一番云雨过后,她的姿态更加傲慢了。我莫名觉得好笑,于是点点头,问她要跟我聊什么,她想了想,说聊一些风花雪月。   我把她请进了卧室,还让小铃铛送了一些点心上来,算是借花献佛。   她在房间里转了转,跟我道:“你知道吗,以前我来杜公馆的时候住的就是这个房间,这墙壁上所有的画都我画的,你感觉怎么样?”   她指着左墙上面一片涂鸦得意地跟我道,我瞄了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发表意见。我自小被妈妈逼着学琴棋书画,造诣比上不足,比她是绰绰有余了。   我沉默了会儿,道,“千秋子小姐,你还是讲重点吧,夜已深,我有些困了。”   “明熙累了,他已经睡着了。”   “我知道,你足足呻吟了半个时辰,想必他确实也累了。”   她可能也听出来我的讥讽,笑了笑道,“明熙确实很棒,但这不是我们第一次了。洛大掌柜,其实我跟他才是最般配的一对,你觉得呢?”   “我自然也是这样以为的,如果你能说服他放弃娶我的心思,我会很感谢你的。”   千秋子可能是来挑衅我的,却不晓得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杜明熙,于是她愣了很久,目瞪口呆的。她一脸狐疑地看着我,有些将信将疑。   我顿了下又道,“如果你跟他结婚,我一定奉送一尊极品玻璃种的玉佛给你们做礼物。”   “你……难道不想嫁给他吗?”她很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适合你,未必适合我。”   “你知道明熙君的背景吗?他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接受过天皇接见的中国友人。你嫁给他,可是有着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呢。”   “我不想!”我坚决道,看她一脸匪夷所思的样子又道,“不如这样千秋子小姐,你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得到他,需要我怎么配合都可以。”   “当真?”她似乎有些动心了。   “自然是真的。”   千秋子看到我这态度,一下子对我热情了很多,还送了我一个翡翠镯子当礼物。我一看,正是我卖给她那个特殊处理过的镯子,一文不值,也就婉言谢绝了。   她屁颠颠地走开了,我扭了扭被杜明熙撞得生疼的肩膀,正准备睡觉,却听得阳台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我一愣,连忙走了出来,才发现窗棂上钉着一把铮亮的匕首,上面还有一张纸。   我取下纸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灯火阑珊处!”   这几个字苍劲有力,我一眼就认出来是谁的了,忙不迭地抬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了路灯下那道孤寂的影子,被昏暗的灯光拉得好长好长。   他正望着这边,轮廓分明的脸在暗夜里看着都是那样硬净。原来他知道我住这间房,他知道我还没有睡,或者说,他一直都在我左右。   炎哥哥,炎哥哥……   这一刻,我多想飞扑到他怀中告诉他我好想他,时时刻刻都在想。我可不敢去,我很懦弱,很顾忌。在杜明熙强势的压迫下,我时刻都战战兢兢的。   我怕他多想,在他期盼中回了屋,并拉起了窗幔,偷偷从缝隙里看他。他可能受伤了,狠狠一拳打在了灯柱上,我心头一阵刺痛,忽然就泪眼婆娑了。   我恨及了自己,为什么不飞蛾扑火般扑向他,死就死,为什么要在意那么多事。在这样的乱世中,我们谁都是蝼蚁般活着,朝不保夕,我为什么要牵强自己?   秦承炎就在哪儿等我,只要我出去,一切都可以再续。   只要我出去!   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许久,鼓起勇气冲出了房门,可跑到大厅门口就又顿住了。杜明熙是那样可怕,我一出去恐怕就……于是我又转了回来,可走了两步又犹豫了,还是想出去看看秦承炎。   所以,我就这样十分可笑地在大厅里走过去走过来,跟疯子似的。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走出去见秦承炎,又灰溜溜地往楼上走。刚上楼,就看杜明熙站在了走廊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怎么,没有勇气走出去?他就在外面等你呢,望眼欲穿呐。”他嘲讽我,声音十分凉薄。   我没有理他,转身准备进屋,他却过来一把扣住了我的手,好像有些怒:“作为我未来的妻子,你怎么没有把我床上的女人赶出去呢?你不捍卫一下你的权利吗?”   “我为什么要赶走?你喜欢就娶回来,越多越好。杜明熙,我别无他求,请你放过我,你想要什么就直接告诉我,不要这样折磨你自己,也顺便折磨我,我看得出你其实也并不快乐。”   “你他妈也知道我不快乐啊?知道这都是为什么吗?”   他忽然就怒了,抬手一巴掌就想拍过来。我不怕死地偏着脑袋迎了过去,指了指脸,“来,打啊,打死我算你英雄!”   “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真以为我会对你于心不忍吗?”他气急败坏地扣住了我的脖子,修长的指节仿佛要刺进我的皮肉里。“我警告你洛夕,我随时可以取你的小命,最好别惹恼我。”   “那你试试看!”这怒不可遏的声音来自楼梯间,声音是那样熟悉。 正文 第204章 瞒不住   沉重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上来,我满心热血沸腾,却又十分恐惧。杜明熙仿佛知道秦承炎会来,缓缓松开了扣在我脖子上的手,转头盯着楼梯口。   “承炎兄,你这算不算私闯民宅?”他冷笑着问道。   “我是都城的司令官,想进任何地方都有着充分的理由,我怀疑你这里私藏良家妇女,就进来看看。”秦承炎走上来后,看都没看杜明熙一眼,径直走到我面前垂眸俯瞰着我,“夕夕,你说我是有多傻,差点被你笨拙的伎俩骗过去了。”   “炎哥哥……”   他识破我了吗?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佯装的?可是,就算他知道我是佯装的,我也不能跟他离开啊,否则杜明熙他……   我不安地看了眼杜明熙,他唇角的笑容是那样阴鸷,他十分狂傲地看着我们,如在看几粒微尘似得。   我知道他手里有把柄,所以有恃无恐。   秦承炎把我揽到他的身后,从兜里扯出了两张帛画捏在指尖晃了晃,“你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控制夕夕,无非就是为了得到这个吧?四张凑够了么?”   说罢他手一松,两张帛画飞落在地上,“明熙兄,国难当头,我还是希望你能站对自己的位置。我这个人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你好自为之。”   他说完看向了我,却是莞尔一笑,“你这小笨蛋,为什么要瞒着我,回家我再跟你算账!”   他拉着我就走,而杜明熙则微眯着眸子盯着地上两幅画,仿佛呆滞了一样。   我忽然好生狐疑,难不成杜明熙接近我是为了这些帛画?可这都是娘当年的杰作啊,他想要不会让娘再画出来吗?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我以为杜明熙就这样放我们走了,哪晓得刚下楼他就喝住了,“站住,把洛夕留下,你可以走!”   “你觉得可能吗?”   “承炎兄,你当真以为这杜公馆是你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吧,当我堂堂杜公馆若干的护卫都是吃素的吗?”   “是不是吃素,你倒是可以出去看看,我还算手下留情了的。”   秦承炎不屑地哼了声,拉着我走出了大门。我这才瞧见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这院子的护卫,个个都在痛吟。就连陆剑都没有幸免,用剑撑着地身体在不断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   看来秦承炎确实对他们是手下留情了,因为我曾看到过他对付害死妈妈的那几个日本人,几乎招招夺命。相比较之下,他们这点伤实在算不得什么。   小铃铛颤巍巍地跟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我衣角,“姐姐,可不可以别丢下我。”   “不会的,我们要一起走。”   我正想拉过她的手带她一起,杜明熙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冲出来,直接把我给拽过去了,用那把短剑抵住了我的喉咙。秦承炎霍然回头,在看到短剑的时候愣住了。   “原来我的短剑在你的手上!”他很不可思议。   “很奇怪吗?若非我故意给你们指引,你们能知道褚峰的下落,能救出他来?呵呵,承炎兄,你说如果国军和日军知道了那夜里的布局是你一手操控,他们会把你怎么样?挑起两国战争,碎尸万段不为过吧?”   杜明熙的话把我吓到了,原来他说的好心带我去看褚峰一眼是另有所图,他知道我急于救他出来,所以才故意带着我去的。很显然,他的目的并不是想救人,而是针对秦承炎。   他一定是算到我能求救的人只有秦承炎,而他贸然出手的话,在两国关系如此焦灼的情况下是十分不利的。委座那边追究起来,轻者军事处分,重则枪毙。   抛开秦承炎这一层身份不言,他还是秦家的长子,未来的家主。出了事的话,且不说秦家难辞其咎,即使秦家没有被撼动,他家主之位也是不保。   这些种种,都是息息相关的。   所以,那夜里他才尾随而来。我猜他一定目睹了救人的整件事始末,但他从头至尾没有露面,只是冷眼旁观着。如果不是他拿到了那把短剑,他肯定就还有下一步棋,总之不会放过秦承炎的。   此时此刻我才恍然大悟,杜明熙之所以按捺着没有动作,并不是真因为我留下了才消停,而是他还有一些东西没有得到。他到底要什么,他盘算了那么多事情到底要做什么?   秦承炎眼里慢慢透出了几分杀机,满身戾气就冒出来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利用这把短剑来威胁夕夕诚服与你吧?明熙兄,你知不知道我平生最恶心别人威胁我,尤其还拿我最爱的女人做要挟。”   “我这个人做事情从来不在乎过程,我只要结果!”杜明熙冷笑道,“也正好,我们两的恩怨早应该算一算了,这都二十多年了,不能再等了。”   “没错,确实应该新账旧账一起算了!你放开夕夕,我们俩的事情与她无关。”   “我说了,我这个人做事情不在乎过程,谁都可以成为我手里的棋子,筹码。”他说着捏了下我的脸,笑道,“包括这个美艳无双的小女人,若非留着她还有用,我早就忍不住杀了她了。”   “在我面前你杀得了她?”   秦承炎眸光一寒,忽然抬起两指直接往杜明熙双眼戳了去,因为他速度快,指尖到杜明熙面前时他才做出反应去挡他的手。他的手顺势往下一滑,夹住了短剑的利刃,直接挥掌就把我推开了。   一进一退,变化瞬息间。   我被秦承炎一掌推到在地,却也脱离了杜明熙的魔爪。小铃铛慌忙把我扶了起来,拉着我退到了一边。   杜明熙和秦承炎打了起来,风驰电卷的,真可谓是巅峰对决。   而就在此时,千秋子不知何时也起来了,一直站在屋檐下阴森森地看着这一切。她看了许久,转身回到厅里叽里呱啦说了很久,我依稀听到她是在喊崎川带着人马过来。   就这会,秦承炎忙喊了一声,“夕夕,你们先走!”   “想走,过得了我这关再说!”杜明熙冷哼了声。   他们俩的武功都很高,对招之时我根本都看不清他们的招数,打得难分难解。我猜他们俩的武功是不分伯仲,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日本人来了,那我们就都走不了了。   于是我飞快地跑到马厩把银闪牵了出来,让小铃铛带着阿黄去司令府那边去报信。   我不想离开秦承炎,因为我心里隐隐觉得今天晚上不会太平。若不能跟他一起逃生,那么就一起死。   ps   晚安宝贝们 正文 第205章 决斗   这场决斗,好像一定要定生死。   秦承炎和杜明熙越斗越狠,那种恨和狠似乎并不光源自于我,是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杜明熙拿着秦承炎的那把短剑,下手特别的狠,锋刃好几次挥过他的脖子,他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   久战之下,秦承炎已经明显占上风了,不晓得杜明熙是因为方才消耗太大还是怎样,没有方才那样凌厉了。但秦承炎似乎并没有要下死手的意思,已经收敛了些的,不晓得这是为何?   我心惊胆战地站在边上,既无法阻止,也无法帮忙,十分恐惧。就在此时,千秋子忽然拿着把黑色小手枪冲了过来,直接对准了我的脑袋。   “秦承炎,我命令你马上住手,否则我就杀了她!”   这女人我防不胜防,真被她这样揪住了。秦承炎的动作滞了一下,杜明熙眸光一寒,趁机一剑刺向了他的胸口,根本是用尽全力的一刺。   “炎哥哥小心啊!”   我尖叫道,可秦承炎还是没有避开,被杜明熙扎了一下,那血瞬间就喷了出来,把衣服都染红了。   杜明熙一招得手,似乎受到鼓励一样,拔出短剑飞身就是一记狠踹踢在了秦承炎左肋。他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脸色忽然变得煞白。   “秦承炎,这口气我堵了足足二十五年,终于可以出了!”   杜明熙口气十分狂傲,他死拽着短剑一步步走向了秦承炎,样子十分狰狞。红得能滴血的眸子泛着浓浓的杀气,这一刻的他恐怖到了极点。   秦承炎一直捂着胸口,那血不断从指缝里流出来,一手都是。我有些慌了,趁着千秋子不注意时挥起一拳揍向了她,拼了命夺过了她手里的枪。   我冲过去挡在了秦承炎面前,举枪对着杜明熙怒喊,“杜明熙,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就开枪了。”   我很害怕,握枪的手都在哆嗦,所以这怂样也丝毫没有震慑到杜明熙,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警告,依然一步步朝我们靠近,一副恨不能生吞了我的样子。   “洛夕,你别逼我,否则我一定有很多种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我感觉杜明熙不是在恐吓我,他真的能做到。我的手更哆嗦了,枪都握不稳,给他吓哭了,“你别过来,否则我真的开枪了。炎哥哥,我们快走。”   我想拉着秦承炎离开这儿。谁料他推开了我,轻声道,“夕夕,边上去,今天我和贝勒爷还有事情要算。”   “炎哥哥……”   他衣服都被血染透了,那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再耗下去等日本人来了就走不了了。但他不听,对上杜明熙后,忽然一声厉喝,挥掌朝他直击了过去。   与此同时,杜明熙也做出了反击,反手又是一剑刺了过来。而我看到秦承炎的手在靠近杜明熙的瞬间变拳为掌,一把扣住了他握剑的手。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就那样夺过了那把短剑。得到武器的他仿佛神力加持在身,那短剑被他用得行云流水,很快就反败为胜了。   杜明熙在一着不慎之下被秦承炎反制,他一手反扣着他的手,一手那短剑抵着他的脖子,冷冷道,“你讲得对,这口气我憋很久了,早就想出了。”   就在此时,崎川带着无数日本武士赶过来了,都拿着武士刀杀气腾腾。他们冲进来就把我们团团围住,那千秋子也过来了,急急地对着崎川喊了声“父亲”。   我顿时愣住了,想不到他们俩还是父女。那这么说,杜明熙和崎川的关系也是很熟络的,否则他也不会急匆匆来帮忙了。   这令我忽然想起了漕帮码头出内鬼的事儿,脑中有些东西呼之欲出。   崎川一来,这气氛就更剑拔弩张了。如果他知道当初救走褚峰的人是秦承炎,这事就不太好处理了。   然而杜明熙并没有因为来了这么多救兵而开心,他那脸黑得跟焦炭似得,还怒视了千秋子一眼。千秋子被他瞪得一脸惶恐,忙小媳妇似得退到了一边。   秦承炎对这些武士很不以为意,斜睨着崎川笑了下:“老师,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啊?可要注意身体呢,有些事情跟你都没有关系。”   “多谢秦司令的关心,你可否先放了明熙君?我们坐下好好说。”   崎川面无表情地道,手一挥,他身后的武士就换了队形,以很诡异的阵列包围着我们,前后左右都无路可退。   “父亲,他就是策划劫狱的人,褚峰就是他唆使人去救的。”千秋子在一旁不停地煽风点火。   秦承炎一挑眉,笑得跟深意,“千秋子小姐不要道听途说,你到底哪一只眼睛看到我做这种事了?讲话要负责,这关乎到我们两国的深情厚谊。”   “你胡说,我亲耳听到你和明熙君说的。”   崎川狐疑的看着秦承炎,又看了看杜明熙,那脸色变得很古怪。“秦司令,我劝你还是放了明熙君。”   “老师,我正在处理和明熙兄的私事,这与你和你的国家都没有关系,还请你自重。”秦承炎说着拽着杜明熙往前迈了步,对堵在左侧的一个武士冷喝,“让开!”   那武士看了眼崎川,没动,于是他抬起一脚就把这人给踹飞了。其余的武士见状刷地一下举起刀冲了过去,他把短剑往杜明熙脖子上一摁,睨了千秋子一眼,“千秋子小姐,你是让我当着这些武士的面杀了他呢,还是让这些人立马消失?”   “父亲,我很爱明熙君,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千秋子纠结许久,颤巍巍地走到崎川面前,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崎川痛心疾首地瞪了千秋子一眼,喝退了这些日本武士,灰溜溜地站到一边儿去了。   好笑的是,我清楚地看到杜明熙眼底泛过一丝不耐,他压根就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被秦承炎这样挟持着,也不挣扎也不反抗,还淡定从容得很。   我明白了秦承炎挟持他的用意,大抵是为了对付这些日本武士。所以我更纳闷杜明熙在日本人眼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怎么会给他这样大的面子。   “夕夕,去把左侧那匹马牵过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秦承炎睨我眼道。我点点头,忙不迭地去把马儿牵了过来。他让我先上马,在我上马过后一把推开了杜明熙,翻身跃上马背一夹马腹,马儿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飞奔中我下意识回了一下头,看到杜明熙依然满身肃杀地站在大门口,缓缓举起了右手,做了个很诡异的姿势。 正文 第206章 不甘心   当我看到一道寒光由远及近时,才明白了杜明熙那手势是做什么。我来不及提醒策马奔腾的秦承炎,慌忙支起身子扭过去从他肩头抱住了他,挡下了这道寒光。   是一只冷箭!   箭头射进了后背,我感觉整个身体都麻木了,变得毫无知觉,所以我无法控制地从秦承炎肩头滑了下去。   “夕夕!”   他在千钧一发之时勒住了飞奔的马儿,在我落地的刹那下马抱住了我。我疼得呕出了一口血沫,喷了他一脸。   与此同时,那些日本武士鬼影般的再次出现在街头,举起武士刀呈一字排开往我们飞冲过来,个个都杀气腾腾。   “夕夕,夕夕……”秦承炎触到了我后背上的短箭,可能箭头没入太深,他一脸难以置信,以及惶恐。   那些日本武士跑得很快,我忙推了他一下,“炎哥哥,你……你快走,快走啊,别管我了。”   我很清楚,现在这些日本武士不会再忌惮什么,肯定会痛下杀手的。我这样子即使逃掉恐怕也凶多吉少,但秦承炎不同,以他的武功肯定能再次杀出重围的。   秦承炎没理会这些武士,侧头看了一下我后背处,眼底顿显一片绝望。他紧搂着我,让我不要说话,要保持体力。我不知道是我的身体在哆嗦,还是他的手在抖,我颤得跟筛糠似得。   身后喊杀声震天,已经离我们很近了,而秦承炎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他就这样抱着我,仿佛在做最后的诀别。   “你走啊,你走啊……”   我无力地推着他,不想他落在日本人的手里。这些人如排山倒海般朝我们汹涌过来,由远及近,不过是转瞬间。   我不明白杜明熙为何会这样赶尽杀绝,他到底为什么。   “杀了他们,不用留活口!”   阴鸷的声音来自崎川,他可能恨及了秦承炎,都没想过留活口。但从头至尾,秦承炎都没在意他们,仿佛这就是我们俩的世界,他抱着我,而我即将死去。   蚀骨的痛楚传遍了我全身,再又慢慢变得麻木,我有种灵魂出窍的错觉,好像要离开秦承炎了。我贪婪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都越来越模糊了。   很想问问他,若有来世,还会对我这样好,还会爱我吗?   可我唇哆嗦了半天,却没有挤出一个字。我在被黑暗慢慢吞噬,这些凶戾的喊杀声离我越来越远。我这是要死了吗?就这样死去?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我伸手抚上秦承炎的脸颊,用力支起身子朝他的唇瓣凑去,想再吻吻他,记住他的一切。他懂了我的意思,眼底瞬间泛起了泪光,低头轻轻含住了我唇瓣。   淡淡的血腥从我齿间溢出,我舔舐着他颤抖的唇,想索取他更多的温柔。此时,日本武士已经冲到了我们面前,他们没有犹豫,疯了一样举起武士刀砍向了我们。   “砰砰!”   夜空中忽然响起了枪声,十分密集。面前的日本武士接二连三地倒在我们身边,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看前来的人是谁,但知道一定是救秦承炎的人。   我终于放心了,屏着的这口气一松,人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   我又回到了那个血色迷雾的世界里,这一次十分的真实。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死去,因为这个地方除了我再没有任何人,我被这血雾淹没,走不出去。   这个世界静谧得没有一点儿声音,我眼底所见全都是瘆人的血雾,所以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其实我很不甘心,死在那个口口声声喊着要娶我为妻的男人手里,是十分可笑的事情。我不明白他何以那样穷凶极恶,竟对着我和秦承炎下死手。   我依稀觉得,洛家灭门一事,可能跟他或者跟杜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我猜不透他的企图,还有他和秦家一些道不明说不清的联系。   很显然,他和秦承炎之间并不是朋友,而是仇人。从他们诡异的对话里可知,他们这仇恨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   也就是说,他们生来就是对立的。   那一幅幅可疑的帛画,金门世家竞相争夺的印玺,似乎把金门世家和洛家紧密的联系在一块儿。   孰是孰非,答案很可能就在这些物件之中。可我还有机会去解开谜题,还有机会重振洛家吗?   我努力想冲破这层禁锢我的血雾,不想死,死了再也看不到我此生所爱的男人,再也不能为洛家做点贡献了。   “少爷,已经四天了,你再这样下去自己也熬不住了。你身上还有伤,不吃点东西怎么复原呢?”   “辞呈递上去了吗?”   “已经递上去了,只等委座那边的消息。少爷,当年你一颗雄心壮志难道真就放弃了吗?眼下国难当头,你若不当这司令那都城怎么办?”   “我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被他们借题发挥。我不想成为罪人,也不想放过那些人,除去这个身份,我便可无所顾忌。你在消息下来之前把我之前拟定好的文书传给世家,让他们马上配合,违令者杀无赦。”   “……是!”   这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令我激动不已,这说明我还好好的,只是身体无法动弹。四下里忽然间又安静了,我依稀听到脚步声远去了。   有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我的脸上,指尖顺着我的脸庞慢慢勾勒,轻柔至极。是炎哥哥,他还在我身边。   “夕夕,你一定不能丢下我,我们说过要一生一世的。等烽烟平息,我就带你满世界去游玩好吗,求求你别丢下我。”   他握住了我手,温润的唇瓣吻着我一根根指尖,我特别想回应他一下,告诉他我还活着,我还在的。可我动不了,身体好像被禁锢了一样。   “四天了,你到底要昏迷到什么时候,夕夕,我也很脆弱,我就要崩溃了你知道吗?夕夕你醒来啊。”   他把脸埋在了我的掌心,已经泣不成声了。那一颗颗温热的泪滴就仿佛一丝丝甘甜,都浸在了我的心头。   何为情深,大抵就是这样吧。 正文 第207章 劫后余生   我又在黑暗中沉沉浮浮好久,终于被一阵蚀骨的痛楚拉回了神志,睁眼的同时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内心有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感恩。   能活着,真好!   这里好像是医院,房间里只亮了一盏小灯,很暗。窗外也一片墨黑,有雷雨声,哗啦啦的很紧骤。   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了,我环视了一下房间,竟不见秦承炎。敢情我又昏睡了好些天,他是走了么?   正想翻一下身,却不小心牵动了后背的伤口,疼得我一阵哆嗦。缓过去后,我撑着枕头想坐起来,触到了枕头下的硬物。打开一看是我的荷包,里面有小弯刀和秦承炎送我的那一枚戒指。   我拿出戒指看了许久,又小心翼翼放进去了。正准备又躺下歇息,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好像停在了病房门口。   “沈小姐,少爷交代过,谁也不能进这病房。”这是龙三的声音,原来外面还有人守着的。   “我以国民党高级参谋长的身份进去,你敢拦住么?”   竟然是沈瑜?   门柄在动,我连忙缩进了被窝,把小弯刀拽在了手里又闭上了眼睛装睡。就这一瞬间门开了,一股沉沉的戾气隆重在了我头顶,挥之不去。   紧接着门又被关上了,像是又进来了一个人,脚步声很沉,可能是个男的。我幸好头是埋在被窝下的,否则肯定被他们发现了。   似乎有个冰凉的东西抵在了我头上,我心头一悸,微微掀开了一丝眼缝,看到床前一双高跟长靴。   “小瑜你住手,你杀了她秦承炎会放过你吗?”后来这人压低了声音呵斥道,有点儿像沈千鹤的声音。   “他为了这个该死的女人居然放弃了自己大好前程,不杀她我这口气能出吗?爹你不要管我,我今天非得杀了她不可。”   “你疯了吗?你和天印马上就要结婚了,你若为了秦承炎闹出点儿动静,他觉得会放过你吗?你要搞清楚,天印以后才是秦家的家主,你和秦承炎以前那些风花雪月早就应该忘记了。”   “爹啊,我不爱秦天印啊,我不爱他!我每天看到他都恨不能杀了他,就他那样既不能文又不能武的样子能有什么出息啊,当了家主也会把秦家搞垮的。”   “那也不能杀了这女人,跟我走,快走……”   “不!”   沈瑜在争执的时候一把掀开了我的被子,举枪对准了我。我无法再装下去,霍然起身用小弯刀抵住了她的脖子。但可能把背后的伤口撕裂了,一股热流顺着背脊滑了下去。   我忍着痛,抬眸怒视着沈瑜,手里的刀刃就放在她的颈动脉处,她若开枪,我一定有把握跟她同归于尽。我他妈好不容易才活过来,怎可能再被她杀了,笑话!   龙三听到动静也冲了进来,看到这阵仗一愣,拔枪直接抵上了沈瑜的脑袋。“沈小姐,你胆敢动少夫人一根汗毛,我一定不会饶你。”   “龙护卫,这都是误会,误会,我们马上走,马上就走!”   沈千鹤讪笑着拨开了龙三的手枪,把沈瑜生拉硬拽地拽出去了。这女人走的时候面目狰狞地看着我,那眸子寒得能滴出血来。我悻悻然收起小弯刀,却无法再躺下去,背上疼得我直抽气。   “少,少夫人,你,你你……”龙三盯着我的后背目瞪口呆,吓得话都讲不利索了。   我咬着牙没回应他,小心翼翼地往床上躺。而就在此时,走到门口的沈瑜和沈千鹤忽然一步步倒退了回来,两人表情十分恐惧。   我转头看去,竟是秦承炎进来了,他穿着黑色夜行衣,全身上下淋得湿透,但气势却如死神一样,咬牙切齿地怒视着沈瑜。   “承炎,你,你怎么来了?”沈瑜满脸的恐慌。   “是啊,很不巧我来了!”他阴冷道,一把揪住了沈瑜的衣领,“沈瑜,我有没有提醒过你,让你从此往后不准再靠近我,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活腻了?”   “承炎,我对你如何你还不知道吗?你怎么可以为了这个女人断了自己仕途啊?你怎么这么傻……”   “滚,有多远滚多远!”   秦承炎没理会她废话,揪着她直接扔了出去,那沈千鹤见事不对也连忙跑出去了。我怔怔地看着怒不可遏的秦承炎,鼻头酸酸的,不知不觉就泪眼婆娑了。   再见他,感觉恍如隔世,因为我差点就死了。他转过头来看我,四目相接时仿佛一眼万年,怎么都看不够。   他一脸的雨水不停地顺着脸颊淌,越淌越多,好像是雨水,还想是泪水。   “炎哥哥……”   我跪在床上哽咽着喊了声他,冲他伸出了手。他一个箭步跑过来死死抱住我,埋头就吻上了我的唇瓣,吻得特别霸道,特别的不顾一切。   我没法形容心头的滋味,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乱世情仇的悲戚,更有缠绵不休的激动。身上撕裂般的痛楚仿佛被这暂时的甜蜜覆盖,我来不及跟他诉说衷肠就昏倒在了他的温柔里。   再一次从沉睡中醒来时,我的精神好了许多。   秦承炎就坐在我身边,手撑着头痴痴看着我,星眸里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令我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炎哥哥,你干嘛老盯着我看?”   “看不够,一辈子也看不够。”他笑道,凑上来吻了吻我眉心,“身体好些了吗?还疼不疼?”   我摇摇头,“不疼了!”   “饿了吧?我让小芳熬了鸡汤,等一会儿她就送过来了。”他说着拉起我的手紧握住,低头吻了吻指尖轻声道,“知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煎熬,如果你真的醒不过来我该怎么办,往后的日子要怎么活下去。”   “……炎哥哥,我要是真的醒不过来,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我伸手眷恋不休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又道,“在这样的乱世中,我们谁也不能保证能活多久,如果真的不幸生离死别了,另一个必须要活下去。炎哥哥你答应我!”   “我不!”他坚决地摇摇头,道,“我若不能护你周全,或者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你一起去了。”   “可是……”   我正要义正言辞地呵斥秦承炎,病房的门又被打开了,龙一急匆匆走进来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秦承炎淡淡蹙眉,抬手往后摆了摆,把他遣退了。 正文 第208章 匪夷所思   “夕夕,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秦承炎起身在我眉心亲吻了下,掖了掖被子就出去了。我盯着他矫健修长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想起了昏迷时隐隐约约听到的话,他似乎已经离开国民党了,那现在就不是都城的司令官了。   可是,以他在都城的作为,那都是有口皆碑的,委座那边会轻易放人么?没有军令的束缚,他就更无所顾忌了?那天夜里他穿着夜行衣出现,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呢?   我心头狐疑得紧,正想下床去偷看一下他在做什么,小芳忽然开门进来了,手里还拎了个食盒。见我搭了条腿在床边,忙放下食盒过来又帮我放床上了。   “少夫人你可不能起来,大少爷说了你伤没好就不能下床,你快些歇着,我给你盛鸡汤喝。”   “小芳,炎哥哥现在不住在司令府了吧?”我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道。   她迟疑了下,才道:“是的少夫人,我们都已经搬回了秦家大宅子,以前的司令府被新来的冯司令接手。少夫人,大少爷说了,等你伤好了也搬回大宅子住,我把你的庭院都给布置好啦。”   冯司令……   我对国民党高级将领不是特别了解,也没有兴趣去了解。但照这么说的话,秦承炎现在真的不在国民政府担任任何职务了。他这样做是为什么呢,难不成真的是为了不受约束?   饭后,我让小芳去买了份报纸,打开一看,上面十分醒目的一行字:都城司令员秦承炎以权谋私,严重破坏军纪,现被国民政府最高军事委员会革职处理。   下面的内容并不多,也没有实质事件证明秦承炎以权谋私一事,只是公告性地告诉广大民众他已经被革职了,不再是都城的司令官了。   文件是六月二十号颁发的,也就是前天,这距离我们从杜公馆逃出来有十天时间了。这十天时间里,战火纷飞的都城好像都变天了,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那么杜明熙那边怎么样了呢,他没有杀死我和秦承炎,会不会不甘心?   我收起报纸,脑子里又浮现了那夜里血腥的一幕。秦承炎的伤也不晓得好了没有,我都来不及问他。还有那些日本武士,是否伤亡惨重。依照崎川那有仇必报的性子,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一会儿,秦承炎回来了,脸色有些不太好。他不经意瞥了眼床头的报纸,那一面正好是他被革职的新闻。他不动声色地拿开了报纸,笑问我鸡汤好不好喝。   我点点头,说好喝。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他,但都不知道怎么问。从他主动请辞司令员一职来看,他的胸襟绝非一般人能比得上的。无数人为了仕途争得头破血流,而他轻易就放弃了这高高在上的身份。   我思来想去想不通,可也不敢问。但他这份气魄,是我根本无法企及。   我俩沉默了许久,他先开口了,“夕夕,晚点儿我们就出院好吗?你先搬到大宅子里去,莲嫂的厨艺好,会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让她给你补补身体。”   “这……我想去漕帮总舵看看,我不放心嬷嬷。”   我不太想搬去秦家大宅,且不说秦老爷子不喜欢我,单就我和秦承炎这尴尬的关系就可能落人口实。到时候被人说败坏门风,那我岂不是大冤?   他又道,“漕帮已经被薛家接手了,现在整个海运都属于薛家管辖。嬷嬷回了秦家大宅,我安排在了给你准备的院子里,这样她和小铃铛都可以照顾你的起居。”   “漕帮被薛家替代了?那峰哥哥呢?”我顿时愣住了,漕帮没了的话,那褚峰岂不是又一无所有了?那都是他奋斗了十多年的根基啊,说没就没了。   秦承炎轻叹了一声,又道,“夕夕,大局之下,我不得不这么做。再说,薛家跟秦家的关系尚可,我实在想不到更好的人替代。他们运输做得也不错,也会善待那些工人。”   “可是峰哥哥……”   “他不能再回来当漕帮总舵主了,他私自拦截日本人的军用物资是铁板钉钉的事,我没办法替他掩盖真相。”   我自然明白秦承炎这样做的道理,命和身外之物比起来,自然是命重要。他让薛家介入漕帮,整体也没有破坏掉,至少薛家会善待码头那些工人和水手。   我顿了顿,是在忍不住道,“炎哥哥,那你为什么要辞去司令官的职务,还背了一个以权谋私的罪名?”   “傻丫头,以后你就会明白了。跟我回家,让我好好照顾你,待都城这风云一过,我便铺十里红妆迎娶你好吗?”他说着握住了我的手,亲了亲又道,“宅子里护卫多,我会放心的。”   秦承炎都这样说了,我就没坚持了,在傍晚的时候就坐车子跟他一起到了秦家大宅子。   小铃铛和嬷嬷在大门口等我,还有阿黄摇着大尾巴站在小径上,看到我们的车一出现就飞奔了过来。   “姐姐,你终于过来了,人家好想你啊!”小铃铛看到我特别激动,眼泪花都出来了。   我冲她们笑了笑,也不晓得说什么。因为心里很忐忑,秦家的人除了秦承炎之外,似乎都不待见我。   秦承炎径直把车开进了大宅子里,我看到月吟和秦老爷子在庭院的凉亭里纳凉,两人在下棋,身后两个丫头挥汗如雨地在给他们扇扇子。   秦老爷子瘦很多了,枯骨如柴一般,他手里还拿着个大烟斗,时不时的吧唧一口。他看到我们进来淡淡斜睨了眼,又低头下棋,没理会我们。   月吟站了起来,走过来冷冷地瞄了我一眼,“洛小姐,想不到你还真的答应承炎来秦家住了,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名门闺秀应该拒绝的。”   我竟无言以对,十分尴尬!   “爹,我带夕夕进去了。”秦承炎没理会月吟,不咸不淡地跟秦老爷子打了个招呼。   我本想给秦老爷子打个招呼的,可见他爱理不理的样子也就作罢了,我还是不习惯厚颜拿自己热脸贴别人冷屁股。   秦承炎也没多说什么,径直越过凉亭顺着小径往里去了。我听到月吟在后面抱怨秦老爷子说他怎么生了个这样目中无人的儿子,完全没有天印那样彬彬有礼。   转角的时候我看了眼秦老爷子,发现他一脸的寒霜。于是我不安地看了秦承炎一眼,道,“炎哥哥,他们似乎真的不欢迎我。”   他不以为意地笑道,“你要嫁的人是我,在乎他们做什么?别担心,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求到你面前来的。” 正文 第209章 别有用心   秦家的大宅子没有我想象中那样风起云涌,或者是我还没有发现这其中的暗波。庭院深深,各院的主子之间极少往来,倒是下人们还亲近些。   嬷嬷曾经是随着秦老爷子的大夫人来这儿的,算是元老。她知晓大宅子里不少见不得光的事儿,所以很有分寸,都不与宅子里的其他人走很近。   小铃铛倒是个自来熟,没一两天就跟隔壁院伺候秦天印的丫头婉秋混熟了,两人每天都会聚在一块儿聊聊天,叽叽喳喳像两只小麻雀。   我算是寄人篱下,就很安分地在这院子里呆着养伤,要么晒晒太阳,要么写写字看看书,日子过得清汤寡水,倒也安静,起码这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秦承炎这两天都很忙,早出晚归的,但无论多晚,他都会来我房间里看看。有时候我等他扛不住困意就睡着了,他就静静在床边呆上一会儿才离开。   当然这都是小铃铛告诉我的,说秦承炎每次看我的样子特别温柔。就是很可惜,我很少睁着眼睛等到他看我的样子,他都是凌晨,要么后半夜才回来,我都睡了。   我不晓得他在忙什么,却隐约感到不安。他不是那种毫无责任心的人,会在这节骨眼上辞掉司令员一职,说明有更值得他舍弃仕途去做的事情。   听说眼下举国上下局势都非常紧迫,日军在北平边郊日以继夜地操练士兵,其狼子野心也是路人皆知。想当然,都城内外也是风起云涌,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   所以我怕,怕秦承炎被推上风口浪尖。   自我进来宅子近十天,一直都没有去拜访秦老爷子,一是身体不适,二是他不太待见我,怕惹他心烦。我寻思等身体好点儿了,就过去看看他,这基本的礼节要有的。   但这念头刚起,他居然亲自来院子里看我了,身边还跟着月吟和小芳。我受宠若惊,忙让嬷嬷沏了最好的茶招待他们俩。老爷子还算客气,很给面子的端着茶喝了口,月吟冷冷别开头,理都不理。   我也没刻意去讨好她,就跟老爷子寒暄了句,“秦伯伯,这些天我身体不适就没有去拜访你,真是有些对不住。”   “无妨,我也不太讲究礼节。你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吗?衣食住行什么的,有需要就跟我说,我会告诉管家给你安排的。”秦老爷子的态度很和蔼,倒令我不好意思了。   他顿了顿,又道,“今朝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带了一些你爱吃的桂花糕来。以前你娘也爱吃我们秦家的桂花糕,我每次去苏州都会带上那么一些。”   秦老爷子说着让小芳把食盒放在桌上,又笑道,“不知道你娘最近身体如何?好像很久没有看到她人了。”   “回秦伯伯,娘在杭州杜府养身体,她身体也不是特别好,不喜欢舟车劳顿。”   我不晓得秦老爷子刻意提到娘是为何,但我看月吟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了,眼底像多了几分阴鸷和惶恐。   “她居然在杭州杜府……”秦老爷子下意识地呢喃了句,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月吟,微微蹙眉。   月吟咳嗽了声,忽然笑道,“老爷,不如我安排一场家宴,专门把玲珑请过来做客如何?正好我也好些年没有见到她了,挺想叙叙旧的。”   我给愣住了,原来这月吟跟我娘还是旧相识?看她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哪里像是想跟我娘叙旧,她分明是有些忌惮的。   秦老爷子却是莞尔一笑,点点头道,“如此甚好!这样吧夕夕,你给你娘打个电话,约她过来一叙如何?或者,我也可以去杭州看看她,见个面吃个饭。”   “这个得看娘的意思呢,那我回头就给她打电话,如果她愿意来都城的话,就跟秦伯伯你说。”   “好,好,好!”   秦老爷子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他的期待之心有多么强烈。相比之下,月吟的表现就太差强人意了,她那满眼的寒霜藏都藏不住。   但他们俩走后,我也没有给娘打电话,心里很害怕。   我是从杜公馆逃出来的,当时杜公馆的护卫都被秦承炎打得奄奄一息,最后支援的日本武士也死伤不少,依照杜明熙的性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这都二十天过去了,他那边怎样我也不知道。他会否再次利用娘来逼我,或者更加变本加厉地对付我,这些我都猜不到。   我踌躇许久,还是进到房间里拿起电话给娘拨了过去,但拨通过后一直都没人接,我紧接着又拨了一次,还是没有人接。忽然间,我有种莫名的恐慌,即使在这固若金汤的秦家大宅子里,我仍旧觉得危机四伏。   怎么办呢?如果杜明熙真的拿娘来大做文章,我又该如何?   “小姐,小姐……”我正想得焦头烂额之时,嬷嬷忽然急匆匆跑进大厅里来了,戒备地指了指外面,“二夫人来了,这次她一个人来的。”   “她又来做什么?我跟她又不熟。”   我狐疑地走了出去,看到月吟已经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还是那副高贵冷艳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去而复返,还避开了秦老爷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二夫人,你有事吗?”   “噢,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就是想问一下你娘怎么会去杭州的杜府养身体呢?她……难道不担心你在这边无人照顾吗?”   “娘觉得杭州比都城好,喜欢那儿。”   我没有提娘是因为无法接受这炎热的天气才去的杜府冰窖,我觉得月吟好像别有用心,她和杜家似乎还有什么关系,看样子还很密切。   她蹙了蹙眉,讪笑了下又问道,“呵呵,倒也是,江南好风光嘛!对了夕夕,你娘不是已经把你许配给贝勒爷了吗?我听说你们的婚期都定下来了,怎么又跟承炎在一块儿了?”   “二夫人还有别的事儿吗?没事的话我想去睡觉了。”   我不想跟月吟讲太多,她分明是在套我话。她好像很担心娘去杜府,也不晓得是在忌惮什么。我这样说她顿时脸一黑,但按耐着没跟我发火,悻悻然地走掉了。   嬷嬷盯着她走出院子里过后,才迟疑地跟我道,“小姐,二夫人以前就是杭州杜府的歌姬,厉害着呢。” 正文 第210章 谣传   嬷嬷说,月吟当年嫁给秦老爷子做小是很仓促的,非但没有明媒正娶,连酒席都没有摆。当时秦家太夫人是瞧不上她的,但因为她怀了老爷子的孩子,才勉为其难接纳了她。   月吟进来秦家过后不久就剩下了儿子秦天印,接着子凭母贵得到了秦老爷子的宠爱。大夫人去世过后,她俨然就成了秦家的当家女主人,在秦家也是一言九鼎了。   我听后觉得匪夷所思得紧,就问嬷嬷,“秦伯伯是如何结识她的呢?一个歌姬,按理说是攀不上秦家这样的高枝儿啊?”   “这个我也不晓得,但有一次听夫人和月吟吵架,好像提到了什么暗度陈仓,也不知道指的是谁。”   “暗度陈仓?”   嬷嬷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又道,“这二夫人看起来高贵冷艳,但其实骨子里可风骚了,老爷就是被她勾引去的,要不然怎么会把她娶回家。唉,若不是这样,夫人也不会死。”   “那大夫人的死跟她有直接联系吗?”   “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但我听说有人在夫人的房间里找到过一块黑漆漆的膏药,宅子里的下人们都说那是五毒膏,是会要人命的。”   “五毒膏?”   我忽然想起了漕帮总舵里阿黄在我房间找到的那个膏药,龙三就说那是五毒膏。原来那东西原来在二十年前就有了,难道是玉春堂生产的东西?   嬷嬷义愤填膺地点点头,又道,“对啊,月吟是杜府的歌姬,也是略懂医道的,那东西肯定是她放在夫人的房间里的。反正我觉得夫人就是她害死的,要不然她一来夫人的身子就一天天不好。”   “原来是这样。”   看来这月吟还真有几把刷子,她能够从一名歌姬一跃成为金门世家之首家主的夫人,也绝非等闲之辈了。不过,这都是秦家的事儿,我既管不了也管不着,索性就当一个谣传听听罢了。   但我最匪夷所思的是,为什么月吟提到杜府一脸戒备,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她还巴不得我嫁给杜明熙。   我还记得在杜明熙书房里看到的那张照片,感觉爹娘跟杜府的关系应该还算不错。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令杜明熙那样疯狂,恨不能把我置于死地?   再有,洛家灭门一事也扑朔迷离,秦老爷子的懵懂看起来不像是背后黑手,那么又是谁呢?秦承炎一直在调查这事儿,也不晓得有没有眉目。   我又和嬷嬷聊了会儿,她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也都是模棱两可,所以我就没有多问了,回屋准备小憩一会儿。   刚躺下迷迷糊糊睡着,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糖葫芦的味道,连忙掀开了眸子,瞧见秦承炎就坐在我床前,拿着一根糖葫芦在我鼻头边晃来晃去逗我。   “炎哥哥……”我莞尔一笑,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探头吻了吻我眉心,“想你了,就回来陪陪你!自你来大宅子我就没好好陪你,委屈吗?”   “有点儿!”   我坐起身在秦承炎颈窝边蹭了蹭,抢过了他手里的糖葫芦舔了口,酸溜溜,甜丝丝的,特别的好吃。我一口气吃了三个,还觉得余兴未尽。   他满眼宠溺地看着我,柔声道,“慢慢吃,等吃完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真的吗?我可以出去转转了?”我在这宅子里闷得快发霉了。   “嗯,唐医生说你背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多一些户外活动了。看你在这宅子里也憋坏了,正好今朝天气不错,带你去走走。”   我确实憋坏了,听到秦承炎要带我出去转转,立马糖葫芦就不吃了,赖着他带我出去。他让我换了身新衣裳,还上了一点儿淡妆,拉着我就出门了。   宅子里下人们那么多,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牵着我招摇过市,完全不顾他人的眼光。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总觉得身后如芒在背,也不晓得谁在看我。   走过南院门口的时候,遇上了快步走来的秦天印,他拎着个公文包,看到我们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哟,大哥大嫂手牵手这是要去哪儿啊?你们俩看起来甜蜜得很呢。”   “你去政府上班了?”秦承炎瞥了眼他的公文包,蹙了蹙眉又道,“我不是让你现在不要去国民政府办事吗?”   “大哥,方市长捧着高薪求我去上班,我怎么能不给面子呢。我满腹经纶不奉献给国家,也是说不过去对不对?你那司令官说不当就不当了,我可没你这魄力。”   “现在局势太乱,你去掺那一脚做什么?家里的生意还不够你忙活吗?”   “生意场上有你,哪里还有我施展的地方。再说了,我也不太像是一块做生意的料,想想还是算了吧,在国民政府上班,兴许还能为你们保驾护航呢,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通知你。”   “那也不是现在去,你马上要大婚了,等结婚过后再去也不迟。”秦承炎说着一把夺过了秦天印手里的公文包,从里面翻出一份文件看了看,随即撕得粉碎,“听我话,否则我就去跟爹说,这个家主不给你当了。”   “大哥……”秦天印痛心疾首地看着地上那堆纸屑,狠狠瞪了秦承炎一眼,“你这人怎么老喜欢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当年爹不让你入仕途你硬要去,现在你说不干就不干也就罢了,还管我。”   “我能知进退,你能吗?”   秦承炎说着把公文包丢给了秦天印,又拉着我走开了。我又回头看了眼秦天印,他正气急败坏地狠狠一拳打在边上的梨树上,疼得龇牙咧嘴的。   “炎哥哥,你为什么不准二公子进仕途啊?方市长都请他去,那肯定是很大的官了,现在在国民政府里当个官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嘛。”   “天印那性子软弱,不适合在那样暗波汹涌的地方上班。一旦都城有点儿风起云涌,他这墙头草立马就随大流了,我要杜绝他犯这种错误的可能。”   顿了顿,他看我眼又补了一句,“现在局势很乱,枪打出头鸟懂吗?”   “……”   未雨绸缪,这大概是秦承炎身上最能体现的价值了。且不说他做得对不对,但他对家人那种呵护却是难能可贵,为了他们,他不惜舍弃自己的利益。   可是,以秦家家主之位去换得秦天印的妥协,真的值得吗?他到底想做什么? 正文 第211章 再相见   蒙骊山下,一阵空灵悠远的笛声在山间起伏,分外醉人。马场里,无数高头大马精神奕奕地驰聘在草原上,骏马奔腾的画面令我忘却了硝烟,感到浑身热血沸腾。   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山丘上的褚峰,迎着山风,满身的肃杀之气,像极了一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看样子他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虽然有些消瘦,但精神很抖擞。   “峰哥哥!”   我忽然就泪眼婆娑了,不顾一切地朝他飞奔了过去,一路跑一路喊。他听到了我的声音,笛声戛然而止,转过来往着我们这边,像石化了一样。   “峰哥哥……”   “洛儿!”   褚峰从山丘上跃了下来,风一般地奔向了我,但跑到我面前的时候他却顿足了,傻呆呆地看着我,眸子里尽是眷恋宠溺的光芒,却始终不肯抱抱我。   他还是那样好看,五官轮廓分明,即使穿着黑色对襟粗布衫,也都掩不住那一身孤傲的贵气。经过那场炼狱之灾,他人看起来更成熟内敛了。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哭得跟泪人儿似得。“峰哥哥,人家好想你。”   “傻丫头!”他伸手勾去了我脸上的眼泪,笑着笑着也红了眼圈,却生生忍住了那份悲戚。站在他身边,我总能感受到一股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永远都是。   “你还好吗?伤好了没有啊?”   我忍不住拉着他的手到处打量,却不小心看到了他腰间的荷包,还是我给他做的那个,样子丑丑的,都要磨坏了。   我顿时心头一阵唏嘘,一阵感动。   身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以及一个略显不悦的声音,“夕夕,我也受伤了,快过来给我看看。”   我顿时破涕为笑,转头抡起拳头打了秦承炎一下,“你讨厌!”   就这会,忽然一骑红尘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来,我现在不怕了,不避不躲地看着马儿由远及近,马背上那火辣的乔灵儿光彩照人。   她冲到我们面前一下子刹住了,低头笑吟吟看着我,“夕夕,要不要我教你骑马?你的银闪还在马厩里呢,秦大公子早就送过来这边了。”   “真的吗炎哥哥?你什么时候送过来的?”我拉着秦承炎一脸亢奋地道。   “前些天夜里你做梦在喊你的峰哥哥,怕他死掉,我索性就带你过来玩几天,看看他。”秦承炎说着瞥了眼褚峰,又道,“夕夕不过是担心你的伤势,并不代表其他的。”   褚峰温柔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我瞪了秦承炎一眼,转身跟着乔灵儿朝马厩去了,我偷偷问了一下她跟褚峰的关系发展得怎么样了。她红着脸不肯说,但一脸娇羞的样子想必也有了些进展。   其实我很渴望她们在一起,褚峰的内敛和乔灵儿的张扬很互补,一定会幸福的。   银闪看到我亢奋到不行,蹄子使劲的跺,我拿着青草喂它,它总是亲昵的蹭蹭我才吃。这一间马厩里面全都是小马驹,看样子马儿又生了不少。   我觉得好奇,漕帮的生意都被薛家接手了,那这马场为何留了下来?   我忍不住问乔灵儿,她神秘地笑了笑,道,“是秦大公子以权谋私,把这一块划到了峰哥的私人财产里。他说,这马场里的人和物全都归峰哥了。”   “……哈哈,我懂了!那你也归峰哥哥咯?”我探过头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乔灵儿一下,又道,“以后你就是峰哥哥的私有物品了吗?”   “讨厌,我不教你骑马了。”   乔灵儿脸一红,跺着脚跑开了,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我心情不自禁飞扬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过一对人在一起,感觉比他们本人都激动。   夜里,乔灵儿点了个篝火,我们大家就围在篝火四周烤肉,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乔叔拉着秦承炎和褚峰俩一起喝酒,三人抱着坛子在那儿畅饮,到最后不知道怎地,褚峰和秦承炎对上了,两人要拼酒。于是我和乔灵儿在边上给他们呐喊助威,两人抱着坛子喝了一坛又一坛。   褚峰最后不支放弃了,一张脸憋得通红,眸子里全都是血丝,红红一片。他揪着秦承炎的领子不发,也不讲话,就那样死死盯着他看。   秦承炎放下酒坛擦了擦嘴,也是满脸通红,他冲褚峰挑了挑眉,道,“你想怎样?”   “我要跟你单挑!”   “来!”   秦承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拽着褚峰走到了边上的草地上,两人你一拳我一拳地打了起来,打到最后都顺着草坪滚下去了。我连忙跟着冲了下去,瞧见他们在下面的泥洼里还在打,满身跟泥人似得。   褚峰死死骑在秦承炎身上,大着舌头道,“你,你听着,往后你要是敢对不起洛儿,我,我他妈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碎尸万段。她是我捧在手里的宝贝,你,你他妈要好好爱她,听到没,没有?”   “你他妈也给我听好了,她是我的女人,以后你这里就不要再惦记她了。”秦承炎用力戳着褚峰的胸口,跟他一样醉得很糊涂,他嚷嚷着又道,“那乔灵儿对你一往情深,你也不要辜负她了。”   我站在土坎边没有下去了,哭笑不得地看着下面两个泥猴似得男人。鼻头酸溜溜的,想哭又不好意思哭出来。身后有沉重的呼吸声,我一回头,看到乔灵儿也在,神色有些黯然。   “灵儿姐姐,你怎么也来了……”我顿时就尴尬了,希望她方才没有听到褚峰的话。   她苦涩地笑了笑,道,“没关系的夕夕,我知道峰哥的心里有你,但我在等,我就不相信他的心坚若磐石,我这一辈子都打动不了!”   “对不起灵儿姐姐,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说什么都有些虚伪,毕竟曾经我是喜欢过褚峰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拉起了我的手,“咱们走吧,这也怨不得你,谁叫我运气不好,在他情窦初开的时候没有一脚踩在他心头上呢?”   “你救过他,他一定会对你好的,峰哥哥是好人。”   “我才不要他感激我,我要他爱我。夕夕,过些天我和峰哥就要北上了,要带一批战马过去。以后我们能不能再相见,那就要看苍天的意思了。不过我会想你的,你峰哥哥也会想你的。”   “你们北上?”   “峰哥加入了革命军,被调去了北平那边打仗,我打算跟他一起去。如果……如果我们都回不来,请你有空的时间多来看看我爹娘好吗?” 正文 第212章 跟我走   我终于明白,秦承炎带我来马场并不是因为我做梦梦见褚峰了,而是他们要走了,是来践行的。他们这一走天南地北,不晓得余生是否还有再相聚的机会,所以我们大家都心事重重。   送褚峰和乔灵儿离开的时候,我哭得跟泪人儿似得,牵着褚峰的衣角依依不舍。他揉了揉我发丝什么都没跟我说,只是叮嘱秦承炎要照顾好我,往后看到我的时候,我必须得活蹦乱跳的。   他们是直接从蒙骊山下的小码头走的,乔装成财大气粗的马商,还有一支队训练有素的随从,这都是褚峰的心腹。   这一段水路是薛家的人安排的,一共五艘大货船。船上不光有马匹和粮草,还有一大批的金条。这是秦承炎在离职前强行让金门世家的人捐赠的,准备带去给捉襟见肘的革命军。有褚峰一路护送,自然是安全得很。   他们离开时,我就站在码头的礁石上望着货船远去,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我真的很怕,怕这一次离别就是这辈子的永远。   然而我又阻止不了,在这样的世道里,我们各自要走的路都不同。他们走的是人间正道,而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女人,只想着跟心爱的恋人在乱世中活下去,其他别无所求。   回城的时候,我骑着银闪,秦承炎骑着褚峰送给他的汗血马,甚是引人注目。乔灵儿在马场教了我三天骑马,我已经学会了,再加上银闪性子温顺,倒也是不怕。   北平战乱的硝烟直接影响到了都城,原本的繁华的都城萧条多了,充满了慑人的戾气,路上来往的人都行色匆匆,深怕下一秒就落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我身上的伤刚复原,所以我们都骑得不快,这一路走来,发现满街的人都战战兢兢的,我感觉特别的心酸。这是我们的祖国,我们生活的城市,可我们却活得如此累。   我好奇的问了下秦承炎,“炎哥哥,是不是要打仗了?怎么好多人都拎着箱子到处走呢?”   “别怕,即使打仗,有我在你身边也不会有事的。”他转头给了我一个宽慰的笑容,十分温柔。   我又道,“我到不是担心我自己,我是担心娘,她现在在杭州杜府养身体,也不晓得杜明熙会不会因为我而伤害她。”   “他应该还不至于会伤害到伯母,毕竟伯父伯母当年跟杜家的关系也算不错,而且……”他迟疑了下,转了话题,“我回头去看看,交涉一下。”   “嗯!”   而且什么?他怎么会欲言又止呢?   我一直在揣测杜家、洛家和秦家的关系,但始终理不顺。可隐隐约约,我觉得洛家灭门一事跟杜府有着莫大的联系,只是秦承炎不想跟我说太多,他不希望我介入其中。   到秦家大宅子外面时,我一眼就看到了停在大门口的豪华马车,这是杜明熙的车。陆剑斜靠在车前,还是那副生人勿进的样子。看到我和秦承炎双双骑马回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皮,也没理会。   我心头顿时咯噔一下,不安地看了眼秦承炎,“炎哥哥,好像是杜明熙来了。”   “先进去看看。”   秦承炎蹙了蹙眉,夹了下马腹,速度快了些。我连忙紧跟了上去,但还是不放心地扭头看了眼陆剑,他正斜着眼冷冷地看着我们,眸光有些恨意。   还没到一进院,我就看到庭院边的凉亭里站着个穿着紫色纱衣的女人,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秦老爷子正在跟她讲话,看上去有些谄媚。   这不是娘么?   我心下一慌,连忙跳下马朝着她走了过去,怯懦地喊了一声“娘”。   她缓缓转过头正对着我,即使看不到她的脸,我也觉得有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了我脸上,我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唾沫,又战战兢兢地喊了她一声。   “我是来接你走的。”她冷冷道,嗓子更嘶哑了,仿佛是用尽全力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去,去哪里啊娘?”   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在秦承炎身边。所以娘这话令我喉咙莫名发紧,想被一只无形的有力的手捏住了,无法呼吸。   秦承炎一个箭步走了上来,恭敬地给我娘做了个揖,“伯母,眼下局势正乱,你想把夕夕往哪里接啊?就住在我们家吧,这里那么多院落随你挑。”   “正是因为局势乱我们才走,承炎,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夕儿,有什么要拿的东西没有?没有的话就走吧,陆护卫在外面也等着急了。”   “娘我,我……”   “伯母,你不能带夕夕走。”秦承炎打断了我的话,直接把我护在了身后,“我和夕夕是真心相爱的,我也有能力保护她,甚至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拆散我们?”   “理由还用我说吗?”   娘的声音瞬间更阴鸷了,听起来十分压抑愤怒。我看到她负于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这说明她已经愤怒到极致了,可还装着淡定从容的样子。   忽然间心里很痛,她是我娘亲,可我不懂她为何要执意拆散我和秦承炎。若是家仇,她怎么没有在看到秦老爷子的时候让我杀了他,而是选择漠视。   她的强势激起了我的逆反之心,我走到她面前道,“娘,我不走,我就留在秦家大宅里。以后我会嫁给炎哥哥,会为他生儿育女。你不祝福我的话,就把我当做一个不孝子好了。”   她惊得抽了一口气,没有讲话,只是那拳头捏得更紧。   我顿了顿又道,“我是个没用的人,也配不上当洛家的后人。我只知道有那么一个男人深爱着我,我应该跟他在一起。我希望你也留下,我们也可以造一个冰窖……”   “放肆,你讲的什么屁话?”   未等我说完,娘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在了我脸上。但她的动作太大,不小心把头上的纱帽也打掉了,于是露出了那半张疤痕交错的脸,都还龟裂着,十分难看。   秦承炎愣住了,边上的秦老爷子也愣住了,甚至闻讯而来的月吟和秦振南他们也都愣住了。他们都震惊在娘那张毁容的脸之中,久久无人讲一句话。   娘目瞪口呆了很久,伸手想捂住脸,却又可能觉得再没有必要了。于是她就那样举着手,满脸惊恐地看着我们大家,泪眼汪汪的。   她在害怕,她左右张望着想躲,但又没有。所以在挣扎许久过后,她忽然阴森森地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又瘆人,又凄凉。 正文 第213章 措手不及   “娘,娘……”   看到娘这崩溃的样子,我心头一阵阵的刺痛,懊悔。我不应该忤逆她的,她都已经这么惨了,我却还在她伤口上撒盐,就算她再强势再不可理喻,那也是我娘啊,我终究是不能去伤害她的。   娘疯了一样大笑了很久,平静下来时冷冷扫了眼月吟和秦老爷子,呲道,“看到我这样子你们一定很开心吧?月吟,你怕是最开心了吧?”   月吟还一脸震惊,但随后冷笑了下,“是,我当然是开心的。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当年那样狂傲清高吧?施玲珑,这叫报应……”   “月吟你胡说什么?滚下去!”   秦老爷子喝住了月吟,他伸手想去拽娘,但娘挥袖打开了他的手,看向了我,“夕儿,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娘,我,我……”   我转头看了秦承炎一眼,茫然无措。我该怎么办,若我真的跟娘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恐怕真的会被逼得跟杜明熙结婚,那我们……   “玲珑,既然两个孩子两情相悦,你又何必硬要拆散他们?要不这样,你也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这么些年想必你也受了不少的苦,就不要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了。”   想不到秦老爷子在这节骨眼上居然接受了我,还帮着我们讲话。但他根本无法说动铁了心要带我离开的娘,她那满眼的寒霜令人发憷。   “就留下吧玲珑,让我好好照顾你。”秦老爷子想动之以情。   娘不屑地哼了句,“秦放,我施玲珑还不需要你的怜悯。”   她说着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就往外拽,秦承炎只身挡在了我们面前,已经气得一张脸通红。“伯母,你怎么能这自私呢?你不需要爹怜悯,那又何必寄居在杜府?你知不知道杜明熙差点把夕夕杀了?”   “这还轮不到你讲话!”娘瞪了眼秦承炎,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道,“夕儿,你是想我死在你面前吗?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死,你就留下,要么就跟我走,彻彻底底跟这秦家断绝来往。”   “娘,我……”   “嗯?”   她并没有吓唬我,我相信她一定做得到。所以我心一下子就寒了,她宁可用命来逼我,也不愿意成全我和秦承炎,生生要拆散我们俩。   秦承炎想说什么,被娘伸手阻止了,她就那样死死看着我,等着我做选择。   我哭了,看着她那无情的眸子哭了,“娘,你为什么要逼我?我是你女儿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真的很爱炎哥哥,我很爱他你留下来好吗?”   “我是你娘,那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娘亲还是一个外人亲?”她眸光一寒,又道,“你走,还是不走?”   “……”   娘那凌厉的目光仿佛刺进了我心脏,我顿然间就心如死灰了。我知道最终是逃不脱她的控制,所以不再挣扎了。我还是跟着她走了,头也不回的。   “夕夕,不要走……”   秦承炎在身后一声声的喊我,伤心至极,我没敢回头,怕一回头娘就走极端了。我跟她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却知道她这性子,她不会成全我的。   “姐姐,姐姐……”   我都上马车走了,都还听到小铃铛在我身后哭喊,可我顾不得。马车在飞驰,速度特别的快,但去的不是杜公馆,好像是往南码头那边去的。   我有些慌了,忙问娘这是要去哪儿,她冷冷说了两个字,“香港!”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不顾一切地跳下马车,不管不顾地跑回去跟秦承炎过日子。可看到娘那狰狞的脸孔时,我就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该选择什么,幸福,或者是愚孝。可若真让娘死在我面前,我又于心何忍呢?可能我和秦承炎根本就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人,这段不被所有人祝福的恋情,终究是镜花水月。   车外好像有马蹄声,我忍不住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眼,发现秦承炎策马追过来了。陆剑似乎有意在跟他赛跑,也是策马扬鞭跑得非常快。   “夕夕,夕夕……”   听到他一声声呼喊,我滑下凳子跪在了娘的面前,祈求她留下,跟我一起留下。她置若罔闻,眯着眼睛不理我,任凭我乞儿一样求她,不为所动。   有那么一瞬间我恨及了她,真的好恨。   马车停在了南码头,这地方竟然密密麻麻站满了日军。杜明熙就站在这群日本人中间,仿佛鹤立鸡群。他看到我和娘下车,脸上泛起了几分得意的微笑。   秦振兴也在边上,还带了不少的国军,一脸的不耐。他正在跟崎川说着什么,看到秦承炎也跟过来时,连忙急匆匆地带着士兵走了过去,团团围住了他。   港口停着一艘豪华游轮,是去香港的。旅客都已经全部上去了,可能是在等我们。   杜明熙狂傲地瞥了秦承炎一眼,很是意气风发。他过来对娘道,“夫人,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请上船吧。”   “嗯!”   娘淡淡应了声,拉着我就走进了闸门。我忙转头去看秦承炎,他已经被秦振兴和那帮士兵强行拦住了。看这阵仗,恐怕他们早就安排好了的。   我没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和娘一起上了船,站在围栏边跟秦承炎诀别。我用力挥着手,不管他有没有看到,拼命地挥着,因为往后不一定能看到他了。   这一场离别我们始料未及,但一定是娘和杜明熙早就计划好了的。秦家肯定有人给他们说了我们今天回城,所以直接来了个守株待兔。   我恐怕还来不及伤悲,就要面对杜明熙的威胁了。   “别挥了,你的炎哥哥已经被他三叔抓回去了。”   我还望着南码头那边猛挥手,身后传来杜明熙凉薄的讥笑声。于是我卯足劲,转头就是一耳光抽了过去,结结实实打在了他无耻的脸上。   “无耻!”   他用舌尖顶起脸皮揉了揉,冷笑道,“十来二十天不见,你似乎更加张牙舞爪了。洛夕啊洛夕,认命吧,你是逃不脱我的手掌心的。我若是你,就一定会识时务!”   “你混蛋,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怒不可遏地吼道。   “做什么?当然是履行承诺啊,我们不是约定了七月初七结婚吗?婚礼我已经备在了香港,咱们下了游轮便可成婚,你觉得我这办事效率高不高?”   “你说什么?你还想跟我结婚?”   “对,我还想,所有我征服不了的事情我都想征服!”   “……”   我被杜明熙吓住了,照他的话说,除非我跳下这游轮葬身鱼腹,否则到了香港是肯定逃不过要跟他结婚的。他怎么会这样的恐怖?他疯了么? 正文 第214章 末日   我晕船,这一路上吐得昏天黑地,就连喝水都会吐。所以我一直都浑浑噩噩的,也不晓得何时到的香港。我是被杜明熙抱下游轮的,整个人已经虚脱了。   他果然没说假话,一下游轮我们就被一辆布置得十分喜庆的轿车接回了酒店。然后有一帮女人在娘的指挥下给我换上了婚纱,画上了妆。   我任由她们摆布着,根本无法抗拒这一切。在游轮上吐了两天两夜,感觉五脏六腑都倒了个儿,现在站都站不起来了。   婚礼前,杜明熙做了一件很惊人的事情。他居然剪掉了他的长辫子,梳了个当下最流行的偏分头。穿上那西装礼服时,确实玉树临风。若非他要娶的人是我,我一定会真心祝福他的。   我是被他抱着去婚礼现场的,依稀听到他一个人在宣誓,讲那些很好听的话。我似乎除了哭,没有更好的反应。   今天是我的生日,又是我大喜的日子,我在万众瞩目之下嫁给了杜明熙。按理说他这样的名门贵族娶我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但我一点儿不稀罕。   我觉得今天是我的末日!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参加了这个婚礼,因为在结婚仪式结束过后我就被送回了酒店房间,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   我还在吐,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完了就干呕。这一次晕船好像晕得太厉害了,命都差点掉了。其实我真的巴不得就这样死掉,死了的话,总比嫁给杜明熙要强。   生不如死,大抵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成了别人的傀儡。   我现在都不敢去想秦承炎,想到他心就一阵阵的抽疼,他一定想不到我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嫁人了,还是差点杀死我的人。   娘进来的时候,我没有睡,睁着眼睛还在流泪,哭得不能自已。我恨不了她,却也实在尊重不起来了,她联手杜明熙算计我,这是娘做得出来的事情吗?   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我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她坐在床边静静看我,此时目光柔和了许多,很慈悲。但我不想看到她,没有赶她出去,就微微侧过头背对着她。   她帮我掖了掖被子,柔声道,“夕儿,我知道你恨我拆散了你和承炎,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你和承炎都命苦,这辈子是注定成不了一双人的。”   “所以,你在那小院子说让我跟炎哥哥的话都是假的了?你故意用那样的方式让我愧疚,答应用自己来换取你的性命是吧?从头至尾你都在用苦肉计对不对?”我转过身盯着娘质问,她竟不置可否。   我鼻头一酸,顿时悲从中来。我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她却为了让我嫁给杜明熙用尽了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娘,我们是母女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狠?”   我哽咽道,心疼得跟刀割一样。若早知道娘是如此可怕,我就应该不顾一切地守在秦承炎身边,不管是生还是死,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好。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伸出手想拭我眼角的泪,我把她的手挡开了。“你让我嫁给这样一个侩子手,就不怕我慢慢死在他手里吗?与其这样,你当年又何必要生我?生下来折磨我的是吗?”   娘忽然就泪眼婆娑了,哆嗦着唇想说什么,但终究是一个字没说,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开了。她走后不久杜明熙就进来了,喝得醉醺醺的。   他进门过后就脱掉西服狠狠扔在沙发上,一边松领结一边朝我走来。我立即就跳下床想躲开,但双脚无力,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肆无忌惮地狂笑着,“你倒是逃啊,逃哪儿去呢?在这大香港你去哪儿呢?”   “杜明熙你这混蛋,你一定会有报应的,你会不得好死。”   我撑着床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想跟杜明熙吵个你死我活。却又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涌,干呕得哇哇的。他面无表情地拖了张椅子在边上坐下,慢慢点了一支雪茄抽着。   我缓过神来时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跟他吵了。我俩就这样对峙着,他如天神一般俯瞰着地上的我,仿佛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许久,他放下雪茄,走过来抓起我的手搭住了我的手腕,在探我脉搏。我有气无力地喘息着,却很戒备地把小弯刀死死拽在手里,这是我唯一防身的东西,他若敢动我,大不了两败俱伤。   “洛夕,你是不是觉得这辈子你还有机会跟秦承炎重逢?”杜明熙放下我的手腕后,又起身坐在了椅子上抽雪茄,但神色肃杀了许多。   我怒道,“就算生不能重逢,死亦能相守。杜明熙,我不管你处心积虑要娶我是什么意思,但我告诉你,你若敢碰我一根毫毛,我就立马死在你的面前。”   “呵呵,你倒是挺烈的,是想为秦承炎守身么?”   “是又如何?”   他凉凉一笑,走过来想抱我,我立即抽出小弯刀抵在了脖子上,“你别靠近我,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我不会再任你们摆布了,绝不!”   他眸光一寒,脸绷紧了。   “女人,你应该务实的,知不知道眼下国内是什么局面?还敢跟我犟。你当真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女人?可千万别把自己高估了。”   他说着抓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就转身离开了,关门声还补了句,“你最好别尝试着跟我作对,我若真要对付你,覆手间便可摧毁你。”   他的声音隐在了门外,又狂妄又不屑。   我撑着床沿站了起来,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我想躺下缓一缓,却仍旧抑制不住胃里那种汹涌澎湃的恶心感,很强烈。   于是我起床找了一点水喝,瞧见桌上放着一些点心,连忙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我在游轮上吐了两天两夜早就饿了,吃着这齁甜的点心感觉像绝世美味似得。   以前除了桂花糕我别的甜点都不爱吃,但这会儿饿坏了,囫囵吞枣似得把一盘子点心全都吃下去了。   可惜的是,我刚吃下去还没几分钟,胃里面又一阵翻江倒海,我慌忙跑到卫生间里,趴在马桶上吐了个翻天地覆。   好好一盘子点心全浪费了,我心疼得趴在马桶上伤心地哭了起来,满心的悲戚无法言说。从被杜明熙抱进教堂的那一刻起,我这一生就只有两个字能诠释:凄凉。   我在马桶边呆了很久,杜明熙又来了,只是这次他手里端了个碗,还冒着热气,飘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正文 第215章 洞房花烛夜   “你又来做什么?”   我下意识又抽出了小弯刀,深怕杜明熙趁着酒性侵犯我。我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他这辈子也休想得到我的人,哪怕是鱼死网破。   他把碗放在桌上,走过来一把捞起了我,冷冷道:“洛夕,你最好别张牙舞爪的,我的耐心不是很多了。”   把我放在床上后,他又把碗端了过来,还吹了吹上面一层热气,递给我,“看你这两天吐得也不行了,把这药喝了吧,能缓一缓你的胃气。”   “你滚开,不用你假好心!”我抬手打掉了他递过来的汤药,怒视他,“杜明熙,你不要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就是死也不会吃你开的药。你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一定会有报应的。”   汤药从杜明熙手里飞出去,洒了一床一地,碗也直接给摔碎了。他扫了眼被摔破的碗,脸瞬间沉了下了,微眯着眸子斜睨着我,那眼神我读不懂,特别的复杂。   我也不甘示弱地盯着他,咬着唇深一口浅一口喘息着。其实我真的很难受,吐了两天两夜吐得头晕目眩,早就扛不住了。若非他这样处心积虑,我一定不会拒绝他的善意。   眼下我们就只是这样僵持着,都憋着一肚子怒火。我很提防杜明熙,他一旦靠近我,我就拿出褚峰给我的那把小弯刀威胁他。这把刀我从来都没有离身,是我的护身符。   这样的相处方式其实很悲哀,我也不晓得曾几何时我们走到了这个地步,从关系尚且的好友变得如此剑拔弩张。   “你很恨我?”他沉默了许久问道。   我很干脆地应了声“是”,又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那一次你没有杀死我,是不是觉得很遗憾?”   “你错了,我从来没有杀你的心思,是你自己要替秦承炎去死。洛夕,你应该认清楚一点,你现在已经嫁给我了,这是无数人见证过的事实。秦承炎已经成为历史,你要识趣。我没指望你当一个贤妻良母,但希望你别让我太失望。”   他说着起身一边脱衣一边往洗手间那边走了,走到门口时就已经脱得一丝不挂了。我惊得目瞪口呆,不晓得他下一步又想做什么。   他洗澡的时候,我在深思。其实他说得对,我已经嫁人了,铁板钉钉的事实。   这场婚礼我迷迷糊糊,但其他人的眼睛是雪亮的。估计以他的影响力,香港的报纸上早已经刊登了这事儿。若非他休了我,否则我这辈子都甩不掉杜夫人的头衔了。   杜明熙洗好澡裹着浴袍出来了,不知道他是故意还是怎样,腰带就松松垮垮拴在腰间,胸前一大片肌肤都是裸露的,水都没有擦干。   我戒备地看着他,蜷着腿坐了起来,“你,你这是要干嘛?”   “洞房花烛夜,你说我要干嘛?”他笑道,笑容未及眼底,十分邪恶。   “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就……”   “死给我看对么?”他接了我的话,笑得越发的凉薄了,“这世间,很多人受尽折磨都还努力苟活着,你动不动说死不觉得羞愧吗?”   “你要敢过来,我就敢死!”   敢死的人不一定不贪生,但贪生的人一定不敢死的,我属于前者。如果我真要被杜明熙蹂躏折磨,那比死更不如,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没理我,走到桌边打电话去了,让服务生送一些吃的过来。而后他就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没有再来惹我。   我抱着双膝靠在床头,困得不行却又不敢闭眼睡觉,我怕杜明熙。他这个人性子阴晴不定又没有下线,谁能料到他下一步又想做什么呢?   我没能信守承诺跟秦承炎一生一世过下去,但这身子总不能也被夺走了,我拼死也会保住的。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杜明熙起身过去开了门,进来的人却令我大吃一惊。是千秋子,她端着个托盘,满脸委屈地走了进来。   杜明熙愣了下,淡淡道,“怎么是你?”   “明熙君,你似乎很不欢迎我的样子。”千秋子泪眼婆娑地盯着杜明熙,可能刚刚还哭过,眼睛很肿。   她应该是真爱他的,从日本追到都城,再追到香港,这样的感情在乱世中已经不多见了。我真希望杜明熙接受她,那么我也可以脱身了。   “怎么会呢,今天是我大婚的日子,你能来我很开心。”杜明熙说得言不由衷,他那语气阴冷得我都怀疑他和千秋子是否是敌对关系。   千秋子苦涩地笑了笑,道:“开心?你都没有邀请过我,结婚的事情也没有跟我说。明熙君,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难道就是你寂寞时候的排遣?”   “别这样说,你住在哪儿,我先送你回去吧。”杜明熙明显有些不耐,眉心都拧成了川字。   千秋子被他这样的态度伤到了,转头看了眼我,满眼的恨意。但看向杜明熙时,她那样子又温柔到不行。她没说话,伸手抱住了杜明熙,把脸搁在了他裸露的胸膛。   杜明熙的身子立即僵了,他下意识看了眼我这边,而我很不以为意。我下了床,慢慢走到了他们面前欠了欠身,“你们慢慢忙,不用着急,我换个房间。”   没等他们回应我就出了门,还好心地把门关上了。但随即,我隐约听到了一记耳光的声音,也不晓得是谁打谁。   我这会儿胃里没有汹涌澎湃了,人稍微精神了些,就顺着扶梯下楼了。   这酒店可能是被杜明熙包了,大堂里面到处摆放着贺礼。这会儿还有一些人来人往,看到我穿着婚纱下楼都对我行注目礼。   我也顾不得形象了,好不容易逃出来,怎么着都不会再回去。香港我不熟,又穿得这般招摇,一出酒店的门就被陆剑发现了,直接就冲过来了。   “少奶奶这是要去哪儿?”他改了称呼,对我恭敬了许多。   “我随便转转!”   我很讨厌陆剑,转身就往人多的街头走。他寸步不离地跟了过来,也不着急逮我回去,但也不走开,鬼魅似得如影随形。我走到卖叉烧包的小摊前,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刚准备让老板给我两个叉烧包时,身后忽然传过来一句话,“哟,洞房花烛夜,你居然在这儿买叉烧包。”   这声音有些熟悉,我霍然回头,瞧见凌艳秋似笑非笑地站在了我身后。 正文 第216章 故知   在这样的地方遇到这样一个别有用心的故人,我竟可笑的觉得十分亲切。我心头没来由的一阵狂喜,激动,这种心境无发言喻,我感觉自己疯了。   我仔细瞅了瞅凌艳秋,她还是那样风情万种,很漂亮,就是消瘦了一些。但这一点儿不影响她的美艳,我从来就觉得她的容貌是无人可比的。   我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笑道:“这么巧啊,艳秋姐姐。”   她摊摊手,笑得很深意,“是啊,挺巧的,想不到兜兜转转我们俩又见面了,今天你和贝勒爷大婚可算是惊动了整个香港。十里红妆,这可艳羡了天下多少人啊。”   十里红妆……   杜明熙居然还是应诺了,在香港这地方铺十里红妆,这确实够惊人的。我当时晕晕沉沉迷糊得紧,哪里晓得还有这些过场,此时听凌艳秋提及,我更匪夷所思了。   我一直觉得,杜明熙对我是充满恶意的,可他花那么多心思耗费那么多财力人力究竟是为那般?他堂堂杭州首富,需要取我这样一个爱着别人的妻子吗?完全没有必要!   所以我实在不懂,他到底是有什么用的企图。   因为有陆剑跟着,我的逃跑计划落空,就邀请凌艳秋到酒店去坐坐,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们进了酒店的咖啡厅,这里面还没打烊,但周遭空无一人。   陆剑识趣的没有跟进来了,在门口守着。我和凌艳秋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我没喊咖啡,要了一杯白开水和好几份甜点,实在是饿了。   甜点送上来后,我小心翼翼吃一口喝点水,慢慢把几分甜点全部吃下去了,居然没吐。我本来还想吃,但忍住了。身体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不想再经历那种感觉了。   凌艳秋从头至尾也没讲话,就看着我吃东西,待我全部解决干净后,才挑眉道:“洛儿,你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难道嫁给杜明熙很痛苦吗?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我不爱他!”顿了顿,我又道:“上次我在玛利亚医院看到你出事了,你是秦振兴的人吧?”   我不晓得凌艳秋现在是否还在帮秦振兴做事,探探底,免得说错话。   她怔了怔,微微摇了摇头,苦笑了下,“秦处长那样的人,永远都懂得取舍。有时候人命在他面前宛如草芥,比不得一份重要的文件。”   “那你……”   “是秦司令出手让军区的院长给我开刀,才小心活了下来。后来伤好了我就离开了都城,来香港这边了。”   “啊,炎哥哥也介入了这事儿?”   “若非是他,我又怎么逃得出秦振兴的手掌心呢。”   凌艳秋唏嘘着,轻轻搅着杯里的咖啡,眼底不知不觉就泛起了泪光,满眼都是追忆。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连忙找出了手绢递给她擦眼泪。   “谢谢!”她吸了吸鼻子,笑了笑,“当初对你……真的很不好意思。其实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让你死去,只是嫉妒,或者是不甘心,利用了你一下。”   “过去都过去了,还提她做什么呢。眼下多事之秋,国恨家仇都来不及计较,又怎顾得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还是要说清楚吧,你心思单纯,我也不想让你有心结。”凌艳秋轻叹了一声,跟我提及了她帮秦振兴的来龙去脉,居然要追溯到她当书寓的时候。   原来,当年凌艳秋在红楼做书寓时,是秦振兴买下了她的初夜。他对她还算不错,出手很阔绰,甚至还提过娶她过门的想法,   那时候凌艳秋是很当真的,能成为秦三爷的小老婆,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儿。不过有条件,他让她结识各种各样名门中人,套取他想要的一些有利消息。   当时凌艳秋不晓得秦振兴是军统的人,她以为仅仅是商业消息,就什么都做了。直到后来秦振兴对她摊牌,要她真正加入军统,成为他手底下的暗线。   秦振兴威逼利诱,许诺了娶她做小,又威胁她如果不从,那么之前她做过的那些事就都捅出去,她也无处容身。   凌艳秋答应了,她说女人这辈子最惦念的男人有两个,一个是第一次动心的,一个是第一次发生关系的。   我反驳她,为什么这两种不能是同一个人?她苦涩地笑了笑说,这种事情概率极小,只有上天眷顾的女人才会遇到生命中永远的第一次。   我竟无言以对!   再后来,秦振兴让她介入宽爷的势力之内,调查宽爷和褚峰,他怀疑褚峰是革命党的人。所以,在他们俩的推波助澜下,褚峰才一举成为了漕帮总舵主。   我很疑惑,就问她当初在医院跟褚峰说了什么。   她长叹了一声,道:“我对阿峰坦白了自己是军统的人,又转告了秦振兴的心思。我让他自己把握,可以借秦振兴的手坐上总舵主之位,这对于他的革命事业肯定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是,我即使留在了阿峰身边,也从来没有出卖过他。阿峰早在几年前就是那边的人,并且位高权重。但是他行事慎密,我几乎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他始终是不可能娶我的,我怕秦振兴对我起疑,就不得不找办法离开他。”   “……所以你对我下手不过是想逼峰哥哥赶走你?你在大街上唯恐天下不乱,目的是要离开漕帮?”   “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正当的办法离开?秦振兴老奸巨猾又多疑,他怎么可能接受我阳奉阴违。”   我惊愕了,但还是将信将疑,我问凌艳秋我房间里的那块五毒膏是谁放的。   她无奈地道:“是彩菱,她觉得是你的存在影响了我和褚峰的发展,才偷偷下手的。”   我不信,“一个小丫头,手段那么毒辣吗?”   “她跟了我那么多年,多少学了一些。洛儿,你是被褚峰和秦司令保护得好,所以不知道这世间丑恶的东西一直存在。这天下间的夫妻,亲人,谁能保证永远是一条心?”   我想凌艳秋讲这些话是发自肺腑的,再能演的人,眼神终归不会骗人的。她所有的话我不置可否,因为现在说来与我没有什么利害关系。   我倒是有一件事一直藏在心里,来不及问褚峰,就问她了,“你和峰哥哥在天上人间喝醉酒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后来对我冷漠多了。”   她睨了眼我,似笑非笑道:“你还耿耿于怀?”   我怎么能不耿耿于怀呢,大概也就是那夜里过后,我才收回了放在褚峰身上的心思,慢慢接受了秦承炎,所以这事儿一直是我心头的结。   她意味深长地道:“那夜里趁他醉酒我色诱了他,差点就得逞了,可能……他也有心结了吧。” 正文 第217章 毒辣   “洛儿,除非你真的一心想死,否则就一定要识时务。你无法强大到改变命运,那就尝试着接受命运,这与你,与他人都好,明白吗?”   这是凌艳秋走时跟我讲的最后一句话,她给我留了电话,告诉我她在尖沙咀的一家大型歌舞厅里上班,如果有空可以过去找她叙叙旧。她又重操旧业了,这是形势所迫。   我把她的电话号码来回看了几次后,记在了脑海中。眼看着天色已经很晚了,也就灰溜溜地上楼歇息了。   陆剑这次没有跟过来,他还在楼底下看护那些贺礼,十里红妆啊,杜明熙这过场做得真够排场。   我来到临时的婚房前,准备找杜明熙谈谈,可否不要相互折磨了。但他不见了,床上一片狼藉,看样子他和千秋子又经历了一场激情缠绵。   我倒是无动于衷,随他去了。   我换下婚纱,冲了个澡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把荷包又拴在了腰间。荷包里还有秦承炎送给我的戒指,这是他送我的唯一信物,我怕掉了,忙拿了一根丝线穿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折腾好久,我丝毫没有睡意。满脑子想的都是秦承炎,想他的一点一滴。我至今还不敢相信我就嫁给了杜明熙,这分明才转瞬间的事儿。   我想起了秦承炎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他说无论何时打都能找到他,此时此刻我特别的想。   我来到电话机前拿起了话筒,拨了一个号又忍住了。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是告诉他我已经结婚嫁给杜明熙了,还是说些什么?   有些东西,好像已经回不去了,比如我想清清白白嫁给秦承炎,现在却是他人眼中的杜夫人。即使某一天我可以嫁给他,可诸多的不纯粹也令我不堪。   所有我又放下了电话,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电话机,仿佛秦承炎会从那儿冒出来一样。   房间的静谧令我感到害怕,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就在此时,不知道外面哪儿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吓得我一个哆嗦,不顾一切地冲到电话机边,拨出了那串死都不会忘记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转的时候,我心一阵狂跳,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只要听听炎哥哥的声音就好,不管往后还能不能相见,我只要听听他的声音就安心了。   酒店外面不断有巨响声传来,依稀还能听到人们的尖叫声。可我不敢放下电话,那一挂就再也没有勇气打给秦承炎了。   我真的好想他,好想。   当电话接通的瞬间,我屏着气,气都不敢出。   “谁?”   电话里传来低沉嘶哑的声音,仅仅一个字,可我听得出这是秦承炎的,是他的,只是听起来好沧桑。我还来不及讲话就哭了出来,泣不成声。   “夕夕,你在香港哪儿,快告诉我。”   “我在铜……”   “啪!”   身后忽然出现的一只手打在了电话机上,我和秦承炎的通话顿时中断了。我转过头,看到了杜明熙满脸寒霜地看着我,怒气冲冲地拿走了我手里的话筒。   我愣在当场,又急又怒又无可奈何。刚才打电话太投入了,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不知道,这个混蛋。   “我心爱的夫人,外面炮声震天,你还在这儿跟你的旧情郎缠绵悱恻,是不是有点过分了?难道你一点身为杜夫人的觉悟都没有吗?”   “我也没见过新婚之夜跟别的女人缠绵的男人。”   “呵呵,我能理解为你这是在讨伐我的不忠吗?只要你愿意,我现在还有力气应付你。”他收起满脸戾气,伸手勾住了我的下颚,脸缓缓靠近我,“虽然你张牙舞爪的,但不妨碍我对你起生理反应。”   “你混蛋!”   我又忍不住甩了他一巴掌,转身走到阳台看了眼外面,果真是硝烟滚滚,是在东边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北平和天津已经发生战乱,我接到消息,就在刚刚,都城国民军跟日军发生了交火,吹响了战争的号角。你的炎哥哥有可能会死在这场战争里,不要惦记他了。”   “……都城已经在打仗了?”   我心头一沉,连忙去把衣服都收拾了起来。我要回都城,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不能与秦承炎同生,但求同死。   杜明熙走过来把我箱子摁住了,冷睨我一眼,“香港所有港口都已经被英国海军封锁,禁止所有轮船进出海港,你想回去都城?做梦!”   “回不去了吗?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见不得秦承炎了,这辈子都得跟杜明熙带一块儿了吗?   顿然间,我所有的希望化为乌有,脑中一阵天旋地转,无法控制地倒了下去。杜明熙伸手抱住我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底一缕诡异的寒意。   我又陷入了那个血雾弥漫的梦境,这一次的血雾中仿佛还夹着血滴,我被染得一身血淋淋的。血雾中又出现了一只手,拽着我,迫使我跟着他走。   隐隐约约的,我仿佛听到了一阵激烈的争执,不知道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   “明熙,你这样对夕夕她会崩溃的,她会恨死你的。”   “她现在已经恨死我了,更恨一点又如何?夫人,你不会以为我会接受她怀上别人的孩子吧?我杜家再怎么说也是杭州首富,举国上下能比得上的人有几家?”   “明熙我求你了,不要伤害夕夕了,你硬生生拆掉她和承炎已经够伤害她了。她现在已经嫁给你了,要多少孩子你们都可以生,你又何必……”   “何必?那你当年为何要那样做?”   “我……”   我感到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把我搂了起来,忽然一股烈性的苦味涌进了我的唇齿间,我下意识咬紧了齿关,用力想冲出这层封锁我的血雾。   我是怀孕了么?我怀了炎哥哥的孩子?所以杜明熙容不得这孩子想打掉?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生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看到杜明熙搂着我端着碗,一个劲往我嘴里灌。我怒不可遏地一把推开了他,抓起身边的东西就朝他砸了过去。   “杜明熙,杜明熙你是畜生吗?你是个医生啊,医生都有好生之德,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这混蛋。”   我怒不可遏地咆哮着,拿出荷包的小弯刀不要命地扑向他,杀了他,从此往后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了。   “夕夕,不能杀了他!”   娘忽然一个箭步冲过来,居然挺身挡在了杜明熙身前,于是我扬起的那一刀就刺进了她的胸口,血泉水一样就喷了出来。 正文 第218章 妥协   娘被我刺成重伤,送到了香港玛利亚和平医院手术,为她主刀的是杜明熙。他在给她手术之前逼我签了一份文件,写着他的各种不平等条约。   他不准我再提秦承炎,不准与他冷眼相待,要以夫为尊等等,一共七条,效仿了古代七出之条,只是他的更残忍,更没有人性。   我无法拒绝,当娘拼死为他挡下那一刀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心中谁才是最重要的。我们母女一场,虽然没有太多感情,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的手里。   所以我签下了文件。   娘做手术的时候,香港满大街都传来了报童的呼喊声,说都城抗日战争已经打响,海军、陆军以及空军三方出击,与日军开始了艰难的战斗。   而此时北平和天津早已经沦陷,举国上下一片滚滚硝烟。我永远记得这一天,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娘被我重伤,都城发生两国交战,香港码头全部封锁。   我站在手术室外的窗户边,盯着楼下行色匆匆的路人,心里悲凉到了极点。我确实不应该再挣扎了,就如同凌艳秋说的,我没办法强大到改变命运,那就只有识时务。我终究是一只卑微到尘埃里的蝼蚁,无法与杜明熙抵抗。   我不想死,我想留着这条命等到抗日结束,看看能否再见一眼故人。   娘的手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杜明熙推着她从手术室里出来时,她还醒着。那张疤痕交错的脸没有一丝血色,透着一层淡淡的死灰。   “娘……”我走过去扶住了病床,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我早已经心凉了,在她不顾一切为杜明熙挡刀子的时候就心凉了。她一定知道以杜明熙的身手我是杀不了他的,而她还是不顾一切地拦住了我,不惜用自己的命。   这说明什么?我真的不懂!   她心里有什么执念我不想去知道,但她对我的狠,对杜明熙的好,这是我无法接受的。现在为了她,我不再做无谓挣扎,也对的起她生我的恩情了。   杜明熙把娘送到病房里,跟助理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领着我离开了。我很顺从,因为再对峙下去,我心力交瘁精气耗尽,怕是保不住我的孩子。   这是我唯一没有妥协的事,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杜明熙没有表态,我就当做他是默认了。   他开车把我载到了一个别墅区里,这个别墅区很大,坐落在尖沙咀以北的地方,依山傍水,算是全香港最好的房子。但眼下这地方已经是英国殖民地,再好心里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心酸。   杜明熙在这儿有一套别墅,里面装修还很新,可能是刚弄好不多久。奇怪的是,杜鹃也在这儿,她正在打扫卫生,看到我进去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少奶奶。   我特别尴尬,正要让她改口喊我“小姐”,却又想起跟杜明熙的约定,也就作罢了。我灰溜溜地上了楼,这里面一切都布置得十分奢华,我一点儿不怀疑杜明熙有钱,而且是特有钱。   房间门上还贴着大红喜字,床被都是喜庆的大红色,上面印着一个大大的“囍”字。我看到这些十分扎眼,心里憋着一股火无处发泄。   “这里有五六个卧室,你可以随便睡,睡到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回到主卧室,我会在主卧室等你的。”杜明熙在我身后漫不经心地道,我听得出他一丝丝的讥讽。   我回头睨了眼他,冷冷道:“你答应我过,在我生下孩子之前都不会碰我的。”   “不就是几个月时间么,我可以等!”   “我不介意你请一些莺莺燕燕过来住,只要不妨碍我休息就行。”   “你倒是挺大方的,一般女人没有这种心襟。”   我没理他的讽刺,选了一间靠花园的卧室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重重倒在床上,有种无发言说的绝望和沮丧,我好想秦承炎,真的好想他。   小心地抚着平坦的肚子,我无法想象出孩子的模样,到底是像秦承炎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   这个孩子是我跟他唯一联系的纽带了,我一定要保护好。如果今生有缘再见他,我们的孩子还能承欢膝下。   我听到外面有车子离开的声音,忙起来一看,发现杜明熙又开着车离开了。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医生,具体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他很神秘。   我来到了书房,准备写一封信给秦承炎,不管能不能交出去,就当做是个念想了。拿起笔,刚写了几个字我就难受到不行了。   炎哥哥:近来可好?   我已与杜明熙成亲……   我一边写一边哭,反反复复写了好多,可最终看来看去都没要,就只写了两句话:我很好,勿念!此生无缘相守,别再等我。   合上信封,我盯着上面“秦承炎亲启”几个字,心尖尖都是痛的。我今生今世还能见到他吗,曾经许下的花前月下的诺言怕是都不能够实现了。   我记得大门的地方就有邮筒,于是粘贴好信就下去了。杜鹃正在做饭,忙问我晚餐要吃点什么,我也没应她,我觉得她们都跟杜明熙是一伙儿的。   门卫是个大陆来的老大爷,看到我寄信乐呵呵地跟我打招呼,于是我就随口寒暄了几句,“大爷,你是哪个地方的人呢?怎么来这儿了呢?”   “苏州人,我是苏州人,十多年前听他们说这地方遍地是黄金,就过来这边了。哎呀,被骗咯,这里哪里有黄金,倒是遍地是硝烟哦。”   “那你守这别墅区,每个月赚不少吧?”   “还行,能养活一家老小。你家先生一定很有钱吧,这里的别墅可不便宜,一栋得上千两黄金呢。”   “他……算是有钱吧。”   提到杜明熙,我心里一阵阵的厌烦,却又不好意思不回答这老大爷。好不容易遇到个大陆的人,特别有亲切感。   他又问我,“小姐,听你口音是都城来的吧?”   “嗯!”   “我听说建这别墅区的老板也是都城人,你看那边的房子,几年前就造起来了,专门卖给那些外国人。”   “噢?都城人?谁这么有钱在这儿造房子啊?”我一愣。   “听他们说姓秦,还是个年轻司令来着。不过他神龙见头不见尾,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姓秦……我心里忽然间一阵悸动。 正文 第219章 不能原谅   唉,这封信也不知道能否寄到秦承炎的手里,风雨乱世,这一别恐怕真是漫长的一辈子了。   走回去的时候,我遥望着那栋奢华的别墅,始终没有家的归属感。但一想到这些房子有可能是秦承炎所建,心里又宽慰多了。   我很惊讶,秦家的生意遍布全国,却没想到也衍伸到香港来了。难怪秦家的人都争着当家主,大概也是有这一层原因的。   到家时,杜鹃给我做了碗鸡蛋面,吃的时候她站在边上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我忍不住问她,“怎么了杜鹃?有事情吗?”   “少奶奶,其实贝勒爷对你也是有心的,这婚礼虽然办得有些仓促,但是该有的东西一样没少。我在杜府二十多年,从没见过他对谁这样上心过。”   杜鹃的话令我心头一阵恶寒,杜明熙对我这态度如果叫上心,那这世上真没有恶人了。忽然间这面我再也吃不下了,胃口全败了。   我甚是无奈地看着她,冷冷道:“杜鹃,你维护杜明熙的心情我不置可否,毕竟你是杜府的人,但请你别来当说客好吗?他什么人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还不用你来提醒。”   “是真的少奶奶,其实你对贝勒爷一点都不了解,他……”   “好了,我有些累,先上楼歇息了,没事就别来扰我好吗?”   我直接打断了杜鹃,起身就上楼了。不是我非得给她难堪,而是杜明熙跟我之间这怨恨怕是一辈子都解不开了,从他强行娶我开始就不可能。   像我这种本性单纯的女人,本就没什么心眼,可他偏偏用尽手段把我往死里踩,我又怎能原谅他?   上楼后,我径直来到了书房,想看看书平息一下心头的怒火。杜明熙很喜欢读书,这点爱好我倒是挺欣赏,他各种各样的文集都有。当代文豪的文集,随笔他都收藏了。   我翻阅了一些书籍,心里烦躁也没什么兴趣看,又随意拉开了抽屉翻了翻,看到了一沓手写英文的货单,竟是各种各样的西药成品和针剂,都是十分昂贵的药品。   而令我惊愕的是,这批药是准备送去都城的,签收人是日本军营的山联大佐,还有一封密件。   杜明熙这个家伙居然为日本人做中转,怪不得那些丧心病狂的日本人把他奉为神灵一样。他心里到底有没有爱国情怀啊,这个混账东西。   我仔细看了看药品出港的日期,就定在这月的十七号下午三点钟,距离现在还有四天。   我记下了货单上所有的说明,又小心翼翼把货单放好,把进来过的痕迹全部收拾干净了才离开了书房。   回到卧室,我心头热血沸腾,脑中总有个声音告诉我,不能让日本人得到这批药。可是,我现在孤身一人也做不出个啥,跟杜明熙公然作对,无疑是等于以卵击石么?总得想个万全之策。   黄昏的时候杜明熙回来了,我正在沙发上看报纸,都懒得抬头看他一眼。我对他越发反感了,其实以他的能耐完全可以对国人做很大贡献。可他偏偏与日本人那样亲近,还自我感觉那样的好。   “夫人,我回来了!”他走到我边上故意这样喊道,带着几分玩味。   我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贝勒爷,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望娘?”   “暂时都不可以,她现在不适合见人。”他脱掉西装递给了杜鹃,走到我面前勾起了我的下颚,“哟,你今天怎么没有对我张牙舞爪的?”   “没力气!”我狠狠拍开了他的手,一脸厌恶,“你别对我动手动脚的。”   他眸光一沉,阴鸷地睨了我一眼,一言不语地上楼了。我仔细听了听脚步声,他应该是去书房了,心里不由得忐忑,怕他知道我发现过他那些货单。   一直到晚上我歇息时,杜明熙都没有出过那书房,我特别好奇他在里面做什么,但又不敢去看。   我胃里有些不舒服,洗漱好就上床了,本想靠着床头看看书,忽然杜明熙推门进来了,招呼都没打。   我下意识抓紧了衣襟,十分戒备地看着他。   他手里拿着个挺大的细绒盒子,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我,“明天晚上打算让你陪我去见一个客户,想起你没有一套像样的首饰。今天就去了一家珠宝行,看到一套首饰挺适合你的,就买下来了。”   他说着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串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和一副耳环,做工十分精细,很漂亮。他拿起项链看了看,想要给我戴上,我连忙拒绝了。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喜欢素打扮。”   “你现在是我夫人,女为悦己者容你不知道?”他一挑眉,有些不悦。   “但我不想为你打扮。”我睨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态度十分冷漠,“你觉得我们俩之间真能相处融洽吗?我可以配合你在外的形象,但也请你不要逼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洛夕,我奉劝过你对我态度不要太恶劣,你真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一怒,伸手一把揪住了我的领子,却不小心扯到了我脖子上的丝线。他愣了下,慢慢扯出了丝线,看到了上面拴着的钻石戒指,那脸瞬间黑了。   “是秦承炎送给你的?”他咬牙道,声音是从齿缝钻出来的。   我忙握住了戒指,有些惶恐,“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你是我夫人,带着别的男人给你的戒指你说我要做什么?洛夕,你是记不得我们的约定是吗?”   他怒不可遏地一把抢走了我手里的戒指,盯着看了许久,忽然走向了窗边。我连忙冲过去想抢过戒指,他却打开窗户用力扔了出去,末了还很挑衅地看着我,那脸上一片乌云密布。   “杜明熙你太过分了。”我气得浑身直哆嗦。   “我过分?你在婚前就跟别的男人苟且不过分?你已经嫁给我了心里还装着别人还他妈戴着别人的戒指不过分?怀着别人的野种这叫不过分?”   “我说过要嫁你吗?我从头至尾也没稀罕过嫁你。我就爱炎哥哥,爱死了他,这辈子你也走不进我心里的。”顿了顿,我又道:“还有,这个孩子不是野种,这辈子我都不会跟第二个男人生孩子。”   我咆哮完转身就跑下楼了,拎了个马灯在院子外面找被杜明熙丢出来的戒指,满院子的找。他就站在窗边满脸寒霜地看着我,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恨得能滴出血来。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220章 密函   我没有找到戒指,院子里里外外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戒指。所以我整夜就像丢了魂一样,明明肝肠寸断,却又哭不出来,觉得万念俱灰。   那枚戒指是我和秦承炎唯一的信物了,我想着在绝望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可就这么点惦念都被杜明熙给毁了,我不晓得往后还怎么熬下去。   我恨他,我恨及了他,是那种无法言喻的恨,恨到了骨子里,血液中。然而我又拿他没有办法,他太阴险狡诈了。   后半夜的时候外面下雨了,我站在窗边怔怔望着墨黑的天空,思念着都城的恋人。如果他在就好了,他是舍不得让我受这样委屈的。   我和杜明熙之间积压的恨意越来越深,已经快水火不容了,也不晓得这一生要如何过下去。   其实我觉得他也在煎熬,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我全身上下真的找不到一点儿可以利用的价值,所以我不懂他的用心。明明针锋相对,可他却执意要娶我。   天微明的时候,我看到杜明熙又早早离开了,如一只鬼魅似得来无影去无踪的。待他的车子离开后,我又来到了他的书房里,翻开抽屉找到了那份密件,已经写上了收件人,是日文的“母亲”的意思。   密件虽然封印了,但我有办法打开并复原,以前在报社的时候看到陈琦做过这事儿,很容易。   我拿着信看了许久,又到窗边张望了一下,把窗帘给拉上了,找来了一截蜡烛,用一层软布隔着信封烤上面那团印泥,很快就烤软了。我小心翼翼拿出了里面的信件,内容把我吓了一跳。   “母亲在上:   近来一切可好?   孩儿计划正常进行中,勿挂。按时间推算,那老头子已经撑不了太久,届时秦家内外势必会掀起一场大波,母亲静观其变即可,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一切等我安排。”   书信内容是汉字,所以我知道杜明熙用日文写收件人是在欲盖弥彰。杜府的老爷子和老夫人都已经去世,那么他所说的母亲是谁?那老头子又是谁?   忽然间,我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原来他是跟秦家有关系的吗?   我怕杜明熙回来看到这一切,连忙又把信叠好装了进去,把印泥烤了烤,按照原样复原了。放好信,我又把窗帘拉开到刚才的样子,偷偷离开了。   这会儿天都亮了,外面很安静,一片安静祥和的样子。但我的腿在发软,这封信的内容太震撼了,我隐隐约约觉得洛家灭门的事情肯定跟杜家有关。   一不小心看到了杜明熙的秘密,我很惶恐,就爬上床歇息了,躲在被窝里好像才有安全感。   熬了一整夜,我此时再也扛不住了,浓浓的倦意袭来,我就这样睡了过去,迷迷糊糊总觉得不是很踏实。   杜鹃来喊我起床的时候都已经下午了,外面天已经晴了,就是阴蒙蒙的有些闷热。我还晕沉沉的想睡,可想到杜明熙那些猫腻心里就跟猫在挠一样,很烦躁。   我起床洗漱了一下,又到楼下院子里转了一圈,依然没有找到那枚戒指,心头失望至极。   杜鹃已经把菜肴端了上来,有水晶虾仁、清蒸鲈鱼和素炒青菜,还有一个酸辣汤。我蹙了蹙眉,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她小声道:“少奶奶,这都是贝勒爷吩咐我做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谢谢!”   我很想傲娇地不吃这东西,可不行。现在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不能太不管不顾了。这酸辣汤很有味道,我一口气喝了两碗,就再也吃不下东西了。   “好吃吗少奶奶?”杜鹃一脸期待的样子。   我点点头,“很好吃,对了,等会儿陪我去街上走走好吗?来香港这么些天我都没有好好逛逛。”   我想看看香港是否跟都城一样繁华,再顺便想想办法能否再联系上秦承炎,把药品和那封密件的事情告诉他。   杜鹃拗不过我,跟我一起出门了。这次陆剑不在,我顿时自在多了。   香港的街头并没有都城那样繁华,商铺洋行也随处可见,但排场并不是很大。我发现,就我们住的那个别墅区算得上是这里最独树一帜的建筑了。   我在找秦家的商行,既然他们能在这儿造房子,那肯定还有其他的生意。他们的商行是有一个独特的标志的,这一路走来我看到至少六七家经营各种各样日用品的秦家商行。   我记得秦家的商行都是秦振南在打理,他虽然风流了些,但本事确实也不小。在这样的乱世中能够遍地开花,没几分能耐也是不行的。   我走进商行转了转,没有瞧见一个眼熟的人,也就按耐住了想询问秦承炎消息的想法。杜鹃很护着杜明熙,我怕她私底下跟他讲这些。   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了一个大药堂:玉春堂!这药堂比起其他的商行来说要大很多,进出的人也络绎不绝。   我走进药堂看了看,里面全都是普普通通的药,中西药都有,但并没有杜明熙货单上的那些贵重药品。所以我猜,那是他专门为日本人安排的一批货。   这令我心头一阵愤怒,我虽然不怎么中用,但至少有一颗爱国之心。而他……唉,怒其不争!   在路过公用电话亭时,我瞥了杜鹃一眼,她被这满大街琳琅满目的物品吸引,也没太在意我。   于是我笑了笑,指着边上的公用电话亭道:“杜鹃,我去给艳秋姐姐打个电话,你自己去转转吧,别走远了。”   “那行,我就在前面买布匹的地方等你。”杜鹃不疑有他,转身走开了。   我走到电话亭里,递了一个银元给老板,拨了秦承炎给我的那个号。也不晓得还能不能打通,如果打不通,也就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   果不其然,电话已经打不通了,看样子都城那边恐怕已经大乱了。怎么办呢,在这地方我一个可以信任的人都没有,那药品的消息我又如何传得出去?   杜鹃买了布,喜滋滋地走了过来,“少奶奶,你电话打好了吗?那个艳秋是不是都城第一美人凌艳秋啊?她也来香港了吗?”   “嗯,她在歌舞厅里上班,我寻思有空去拜访拜访她呢。”   对呢,我怎么没想起凌艳秋呢,她曾经可是军统的人啊,秦振兴肯定教过她不少取得情报的技能。要联系上都城那边的人,对她来说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么? 正文 第221章 反击   杜明熙要求我陪他出席一个饭局,我没有拒绝,不但穿得体体面面,还戴上了他给我买的那套钻石首饰。他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收敛,因为我想解开这些谜团。   饭局设在奥华大酒店里,我本以为只是一个客户,哪晓得有七八个人,似乎还有警司的人。   千秋子居然也来了,她看到我时那一脸的表情无法形容,又怒又恨又艳羡。我隐约觉得,这女人可能会寻我晦气。   席间有个长相儒雅的英国男人,他居然穿着长衫梳着偏分头,看上去十分喜感。他边上那个穿警服的男子看似有些猥琐,眸子总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杜明熙一一给我介绍,“夕夕,这是香港总督斯蒂芬先生,这位是香港总警司陈佩琪先生,这是我的生意伙伴艾格斯……”   原来这儒雅的长衫男人是香港总督,他好像很热爱中国文化。   我很惊讶,斯蒂芬和陈佩琪都是香港位高权重的人啊,怎么都被杜明熙请到一个饭局上来了。说他左右逢源,还真不是瞎吹的。   我跟这些人都握了一下手,到千秋子的时候,她睨着我凉凉一笑,用力握住了我的手。我也不甘示弱,用尽全力捏住了她的手,笑得比她更灿烂。   对于这女人,我觉得是可悲的。她和杜明熙的关系不清不楚,却把气撒在了我身上,这管我什么事?   “秋子,先入座吧。”   杜明熙不留痕迹地拉回了我的手,还轻轻捏了捏,他可能知道我和千秋子之间的暗波汹涌。我冲他凉薄地笑了笑,极尽讽刺之意。   酒过三巡,杜明熙提到了港口被封锁一事,笑问斯蒂芬,“总督大人,过两天我有一批货要出港,还请你行个方便。这是我玉春堂一点特产,请你笑纳。”   他说着递上了一个盒子,微微打开给斯蒂芬看了眼,我一眼就看到了那里面并不是什么特产,而是一张花旗银行的汇票,估摸着数目较大。   斯蒂芬笑了笑,接下盒子递给了麦格拿着,“杜先生,正好过两天我们英国有几艘货轮要过来,你就顺便把货运出去吧。完全解封恐怕是不行,现在的局势太乱,我个人也做不了主。”   “如此甚好,谢谢总督大人,来,我敬你一杯。”杜明熙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转头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道:“对了总督大人,你不是说得了一件宝贝摸不实真假吗?我夫人是开玉器行的,对玉石颇有研究,不如让她帮你看看?”   “噢?杜夫人还有这眼力?”斯蒂芬一愣,连忙从腰上取下了一块腰佩递给我,“麻烦夫人帮我看看,这枚玉佩可是真的……”   我接过腰佩就愣住了,这居然是跟玲珑血凰一模一样的腰佩,无论做工和质地都比娘在玉石拍卖会上摔坏的那一块要好很多。   所以我有些分不清了,到底那一块才是真品?   “总督大人,你这枚腰佩应该是出自老坑的极品玻璃种翡翠,价值不菲。不过眼下局势动荡,它属于有价无市,具体价值几何我也说不出来。”我说着又把玉佩递给了斯蒂芬,心里狐疑得紧。   “夕夕,你确定这是真的老坑玻璃种吗?”杜明熙忽然莫名地问我。   我有些不悦,重重点了点头,“自然是,这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在外国人面前,我怎么可能丢脸,还不得拿出看家本领给国人长脸么?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斯蒂芬却是激动得很,又把翡翠拴在了腰上,看样子他是很宝贝这东西。   我满心匪夷所思,斯蒂芬是香港总督,离都城那么远,我们洛家的传世腰佩怎么落在了他的身上。   还有就是,这到底是真的传世腰佩,还是摔坏的那一块是真的,我分不清楚了。   杜明熙和斯蒂芬聊得很开心,几个人越喝越开心。我估计他喊我来的目的就是分析一下那块翡翠的质地,眼下作用也用尽了,就没我什么事了。我不喜欢里面聒噪的氛围,就借口上洗手间离开了。   我到洗手间洗了洗手,刚准备出门时千秋子就进来了,二话不说,直接挥掌就朝我打过来。   我哪里气得过,一把抓住她的手狠狠把她撞向了洗手台。她闷哼了声,撑着洗手台一跃而起,一脚就踹向了我。   我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她的攻击。她不甘示弱,扑过来抓着我的肩就往我肚子上撞,我忙用力挡住了她的腿,就这样僵持着。   她十分恨我,咬着齿关满目的杀气。“我讨厌你,明熙君本来是要娶我的,你这个愚蠢的女人,居然敢嫁给他。”   “你有本事让他心甘情愿娶你啊,来找我晦气算什么事?”   千秋子可能练过一招半式,我不敢跟她对峙太久,我还怀着身孕,不能跟她拼,得想着办法脱身。   我瞅着她单腿站不稳,于是一脚从她下盘扫了过去,她站立不稳慌忙收回了脚。趁这机会我连忙转身跑了出去,这女人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对我就是一记横踢,我无法控制地摔倒在地,五脏六腑震得生疼。   她还不解气,冲过来骑到我身上一阵拳打脚踢,我彻底怒急了,抽出小弯刀不管不顾往后狠狠一挥,顿时一股咸腥的血气喷涌而出,洒了我整片后背。   “嗷……”   千秋子从我身上倒了下去,捂着脸蜷缩在地上直抽搐。我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感觉身体要裂开了似得,哪儿都疼。   杜明熙闻声跑了出来,看到这一幕惊呆了,连忙跑向了千秋子,“秋子,秋子你怎么了?”他拉开了千秋子的手,脸色顿变。   我也看到了她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左脸一直到鼻头那儿,血淋淋的一片。但我一点儿悔意都没有,我从来就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她既然想置我于死地,我自然不会客气。   杜明熙冷睨了眼我,道,“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滚!”   “是她先打我的!”   我还是不服气地为自己辩驳了一句才离开,走出酒店后,这外面凄凄凉凉一片暮色。我坐了个黄包车准备回别墅的,看到居然没有人跟我,于是忙叫师傅直接往尖沙咀那边的歌舞厅去了。   ps   谢谢亲爱哒打赏,爱你! 正文 第222章 该做的   我一身狼狈,也就没有直接去找凌艳秋,就在大门口找警卫写了张纸条,给了他一个银元让他帮忙送上去。不一会儿她人就下来了,看到我这样子很是惊愕。   “洛儿,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你现在有空吗,我有事情找你。”   我估计千秋子的事儿可能会给我带来很大的麻烦,现在也不想跟凌艳秋说。而最主要,我找她也为了正事儿。   她拧了拧眉,道:“这样,你先去五号当铺等我,我上去应酬一下很快就过来。你把这纱巾披着,这一身的血迹真瘆人。”说着她把披在肩上的纱巾给了我,又告诉了我五号当铺的地址。   诡异的是,我此时居然毫无理由地相信她,按照她说的地方找过去了。一走进当铺,我被柜台里面那张熟悉的脸深深震惊了:居然是陈奇!   他换了风格,不再是西装革履一副文人墨客的样子,而是穿着青布长衫,留着浓密的短须,再配上了一副黑框的圆眼镜,像极了一个精明的账房先生。若非我曾经在他手里工作过,这一眼是肯定认不出来的。   当铺里还有一些个人来人往,所以我盯着陈奇不知道喊他什么,他乔装成这样,显然用的也不是本名。   他并不惊愕我的到来,莞尔一笑,冲我笑道:“夫人这是要当东西吗?”   这称呼……想来他也知道我已经嫁给杜明熙了。那么他和秦承炎的关系那么好,可否有告诉他什么?   我讪笑道:“也没什么东西当,是凌艳秋小姐让我来这儿等她的,她说她很快就会过来。”   “噢,那你里面请!”   陈奇喊来一个伙计把我带去了当铺内堂,这地方是个简陋的客厅,大约有十来个平方,房间里就摆着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边上还有一张长椅。   伙计给我倒了一杯茶就出去了,我环视了眼这个客厅,没什么特别突出之处,就墙上那幅画很漂亮,是水墨丹青翠竹图,颇有些郑板桥的风格。   我汲了口茶,心里有些隐隐不安。   很明显,陈奇乔装改扮来香港肯定不是当当铺掌柜那么简单,他在都城的时候就深藏不露,应该是那边很有分量的人。他在国内炮火连天之时来了香港,那肯定是有着比战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   而我更奇怪的是,他居然和凌艳秋还有来往,难不成他成功把她策反了?   “哎呀呀,洛夕啊,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陈奇才进来,大喊着我的名字。我忽然间就觉得亲切了许多,忙站了起来,很不好意思地喊了他一声“陈总编”。   他摆摆手让我坐下,问我要不要来下一盘棋。我想他可能是有话不方便明说,要暗示我,也就答应了。他让伙计把棋拿进来,我俩一摆开就开始杀了起来。   一边下棋,他一边说,“洛夕啊,你和杜先生这婚礼办得很仓促啊?原本我以为你应该和秦先生在一起呢。”   “也许我跟炎哥哥没有缘分吧。”提到秦承炎,我的手忽然滞了下,落子的时候走错了一步。   陈奇看了眼,道:“你走错了呢,要不要悔一步棋啊?”   “落子不悔,这是下棋的根本,还是不悔了吧。”   “想不到你身为女儿身,倒是有男儿的胸襟,不悔就不悔罢,后面这路子还很多呢,对吧?看你棋艺精湛,要杀出重围也不是难事。”他说着落了一子,堵得我进退两难。   我看了看棋盘,又道:“陈总编,如果这棋子代表国共两方,你希望自己的黑子代表哪一方?”   “共产党!”他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表情略显严肃了,“我下棋一直都喜欢执黑子,黑色代表着无坚不摧的力量。”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笑了笑,“陈总编志在四方,有着我望尘莫及的胸襟。我不过是个小人物,代表的仅仅是自己,还希望你不要见笑我小市民心态。”   我怕陈奇对我抱有什么希冀,所以提前表明心迹了。我不会拥护任何一党,但我会去做我愿意做的事情。不管他是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与我没有太大干系。   他迟疑了下,神色微微有些凝重,“其实有信仰是好事,你觉得呢?”   “这是自然,我还是相信正义的。”我顿了顿又道:“对了陈总编,我听说后天晚上港口回来几艘从英国过来的货船,届时可能会有一艘货轮离岗,听说是去都城的,载着一大批药品。”   他一怔,有些激动地道:“消息属实?”   “我看到的和听到的都是这样,至于是否属实我也不清楚。”   我大概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其他的东西我帮不了忙,也没有勇气去帮。我看陈奇的反应就知道那批药对他们很重要,所以把时间都提得很清楚。   他激动得脸都红了,那我猜他乔装改扮来香港可能就是为了这批药。战乱四起,国共双方抗日恐怕是伤亡惨重,在前线,这批药实在太重要了。   “洛夕,你会有好报的,我代表党和人民感谢你。”许久,他如此说道。   “我没有那么伟大,只是尽本分”我轻叹一声,又道:“陈总编,你这边能联系上秦承炎吗?我想请你帮我带个话。”   “我可以想办法,你想带什么话给他?”   “我写给你好吗?”   “可以,你放心,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送到!”   陈奇借给了我笔墨纸砚,我想了许久,写了这一句话:“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也许,也只有也许,若干年后,当沧海变桑田,我和秦承炎还能再见一面。   我把信纸给陈奇过后就走了,也没有再等凌艳秋,她其实是故意把我引向陈奇的,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并且很懂得如何在这样的乱世中求生存。   我回到别墅的时候,杜明熙还没有回来,可能还在给千秋子疗伤。那女人被我伤得不轻,估计那张脸这辈子都无法复原了,我只能说句“活该”。   我准备泡个澡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刚走到浴室,胃里忽然一阵绞痛,没等我冲到马桶前就吐了出来,吐得一塌糊涂。   而与此同时,我发现小腹也在一阵阵的抽疼,不是很强烈,但很不舒服。我漱了漱口,捂着肚子踉跄着走进了卧室,斜靠在了沙发上,深一口浅一口地喘息。   杜鹃听到声音跑上楼来,看到我这样吓了一跳,连忙给我顺了顺背。“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我摆了摆手,让她帮我换下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她帮我脱下衣服时,盯着上面一团殷红的血渍愣住了,“少奶奶,你是不是月事来了啊?” 正文 第223章 无措   “月事?”   我一怔,小心翼翼伸手探了一下腿间,看到掌心上红红一片,是血!   我脑子忽然“轰”的一声,一片空白。这是怎么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怎么会忽然出血了呢?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会不会有事?   我慌忙一把拽住了杜鹃的手,急急道:“杜鹃,你马上想尽办法去把贝勒爷找回来,马上去找他!”   杜鹃给我吓住了,忙不迭地跑去找杜明熙了。我斜靠在沙发上一动不敢动,强忍着小腹那种无法言喻的胀痛感。   我好怕啊,孩子是我的命根子,是我和秦承炎唯一的牵绊了,他一定不能出事的,一定不可以。   这一刻,我多想秦承炎在我身边,告诉我没事,有他在不会有事的。   我满脑子都是他的音容笑貌,他一次次救我于水火,一次次亲吻缠绵。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怎么能连他的孩子都保护不好。他那么爱我,如果知道我们俩的孩子出事了,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   我此时好想他,特别特别的想他,哪怕是听到他一点点的声音。   于是我待小腹的疼痛没有那么强烈了,迅速清理了一下自己,换了身衣裳来到书房给秦承炎打电话。   我把那个能倒背如流的电话拨了很多次,可没有接通,里面是嘟嘟的声音。   放下电话后,我盯着电话机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特别的无助。小腹忽然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我捧着肚子茫然无措,心疼得仿佛被刀剜一样。   我该怎么办,现在我要怎么办啊?   炎哥哥,炎哥哥你到底在哪儿,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啊?我就要保不住我们的孩子了,我到底要怎么办啊?   我从来没有这样惶恐过,哪怕是知道这辈子可能再无法见到秦承炎都没这样恐惧。我仿佛感觉到孩子在慢慢从我身体里剥离,一点点离我而去。   我扶着墙壁又慢慢回到了卧室,在窗边张望了好久也没见杜明熙回来。我从来没哪一刻这样期盼杜明熙出现,他医术那么好,一定可以帮我留住这孩子的。   我撑不住了,回屋斜靠在沙发上吓得瑟瑟发抖,腿间好像还在流血,不断地往外涌。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楼下才响起了汽车的声音。很快楼梯间传来了脚步声,我连忙半支起了身子,看到杜明熙进来的一刹那,忙给他跪下了。   “贝勒爷,求求你救救我孩子,求求你。”   我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要他肯出手救我孩子,我什么都可以做,哪怕是从此心甘情愿做他的妻子,哪怕是他要我的命。   “怎么了?”   他蹙了蹙眉,把我从地上抱起来了,伸手搭了下我的脉搏。看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我哭得更伤心了。抱着他的胳膊求他帮帮我,救一救孩子。   “我不应该跟你作对,我错了,只要你救救我孩子,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明熙,明熙我求求你了。”我把杜明熙当成了救命稻草,所有恩怨在这一刻都不存在了,我只要孩子好好活着。   “别哭了夕夕,情绪不好会使情况更加严重的。你先平躺着,什么都别想。”他说着把我抱在了床上,掖了掖被子,轻轻捋了下我汗湿的头发,“休息一下,把身体尽量放平。”   “明熙,我的孩子会有事吗?”我揪着他的衣角问道,就怕他说孩子已经无可救药。   他没有正面回应我,伸手抚上了我脸颊,柔声道:“夕夕,我先给你打一针,再去给你熬一些药,你别激动,先歇一歇。”   “嗯!”   这一刻,我忽然间觉得杜明熙好慈悲,如果他救了我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他的。即使这一世无法爱上他,我也会为他做我能做到的所有事情。   他给我打了一针过后,我就稀里糊涂的睡了,好像特别疲惫。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春暖花开,梦见了太平盛世,一切都那么的美。   我还梦见了孩子,一个长得极像秦承炎的孩子,笑起来十分的可爱,黑白分明的眼眸跟他的一模一样,暖得仿佛能把人融化。他喊我娘亲,声音奶声奶气的。   我激动的去抱他,他却忽然没了,就那样在我眼前灰飞烟灭。   “孩子,炎哥哥,炎哥哥我们的孩子……”   我尖叫着,忽然从梦境中惊醒了过来,看到杜明熙背对着窗户站着,手里还拿着一支快抽完的雪茄。   卧室里烟雾一片,特别呛人。   烟雾缭绕下,我不太看得清楚杜明熙的表情,喜怒哀乐都看不清。估计他也在这儿呆很久了,这屋子里这么多烟雾,说明早早就在这儿了。   他在做什么呢,为什么都没叫醒我?   我这一觉睡得还很久,精神好多了,小腹间也不再隐隐作痛。我摸了摸小腹,盯着杜明熙问道:“明熙,我做了噩梦,梦见我的孩子没有了。”   方才那个梦太不吉利了,我感到很怕。他没回应我,转身把手里的雪茄从窗户扔了出去,斜靠在窗边一言不语,眉心微微蹙着。   太阳光从窗棂照射进来,把他整个人镀了一层金。这样的他显得很忧郁,也更俊朗,令我都产生了错觉,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明熙……”   我又怯懦地喊了他一声,因为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没事了。这会儿小腹虽然不疼了,但我很担心,昨天出了好些血,这很不正常。   他转过头来淡淡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令我心慌。   “怎,怎么了?”我结巴道。   “刚才你在睡梦中喊炎哥哥了,喊得歇斯底里的。夕夕,往后有了这孩子,你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吧?”他问得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不会再去找他,我可以发誓,从此以后安安分分地呆在你身边。”我有些慌,忙又道,“只要你救我的孩子,我一定会信守承诺,永远都不离开你。”   “永远……”   他眼神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走近我把我扶了起来,又从梳妆台上端了个碗过来递给我,柔声道:“夕夕,把药喝了吧,喝下去就好了。”   “真的吗?”   他点了点头!   我顿时心下一喜,忙接过了碗,这药汁还温温的,黑漆漆闻着就很苦的样子。但想着喝下去孩子就会好起来,我连忙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正文 第224章 剥离   “啊……”   当腿间一股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的时候,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孩子从我身体剥落的滋味,这种恐惧,这种无助,以及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无人能懂,仿佛有把刀在凌迟我。   我疯狂地尖叫着,用手死死捂着腿间汹涌的鲜血,可是捂不住,血泉涌似得喷出来,把我身下的床褥染得红彤彤的。我转头盯着床头那个还剩下一点药渣的小碗,抬手狠狠砸在了地上。   杜明熙,杜明熙你这混蛋,你这畜生!   我滚下床,踉跄着往书房冲了过去,顾不得那一地的血,顾不得那剜割般的痛,我要跟这畜生拼命。   我是那样信任他,我都答应往后会安分守己做他的妻子,会好好伺候他一辈子的。可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还扼杀我未出世的孩子?   上天都有好生之德,他一个济世救人的医生为什么没有?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就这样生生死在了我的愚昧下。   我奋力撞开书房的门,瞧见杜明熙正坐在椅子上吞云吐雾,满屋子的烟气也不知道他抽了多少烟。我被呛得直咳嗽,一咳腿间的血就顺着大腿淌,地板上很快就殷红一片了。   “杜明熙,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我咆哮着,声嘶力竭。   看着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我不懂世间怎么有这样极致的双面人,他明明贵气得令人自惭形秽,却又狠毒得令人发指。那双修长白皙的手,也不晓得沾了多少血腥。   他抬眸淡淡瞥了我一眼,捻息了烟头朝我走来,波澜不惊的道:“这个孩子已经受创,即使强留着也不会健康,我就做主给你拿掉了。夕夕,以后我们还可以生,你要多少都可以……”   “混蛋,我的孩子凭什么你来做主?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他的生死?我怎么可能跟你生孩子,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我怒不可遏地扑向了他,抡起拳头对他拳打脚踢,只是可能失血太多,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你为什么这么狠毒,我都答应了会听话的,你竟容不得我一个孩子。杜明熙,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也没有给你机会,我们之间没有约定也没有许诺,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我现在才知道,之前什么肝肠寸断,什么万念俱灰都不叫事。当孩子生生从我身体里滑出来的瞬间,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我这辈子的念想,一生的期待就这样灰飞烟灭。   这一刻,我痛苦得想要死去。   杜明熙站着不动,任凭我对他拳打脚踢,他就那样看着我,看卑微到尘埃里的我。我打不动了,身体摇摇欲坠,感觉灵魂都要出窍了一样。   如果此时跟着孩子一起离去,我想一定能在黄泉路上追上他,我们还能够约定,来世我再做他的娘亲。   于是我盯准了书房的墙壁,用尽全力撞了过去。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哪怕这世间还有我最爱的恋人,还有一个对我凉薄到骨子里的娘亲,我也活不下去了。   这一撞我没能死掉,而是撞在了杜明熙的身上,他先我一步挡在了我面前,在我撞上的时候一把抱住了我。   我软在了他的怀里,绝望而心碎。盯着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我止不住泪如泉涌。这世上怎么能有他这样歹毒的人,他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杜明熙,你恨我的话就折磨我就好了,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孩子?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啊?我都妥协了,我都准备一辈子跟着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的控诉激不起杜明熙半点反应,一句话都没说,抱起我走出了书房。   我悲凉地闭上了眼睛,再不想看到他,看到这房子里任何东西喝任何物品。死不了,生不能,我还能做什么?   “贝勒爷,这……”是杜鹃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惊骇,她还不晓得我已经怀孕了,现在又滑胎了。   “把所有血迹都清理干净。”   “是!”   杜明熙把我放在了床上,我微微掀了一丝眼缝,万念俱灰地盯着他道,“求求你别在折磨我了,我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就让我死吧。让我跟孩子一起轮回转世,这一世我愚蠢信了你没保护好他,下一世我拼死也会护他周全。”   他无动于衷,只是凉凉看着我,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我顿了顿又道,“你是医生,有很多种害死人的手段,就让我死得清净点吧,求求你了。即使我活着,也不可能再对你畏畏缩缩了,我恨你,我恨你知道吗?”   “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于心不忍?还是愧疚了?不,你这样狠心肠的男人是没有心的。杜明熙,我诅咒你,这辈子一定会断子绝孙的。”   我如此恶毒地咒骂杜明熙,他依然是一句话都不说。盯着我看了许久,又从他的医疗箱里拿出了一支针剂扎在我身上。   我都无法挣扎了,有气无力地瘫在床上,瞪着眼睛默默垂泪。心伤透了,就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了,不想思想,不想动弹,就这样等死一样瘫着。   我不知道他给我注射的是什么东西,忽然间全身发麻,迷迷糊糊地都快没什么意识了。但我恨他的心很强烈,如果我能动,能打,我一定会拿着我的小弯刀捅了他的,哪怕杀不死他也弄个两败俱伤。   他可能也感受到我发自肺腑的恨意了,伸手把我额头几缕乱发拨弄在了耳后,用指尖轻轻厮磨着我的脸颊。有那么一刹那,我以为他的眼神是温柔的。   我闭上了眼睛,头开始慢慢变得沉重,空白。   “夕夕,我挣扎了一晚上,实在无法接受自己的夫人怀上别人的孩子。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这个孩子已经没了,要学会面对现实。”   这声音阴鸷无比,仿佛在我耳边,又仿佛离我很遥远。   “给少奶奶把身子清理好,炖一盅鸡汤煨着,等她醒了喂她吃。对了,这段时间不要让她吹风,饮食都尽量要清淡一些,她说什么就都依着她。”   这是我最后听到的杜明熙的话,然后整个人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不,我好像没有昏迷,我又进入了那个血雾弥漫的世界里,身边到处都是凄厉的尖叫声,仿佛是婴儿的呢喃,又仿佛是鬼魅的尖叫。   这一次我看清楚了那个一直拉着我行走的人,是杜明熙。他又拿起了我的手往前走,说要带我去一个与世无争的地方…… 正文 第225章 哀大莫过于心死   “夕夕,你生来就是我的女人,这是命中注定的。我希望你在十八岁之前把你心里多余的人去除,如果十八岁时你还是举棋不定,我来替你做决定。”   “夕夕,你一定不能丢下我,我们说过要一生一世的。”   “傻丫头,以后你就会明白了。跟我回家,让我好好照顾你,待都城这风云一过,我便铺十里红妆迎娶你好吗?”   “夕夕,不要走……”   沉睡中,我脑海中全都是秦承炎的音容笑貌,他讲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吻我的每一次,以及把自己全身心交给他的时候,点点滴滴接踵而至。   我不愿意醒来,就想活在这记忆中,只有我和最爱的人,以及我们未曾谋面就已经灰飞烟灭的孩子。   这一世,我怕是再也没脸见秦承炎了,就这样愚蠢的丢了他给我的定情信物,丢了我们的孩子。我怎对得起他那柔情万种,怎对得起他的百般宠爱。死上几百次,也不足以解除我心头的惭愧。   身体好像还在流血,一直没停过。我多希望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活着等死是最煎熬的事,我现在就是这样,渴望死,恨不能死,却又死不得。   杜明熙又给我扎了几针,他每次扎针的时候我都有意识,还听得到他讲话。他让杜鹃寸步不离的看着我,还让陆剑护着,不准靠近我,但要如影随形,不准我有机会寻死。   我知道他会不让我这样轻易的死去,他可能还没折磨够,亦或者是我还有一些利用的价值,只是现在还没体现出来。   我连绝食都没办法,每到饭点的时候,杜明熙就会让杜鹃来喂我稀粥或者鸡汤,我若不吃他就会帮着强行灌入。连续几次弄得我狼狈不堪后,我也不再绝食了,不想让他们再作践我。   这么些天,我没有走出这屋子,每天从昏昏沉沉中醒来,就站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色。这两天天气不好,一直在下蒙蒙细雨,很是凄凉,就跟我的心情一样。   我不再跟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讲话,过得如同行尸走肉。我情绪开始变得暴躁,满心充满了戾气,我厌恶这里所有跟杜明熙沾边的人和物。   杜明熙这些天也像一只濒临疯狂的猛兽,成天到晚满脸都是寒霜。我晓得,一定是那批药品出了问题,而他现在还不知道谁是罪魁祸首。   我很想跟他摊牌激怒他,然后毫无悬念地死在他的手里。可回头一想,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想法。他害死了我孩子,还生生让我跟秦承炎分别,我居然还想死在他面前,我是有多贱?   我一直想伺机杀了他,可他仿佛洞悉了我的想法,很不屑地把枪扔在我面前让我打死他,他给我机会。可我盯着他那凌厉如剑的眸子怂了,我知道杀不死他的。   而后他很凉薄地抛给我一句话,“夫人,你既然没胆量报仇,那就安安分分当你的少奶奶。我们还有很漫长的一辈子要过,你不可能永远对我剑拔弩张,做人,要识时务。”   不可否认,我是惧怕杜明熙的,他狂妄的气场把我压得死死的,我恨他,想杀他,却拿他毫无办法。我十分沮丧,深深觉得我这样的女人就应该死了算了,活着其实是个累赘。   我和杜明熙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却像是生死仇人。每天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就咬牙切齿地盯着他,那种恨无法言喻。接着他就会摔门而去,隔了许久再醉醺醺地出现,满身的胭脂味。   他冲我嘶吼,说他又睡了哪个名妓,或者染了哪位明星,再或者又跟谁花前月下,这些我都不会在乎。我守着自己的初心,还在等我我的恋人。   一天,两天……   我在这囚牢般的房子里呆了足足两个月,没出过门。看着天气慢慢入秋,门前的风景树一点点黄了叶子。我没有等来秦承炎,却是等来了一个都快要遗忘了的女人:千秋子!   她脸上的疤痕还在,粗粗的像一条蜈蚣似得贴在脸上,十分突兀。很可惜,她的美貌已经不复存在了,跟娘的情况一样。   她的气焰一下子弱了很多,就站在院子望着我,指明要跟我谈谈。   我思来想去还是下楼了,这是我两个月来第一次下楼。我在客厅里接待了千秋子,还让杜鹃泡了一壶茶过来招待她。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样子,发现她身子好像有些变化了,更加圆润了些。她的手一直护在小腹处,令我好生怀疑,难不成她也是怀孕了么?   “你找我做什么?我们俩似乎没什么好谈的。”   看到她这张略显狰狞的脸,我心里还是有些微的歉疚。若非是杜明熙,我跟她之间也没有特别的深仇大恨,可我却给她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一道疤痕,她这辈子恐怕都有阴影了。   她端着茶小汲了一口,垂下眸子一脸的黯然,完全没有之前的嚣张跋扈。我倒是好奇了,她一个日本女人来我面前装什么可怜呢?难不成她变了心性?   “洛小姐,我为之前对你的过分行为感到抱歉,今天我是真诚来跟你道歉的,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你说重点,冠冕堂皇的话就不要多说了。”   以千秋子的性子,莫名其妙来跟我道歉,一定是遇到不得了又必须要有求于我的事情了。我想了想,除了杜明熙大概也没有让她上心的事儿了,所以我很不耐烦。   她顿时有些尴尬,红着脸好一会儿才又道:“是这样的,我怀孕了,已经三个月了,但明熙君一定要我拿掉这个孩子,我舍不得,想请你求求他手下留情。”   “……”   她果真是怀孕了,都这么长时间了。看到她那恐惧又无助的眼神,我想起了两个月前的自己,想起了孩子从我身体滑落的情景,这心境是何等的相似。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千秋子为了这孩子,居然放得下一身傲气来求我。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不关乎国籍,高低贵贱,心大抵都是一样的。   只是,我想不到杜明熙对自己的孩子也这样狠,他这心真够残忍的。   我顿了顿道:“你父亲是崎川,难道还保不住这个孩子吗?”   她眼圈一下就红了,微微摇了摇头,“我父亲本来阻止我来香港,可我不顾一切来了这边,他一气之下就不再管我了。洛小姐,我对不起你,但请你帮我求求明熙君不要伤害这个孩子行吗?我不会破坏你和他的婚姻,就让我留着孩子独自养大,以后也有个念想好吗?”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226章 她很可怜   因为诸多的原因,我并没有接受千秋子的请求,让杜鹃直接把她送走了。我看得出她很失望,不,应该是绝望。   我大概是她能想到的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但我并没有帮她。   看着她形只影单地远走,我甚是唏嘘。我们两个都是倒霉蛋,遇到了杜明熙这样心肠狠毒的男人。他杀死了我的孩子不算,还准备杀自己的孩子,这心思也无人能懂了。   人常说,虎毒都不食子,而他身为一个医生,却没有半点慈悲心肠。有时候,人心,人性,就是这样难以琢磨。   这件事之后,我死灰般的心仿佛又活了。我以为我是最可怜的,但想想千秋子,想想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又庆幸至少这世间还有个男人深爱着我。   我期待余生再跟他相见,相守,若有可能,我再给他生更多的孩子。   所以我不再自怜自艾了,我开始走出这个房间,准备迎接新的生活了。我要想办法回到都城,回到秦承炎身边去,这可能要做很多的事,要受很多的苦,但这都没所谓。   我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让杜鹃熬了一锅鸡汤,带着鸡汤来到了医院里。娘还在这里养身体,据说她全身上下的皮肤因为几度溃烂变得十分薄弱,也极易感染,她不敢离开这隔离室。   我到病房的时候,她正站在窗边盯着外面看什么,背影看上去更瘦了。我骇然发现她头上已经出现了白发,夹杂在黑发中间特别的扎眼。   大概,她在这儿过得也很不快乐,否则怎么会愁白了头。   “娘!”   我喊了她一声,把鸡汤放在了桌上。她转过头来,表情有些诧愕,可能想不到我还会过来这边看她。   “给你带了点鸡汤过来,还热着呢。”我说着盛了些鸡肉和汤,满满的一碗。“尝尝吧,是杜鹃熬的,我的厨艺不好,也不知道你要忌讳一些什么,就让她代劳了。”   其实人只要用心没有什么事情做不了的,是我不愿意用心给她煮而已,我心里还有心结,没办法释怀。   她走过来坐下,怔怔看着碗里的鸡汤不转眼,我又道:“是不是怕烫?那我给你吹吹。”   “不是,没关系!”我正要端起碗吹,她阻止了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喝,“挺好喝的,杜鹃这丫头厨艺还是不错的。”   “嗯,确实不错!”   我拉开娘边上的凳子坐下,静静看着她喝汤,她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透着永远的高贵。我就不像她,从来都是咋咋呼呼的,既没有大家闺秀的雅致,也没有小家碧玉的秀气。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我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娘,我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是杜明熙给我喝了药滑胎了。你……听到这个消息开不开心?”   她的手滞了下,缓缓放下了勺子。   但她并不惊讶,想必杜明熙早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了,而她这两个月来也从来没有来慰问过我什么。有娘如此,我也是一言难尽。   “娘,你难道还不想把过去的事情告诉我吗?为什么你非要我嫁给杜明熙,而他又为什么那样恨我,是我对不起他,还是我们洛家对不起他所以他迁怒我?”   我知道,娘心里一定藏着很多的故事,不光是洛家灭门一事。洛家、杜家、金门世家,多少可能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关系。   她没有回我,拿起手绢拭了拭唇角,又走到了窗边往外看,默默无言。我也没催她,这些事情她不可能瞒我一辈子,尤其现在我和杜明熙跟生死仇人一样。   即使要死,起码也要让我死得明白!   静默中,我看到娘偷偷拭了好几次眼角,不晓得她是在心疼我,还是在为过去伤怀。我正准备走过去跟她聊聊,忽然听得病房外传来一阵争执,不由得微微一愣。   “明熙君,明熙君你就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好吗?我知道你不爱我,我答应你不会来纠缠你,我……”   “秋子,我们曾经说好的,只是各取所需,我已经给了你想要的,也不曾亏欠你。”   “可是我爱你,我愿意把那些东西还给你。我只想留下这孩子,求求你了。”   “你别逼我!”   “我没有逼你,我只是想留下这个孩子而已,明熙君,我父亲已经不要我了,都城我是回不去了,求求你不要这样赶尽杀绝好吗?难道我们就没有半点情分吗?”   “对不起,我的子嗣只有我夫人才可以生!你走吧秋子,你知道我的为人,并不是什么多情之人,请你别再逼我了!陆剑,请秋子小姐离开!”   “不要,明熙君,不要……”   我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把外面那一切尽收眼底,杜明熙那薄情的模样和千秋子绝望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无法想象一个男人在迷情时和冷静时会如此截然不同。   杜明熙那嘴脸,是我见过最可恨的。   千秋子与杜明熙缠绵的时候,恐怕从未想过会有今天这下场吧?我记得她还用上床的事情来跟我挑衅来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真是一点儿没错!   千秋子被陆剑连拖带拽地拉开了,杜明熙寒着脸望着她消失在走廊尽头,那真是满目厌弃,令人不寒而栗。很快,他又转头望这边走来,我连忙又回到了椅子上,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推门进来时,我蹙了蹙眉,起身也走到了窗边去。娘淡淡瞥了我一眼,跟他打了个招呼,“明熙,你也来了。”   “听说我闭关两个月的夫人过来了,我过来看看。”杜明熙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度到了我身边,声音放柔了些,“夕夕,吃饭了吗?听说尖沙咀那边新开了一家饭馆,我带你去尝尝?”   “不用了,我有些累,很快就要回去歇着了。”   “那去我办公室里休息一会儿吧?等休息够了再去吃?”   这禽兽,今天是变性子了么?居然表现得有些谄媚。   我拒绝了他,也没有心思再问娘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可能过段时间她自己就想通了就会主动跟我说。   我离开了病房,跟杜鹃和陆剑走出医院时,瞧见千秋子蜷缩着身子坐在街边,被秋风吹得瑟瑟发抖。她不顾来往的行人,在那儿哭得撕心裂肺,就跟我当初一样。   我回头瞥了眼陆剑,发现他眸光阴鸷地瞥了千秋子一眼,手死死握着剑柄。   于是我故意道:“陆剑,好歹千秋子和贝勒爷的关系不错,你把她送去他办公室吧,这样坐在街边像什么话?”   陆剑冷哼一声,道:“贝勒爷平时最讨厌不识好歹的女人,她再这样只能和丽莎小姐一样的下场!”   “怎么?”   “死路一条!” 正文 第227章 狐疑   我好可笑,在中日两国关系如此恶劣的情况下,我居然对一个日本女人动了恻隐之心。见不得千秋子在秋风中哭得撕心裂肺,那是真正绝望的样子。   于是我准备去跟杜明熙说说,让他不要对她这样狠。   但陆剑拦住了我,跟我道:“少奶奶,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千秋子是自食其果的。贝勒爷能饶她一命已经算是恩泽,他断然不会再接受她有孩子的。”   “这是他的孩子,他一点儿不心疼吗?”   “她一个日本女人,不配有贝勒爷的孩子,再有……”陆剑迟疑了下,又道:“少奶奶,你如果去劝说贝勒爷,恐怕只会令他更老羞成怒,会杀了她的。”   “……”   杜明熙这人做事太诡异,那歹毒心肠也不是一般人能比,我自然不敢去挑衅的。于是我收起了这份恻隐之心,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似得离开了。   我也没回家,就在这街上随便逛了逛。杜鹃和陆剑就在我身后跟着,寸步不离。我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五号当铺外面,不知道陈奇在不在,很想问问他秦承炎的消息。   两个多月了,都城战火纷飞,也不晓得他可安好,会不会已经……不,不会的,他武功那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可能是时局太乱他来不了,或者是别的原因。   但我不敢进去,杜鹃和陆剑看似是杜府下人,但其实精明得很,我莫名其妙进去实在不合理。   于是我转了圈就走开了,往凌艳秋上班的歌舞厅去了。   我比较好奇的是,在局势如此严峻的情况下,歌舞厅的生意却是经久不衰,每天人都是络绎不绝,不管白天黑夜都是一样。   这会儿刚黄昏,我估摸里面应该人不太多,应该能找到凌艳秋,也就过去了。我叮嘱杜鹃和陆剑就在楼下门口等我,独自一人就上去了。   这歌舞厅的格局跟都城的天上人间一样,但没有那么高端大气。终归香港这边没有都城那样繁华,各方面都显得小气了些。   我进来的时候,舞池里就一对人在跳舞,其他人都围在边上,有种众星捧月的感觉。我定眼一看,这不是凌艳秋和那香港总督斯蒂芬在跳舞么,顿时有些惊愕。   我挤了过去,站在了人群最前面,凌艳秋一转身就看到我了,但她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没动声色。我寻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还要了一瓶酒等着她。   很快,当音乐声一结束,她就拉着斯蒂芬过来了,很是亲密的样子。我站起来跟斯蒂芬打了个招呼,他对我还有印象,很夸张地拥抱了一下我。   “杜夫人,好久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谢谢总督大人夸讲,刚才你们的舞跳得真棒。”我下意识瞥了眼他的腰间,那枚腰佩还在,于是我又道:“总督大人似乎很喜欢中国的服装呢。”   “对,我很喜欢!我喜欢中国文化,喜欢中国的一切,所以我才不远千里来这里当总督,感觉还不错。”   “呵呵!”我干笑了下,心想中国人可没你那么市侩,不会公然受贿。   不过随即想起秦振兴,觉得斯蒂芬那点受贿又不叫事儿了。但我好奇他的腰佩是怎么来的,所以顿了顿又道:“你好像很喜欢玉呢,回头等我回了都城,一定选一枚比这更好的玉佩给你。”   “不不不,这是最好的!这是我读大学时一个中国朋友送给我的,他说这是他家里的传世之宝,很宝贵。”   “是吗?你那位中国朋友是谁啊?兴许我也认识的呢。”我甚是纳闷,谁敢把我洛家的东西说成自己的?   “他姓秦,叫秦振南,现在是香港商会的负责人。”   “哦……”   秦振南居然在斯蒂芬读大学的时候就送了这玉佩给他,那么看斯蒂芬的年龄至少得十多年了吧?他在十多年前把我家的玲珑血凰送给了斯蒂芬,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之前那一块是假的?   怪不得秦老爷子拿到的第一时间就还给了我,是因为没价值么?还有娘,也轻易地把玲珑血凰给摔了,那可是洛家传世之宝呢,表现得也太儿戏了。   可是,秦振南手里怎么会有洛家的东西,他还那样大方地送给了斯蒂芬,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又跟斯蒂芬寒暄了几句,他很遗憾地表示说现在恐怕再不能跟秦振南见面了,因为都城战火连天,作为金门世家之首的秦家受创十分严重,据说死伤无数。   我心下一慌,忙问道:“总督大人,你这样说是秦家有人伤亡了?”   “据说是有人死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那边硝烟滚滚是不争的事实。”   有人死了?会不会是秦承炎?   我睨了凌艳秋一眼,她也一脸惊愕的样子,恐怕也是才晓得这消息。我顿时就不淡定了,也坐不住了,我想去五号当铺,想去找陈奇问问看。只是楼下有杜鹃和陆剑,我不好避开他们。   我盯着凌艳秋那一身艳丽的旗袍,忽然有了主意。   当我换上凌艳秋的衣服,再挽起发髻画上浓妆时,她微微愣了下,笑道,“洛儿,你这模样如果放在都城的歌舞厅,恐怕要艳压群芳了。”   “你可是都城第一美人,没人敢跟你比的。”   “我是讲真的,你的美有种无法形容的气质,知道什么叫媚而不俗,妖而不艳吗?就是你这样子。”   “好啦,不讲这些,快帮我离开这儿吧。”   “放心,小辉是我的人。”   凌艳秋说的小辉是歌舞厅的调酒师,我装醉,他扶着一路从楼梯上跌跌撞撞下来,轻易地避开了门口站如松的陆剑和翘首以盼的杜鹃。   他一路把我送到了五号当铺门口,盯着我过去了才离开。我还不敢过去,心头特别忐忑,如果陈奇真的带来很不好的消息,我可能不会在这乱世中苟活下去了,因为没有盼头。   当铺里面还有人,不过柜台前并不是陈奇,而是之前招待过我的伙计。我心头更忐忑了几分,小心翼翼问道,“请问,掌柜的在吗?”   伙计抬头看了眼我,愣了下连忙站了起来,“原来是杜夫人,掌柜的出门了,可能得好一会儿才回来,你有事找他吗?”   “那……我能在这儿等他吗?”   伙计点点头,又把我带进了那间简陋的客厅里,泡了杯同样的茶给我,让我在这儿等。我抱着茶杯不安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心莫名的,疯狂地跳着。 正文 第228章 义举   我等到五号当铺打烊时,陈奇还没有回来,心里就越发的忐忑不安了。伙计过来说要不然改天再过来找他,但我没愿意,我怕回去过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杜明熙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并且也深藏不露,从上一次药品出事我就知道他很有手段。那绝非一件小事,可日本人似乎没有找他的麻烦,这没有点儿手段能掩饰得了?   再有,如果被他发现我和陈奇接触过,以他的精明不难猜出药品的事儿跟我有关,所以我不敢造次。   我自己倒没所谓,但陈奇如果曝光事情就闹大了,我总不能拖抗日的后腿。   伙计拗不过我,给我换了一杯茶,点了一盏昏暗的小油灯让我独自在这儿等。他不让开电灯,说这是掌柜的交代的。我大概是明白他的意思,可能是怕有心之人盯上这以当铺为掩饰的联络站。   我越等越晚,这当铺里透着一股瘆人的死寂。我一直等到午夜过后也不见陈奇回来,开始有些害怕了。   就在此时,我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好像有不少的人在外面街上。有个阴霾的声音在吆喝,“从这边开始,挨家挨户的去找,我就不信她能钻地缝了。”   居然是杜明熙的声音,我心头一沉,连忙吹灭了油灯,摸索着往后门走了。伙计已经把前门关起来了,让我走的时候从后门。   我刚走出后门不远,忽然看到几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这边飞冲了过来,老大远我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但灯光太暗我看不清楚是谁,只看到他们直接从当铺的后门进去了,速度很快。   应该是陈奇他们,我正想再跟着过去问问都城的事情时,街口忽然又来了一拨人,大概是跟杜明熙对上了,在打招呼。   “咦,杜先生怎么也在这儿呢?难不成你也在找人?”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有点儿像总警司陈佩琪的声音。   “陈探长火急火燎的作甚?”杜明熙的声音微微有些惊愕。   “在下得到情报说有人偷渡到香港来,这不正带人来抓捕嘛。刚才明明听到脚步声往这边来了,结果追过来这边居然没人了,真是奇怪。”   “原来是这样,不会是共党分子潜伏来香港了吧?”   “抓的不就是这个嘛,真烦人了,不打扰你了杜先生,我得挨家挨户的搜,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原来刚刚进当铺那波人是偷渡过来的,看样子肯定有人受重伤了。我断然是不能再跟过去了,否则一定会被发现的。   我屏着气躲在这墙角,心跳得特别快。寻思这陈探长不会是汉奸走狗吧,现在国共联合一起抗日,他怎么还来抓共产党了呢?   眼下情况紧急,这帮人如果挨家挨户的搜起来,陈奇他们一定跑不了。现在局势这么乱,他们一旦落到这些人手里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怎么办?   我若出去兴许能引开那些人注意,有杜明熙在,我应该没有性命危险。只是,从这里出去当铺的目标太大了,我得换一条小巷子出去。   打定主意,我又往后摸索着走了一段路,再从转角的地方钻了过去,蹲在墙角边捂着嘴,故意用那些人刚刚听得到的声音咳嗽了几声。   “在哪儿,陈探长人在那儿。”   有个小喽啰激动地喊了起来,打着电筒就飞跑了过来。其余的人见状也跑了过来,把我团团围着了。   我缩在墙边不敢动,盯着他们直哆嗦,可怜兮兮地问道:“你,你们做什么?”   “是个女的?”为首这小喽啰一脸愕然。   “咦,这不是杜夫人吗?”   陈佩琪是认得我的,上次杜明熙带着我跟他们吃过饭。我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戒备地盯着他,也不讲话。   杜明熙策马冲了过来,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满脸的寒霜。我也倔强地瞪着他,依然恨意浓浓。对于他,我这辈子也不会释怀的,尤其在这个时候,戏必须要做足才能把他瞒过去。   “还不过来,是要等我亲自来扛你回家吗?”许久,他怒不可遏地吼道,把陈探长他们都震慑住了,都纷纷让开了道。   “我不会回去的!”   我径直往街上走了,杜明熙和护卫就骑着马跟在我身后,还有一拨警司的人跟在马儿后面,这画面看起来很是诡异,仿佛我所向披靡一样。   走到街心的时候,陈探长可能觉得再跟着也没趣,也就吆喝着众人回警司了。我眼底余光看到他们没有再往当铺那边去,心里也稍微放宽了。   我虽然不拥护任何一党,但做实事的人总归是要保护的,希望我这举动能帮上他们一点儿。   我没有往别墅那边走,反正就是不回家。杜明熙忍不住了,又怒喝我。“夫人,你这是要跟我杠上了?既然你逃不了,又何必丢这个人?”   我转头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就算逃不了我也不要与狼共舞,杜明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结婚了,你现在是杜夫人,你以为你还能回到秦承炎的怀抱里?”   他一听到秦承炎,我顿时就怒了,站在马边对他大吼,“即使这样我也不要跟你在一起,你若识趣,就赶快休了我!”   “休你?下辈子吧!我就喜欢你张牙舞爪的样子。”   杜明熙凉凉一笑,忽然俯身一把捞起我横放在了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腹,直接策马往别墅那边去了。我趴在马背上的姿势很难看,也被马儿颠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似得,哇哇地干呕着。   他忽然又搂着我腰让我跨坐在马背上,双臂就这样圈住了我。我转头怒急地瞪着他,他邪魅一笑,探头在我脸上轻吻了一下,吓得我忙把头转过来了。   “你们先回去,我陪着少奶奶再溜溜马。”   到别墅外的时候,杜明熙把一干护卫遣退后。又带着我策马狂奔,顺着周边的街道跑,也不晓得他要去哪儿。   他把我搂得很紧,而我马术不好也不敢动,从来没有骑得这样快过,感觉整个人要颠飞了一样。   他一路狂奔,来到了码头边,这里有一盏很亮的探照灯照着海平面,上面波光粼粼一片。他停在了岸边,但手还是紧紧搂着我,没松开过。   我把气喘匀了过后,扯了扯他的手,但扯不动,于是怒道,“杜明熙,你要做什么?”   “带我夫人领略一下香港的夜景,感受一下花前月下的美妙,喜欢吗?”他就在我耳边私语,喷出的气息撩起了我的发丝,令我一阵毛骨悚然。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229章 下不为例   杜明熙今天夜里很诡异,他越是对我温柔,我就越心惊胆战,我觉得他可能发现了一点儿什么。   但我装得很镇定,对他还是那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   他没再撩我,指着港口道:“前段时间,我一批货物就从那儿出去了,一大批药物。可惜货刚到都城海域就被人拦截了,那些人一个个水上功夫都极好,我一直怀疑他们是漕帮的人。”   果不其然,他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并非要带我领略什么花前月下,而是要找我晦气。   我尽量保持镇定,冷哼道:“漕帮早就覆没了你不知道吗?拜你所赐,峰哥哥被日本人抓了过后漕帮就不复存在了。现在薛家掌管水上运输,你就不要再提漕帮了。”   “明面上或许没有!”他凉凉一笑,又道:“夕夕啊,秦承炎任职司令官的时候做了些什么,我心里可是跟明镜儿似的。薛家的水手里面有多少是漕帮的人,想必他没有告诉过你实情吧?若非他以权谋私,以薛家那点实力能拿下海运的生意?”   “我一个女流之辈,干嘛要知道这些?”我冷哼了声。   他漫不经心地叹了声,道:“对啊,你一个女流之辈安安分分过日子有什么不好,非得没事找事呢?”   “你什么意思?”   “你懂不懂这意思并不重要,我只有一句话告诉你,上一次我既往不咎,但下不为例,如果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夕夕,千万别仗着我宠你就无法无天,有些事情要适可而止,懂吗。”   他说着抖了一下缰绳,策马又往回走了。我心头一阵毛骨悚然,一阵阵恶寒。原来他真的知道那事儿是我做的,所以才带着我来码头这边转转。   可是,他是怎么怀疑我的呢?难道他也看到那群人了?   我记得好像是四个人进去了,肯定有个人受重伤了,那血腥味我老远就闻到了。我这样嗅觉的人都能闻到血腥味,杜明熙是个医生,按理说他更敏锐,所以……   糟了,我似乎露马脚了,当时只顾着引走那些人,却没想过杜明熙这人心思慎密,很多东西他一猜就透。   他肯定猜到我的出现是在打掩护了,若非他确定,又怎么会带着我来码头呢?他分明是在暗示我。恩威并施,可能真是对我手下留情了。   于是这一路上我再也没有讲话了,这家伙深藏不露,可能我所有的一举一动他都了如指掌。或者我太幼稚,始终逃不过他犀利的法眼。   到家过后,他先跃下马,没等我爬下去就又伸手过来把我抱下去了。我灰溜溜地上了楼,关上门贴在门背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吓得腿都软了。   何为与狼共舞,我这就是!   我缓了很久才平静下来,来到浴室瞥了眼镜子里,我脸上的浓妆都被冷汗给糊花了,模样儿十分的滑稽。我正洗着脸,杜鹃进来了,顶着一张红肿的脸泪眼汪汪地看我。   我愣了下,“杜鹃你这是?”   “小姐你去哪儿了啊?我们到处找不到你,贝勒爷一发怒差点儿把我和陆剑给打死了,你看我这一身的鞭伤……”   她哽咽着撩起袖子给我看,上面全度是一条条血印。我忙拉起了她另外一只袖子,上面也是密密麻麻的血印,有些都渗出血了。   我心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洗脸了,径直往书房走了过去,“砰”地一声推开了门。   “杜明熙,你打陆剑也就罢了,他会功夫,怎么还打杜鹃呢?她好歹也是你们杜府的丫头,你怎么这样过分啊?”   杜明熙可能刚坐下,手里的书都没翻开,他抬头冷冷瞄了我一眼,漠然道:“好在是我找到你了,若不然的话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有没有人性啊?他们也是人,你……”   “他们的责任就是保护你,看住你,人都不见了,我不拿他们是问拿谁是问?”他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我真恨不能冲过去给他一小弯刀。   “杜明熙你听好了,我离开跟任何人没关系,我就是单纯的憎恨你,不想呆在你身边而已!”我指着他的鼻头咆哮道,这两天刚平静一点儿的心又怒火翻腾,“你拆散我和炎哥哥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杀害我的孩子?你做的这些孽你不怕报应吗?”   “放肆!”   他一怒,把手上的书用力砸在了书桌上,挑眉怒视着我。我斗鸡似得瞪着他,也是不甘示弱。   一个侩子手还想比我凶,哪儿来的底气?   他朝我走了过来,我拿出了小弯刀比划着,但他还是不怕死地一步步走过来,逼得我又一步步后退。   “你是不是活腻了?”他压着嗓子道,字句间都透着他浓浓戾气。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没做声。   “听好了,我为什么要除掉那个孩子,是因为你是我的女人,你以后只能给我生孩子。还有,拆散你们,是因为你们根本就不配在一起。”   他说完就重重摔门而去,一会儿我就听到楼下传来了汽车远离的声音,他可能又去找那些名妓或者歌女或者红颜知己醉生梦死去了。   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   我正准备回屋,下意识看了眼书桌,想到杜明熙那抽屉可能又有什么秘密,就有走过去了。但拉开抽屉一看,却看到我那只被扔掉的戒指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上面还拴着一截红丝线。   我心头顿时一阵狂喜,连忙拿起戒指仔细看了看,上面有秦承炎刻的字,这是我的那一枚。怎么会在这抽屉里呢,难道是杜明熙给我捡回来了么?   他有那么好心?   我拿着戒指看了很久,想想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了,我想看看杜明熙到底要怎样。再说我也不敢拿走,药品一事已经触到了他的底线,他兴许拿个戒指是来引诱我的,以后起了戒备就不好了。   我回了屋,洗漱好过后就窝在了被窝里,翻来覆去揣测杜明熙的心思,但猜不透。   他的心思很诡异,上一秒可能还风平浪静,下一秒就狂风骤雨了。越善变的人就越恐怖,毫无逻辑性可言。   他就如一颗埋在我身边的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把我炸得灰飞烟灭。 正文 第230章 除非我死   这两天我很安分,没再找机会溜出去,也没敢去过问当铺的事儿。   陆剑和杜鹃因我而挨了一顿狠揍,我也有些于心不忍了。杜明熙固然是可恶至极,但这别墅里的下人们并未伤害过我,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能太过了。   再有,那夜里当铺的事儿令我心有余悸,不敢造次。   杜明熙那天都快天亮才回来,喝得酩酊大醉,他居然没有冲到我房间咆哮说他又去跟谁鬼混去了,而是很安静就睡了,睡了整整一天。   期间我去看过他一次,本身是想探一下那戒指的事儿,但他醉得很糊涂,也就没法问。不过他一直在呢喃“夕夕,为什么要那样恨我”,如此絮絮叨叨了很久。   他似乎很介怀我恨他这事,而我所有的恨都来自他的所作所为,他居然不懂,也是可笑至极。   过后他醒来就病了,很严重的风寒,咳得很厉害。   这三五天过去,似乎一点儿也不见好,反倒是越来越严重了,都不敢吹风,一吹就咳嗽。   我也没理他,比起我滑胎,他这风寒又算什么,所以他在客厅里咳嗽的时候,我就窝在房间里看书。他回书房了,我才又下去客厅吃饭。我们近在咫尺,却也不曾见面,所谓的老死不相往来大概也就是这样。   有好几次我想趁杜明熙生病的机会逃走,但又怕激怒他。上次他在码头边已经警告过我了,我若再做些过分的事儿,他恐怕真如他说的那样不会再放过我。他在香港这边左右逢源,而我举步维艰,也就打消这念头了。   杜明熙生病过后没了往昔的狂傲跋扈,更多的时候就在楼下客厅看报纸。虽然咳嗽很厉害,但他依然穿得一丝不苟地坐在那儿,贵气浑然天成。   不可否认,他这幅皮囊世间找不出几个,谁都想不到在他这样绝世的面具下有那样一颗歹毒的心。我每次看到他认真看报纸的模样就会产生错觉,这分明就是一个贵气优雅的男人,哪里像个侩子手。   而偏偏,他就是!   十五号这天,杜明熙精神好了不少,忽然来楼上找我了,说要带我去街上转转。我未曾理他,坐在阳台上的摇椅上看书,看的是《资治通鉴》。   他走过来抽走了我手里的书,双手撑着摇椅的扶手俯瞰着我,脸离我不过半尺的距离。他就那样盯着我,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两把利刀,直直戳进了我眼瞳里。   我很不自在,想推开他坐起来,但他不让。   “夕夕,我们结婚已经三个月了,你满腹的怨气还没消?我是有多对不起你,以至于你把我恨成了这样?”他满眼伤怀,居然不是暴戾气息了。   我鼻头一酸,顿时就泪眼婆娑了,“你把孩子还给我,我就不恨你。”   孩子是我心头永远的痛,在这乱世中,我已经不奢望能够和秦承炎重逢了。我只想留着孩子,留一份惦念,才能度过这漫长的,没有期盼的余生。   所以我怎么能不恨他?   “我可以给你孩子,你要多少我给多少,这辈子我陪你生很多的孩子,可以吗?”   “我不要,我就要我和炎哥哥的孩子。杜明熙,我真的只爱炎哥哥一个,这心里已经装不下任何人了,你又何必要逼我呢?你若给我休书一封,我再不恨你。”   我说着就哭得泣不成声了,因为心痛,还因为很多的不可能。“你到底要什么你给我说,我把拥有的一切都给你,我只要一个自由身。”   “你还想去找秦承炎吗?还想嫁给他是么?”他闷声咳了几声,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我点点头,这是毋容置疑的。   他接着又补了句,“这不可能!我什么也不要,就要你。夕夕,你难道不曾想过,这世上女人万千而我独娶了你到底是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求你放过我,可不可以?”   “除非我死!”   说完他就走了,倔强而孤傲的背影竟有几分凄凉。我蜷在摇椅上哭得不能自已,为自己,为秦承炎,也为这莫名其妙折磨别人又折磨自己的杜明熙。   他开车出去了,我缓了一会儿心情,到洗手间里洗漱了一下,还是准备到外面去走走。   报上说,都城的局势越来越严峻,现下已经是委座亲自指挥战斗了,但形势十分不乐观。战火的硝烟已经开始弥漫到香港了,这地方慢慢变得充满戾气,令人惶惶不可终日。   我现在一点儿秦承炎的消息都没有,很担心,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唯有每天看报纸,而上面并未具体提某个人,某件事。   所以我还是想去当铺看看,陈奇是地下党,肯定多少知道一些那边的情况,并且他亲口允诺过我会跟秦承炎联系。   出来的时候,我身后又跟着杜鹃和陆剑,他们俩这次把我跟得更紧,几乎是寸步不离。我发现街头气氛紧张了许多,有好多警员在街头巡逻,吆五喝六的。   我下意识往当铺那边去了,老远瞧见那门还开着,里面那伙计也在,心里悄然舒了一口气。   我迟疑许久,还是按耐不住想过去问问看,正准备横穿过街道时,却忽然发现身后除了杜鹃和陆剑之外,还多了两个面色阴霾的人,穿着黑色长袍,抱着武士刀,这一看就是日本武士。   我心下一沉,再不敢过去了,就顺着借口往当铺边上那条路去了,因为硬生生拐弯怕他们起疑。   我眼底余光瞧见那两人跟上来了,连忙加快了脚步。陆剑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往后睨了眼,脸色微微色变。   他小声道:“少奶奶,你和杜鹃顺着这小巷子走,别再回头。”   他这样说,肯定是嗅到危机了,我连忙拉着杜鹃加快了脚步。但没走多远那两人直接冲过去跟陆剑打起来了。他们的速度好快,真的是刀光剑影。   我从未见过出手那样快的武者,飞跃间只能看到一道黑色影子飘过。陆剑亦非泛泛之辈,但以一对二还是很吃力,几招过后,他的手臂就受伤了,忙冲我们大喊了声,“少奶奶,你们快走!”   “走不了!”   那日本人阴阳怪气地哼了声,其中一个举着武士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我们飞扑而来。他仿佛在飞一样,明明那样远的距离却转瞬间就到我们跟前了。   我下意识把杜鹃往身后一推,那把刀就已经在我头顶了。我吓得腿一软,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那明晃晃的武士刀从我头上劈下来。   ps   别急哈宝贝儿们,你们的炎哥哥下一章要出现了。 正文 第231章 重逢   这一刀在我头顶上方顿住了,并没有劈下来,而是慢慢往一边儿斜了。当这武士迎面倒地时,我才瞧见他背心的地方插着一把短剑,只剩了剑柄。   这把短剑好眼熟!   我慌忙抬头往路口看去,眼泪瞬间绷不住决堤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以为他已经在都城的炮火中丧命了,以为余生只能靠着记忆活下去了。   可他居然出现了,满身肃杀之气地站在路口,还是那样英俊,那样迷人。他瘦了,但轮廓分明的脸如雕刻一般更加硬净,也更多了几分沉着。如剑的双眸凌厉慑人,却始终藏着几分柔情。   黑色西装把他的身形拉得更修长,那贵气,那狂傲,仿佛与生俱来!   看着他,多少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我哭得难以自己。幸福来的太快,我根本都接受不了了。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呢,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出现在我面前,这份狂喜我都要压抑不住了。   “炎哥哥,炎哥哥是你吗……”我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往秦承炎小心翼翼走了一步。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怕一走过去他就又不见了。   “夕夕……”   他飞冲而来,张开双臂狠狠搂住了我,埋头就含住了我唇瓣,舌尖很用力很霸道地挤开了齿关,肆无忌惮在我唇齿间掠夺,横行霸道。   这个吻来得好真实,我不想矜持,踮起脚尖勾着他的脖子热情地回应着,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还在哭,眼泪顺着脸颊源源不断地淌,他松开我的唇瓣,吻上了我的脸,我的眼,吻干了我一脸的泪,又温柔又霸道。   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略显沧桑的脸颊,伸手眷恋地捧着,用指腹一下又一下地厮磨着,舍不得放开。   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秦承炎说,我们逝去的孩子,我在这儿的点点滴滴。可我说不出口,我不但嫁了人,还把我们的孩子也弄丢了,我怎么给他说?   千言万语,抵不得一个亲吻,一个拥抱来得真实。我紧紧抱着他不想放开,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窝在他的怀中,就这样依靠着,去天涯海角哪儿都行。   “少奶奶,这里危险,我们还是先走吧。”   杜鹃一句话把我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我才想起了我已婚的身份,连忙狼狈不堪地离开了秦承炎的怀抱,垂着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我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是杜夫人的身份,怎配得上他呢?   他没做声,只是拉过我又重新抱住了,抱得特别的紧。“回去告诉你那贝勒爷,我的女人,不管他用什么方式迎娶她都不作数,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他这话是对杜鹃说的,语气甚是阴冷,吓得她没敢反驳。那边陆剑把日本武士击退后也过来了,捂着不断流血的手背,脸上一片苍白。   “多谢秦大公子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没什么好谢的,我本身也不是救你们。正好,你们俩个回去跟杜明熙带个信,今天晚上七点,我会在香港大酒店的咖啡厅里等他,不见不散。”   说完后,他从死掉的日本武士背上抽出了短剑,拿出白色手绢擦了擦又收了起来,睨了陆剑一眼,“你把这人处理了吧,免得惹祸上身。夕夕,我们走!”   “秦大公子,你不能把我们少奶奶带走,这于理不合!她是贝勒爷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香港所有人都见证过的,你若不想少奶奶背负骂名,还是要多多考虑。”   陆剑是个武者,又比较死板,不像杜鹃那样惧怕秦承炎,所以很无畏地跟他理论。   秦承炎转头瞥了眼我,柔声道:“夕夕,怕背负一世骂名吗?”   我摇摇头,“不怕!”   我这辈子可能会很短暂,所以我不想介意那么多名节。不管被人说自私也好,淫浪也罢,或者是无耻也行,我都没所谓了,活在当下才是我要的。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秦承炎走,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杜鹃和满脸寒霜的陆剑。就让他们说去吧,我实在不愿意与狼共舞,我要离开。   只是……   我们没走多远,四面八方忽然出现了无数日本武者,都是方才那两个日本人那种装束,抱着武士刀,以诡异的步伐在迅速朝我们靠近。   “炎哥哥,这是……”   “从都城跟过来的一支日本死士队伍,一共十二人。他们这些天一直潜伏在香港,今天倒是全部出来了,加上刚才那两人一个不少。”   秦承炎冷冷扫了眼这些人,把我揽到身后,跟我道,“夕夕,等会儿无论战况如何你都不用管我,自己先离开。如果我没来找你,你就点个灯笼在码头的地方等,会有人来接应你。”   “我不离开!”   听到他遗言般的话,我顿时就哽咽了,分别了三个月之久,我每一天都在煎熬,度日如年。现在好不容易再相见,我死也不要离开了。   “听话,这些人是冲我来的,他们顾及不到你。”   我明白秦承炎的顾虑,日本死士我是有听说过的,会为了执行某个任务而无所不用其极,不管生死,必须要把这个任务完成才算终结。   秦承炎说这些人都是冲他来的,那么我猜这些人的目标就是杀他,若非他全部把这些人杀死,否则就要反被杀。那我更不会走了,我揪着他的衣角猛摇头,无论如何都不走。   我要陪着他一起,生死不分。   他满目宠溺地看着我,一脸无奈,“傻丫头。”   他拔出短剑的同时,把拇指放进嘴里吹了一个无比尖锐的口哨。顿然间,我就听到四面八方也同时响起了尖锐的口哨声,与此同时还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我转头望去,竟是龙一他们从各个巷子里策马冲了出来,十个人,个个气势如虹。秦承炎扫了眼已经逼近的日本死士,对龙一他们做了个手势:他扬起了手掌,如刀刃一样直劈下去。   龙一他们顿时策马狂奔,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包围圈,把那群日本武士团团围在了中间。个个手中的长鞭一扬,噼里啪啦地抽向了他们。   日本死士对上秦家的暗卫,这阵仗绝对是巅峰对决,周遭瞬间就尘烟滚滚,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痛吟声和哀嚎声,而根本看不清人影。但听噼里啪啦的鞭子声,大概是龙一他们占上风了。   街道上此时空无一人,全都躲得没有影子了。秦承炎抬手看了眼腕表,拧着眉拉着我极快的离开了此处。   ps   今天卡文,也不知道能写多少,先打个招呼吧,宝贝们明天看好了。 正文 第232章 他会被我带走   秦承炎说四点钟跟人有个约,得先过去看看再带我回酒店,原来他这些天一直住在香港大酒店里。   他拉着我顺着小巷子左拐右拐了好几道,来到了一栋较为破旧的小洋房面前,他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里面很快走出来一个人,居然是陈奇。   陈奇看到我愣了一下,连忙把门打开了,“秦先生,这……你怎么把洛小姐带过来了呢?她现在进出眼线都很多呢。”   他瞥了眼我,似乎不是那么欢迎我的样子。我讪讪跟他打了个招呼,他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下,很提防我。   秦承炎没理会陈奇,直接拉着我进门了,他戒备地左右看了眼才迅速关上了门,急急地跟了过来。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房子,应该很有些历史了,墙壁的白灰都斑驳了,露出里面混着稻草的泥土。   这小厅好像直通内院,不当光,所以直看过去有些昏暗,也不晓得里面住人了没,总觉得怪怪的。   陈奇忍不住走了过来,轻声道:“秦先生,咱们借一步说话?”   秦承炎蹙了蹙眉,让我在这儿稍等一会儿,他和陈奇就去了边上的偏房里了。我倒是很不以为意,兴许他们有什么国家大事要商量,而我不懂。   我这会儿还在因为秦承炎的出现热血沸腾,根本无法淡定。我脑海中又起了各种各样的幻想,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甚至都想到我们已经生了一个孩子。   不会再分开了,绝不!   “陈奇!”   我沉浸在幻想中,忽然听到偏房里传来了秦承炎不悦的喝声,微微一愣,连忙起身走了过去。   “既然你们要求我,那就必须要听我的命令和安排。你已经害我被日本死士盯上了,现在龙一他们全部暴露,你是不是想我为你们陪葬啊?”   “秦先生,话也不能这样说,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料到情况会是那样。”   “你若听我的,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这件事我不想再追究了,但你的提议我坚决不接受,我绝不会让夕夕介入这纷争中来。”   “可是,她是离杜明熙最近的人,也是最容易得手的。据我所知杜明熙对她也不错,上次药品的事情若非是她,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秦先生,现在这个局势我们不能不选择顾大局啊。”   “荒谬,我可没有那么伟大以奉献自己的女人来成全你们!你们谁敢把主意打在夕夕身上,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可是……”   “没有可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出手帮你们,可不是觉得你们比国军谋略高,抱负远,而是看在褚峰的面子上,所以别得寸进尺了,告辞!”   秦承炎出来时,我又忙回到了座位上,他一脸阴霾,拉着我就走。陈奇追出来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默默地看着我们俩离开。   路上,我问秦承炎在跟陈奇争什么,他三缄其口。但看他凝重的表情,一定是不小的事儿。他不想说我就不好问了,小尾巴似得跟着他走,一路到了香港大酒店。   走进大门,龙一居然在,他走近秦承炎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少爷,人都解决了!”   秦承炎点点头,又道:“跟斯蒂芬联系一下,说我要送个人走。”   “是!”   送人走?   我惊愕地看了秦承炎一眼,没来由一阵忐忑,他不会是想把我送走吧?我不会走的,比起生死,我更不想别离,那种无望的期盼太煎熬了。   他把我带回了房间,门一关上就把我抵在了门上,低头柔情万种地看着我,双眸一片灼热。我被他看得有些无措,揪着他衣角面红耳赤。   “夕夕,告诉我这不是一场梦,你是真实的。”他轻声道,嗓子磁性低沉,透着点因为情欲而泛起的嘶哑。   我莞尔一笑,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他瞬间像奔放的焰火,搂着我歇斯底里地亲吻了起来,吻得我都快无法呼吸了。   他用力揉着我的腰肢,掌心滑进了我衣摆里,一阵厮磨,一阵悸动。我勾着他的脖子忘情地回吻着,轻轻咬着他的舌尖,他的唇瓣,在渴望更多。   他的手从我后背滑向了前胸,指尖扫过那最敏锐的地方时,我无法控制地轻吟了声,眸光迷离地看着他,欲诉还休。   炎哥哥,炎哥哥……   我在心里无数次大声呐喊,心跳得快蹦出来似得。他粗重地喘息着,抱起我扑向了房间中央那张大床,埋头咬住了我的盘扣,刚要解开的时候,边上的电话铃却响了。   他怔了下,一脸怒容地起身接电话去了。   “什么事?严重吗?我知道了!”放下电话后,秦承炎的脸色凝重了许多,走过来抱着我,眼底的火光已经慢慢熄灭。   许久,他重重叹息了声,“夕夕,都城彻底沦陷了。日军占领了都城,那边现在一片混乱,你暂时不能回去那边了。”   “……彻底沦陷了?那你呢?”   “听我说,爹早在一个月前病重不治已经去世了,现在天印是秦家家主。三叔在都城沦陷的时候投靠了日本人,我担心他会唆使天印,所以我必须回去一趟清理门户。”   “怎么会这样?”   想不到秦老爷子已经去世了,我忽然想起了杜明熙的那封信,难不成他说的快死之人就是秦老爷子?照怎么说,他嘴里的母亲是月吟?   他是月吟的儿子?   他那信还有一句很诡异的话“按照时间算,他应该撑不了多久了”,所以如果指的是秦老爷子,那么下手的人肯定是他,他居然联合月吟对秦老爷子下手?   这一切,难道秦承炎都蒙在鼓里吗?我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他呢,毕竟是杀父之仇,肯定要报的。   我顿了顿道:“炎哥哥……那我跟你一起好吗?”   秦承炎摇摇头,捧起我的脸眷恋不休地看了许久,“那边太乱了,我怕到时候会顾及不到你。我让龙一和龙二留下来保护你的安全,等那边情况稍微好点我就来接你。”   “可是,我不想活在杜明熙的阴影下。”我满心委屈地看着秦承炎,还是没敢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   一想到杜明熙那令人发指的手段,我心里就一阵阵发憷。他害死了我们的孩子,竟又害死了秦老爷子,他这罪孽已经无法洗清了。一旦他害死秦老爷子的事情坐实,他肯定死路一条。   他在我眉心吻了一下,道:“别担心,他会被我带走!”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233章 缘由   在我的追问下,秦承炎才告诉我,日本跟国民政府战争打响过后就迅速占领了码头,控制了最紧要的海上运输,不准任何船只进出。国民政府和革命军的海陆空三军一起联合进攻,也未能讨得半点便宜。   正好褚峰在北平撤退过后,成了都城革命军的总指挥,于是策划准备去炸毁日本军队位于边郊的庞大军火库。   他找到了秦承炎,两人不谋而合,带着秦家的暗卫一起潜入了日本军营,不但炸毁了军火库,还把整个军营也烧了。   日本军方那次损失十分惨重,但不幸的是,褚峰在撤离时为了保护秦承炎受了重伤,情况十分危急。   受创的日本军方大发雷霆,直接派出了他们最强的死士来对付他们。于是他们在两军的掩护下带着褚峰来香港了,谁知道一靠岸就遇上了总警司那群跟着日本人混饭吃的人,差点就暴露了。   “我们坐的是渔船,在距离码头五公里的地方就下了海带着褚峰游过来的。”秦承炎说着又一把搂住了我,长长叹了一声,“夕夕,那夜里若非是你,我们就全都暴露了。当时我们一个个都精疲力尽,谁也不敢恋战。你知道吗,当我听到你的声音时,恨不能立刻跑出去见你,我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女人呢?”   我听得泪眼婆娑,哽咽着问他,“峰哥哥受伤了?那他会有性命危险吗?”   “我还不知道,前两天日本死士盯得紧,我们的人消耗太大都没有复原,也没敢去找杜明熙。今天总算干掉那帮如影随形的日本死士了,余下总警司的那些没用的东西也不足为患。”   “可是杜明熙那么恨我和你,肯定不会帮忙的。”   “褚峰和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应该会出手相救的,我会想办法让他妥协。”他顿了顿又道:“夕夕,眼下局势紧张,我可能会很快离开香港,不过我会把杜明熙带走,往后你独自在这儿要好好的。”   我隐隐有些不安,怕杜明熙又一次来要挟我们,他这个人没有下限,逮到机会就会无所不用其极,我很怕他。我再也不想和秦承炎再分别,我担心这一别可能会很久,可能会一辈子。   我思来想去,暂时没有把杜明熙那封信说给秦承炎听,就怕他们俩剑拔弩张,到时候耽误了营救褚峰。   其实我也有点私心,毕竟秦老爷子已经逝世了,而褚峰还活着。   我们正聊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接着是龙一的声音:“少爷,贝勒爷过来了,在楼下等你。”   “杜明熙?”   我顿时就慌了,连忙走到窗边看了眼,却发现杜明熙骑了匹马,正满脸阴霾地杵在酒店门口。   也不晓得这家伙是不是来寻晦气的,想到褚峰还需要他的帮忙,我想了想还是和秦承炎一起下楼了。   到了酒店门口,杜明熙抖了抖马儿的缰绳,直接就横着挡在了我和秦承炎面前。他也不下马,就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眸光无比的痛心疾首以及……受伤。   秦承炎拽紧了我的手,冷冷盯着他,“明熙兄,又见面了。”   “是啊,很不巧又见面了,你怎么也不打个电话给我,好给你接风洗尘啊。”顿了顿,他瞥了眼我们十指相扣的手,怒道:“你拉着我夫人的手,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我从来没想过嫁给你,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我忍不住反驳道,有些没有底气。不管是不是自愿,成亲那事儿是不争的事实。   杜明熙脸瞬间更阴霾了,咬着齿关把脸绷得很紧。“夫人,你要记住我们之间是合法婚姻,你走到哪儿头上都顶着杜夫人的头衔,而不是秦夫人,懂吗?”   “……”   我竟无言以对,尴尬地看了秦承炎一眼,十分窘迫。   杜明熙其实讲得没错,我跟他才是合法的夫妻。我此时的行为在外人眼里非但不检点,还十分恶劣,他们会读解为我光天化日之下还与人苟且,这件事儿在世人眼中是足以浸猪笼的。   “那你可以休了我!”我忍着怒火道。   “不可能!”他凉凉一笑,盯着秦承炎挑了挑眉,“秦承炎,我是绝不会休了夕夕的,这辈子你都休想她名正言顺地成为秦夫人。你们有本事就走啊,私奔啊,她就算死了也是我杜明熙的妻子。”   秦承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满目阴鸷,“杜明熙,你别欺人太甚了,我要杀你不过是覆手间的功夫。”   “可你敢杀我吗?敢的话你倒是杀啊?”杜明熙一脸不屑,想来是已经知道秦承炎他们来香港的用意了,所以有恃无恐。   秦承炎气得头顶上都要冒烟了,额头的青筋全鼓了起来,“在我眼里,只有该死和不该死的人,没有敢杀或者不敢杀的人。这些年我一直让着你,可不代表我对付不了你。大局之下,你还是好自为之。”   顿了顿,他又跟我道:“夕夕,你先回楼上休息,我来跟贝勒爷好好聊聊人生和抱负以及理想。”   我戒备地看了眼杜明熙,正想转身上楼,他忽然用马鞭子拦住了我,干笑了几声,“夕夕,你是不是忘记了前两天我在码头边跟你说的话了?真的要逼我吗?还是听话,乖乖跟我回家吧。”   他说着伸出了手,是想拉我上马。秦承炎瞬间抽出了短剑,看样子是起了杀机。我忙拦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褚峰危在旦夕,我们谁也不能意气用事。   我从杜明熙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警告和愤怒,有些忐忑了。秦承炎固然是厉害的,可杜明熙也不弱,在加上他在香港的关系盘根错节,对峙起来吃亏的可能是秦承炎。   杜明熙这人一旦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令人防不胜防,这种情况下我不能让他太难堪了。而最主要是,我们还要依仗他医治褚峰,忍一时风平浪静。   于是我想了想对秦承炎道,“炎哥哥,你先休息吧,我回头打电话给你。”   “夕夕……”   我没再跟秦承炎多说什么,握住了杜明熙伸来的手爬上了马背,他得意地冲秦承炎挑了挑眉,双腿一夹马腹就策马跑开了。   我没敢回头,怕看到秦承炎落寞失望的样子。 正文 第234章 换你一纸休书   “这是我在花旗银行里的金库钥匙,全部身家都在里面,我都不要,只换你一纸休书!”   回到别墅过后,我翻箱倒柜找出了出嫁时娘给我的银行保险柜钥匙,里面包括了我让旺生和齐怀玉存的所有金条,还有娘给我的那份嫁妆。这是我毕生所有的家当,一分都没留。   我把钥匙放在杜明熙面前,语气十分平静。只要秦承炎还活着,一切风云都不叫事了,我要换回一个清清白白的自由身去找他,这辈子一定要做他的妻子。   杜明熙神情古怪地看着我,是怒,是悲,是恨,我分不清,也不想分清。我急于跟他划清界限,所以也不想激怒他,最好是和谐处之。   “明熙,之前我从未爱过你,往后也不会爱,只求你看在我们相处了这么久的份上给我一个自由身。不管你要什么,只要我给得起,我都给。”   “我要你,给吗?”他忽然伸手一把搂住我的腰肢,十分轻薄地覆上了我的臀,眼底的两团怒火在熊熊燃烧,“如何,我要你一次给吗?就一次!”   我推开他,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可他不避不躲,反而靠近我了,“打啊,如果打不够你泄愤的话还可以杀死我,只要你够那本事!”   “杜明熙,你别逼我!”   我狼狈不堪地收回了手,没有打杜明熙,因为不敢。我试图平静下来跟他动之以情,可满腔怒火无处可泄,于是只好抓起钥匙又回到了卧室,不想再面对他。   “你以为他现在会如当初那样爱你吗?你已经不再是洛夕了,而是杜夫人,在所有人眼里你都是我杜明熙的妻子。你跟他搅在一起就是伤风败俗,就是无耻懂吗?秦家是名门望族,历来把名节看得很重,秦家长辈会允许他为所欲为吗?你别痴心妄想再去跟他再续前缘了!”   杜明熙在楼下咆哮,字字都如一把利刀似得戳在了我心头。我关上门,怒不可遏地把手能触及的东西全部给扫在了地上,镜子,衣架子,还有梳妆台,但凡我能搬得动的全都未能幸免。   搞得一屋子狼藉过后,我才有气无力地坐在废墟中,埋着头揪着头发,心头一阵阵的抽疼,不知所措。   其实杜明熙讲得没错,我怎能真不介意名节呢。秦家是金门世家之首,秦承炎是秦家的长子,即使他不继任家主之位,他还是名声在外的。   都城上下,谁又不晓得秦承炎曾经做过的好事?亦或者是国民政府谁又不晓得他的存在?即使那日本军队的人暗杀他,派出的都是本国最强的死士,这是一种肯定,也是一份光荣。   所以我不想顶着个杜夫人的头衔跟秦承炎在一起,那会令我如鲠在喉的。还有孩子的事儿,我始终不晓得要如何跟他提,实在无法面对他。   算了,一步步来吧,老话讲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正在房间发懵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嘈杂声,像是有陌生人过来了。我连忙凑到窗口一看,瞧见秦承炎和陈奇一起过来了,正被守院的护卫拦住。   陈奇手里拎着个小箱子,看起来沉甸甸的。我连忙转身准备跑下楼去迎接他们,可想到陈奇对我的提防就愣住了。他可能觉得我在杜明熙的屋檐下就同流合污了,所以态度不好。   想了想,我又折回了窗边头看着。   看着秦承炎器宇轩昂的模样,心头一阵阵热血沸腾。很爱他,他的一颦一笑,他的一嗔一怒,都能撩拨着我心头最软的弦。   但杜明熙在客厅里直接来了一句“不见”,护卫就拼命把两人往外赶,一点儿情面也不留。陈奇十分着急,好话说尽了也没换得他一句软话。   我这才明白陈奇说我距离杜明熙最近,最好出手的意思了,敢情他是想让我帮着求杜明熙给褚峰疗伤。不过他想多了,越是这样的事儿,我越帮不上忙,杜明熙最嫉恨我对哪个男人热情。   秦承炎摆摆手让陈奇不要再祈求了,拿起他手里的小箱子推开面前的护卫走进了客厅里。我也连忙转身到楼梯边了,猫着头偷看他们。   他把小箱子丢在了茶几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杜明熙,“这里是一千金,你的手术费,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不去,你能把我怎地?”杜明熙翘起了二郎腿,挑眉睨着秦承炎,跋扈的样子特别招人恨。“求我啊,跪在这儿求我,从我这儿钻过去。”   他抬起一条腿,指了指胯下,“慢慢地钻过去,要让我清楚地看到你的虔诚和诚服,来钻啊!”   “杜先生,我来钻!”陈奇寒着脸跟了进来,作势要去钻杜明熙的胯下。   但他收回了腿,十分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算个什么东西,有资格来钻吗?”   陈奇的脸瞬间红一阵白一阵,怒到极点却又不敢发作。我猜,褚峰在那边的能力肯定很强,否则他们不会花这么多钱又这样低眉顺目地求杜明熙。   他现在情况一定很严重,若不然陈奇不会那样焦急如焚。他当总编那会儿从来都是淡定从容,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但现在他方寸大乱。   “你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秦承炎气得一把推开陈奇,走上前一把揪住了得意忘形的杜明熙,抡起拳头从下颚直击上去,顿时鼻血都给打出来了。   杜明熙眸光一寒抬手要反击,秦承炎却从兜里拿出了一块墨绿色的翡翠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再问你一次,去还是不去?老子没有多少耐心,一命换一命也值!”   “你居然挟持了我母亲?”杜明熙怔了下,方才嚣张跋扈的气焰瞬间就没了。   “这叫手段,你不是经常用么?”秦承炎收回了翡翠,松开杜明熙时又给了他一拳头,“你他妈枉为医生,有点儿医生的医德没有?”   “关你屁事!”   杜明熙顿时怒急,飞身一记侧踢踹向了秦承炎,他往后迅速避开后,也没有再还手了,抬手看了下腕表,“你还有十分钟准备的时间,人已经在玛利亚医院的手术室了。”   秦承炎说着不经意地瞥了眼楼梯上的我,眸光瞬间温柔了许多。原来他早看到我了,只是没有做声而已。   ps   谢谢宝贝儿的打赏,爱你!   宝贝们,明天后天冰冰有事情,时间紧迫,我暂时一天两更保证不断更。等十九号过了,我会全力加更的,请大家体谅一下哈,爱你们! 正文 第235章 吉人天相   褚峰的手术是在夜里进行的,整个玛利亚医院上下都戒备森严,里外全是秦家的暗卫,个个身手不弱。龙一亲自站岗前院,直接把医院都封了,所有的人只出不进。   我也跟过来了,和秦承炎在手术室外面等候,特别的紧张。陈奇倒是没来,他可能还需要当铺掌柜的身份在这儿继续潜伏,所以很小心。   这夜静得令人窒息,令人惶恐。   我死死揪着秦承炎的衣角,心一直在嗓子眼挂着,不上不下十分难受。我怕褚峰在手术台上永远都醒不过来,怕连一句诀别的话来不及说。   等了至少两个时辰,手术室里面没有一点儿动静,我开始慌了,望着秦承炎满眼泪光,不安道:“炎哥哥,我很怕!”   他伸手把我搂在怀中,一句话都没说,但我听到他的心跳声很紊乱。   我想他比我更揪心,褚峰是在掩护他撤离时受的伤,他这个人重情义,否则也不会冒着生死带着秦家暗卫把人送到香港来手术,这分明是一场赌博。   褚峰伤重,谁都算不到他会否死在海上,也不晓得在茫茫大海上会出现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可他们还是冒着危险把人安全送达了,这不是光有毅力就能够做到的,还需要各种各样的应对反应。   只是,眼下褚峰生死一线不光在杜明熙手里,还得看运气,若最终功亏一篑,那实在太让人伤心了。   我受不得这死寂的氛围,埋在秦承炎胸口小声地轻泣了起来。他轻轻捋着我已经长长不少的发丝,指尖从我发间穿过,带起一阵的温柔。   “别怕,褚峰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这句话,他讲得很言不由衷,他比我更知道褚峰的状况。   我哽咽了许久,又道:“娘也在这边的隔离室里,她现在情况不好,恐怕很难走出那个隔离室了。”   “等褚峰的手术结束了,我去看看她。”   “不用了!”   嘶哑的声音来自我们身后,我霍然抬头,瞧见娘居然就站在距离我们三五米的地方,也不晓得啥时候出现的,穿着一身黑色纱衣,在这静谧的走廊上看得十分诡异。   我忙从秦承炎怀里出来了,不安地朝她走了过去,“娘,你怎么来了?”   “听说小峰在这儿手术,我过来看看。”她十分不悦地瞥了我一眼,又道:“却想不到看到你和秦大公子在这儿你侬我侬,夕儿,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好歹也是洛家的后代,怎么这般的不检点?”   娘这话,仿佛一耳光打在了我脸上,我顿时羞愧难当。   但我还是倔强地反驳了句,“娘,这场婚礼怎么来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从未沾惹过炎哥哥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我不认为自己不检点。”   她眸光一寒,但没有发怒,只是冷冷又道:“但你现在已经是杜夫人了,还是需要避讳一下。毕竟秦家也是名门望族,容不得这些苟且之事,承炎你说对吗?”她说着瞥向了秦承炎,眸光灼灼。   秦承炎不亢不卑地冲娘鞠了一礼,道:“伯母,我见过这世间慈母无数,却从未见过你这般冷漠的。夕夕她从未忤逆你,并不是她比你笨,而是因为你是她母亲。你也应该适可而止了,毕竟杜明熙仅仅是杜老爷子的儿子,而非你的亲儿子。”   他似乎是第一次顶撞娘,句句都直击要害,令她无法反驳。娘顿时语塞,怒视他许久,忽然笑了,“承炎你说得极是,知道的也不少。”   “我确实知道很多,爹去世的时候拉着我足足说了一晚上,说当年他们结义之事。伯母,有个词叫做‘命中注定’,你所有得到的和没有得到的,这都是命中注定。”   他说着顿了下,走到我身边拉住了我的手,“我和夕夕就是命中注定,我爱她,所以无论是你还是杜明熙,这辈子都拆散不了我们。不管发生过什么事,夕夕在我心里始终如一。”   “呵呵!”   娘干笑着瞥了眼我,没有再说话了,径直走到手术室前的长椅上坐下,从手腕上取下一串玉佛珠,闭上眼睛坐在那儿默念着经文。   这一刻,她又好像一个满怀慈悲的女人。   我和秦承炎对视一眼,都有些唏嘘。娘心头肯定有一份不足为外人道的执念,可能这么些年她一直活在那份执念中,不关乎洛家,也不关乎我。   我们都累了,也没有再彼此计较什么,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候手术结束。   在天微明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杜明熙疲惫不堪地走了出来,拉下口罩倚在门口深深喘了几口气,才抬眸环视了我们一眼。   “哟,都在这儿等着呢,不过一个将死之人,何必那么上心咳咳,咳咳咳……”他话还没说完就剧烈咳嗽了起来,咳了好久都没有止住。   他身后的助理连忙过去给他捋了捋背,他才稍微缓和了一点儿。我忙走了过去,急急问他,“峰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他的情况还好吗?”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满脸愠怒道:“你怎么不问问我连续做了十个小时的手术好不好呢?”   “……那你好不好啊?不是都停两天没咳嗽了,怎么又咳起来了?”我讪讪问道,眼睛一个劲地往手术室里瞅,没看到褚峰被推出来,心里开始不安了。   他一怒,吼道,“这还不是你气的啊?”   我脸一红,没有跟杜明熙争辩,他既然还跟我争吵,说明褚峰可能没事了,至少目前是没事了。   我心里五味陈杂,虽然恨极了他,但此时却又有几分感激。他即使是被迫为褚峰做手术,但看他一脸疲惫的样子,肯定比我们谁都要上心。   于是我又道,“明熙,谢谢你救峰哥哥。”   他没理会我,捏了捏眉心就走开了。我转头看着他疲惫不堪的背影,有种无法言喻的叹息在心头。   他这个人,真的无法定论为好人还是坏人,明明觉得他坏到了极致,却又发现他并非那么的坏,至少关键时刻他出手了,不管出于何等原因。   很快,褚峰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了,他还在昏迷中,一张脸暗沉蜡黄,感觉跟死人的肤色没有太大区别了。   护士拎着点滴瓶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看了我们一眼,“病人手术是做好了,但危险期还没有过,熬过今天能醒过来就应该没事了。”   “他伤到哪儿了?”我忍不住问道。   护士往后面努努嘴,又跟着手术床走开了。我抬头看了去,瞧见一个医生端着个托盘出来了,那托盘里面放着两节血淋淋的,两端微微有些腐烂反黑的肋骨,还有一颗卡在骨头上面的子弹。 正文 第236章 等我   褚峰的情况并不好,一直在昏迷中,没有一点气色。护士说他今天能醒过来就应该没事了,而距离明天只有几个小时了,他没有苏醒的迹象。   我很担心,一直守在床前没有离开过。秦承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站在窗边一句话也没说。   陈奇还是忍不住来了,乔装成一个商贩来的。看到褚峰这样子非常失望,他之前以为杜明熙操刀人就会立竿见影的,但没有。   他沉默了半晌跟秦承炎道:“秦先生,看这情况恐怕是不太好,如果杜医生都无力回天,那……”   “峰哥哥会扛过来的!”这乌鸦嘴,我不悦地瞪了陈奇一眼。   他尴尬地点点头,道:“是,不好意思是我说错了,褚先生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会吉人天相。”末了,他又看了眼秦承炎,要他出去讲话。   秦承炎也没推迟,沉着脸就出去了。我看陈奇神色凝重,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多心地走过去了,贴在门口偷听。   门外,他们俩的声音很小声,但我还是隐约听得清。   “秦先生,我知道这样要求你很不合适,可那边的局势实在太严峻了。且不管我们革命成不成功,我们终归要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吧?你曾是号令千军的司令,所以我们总司令的意思是……”   “我不会参与会战,更不会去领导他们,你们另找他人吧。”没等陈奇说完,秦承炎就断然拒绝了。   我有些惊愕,敢情陈奇来找秦承炎是想笼络他加入那边组织的?所以,他现在也跟我一样,并没有拥护谁?   陈奇有些急迫,连忙又道:“秦先生,你再考虑考虑,你提什么条件我们都会接受,只要你……”   “陈奇先生,我不过是一个商人而已,你们就不要挖空心思来劝我了,我对革命真的没有兴趣。”   “可是……”   “不用说了,我绝不会参与会战的。我之所以离开国民政府,并不是因为他们内部矛盾,而是为了更好的办事,所以我又怎会接受你们的邀请?比起国民政府的财力人力,你们捉襟见肘得多吧?我要发挥才华,难道不会选一个更适合自己的地方?”   秦承炎这句不太给情面的话成功地堵上了陈奇的嘴,他沉默很久好像离开了。我转身走到了窗边,装着没有听他们讲话的样子。   但我心里很慌,其实秦承炎并没有他嘴上说的那样无情,他有一颗爱国的心。   眼下秦家出了个汉奸,秦家家主秦天印又是一个耳根子软的人,这都是他必须要去维护的。   与我,他能全身心爱着我已经够了,也不敢奢望彼此朝夕相守的。   可我怕他回去,这乱世风云什么时候结束谁也不晓得,漫漫人生路,好多人一别就可能是一辈子,我害怕这样的别离。   秦承炎进来的时候眉心紧锁,越发的心事重重了。我知道他要回去了,所以没等他开口眼圈就有些红了,舍不得他走,却又不得不放手。   “夕夕!”   他从背后拥住了我,埋头在我耳边厮磨着,吻着我的耳垂,我的脖子,眷恋不休。我紧紧抱住他环在我腰间的手,都不想放开。   “我得回去了,褚峰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已经尽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其他的就只能交给上天了。”他说着扳过我的身子,双手捧起了我的脸,“等我,等硝烟散尽,我再陪你花前月下,满世界遨游,把所有没有给你的全都给你。”   我瞬间泪如雨下,止都止不住。我想跟他说我不要花前月下,也不要满世界遨游,只要他在我身边。可我说不出口,非但我这杜夫人的身份不允许,也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男儿志在四方,尤其是乱世中,他满心抱负我又怎能拖他的后腿。   我吸了吸鼻子,牵强地笑道:“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不可以受一点伤,一有机会就给我打电话或者写信。我就暂时住在杜府,会保护好自己等你回来的。”   “好,我答应你!”   他用指腹抹去我脸上的泪痕,低头又吻住了我,这一次他特别的温柔,舌尖扫过我唇齿间的时候,我感觉道有一滴滚烫的热泪落在了我的脸庞,顺着我唇角滑了下来。   会是生离死别吗?为什么我这样忐忑?   我下意识把他抱得更紧,想把他揉进我身体里,这样他就走不了了……   夜里,秦承炎生拉硬拽要带上杜明熙,用那枚翡翠胁迫他的。那家伙和陆剑在房间里讲了很久的话才出来,拎着个小箱子。   我坚持要送他们,杜鹃也跟了我一起,她舍不得杜明熙。倒是陆剑说是手臂受伤,出都没有出来过。   时间很紧迫,秦承炎他们是要坐斯蒂芬调配的一艘货轮离开,这一路还得避开总警司那边的人。所以大家都特别小心,就是杜明熙有些不配合,总是磨磨蹭蹭的。   海边的风很冷,天空中好像还飘着几缕雨丝。码头的探照灯把海面照得波光粼粼,海浪起伏推进的时候,就感觉十分诡异。   走到码头,我强忍着眼泪,拽着秦承炎的手不舍得放开。我好怕,他这一去我们还能再见面吗,隔着茫茫大海,谁都预料不到最后会发生什么事。   他揽过我吻了吻我眉心,柔声道:“乖,快回去吧,兴许这场战乱很快就平息了,我会尽快过来接你的,要好好保重自己。”   我点点头,“我等你!”   不管等多少年,哪怕海枯石烂,哪怕油尽灯枯,我也会等你到最后一刻。但我没有把这话说出口,怕影响秦承炎的心绪。   我们生在这乱世,一辈子注定是风起云涌的。   秦承炎和杜明熙急匆匆上了货轮后,船很快就离港了。他站在甲板上跟我挥手,慢慢淹没在暮色之中,再也看不见一点儿影子了。   忽然间,我心头那股孤独感好强烈,好像失去了所有一样。凉风轻拂过我的脸庞,冰凉冰凉的,我轻轻摸了一下脸颊,竟是一片泪痕。   炎哥哥,你一定要回来,我会在这儿等你,等你一辈子的。   望着夜空,我肆无忌惮地哭得肝肠寸断,把刚才隐忍的眼泪全都倾泻了出来。我怎么如此伤心,仿佛有谁在一点点剜割我的心脏一样,又痛又难受。   杜鹃默默递了一条手绢给我,我拿着刚要往脸上擦,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凉薄讥讽的声音,“哟,哭得还很凄惨嘛,到底是舍不得你炎哥哥呢,还是舍不得你明熙哥哥呢?”   这声音…… 正文 第237章 金蝉脱壳   我霍然回头,竟看到杜明熙如鬼魅般地站在我身后,唇角挂着一抹邪魅到极致的笑容。他很得意,很狂傲!   “杜明熙,怎么会是你?”   我脑中顿时一阵空白,死死盯着杜明熙的脸怀疑他根本不是人。刚才跟着秦承炎上船那个也是他啊,他怎么忽然间就……我后背涌起了一股寒意,满身鸡皮疙瘩全出来了。   他笑看着我,仿佛在取笑我和秦承炎的愚蠢,居然被他这样轻易的算计过了。   我恍然大悟,刚才跟秦承炎走的那个人肯定是陆剑!像他那样寸步不离主子的跟班,怎么会因为胳膊上的一点儿伤就不来送别了呢,这根本说不过去。   而我们方才都因为时间匆忙忽略了,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最主要是,陆剑的身形和杜明熙及其相似,这一点早在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发现了。   我睨着他邪魅狂狷的脸,实在匪夷所思得紧。难道,这家伙除了医术精湛之外还会易容吗?   “走吧我的夫人,你的炎哥哥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发现不了异样的。我早在很多年前就研制了一张人皮面具,就是为了对付那些想对我图谋不轨的人。”   他说着望了一下夜空,无比遗憾地长叹了一声,“想不到第一次用,居然是来骗我夫人和她姘头的,真是可笑。”   “你才可笑,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好吗?你知不知道你很令人厌恶?你这样的人就应该浸猪笼,千刀万剐!”   我已经被杜明熙气得语无伦次了,怪不得在秦承炎走后我那样惶恐不安,原来是因为这混蛋一直还在。   秦承炎这一离港,即使发现了杜明熙是假的也不能再回来了,不但太危险,也没有时间了。   我才是最可悲的,本以为都解脱了,顶多就是在这儿漫漫岁月等下去,哪晓得还要与狼共舞。   我灰溜溜地在码头站了很久,还期待着能看到那艘离去的货轮,但没有。暮色越来越沉,我待所有的希冀都没了才讪讪离开码头。   不想跟杜明熙同路,我走得特别的快。他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时而刺激一下我,让我不要再痴心妄想了,这辈子也回不去秦承炎身边了。   我对他又恨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我没有回别墅,直接去了玛利亚医院,守在褚峰身边比在杜明熙身边要安慰多了,即使他现在还奄奄一息。   龙一和龙二守在病房前,两人看到我时都在行注目礼,他们俩现在都不知道如何称呼我了。以前喊我少夫人,现在我却是别人的夫人了。   我有气无力地睨了龙一一眼,把杜明熙真假换身的事儿跟他说了,他一愣,“什么,杜明熙利用陆剑替代了他回都城了?”   “你们有办法通知到炎哥哥吗?跟他说一说这事儿,兴许他也已经发现了。”   我现在也不晓得都城那边到底乱成什么样了,但秦承炎带杜明熙回去一定是有他的理由,可这家伙居然轻易就金蝉脱壳了,实在太可恨了。现在谁还能拿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在香港左右逢源,无人再对付得了他了。   龙一蹙了蹙眉,转身急匆匆走开了,留下龙二在门口看着。   我进了病房,下意识看了下墙上的壁钟,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一天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可褚峰还没有醒。   我坐在病床前怔怔看着他,心乱如麻,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担心着。对于褚峰的感情我从来都不太分得清,是因为曾经动过心,所以他在我心里是最特别的。   我握了一下他的手,冰凉凉的,连忙从水壶里倒了半盆热水,用毛巾给他暖手。“峰哥哥,你听得到我呼喊吗?快点醒来好吗,我们大家都需要你。”   我给他把手都擦了擦后,再放进了被窝里,又倒了半盆水给他洗脸。看着他死灰般的脸,我没忍住,鼻头一酸就泪眼婆娑了,一滴泪一不小心就落在了他脸上。   就这瞬间,他的脸忽然轻微地抽了下,睫毛颤动着掀开了,一丝黯淡的光芒从他眼瞳透了出来,无神,却温柔到极致。   我咬着唇泪如雨下,又哭又笑的。“峰哥哥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特别激动,却又不敢去抱褚峰,他身上少了一条肋骨,身体现在肯定虚弱得很。他没有讲话,就看着我,唇角微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看到你醒来感觉好幸福,峰哥哥,我们好久不见了。”   记得上一次别离还是在都城,他可能都想不到我们会在香港见面,这大概是老天爷冥冥中安排的吧,这次换我来照顾他了。   我让龙二去把医生喊过来,又倒了一杯水凉着,给褚峰把干裂的唇瓣润了润。他是个天生的强者,一旦从死亡线上逃出来,精神就一点点恢复了。   就这么会儿,他的精神越来越好了,能轻轻发出一点声音了,听到他嘶哑着嗓子喊我“洛儿”时,我又热泪盈眶了。明明不想哭的,可就是控制不住。   病房门很快被推开了,进来的人居然是杜明熙,也不晓得他啥时候过来了。他站在床前满脸冷漠地盯着褚峰,眼神很是复杂,好像嫉妒,好像不甘,什么都有。   “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求我呢,还不是靠我才活下来?”他一脸愤恨地道。   但褚峰理也没理他,只是满目柔光地看着我,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一样。三个多月啊,却好像是三年,三十年,或者是一辈子那样长。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因为当时乔灵儿走的时候连遗言都交代了。   “炎哥哥说,乔叔和乔婶还在养马,但往漠北那边去了。都城的硝烟离他们很遥远,你别担心。娘也在这个医院里养身体,她说等你醒了就会来看你。”我也没理会杜明熙,自顾自地跟褚峰道,他听得津津有味。   杜明熙低头瞥了我一眼,故意喊了我一声“夫人”。然后挑眉看着褚峰,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褚峰怔了怔,又看向了我,他可能还不知道我嫁给杜明熙了。我特别尴尬,在褚峰他们眼里,杜明熙是最邪恶的一种存在,而我却阴差阳错成了他的夫人。   我不知道杜明熙和褚峰是怎样一种相处方式,明明是兄弟却没有半点手足情分。我最不能理解的是,既然他们是同父异母,那为何当初褚峰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娘收养了,这太奇怪了。   估计,这可能跟娘心头的执念有关,她现在还不愿意说而已。   杜明熙给褚峰检查了伤口,换了药,我也看到了他左肋下那一条长长的伤口,还红红的很触目惊心。   他处理好过后又盛气凌人地道:“你们还算聪明来找我做手术了,我敢百分百肯定,这世上除了我无人保得住你的命。”   褚峰瞥了他一眼,淡淡说了声“谢谢”。 正文 第238章 我不允许   杜明熙这人虽然恶劣,但对于高难度的手术十分上心。给褚峰取肋骨这手术在目前乃至国外可能都没有发生过,所以对他的治疗从未怠慢过。   倒是褚峰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始终隔着一层很明显的距离,也不晓得是因为什么。   这期间,除了龙一和龙二寸步不离之外,陈奇那边也派了最好的枪手埋伏在医院内外,以确保褚峰百分百的安全。   他的身体素质极好,精气神在极短的时间里恢复了过来,身上的伤口也以惊人的速度在复原。十天之后,他就能下地活动了,我扶着他楼上楼下都能走走。   他跟我讲了很多北平的事儿,还提到了乔灵儿。她现在也在都城,负责一个重点联络站,专门收集各种各样的情报。   褚峰目前的身份是都城敌后工作负责人,不过他的兵并没有正面出现在会战之中。之前乔灵儿本一直在他身边工作,但后来党组织内部调动就负责地下工作了。   我笑问他两人的关系怎么样了,会否在一起,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就不讲话了。其实我大概知道没有进展,因为杜明熙给他做手术后送来的衣物中,还有我曾经给他的荷包,都破得不像样子了。   所以我很是唏嘘,人总是在不经意间错过很多的东西。但似乎,错过的就不是命中注定的。   时间过得挺快,不知不觉已是深冬,天气日渐寒冷,医院里那些风景树全都落了叶子,光秃秃的瞧着一阵的凄凉。而国内的局势就如这严冬,一天比一天阴霾。   褚峰每天都在关注报纸上的新闻,一天天心事重重得很。这边的报纸上每天都会登载很大一版面关于都城的消息,形势十分严峻。不,不光是都城,举国上下如今都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十二月十五日,报上发了一则令人发指的消息:南京于十二月十三日彻底沦陷,侵华日军在南京展开了大屠杀暴行。   报纸内容以十分尖锐的文字报道了南京大屠杀一事,侵华日军在南京附近等地区开展了大规模有组织,有计划及有预谋的屠杀、奸淫、放火和抢劫等血腥的暴行。   这次的暴行来势汹汹,造成了无数人颠沛流离,无数家庭支离破碎,是有史以来最令人发指的事件之一。   南京大屠杀一事公然违反了国际条约和人道主义根本,此事震惊中外,引起国内外各大媒体的强烈关注,他们都毫不留情的揭露了这件事情。   我把报纸内容来回读了很多次,有种十分悲愤却又无能为力的沮丧,没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很遗憾。   褚峰也看了报纸,寒着脸久久没有做声,我看他捏着报纸的手在愤怒地颤抖。他这个人嫉恶如仇,看到这事儿是忍不下去的。   “洛儿,我决定回都城!”傍晚的时候,褚峰实在是忍不住了,很认真地对我道。   我满心酸楚地看着他,既无法支持也无法反驳,“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那边的局势又那么乱,怎么可以回去呢?”   “就是因为局势乱我才要回去,日军再这样屠杀下去,于国于民都是一种侮辱,也是对生命的亵渎。不管能不能阻止他们,我要尽自己所有力量。”   “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   我知道无法留住褚峰,他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亦如他说,不管能不能阻止,但是他做了,这样无愧于心,无愧于民,亦无愧于国。   我想了想,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去,我也去尽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   他一怔,“你不怕吗?那边硝烟滚滚,随时都可能死去。”   “我不怕!”   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我还有其他的能力,既能帮他们做翻译,也可以撰写东西,现在举国上下一片混乱,崩溃的民心需要安抚。   再有,都城有我最牵挂的恋人,我能与他并肩作战。若不能一起走向光明,那就一起下地狱。   褚峰倒是没阻止我跟他回去,他当即让陈奇安排回去的行程。龙一和龙二亦没有阻止我的决定,他们看到南京大屠杀的消息过后也都义愤填膺,个个归心似箭。   这事儿我没有告诉杜明熙,否则他绝不会让我离开香港的。但我还是准备见娘一面,我跟她心结很深,但终究我身上淌着她的血脉,无法漠视。   她那皮肤现在真的不行了,以前只是怕炎热的夏天,但现在因为屡次龟裂蜕皮,皮肤变得十分敏感,一不小心就感染了。所以她大多时间都在病房里度过,也不曾出门。   我和褚峰一起来到娘的病房,她正坐在窗边在织围巾,指尖绕着毛线灵活地翻动着,跟跳舞似得。她这双手是全身上下唯一没有被烧坏的地方,很是漂亮。   她其实听到开门声了,但没有理会我们。我走过去喊了她一声,她才抬起头来看了我们一眼,淡淡道:“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来了,小峰的伤咋样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义母的身体可好?”对于娘亲,褚峰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尊敬和仰慕。   “不好也不坏,就这样熬着吧。”娘淡淡呲笑了声,又道:“也不晓得能否熬过这冬天,这两天总梦见宇航,他说想我了。分离这么多年,好像还是第一次梦见他。”   娘提到爹的时候,那神情有些古怪,好像并不是特别牵挂的样子。我从来没有问及关于爹的任何情况,怕娘伤心。当然她也从不主动提,有时候我都觉得他们当年的恩爱并不是真的。   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看着她灵活翻动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娘,我准备和峰哥哥一起回都城,日本人现在到处烧杀抢掠,我想回去尽一点绵薄之力。”   她一愣,表情严肃了,“你又不会武功,跟着他们瞎起什么劲?你也知道日本人到处烧杀抢掠,那万一杀到你怎么办?你这是活腻了吗?”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明熙知道这事儿吗?他难道没有阻止你?”   “娘,我不爱他,也绝不会跟他在一起的。这事儿我没有告诉他,所以也请你不要告诉他。娘,我不会和他在一起,希望你能明白我,也能成全我。”   “夕儿,你已经是结了婚的女人了,就不要再三心两意好吗?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怎么能学得这般的水性杨花?”娘脸一黑,顿时就生气了,扔掉了手里没有织好的围巾。“总之,我不准许你离开香港。” 正文 第239章 往事不堪回首   这一次我没有屈服在娘的强势之下,我让褚峰先离开了病房,独自面对娘,问出了我心头疑惑许久的事情。我问她心头是否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执念,并且与我和洛家都无关。   这些事,我一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我想,这一次离开香港,能否有命活着再回来见她也都不一定,我们之间的心结总归是要解开。她爱不爱我都已经不重要了,可我是因为她才跟杜明熙结婚,这总令我如鲠在喉。   “娘,你对杜明熙的关心超过了对我,对峰哥哥甚至对逝去的爹,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不奢望你对我能像对他那样关心,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她睨我一眼,也没理会我,又捡起了地上的围巾织了起来,不过她的针脚乱了,织了一排过后发现错了,扯掉了又重来。我看着她反反复复都好几次,忍不住拿掉了她手里的围巾。   “娘,我们母女一场,有今生没来世,我们为何不能推诚布公地谈谈心?这场战争谁也无法预料会持续多久,指不定下一秒我们就灰飞烟灭了,你不想告诉我关于洛家灭门一事吗?”   “你是明熙的妻子,他拼死也能护你周全。”   “我不要,我一定会离开香港,我比不得峰哥哥和炎哥哥那样做大事,但也绝不会像杜明熙那样跟日本人称兄道弟。你不告诉就可能是一辈子的遗憾了,我们这一别再见面的可能性不大。”   我的坚决令娘很吃惊,她的面色顿时有些不对劲了,“所以你是下定决心要离开香港了?”   “是!”我斩钉切铁道,毫无婉转余地。“我留了一笔钱在银行里,每月让杜鹃去取一部分出来供你的开支,其余的钱我准备全部给峰哥哥。”   娘惊愕地盯着我,动了几下唇却又什么都没说。   我还是不死心,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娘,我们母女这一两年来相处得并不是很好,我感到很对不起你,既没有让洛家崛起,也没有给你一些希望。但你放心,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把洛家发扬光大。”   她放下了手里的围巾,望着外面阴霾的天空沉默着,眸光里泪光点点,全都是追忆。我也没有去打扰她,也许她想通了就什么都告诉我了。   许久,她忽然哼起了一首不知名的调子,跟褚峰吹的那笛子旋律一模一样。只是她那撕裂般的嗓音哼起来十分刺耳,但她沉浸在其中,并未觉得什么。   她哼完了这曲子过后,转头睨了眼我,“夕儿,你也曾学过琴棋书画,知道这曲子出自哪里吗?”   我摇摇头,道:“我只听峰哥哥吹过几次,他说是小时候你教他的,你还给了他一支玉笛。”   “这是杜府的歌姬流传下来的一首曲子,在江南一带十分有名。我就是靠着这首曲子出名,后来被人们誉为江南才貌双全的第一美人。”   我一愣,忽然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于是又道:“所以,娘你也是杜府的歌姬吗?”   “是,也不算是!”她凉凉一笑,又道,“我十三岁开始寄居在杜府,是杜元实的陪读。”   她见我纳闷,补了一句,“杜元实就是明熙的父亲。”   看来,娘是打开心扉了,我没有打断她,听她讲了一个揪心的爱情故事,有她,有杜元实,有褚婉霞(褚峰的母亲),有月吟,又有金门世家的秦放等,而这其中却独独没有父亲。   当年,外公靠着一手炉火纯青的篆刻在江南混得风生水起,所以结识了不少名门贵族,其中杜家老爷子就是其中之一。杜家是杭州最有钱的人,因为有着世袭的爵位,所以在那一带很是德高望重。   有钱人嘛,自然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所以杜家所交之人都是门当户对的。其中秦家与杜家的交情最好,因为秦家是都城大户,祖上也有在朝为官的人。   娘自小就聪明伶俐,抱负心也强,所以外公就送她上学堂读书,一直读到初中。那时候只有都城有初中,娘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只身去了都城。   当时杜元实是高娘一届的学生会主席,在学校很出风头。而秦放、薛仁礼等金门世家几个人则是娘的同班同学,大家交情都算不错。   秦放很喜欢娘,而娘自视甚高并没看上他,她偷偷喜欢着杜元实。不过杜家家大业大她怕门不当户不对,所以拼命的努力,学习比谁都更胜一筹。尤其是她一手篆刻,比起外公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娘性子强势,也颇有些自负,很快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然而她这番努力并未得到杜元实的青睐,他不太喜欢太过能干的女子。反倒对一直默默无闻的褚婉霞情有独钟,对她一直都关怀备至。   娘自尊心很强,看到杜元实这样也就藏起了心思,准备接受秦放。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娘十四岁的时候,外公外婆在一次沉船事故中丧生,她一下子没了依靠,最后杜府老爷子看在外公的面子上收留了娘,让她做杜元实的陪读。   他们那个时候所谓的陪读,其实比起丫头的地位高不了多少,所以娘从爹娘的掌上明珠沦为陪读,心里也是很压抑。   而最主要是,杜元实和褚婉霞越走越近,两家人已经有了约定,只等褚婉霞到及笄之年便可成亲了。   娘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想看到杜元实和褚婉霞卿卿我我,就凭着过人的才情进了杜府的歌姬坊,当了一名歌姬。   也就是在这歌姬坊,她认识了月吟,一个心机很深又十分恶毒的女人。   月吟自小就被父母买进杜府的,当时杜老爷子是因为她长得乖巧清秀才让她进了歌姬坊。当然她也很争气,一跃成为了歌姬坊最受宠的歌姬。不过娘过去的时候,她毫无悬念地被比下去了。   人的嫉妒心大概是与生俱来的,尤其是女人间的嫉妒更不得了。月吟嫉妒娘,但她并不显山露水,反倒是对她很好,接近她,还尊她为姐姐。   越自负的人就越轻敌,娘就是这样,轻易就被月吟蛊惑了,没能识破别人的心机,反倒把她当成了知心的好姐妹,还提及了她心仪杜元实一事。   其实娘并不晓得,月吟一直都在想尽办法吸引杜元实的注意,只是她从未成功过。所以对于娘说的点点滴滴她都记得很牢,尤其是一些抱怨的话。   在杜元实和褚婉霞成亲之前,娘心里难受找月吟倾吐,她就怂恿娘趁着杜元实还没有成亲去争取,她还出了一个最磕碜的馊主意:色诱!   娘当时被蛊惑蒙了心,就答应了月吟的主意,但临到头她还是退缩了,她骨子里那份清高令她觉得羞愧难当。   可笑的是月吟趁机而上,跟被算计的杜元实有了肌肤之亲。只是她机关算尽却并没有得到杜元实的承认,杜元实还是铺十里红妆坚持娶了褚婉霞,当时这个婚礼轰动了整个杭州城。   娘伤心欲绝,活活给气病了。   更离谱的是,月吟因为那次怀孕了,是与褚婉霞一起怀孕的,于是杜元实打算娶她为妾,也算是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但长媳之位她无法动摇,已经是褚婉霞了。   然而月吟不甘心的,她没有接受小妾的身份,想母凭子贵。   于是她又找到了娘,还把她和杜元实这事儿怪在了娘的身上,说娘当初如果不打退堂鼓,她就不会落得那般下场,这令娘惭愧不已。   最后她让娘在褚婉霞临盆的时候想办法害死那个孩子,算是对她的补偿。   娘并不想帮月吟,她急于想离开杜府,她本想着联系当时对她恋恋不忘的秦放,哪晓得秦放因为追求她未果,已经在秦家老爷子的安排下成亲了。   迫不得已,娘答应了杜老爷子给她说的一门亲,也就是江南洛家。生意人和贵族在娘眼里是有着本质的区别,所以她并不是特别喜欢爹,但为了躲避月吟她答应了。   但月吟并没打算收手,她先褚婉霞生下了儿子杜明熙,这令她十分亢奋。可她并不满足,还是在褚婉霞生产的时候买通了稳婆,以一个死婴替代了她的孩子,并故意把这孩子派人送给了娘。让娘要么杀了这孩子,要么养着他,否则就要对杜元实说出娘曾经想色诱他的事儿。   于是,娘收养了这个孩子,取名为褚峰。与此同时她也断绝了跟杜府的来往,再也没有踏入杭州一步。   令人唏嘘的是,褚婉霞自晓得孩子死了过后,整个人就郁郁寡欢,不多久就卧床不起离世了。   杜元实大受刺激,对月吟态度极其恶劣,她费尽心思得到的是无尽的大骂,于是一气之下离开了杜府,到都城当了书寓,最后用同样的方式勾搭上了秦老爷子,为他生下了小儿子秦天印。   至于娘,知道褚婉霞的死因过后,一直都活在愧疚之中。所以她对褚峰百般疼爱,把他视为己出。 正文 第240章 不愿相信   想不到,娘那样精明的人居然被月吟算计了,这讲出去谁人会相信呢?可她说得泪眼婆娑,我又不得不相信,他们当年就是这般爱恨纠葛,结果谁也没落好。   而最主要,我听到了娘说并不爱爹,于是忍不住又问娘,“娘,你对我这么厌弃是因为不爱爹,所以也不爱他的孩子对吗?”   她长望着天空一阵哽咽,低下头来时哭得肝肠寸断,失去所有防盾的她也是一个柔软的女人,无助而可怜。   我淡漠地拿着手绢轻轻拭擦着她的眼角,根本无法体会她心头的苦。   她哭了很久才又道:“夕儿,如果我早点遇到你爹,就绝不会爱上元实。他对我很好,也给了我天下女人都想要的荣华富贵和尊贵身份,我是真真切切爱着他的。”   “那……你为什么对杜明熙那么好?你居然为他挡刀子,还逼着我嫁给他,你可曾想过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是多么痛苦?甚至,你还允许他拿掉我的孩子。”   我不相信娘的话,她若真的爱爹,又怎么会这样对他的女儿。我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啊,她怎么会这样对我?   “不是的夕儿,娘从来没有不疼你,只是,可能是我爱你的方式不对……”娘崩溃了,握着我的手紧紧捏着,很用力,“当年的事情一言难尽,但娘并不是不爱你,从来没有不爱你。”   她哽咽着,又断断续续提及了当年洛家出事的事情。   洛家出事的那天夜里,正是我出生的前夜,当时无数黑衣人潜入洛家见人就杀,那些人的武功都十分高强,洛家的护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死伤无数。   爹当即让四个护卫护送娘带着褚峰先行离开,准备带着全院的人与这些人周旋。但没有胜算,他并未想到这些人杀了人不说,还放火烧了洛家的大宅子。   娘在逃离的途中生下了我,于是就把我交给褚峰和妈妈又折回去找爹了,她的打算是要死就死在一块儿。   但当时洛家的大宅子已经火光冲天,娘进去找到了万念俱灰的爹,他已经受重伤了,所以没有再逃走,而是准备与洛家的大宅子共存亡。   只是爹没有想到娘会再回来,所以又拖着重伤的身体带着娘逃命,但火势太大没能逃出去,于是他就把娘护在身下,生生用肉身为她挡住了熊熊烈火。也所以,娘才能在那样强烈的大火中保住一条命。   也事有凑巧,当时杜元实正在苏州进购一批药材,返回的时候听到洛家出事,就策马赶了回来,从灰烬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娘,把她带回了杜府。   当时杜明熙已经十来岁了,他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天分,在医学那一块儿比杜元实都要强不少,娘的伤就是他在救治。   娘被大火烧得遍体鳞伤,足足昏迷了大半年才苏醒,却无法讲话,也不能行走,双手的动作也很迟缓。但她还是跟杜元实表达了我还在世的消息,想让他找到我。   于是杜明熙为娘治病,杜元实寻找我,这个过程很漫长。因为褚峰和妈妈都以为洛家灭门,所以想要保住我的性命,就一直隐姓埋名在都城生活着。   与此同时,娘的伤势恢复也及其缓慢而煎熬,她从洛家灭门到喉咙发出声音,用了整三年的时间,而重新站起来则足足用了十年的时间。   这十年中,娘过的就是生不如死的日子,年复一年。   杜元实打听到我消息那年我才刚七岁,他和杜明熙一起到了都城,偶遇到了跟妈妈一起逛街的我,他当时并没有把我认出来,而是认出了妈妈。   于是想跟妈妈联络,但妈妈当时已经是惊弓之鸟,所以谁也不相信,就没有理会杜元实。而就那次之后,我们就搬去了褚峰买的小房子里。   从此之后,杜元实再也没有打听到我们的消息。   娘有些心灰意冷了,以为我可能死去了,就想着要自杀,自杀之前她跟杜元实提及了当年月吟“狸猫换太子”一事,也说了褚峰其实是他孩子一事。   这件事把杜元实刺激到了,本身身体健硕的一个人一下子就病了。同时他把对月吟的憎恶迁怒到了杜明熙身上,对他十分恶劣,他把褚夫人的死也怪在了他的身上,又打又骂,觉得他很卑贱。   那时候的杜明熙正好十六七岁,逆反心很强,性子就因为杜元实的冷漠和践踏慢慢变了。   于是在杜元实死后,杜明熙为了得到家族人的认可,行事作风都极为强势,谁若不从轻则重伤,重则枉死。长此以往,他慢慢形成了一种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的习性。   但是杜明熙对娘很好,奉若母亲一样。他安慰娘说我肯定还在人世,若找到我了,就请娘把我许配给他。娘当时也没顾得上跟秦家的约定,就答应了。   杜明熙的医术确实不错,娘后来恢复到跟常人差不多了,只是一身的疤痕无法消除,但不妨碍行动。他同时也找到了我,只是我已经和秦承炎在一块儿了。   娘讲到这里的时候一脸的悲戚,跟我道:“夕儿,明熙他是真的爱你,他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你,回来跟我描述你的长相,还画了一张你的画,就在杜府的书房里挂着,特别像。他其实本性不坏,只是你杜伯伯当年把他伤得太深了,才导致了他这极端性子。”   顿了顿,她怕我不信又道:“你在他身边那么久,他有对你不敬吗?你有看到他手臂上的刀痕吗?每一次伤害你,他就划自己一刀,那手臂上刀痕已经密密麻麻了。”   “可是,我并不爱他。”   “若当初我知道承炎会那样爱你,就不会把你许配给明熙了。他的性子轴,认定了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即使是我。”   她说着长叹了一声,吸了吸鼻子又道:“我对他好,是因为我这条命是他救的,再有,他承诺过帮我们重振洛家,他这人虽然行事极端,但左右逢源也是不争的事实,你和洛家都需要他这样的男人。”   听完娘讲这些事情,我无言以对,可能她觉得这样没有错,甚至是最好的安排。也可能在很多人眼里,杜明熙都是一个不错的夫婿,绝对的人中之龙。   只是,这世间就是有很多的阴差阳错!   娘见我无话,又道:“娘不希望你去秦家,因为你会遇到月吟,那个女人太过毒辣,你不是她的对手。”   “可是娘你晓不晓得,秦老爷子就是月吟和杜明熙母子俩害死的?”我睨了眼目瞪口呆的娘,冷呲了声,“你所谓的好人,其实是个真正的侩子手。”   ps   宝贝儿,家族纠纷大概就是这么多,只能用平述的方式说,否则也讲不完。明天看我们的炎哥哥吧,就快要结局啦。 正文 第241章 我走了   我问过娘关于帛画和印玺的事,但她三缄其口不说。我估计这就是洛家灭门的原因,娘可能是怕我生事,也就不打算再提及那些事儿了。   当然我也没追问,在国仇家恨下,我可能也顾及不到那么多。若我都不能好好活着,那寻仇又有什么意义?   这一次我没有跟娘妥协,坚持要跟褚峰离开香港。陈奇办事效率很快,都已经安排好了轮船,二十号的夜里便可出发去往都城,眼下还有四天的时间。   我处理好了银行那边的事情后,就把小金库的钥匙给了褚峰,自己也没有留什么财产。我没有什么好奉献的能力,这点金条还是忽悠到杜明熙的,也只是借花献佛而已。   杜明熙这家伙一辈子凉薄,算是我为他积的一点儿德。   留在香港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都在医院里陪娘。她这两天精神上似乎轻松了不少,可能是把压在心头的秘密说出来后人就没那么压抑了。   知道我下定决心要走,她也没说什么了,只是让我无论如何要保重自己,有生之年她还希望能再见到我。   我答应她了,让她好好保重,待硝烟散去我就来香港接她。其实我根本无法预估,这一别会否是永远。   杜明熙这两天也很忙,在医院做了几个大手术,其实有个人据说就是个受重伤的日本军官,还是从南京的战场上下来的,可他生生把人从死亡线上救回来了。   我现在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在那些国家左右逢源,是因为他的医术。   这一点我从不质疑,他算得上是就近这几十年中最为著名的医生之一,很多国家的重要人物都可能接受过他的治疗,于是他才被奉为最受欢迎的座上宾。   但他救日本军人这事儿引起了我的反感,我还专门跑到他的办公室跟他理论,质问他为何要救这样一个侵略者的命。   他很凉薄地盯着我,说了句我永生难忘的话,“夕夕,做人有做人的准则,行医有行医的准则。在我眼里只有病人,而无国界之分。再有,那么大一笔钱,我不可能漠然处之。”   我无法反驳他的话,因为没有诟病。   他是一个很纯粹的医者,或者是商人,所以眼里只有利益而无民主大义。或者说,他心里自己有一杆秤,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他都有数。   我无法与他为伍,这两天就尽量避而不见了。   临走的前夕,我回了一趟别墅,还是打算给杜明熙留一封书信,再拿回我的戒指。我固然与他有怨,但娘的话多少影响了我,他终归在这乱世中给了我一份难得的安宁。   我回到别墅时他还没有回来,就杜鹃在厨房里忙着给娘做饭。于是我来到了书房,在抽屉里找到了那枚戒子。他放在那儿都没有动过,也不晓得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我留了一封书信,写了寥寥数语。   “明熙,见字如见人!   我走了,这一别可能就是一辈子。无论我们之间发生过多少恩怨,这一刻我不想再计较了。若干年后,不管我还在不在这世上,都希望你过得很好。   至于我们的婚姻,我不曾爱过你,始终也没有承认这段婚姻。如果某一天你遇上真正心仪的女人了,登报写休书一封即可,不用理会我。   我在银行给娘留了住院的钱和一切费用,就自私地把她托付给你了。她爱你比爱我多,希望你能善待他。   最后,谢谢你帮我捡回了戒指!   洛夕留”   写好过后,我把信放在了杜明熙放戒指的地方,希望他回来的时候能够看到。   离开别墅的时候我只穿了一套厚衣服,什么都没拿,怕院子里的护卫怀疑。我直接就到了之前秦承炎带我去过的那个院子里,陈奇和褚峰他们都在这儿。   陈奇知道我要和褚峰一起回都城后,对我不再戒备了,还叮嘱那些跟着一起回去的护卫要好生保护我。   我在这小院子住了一晚上,怕杜明熙找到我都没有去跟娘道别,就躲在这院子里等着天色入暮好出发。   其实我心里也很忐忑,沧海茫茫,谁能料到途中会怎样。可我归心似箭,此时此刻我满脑子都是秦承炎,特别想他。   夜里八点多的时候,我们在陈奇的带领下走小路准备往海边走。他计划的路线是先坐一艘小渔船到公海那边,再等一艘从英国直达都城的轮船,这样就安全得多。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们刚走出主城道的时候竟遇到一个人:千秋子!   她就抱着双臂蹲坐在墙角边,看起来十分落魄。更惊人的是,她已经显怀了,说明她一直还怀着杜明熙的那个孩子。我们经过的时候,她缩着头小心翼翼靠在墙边,都不敢看我们。   这一刻我又动了恻隐之心,忙把荷包里的两根金条给了她。虽然她的民族和国人很令人发指,但是她这样子……唉,我居然厌恶不起来。   她一看是我,慌忙跪下一把抱住了我的腿,“洛小姐我求求你,带我离开这儿好吗?去哪儿都行,只要别再明熙君的眼皮子底下,他要杀我,他要杀了我和他的孩子。”   “……他不至于那么狠吧?”   “是真的,他恨我,也恨我肚子里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我只是个日本女人,我没有对你们的族人做过坏事,请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好吗?”   “这……”   我为难地看了眼褚峰,把千秋子被崎川逐出家门的事儿给他说了,他听后眉心紧锁。千秋子见状又忙给他磕头,磕得脑袋都出血了还不自知。   “峰哥哥,她怀了明熙的孩子,要不带上她吧?”   “我不会多事,我不做坏事,求求你们给我一条活路就好。”千秋子忙不迭地又证明自己,一副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的样子。   褚峰微眯起眼睛盯着千秋子,看了许久跟陈奇耳语了阵,才又对她道:“你怎么不去日本领事馆寻求帮助?”   千秋子顿时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哽咽道:“我不会去找他们的,我父亲勒令他们见到我就杀无赦,他心里已经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她怕褚峰不留她,抱着他的腿死死不放,“求求你们救救我,就让我生下这个孩子好吗?我很爱明熙君,只想为他生一个孩子而已。”   我可能天生就不是做大事的人,不够狠,也不够理智,竟然同情起了千秋子,于是又忍不住扯了扯褚峰的衣角。   他犹豫再三,终于点头答应了。 正文 第242章 留下吧   小渔船就停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海边,这地方有一段崎岖的小路阻隔了与城市的交汇,所以也无人注意到这边的海岸还能停泊船只。   我们上船的时候已经快十点钟了,刚爬上去,岸边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吓得陈奇连忙下令警卫吹息了马灯的火,四下里顿时一片漆黑,伸手都不见五指。   “夕夕,夕夕你在哪儿?”   惊慌的声音从岸边传来,居然是杜明熙。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手里拿着电筒直接照到了小渔船上。   我看到他还穿着白大褂,衣服上沾着斑斑血迹,大概是刚下手术台。此时正满脸惊恐地朝这边张望,我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千秋子听到他的声音吓得一阵哆嗦,连忙躲在了船舱里。而我刚上船还来不及躲进去,就这样被他发现了。   “夕夕,留在香港好吗?快回来!”   杜明熙翻身跃下马冲向了我们,我忙叫船夫启动了马达,趁着夜色往公海那边去。我绝不能回去,死也不能再回到他的身边了,我们这辈子注定是路人。   他急得在海边乱转,用手捂成喇叭形状对我大喊,“夕夕你回来好吗?那边硝烟滚滚你回去做什么啊?你真的从未懂我的心吗?求求你留下来好吗?”   “你回去吧,回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我心意已决,说得也是很干脆。   杜明熙疯了一样冲向大海,瞬间被一个巨大的浪花给淹没了,当水浪退下过后,他狼狈不堪地变成了落汤鸡。可他还不死心地看着我们远走的渔船歇斯底里大喊着。   “夕夕你回来啊,我做错了什么我改啊,你回来好不好?我爱你啊,我爱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可以离开呢?夕夕你回来好不好?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我都可以为你改的。”   他的声音被海风吹散,变得十分的诡异。但我还是听得真真切切,想不到狂傲不羁的他会讲这样的话,曾经他是那样不可一世,那样张扬跋扈。   我没有回应他了,渔船越行越远,慢慢的我也看不清他了。可我还听得到他的嘶喊,他求我回去,求我不要离开他,再给他一次改变的机会。   这一刻我心里头五味陈杂,但我始终没有想过回头。我的心只有一颗,早早就附在了秦承炎的身上,不管生死这一世就认定了他一个人。   我在船舷边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船舱里,坐在了褚峰身边。他把自己的斗篷披在了我身上,轻轻揽过我的头搁在他的肩头,“洛儿,休息一会儿吧,还有一个小时才会到公海。”   我点点头,睨了眼千秋子,刚才杜明熙来时我分明看到她眸光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了。她应该还是爱着他的,只是他不屑而已。   她缩在角落里抱着胳膊冻得瑟瑟发抖,穿得太少了。于是我走过去又把褚峰的斗篷递给了她,“你披上吧,怀着身孕落了风寒也不好。”   她怯懦地看了眼我,说了声“谢谢”。   我心头一阵唏嘘,这世间最令人肝肠寸断的莫过于情爱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海上风大,浪也大,小渔船在海面上颠簸起伏,好像随时都会被这巨浪吞噬掉一样。不过这船夫是渔家好手,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   我依偎在褚峰身边,给他挡着从船头吹过来的寒风,被冻得手足冰凉。但我心里很暖和,远离了杜明熙身边,我如得水的鱼儿似得无比自在。   “峰哥哥,炎哥哥知道我回去吗?”   “我给他发了电报,按理说他应该会知道的。”褚峰说着睨了我一眼,笑了笑,“很想他了是吗?”   我脸一红,但没有回他,因为我瞧见了他眼底一丝淡淡的落寞。   小渔船经过几番风吹浪打,准时到达了公海,那艘从英国过来的轮船已经等候在此了。几盏探照灯把海面上照得如同白昼,小渔船很快就靠了过去。   甲板上的人丢下来了一副软梯,龙一伸手利落先上了船,接着才护着我们一个个爬上去。爬上甲板上时,我看到了一个熟人:裴燕青。   他笑吟吟地看着我们,一点儿都不惊讶,我猜陈奇联络的接头人就是他。   “阿峰,洛小姐,好久不见啊!”裴燕青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道,还轻轻拍了拍褚峰的肩。“你的身体如何了?大家伙儿都很担心你呢。”   “全好了,谢谢大家关心。”   “都随我进去吧,先吃点东西。”   裴燕青说着领着我们往船舱走去,我才发现这货轮上的人并不多,运载的大都是物资,还都是一些军用物资,估计这是给那边的人提供的。   我看褚峰和裴燕青要商讨事情,就和千秋子先回了客房。房间里还有热水,我看她那一身太脏兮兮了,就让她先洗漱了一下。她出来时没有衣服换,就光溜溜的,鼓着个圆溜溜的大肚子。   我很好奇她腹中的孩子,就忍不住轻轻摸了一下她肚子,那地方忽然就鼓了一个包起来,吓了我一跳。我死死盯着那包,又很快消下去了。   “这是什么?”我有点白痴地问道。   “是孩子在踹我,告诉我他好好的。”千秋子盯着鼓起的肚皮,温柔地笑了笑,“他一定会是个男孩儿,会长得跟明熙君一模一样,很好看。”   “你……就那么爱杜明熙?”   我满眼艳羡地看着她的肚子,想起了自己滑掉的孩子,如果还在的话,他可能也可以踹我肚子了。   所以我忽然间对杜明熙又憎恶了起来,万分恨他。   我不明白千秋子的心态,杜明熙对她那样过分,她怎么还会死死爱着。抛开她的国籍不谈,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女人的心不都是差不多的吗?   千秋子温柔地抚着肚皮,轻声道:“我爱他,因为曾经他对我很好。我是父亲的私生女,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疼爱。但明熙君一点儿不介意我的身份,一直很尊重我。”   “噢,可是他现在对你这样坏,你不恨吗?”   “不恨,他对我不好也是因为我做错了。”说着她十分纠结地瞥了我一眼,仿佛还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又跟千秋子寒暄了几句,她跟我讲了很多当初和杜明熙一起读书的情景,我看得出她很缅怀那段时光,一提起就眉飞色舞,眸子亮晶晶的。   我没有去打断她的回忆,人有一点回忆还是挺好的,起码在面对逆境时会想得开一些。   她说了好一会儿才睡,而我毫无睡意,就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日起日落不断变化,距离都城也越来越近。   ps   谢谢亲爱哒打赏,爱你! 正文 第243章 我回来了   据说,这世间有种感应叫心电感应。   距离码头还那么遥远,可我总觉得秦承炎就在海岸边等着我。所以我一直站在甲板上左顾右盼,期盼着轮船靠岸时能第一时间看到他。   此时此刻,我一点儿都没在意都城现在还弥漫着战火硝烟,似乎这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都城可能在下雪,海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薄烟,透着刺骨的寒冷。天空中飘着几片厚厚的雪花儿,越靠近都城就越密集,漫天飞舞着。   我很快就被裹成了雪人,褚峰让我下去船舱里等着,我不愿意。他不会懂我这殷切的心情,简直要望穿秋水了。   于是他就陪着我在这儿站着,遥望着都城满脸肃杀之气。我有些汗颜,他心里装着天下要精忠报国,而我却只装了一个男人,只想着卿卿我我。   我们两都各怀心事,所以都沉默着,也没讲话。   但过了许久,我还是耐不住这静默问他道:“峰哥哥,你说这场战争我们会胜利吗?”   “一定会的,等国人都醒悟过来,那小小一个倭国就不足为患了。”他语气斩钉切铁,满眼毅光。   我的信念没有他那样强烈,叹了一声道:“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呢,希望我能活着看到胜利的曙光。”   褚峰顿时没好气睨了我一眼,抬手给了我一个脑瓜崩,“傻丫头,老提什么死不死的,你不会死,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人家怕死嘛!”我莞尔一笑,拉着褚峰的手臂蹭了蹭,又道:“峰哥哥,我回到都城可以去看灵儿姐姐吗?也不晓得小铃铛和嬷嬷怎么样了,还有阿黄和我的银闪。”   “当然可以,她们都很好,你别担心。”顿了顿,他冲我神秘地笑了笑,“你猜小铃铛现在在做什么?”   “她……不会也成了你们的人吧?”   看褚峰那表情我也猜到了,若不然他不会这样问我。他但笑不语,举目遥望着都城,一张侧脸俊朗如昔。   我骇然发现,侧颜的他跟杜明熙很相似,只是举手投足间的气场不同。一个高贵儒雅,一个大气豪迈。本是同根生啊,原本那锦衣玉食的生活应该是他的,却生生被自私的月吟改了命运。   所以我又忍不住问道:“峰哥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啊?恨过月吟母子吗?”   “是百合告诉我的,不过那都已经过去了,说不上恨或者不恨吧,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恨他们。”他说着转头看了我一眼,又道:“家仇与国恨比起来,一切皆浮云了,索性我还没死,还能做点有意义的事。”   “我若是学你就好了。”   褚峰的豁达是我望尘莫及的,我心头还是记恨着杜明熙拿掉我孩子一事,这个结恐怕这辈子都释怀不了。但这事儿我不打算让秦承炎知道,难受就让我独自一个人难受好了。   很快,都城近在咫尺,海岸边已经看得清楚了。我一眼就看到了立在礁石上的一个被风雪素裹的人,虽然很小很小,可我知道那是谁,顿时满心热血沸腾。   我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下去,心头那股亢奋无法言喻。千秋子在第二层的围栏边站着,看到我跑下来冲我笑了笑,“洛小姐,是看到秦先生了吗?”   “嗯,他就在岸边等我呢。”我激动地跟千秋子分享我的快乐。   就在此时,天空中忽然飞来一架直升机,非得很低,几乎是压着轮船的甲板那样飞过的,把飞扬的雪花卷成了一道旋风。我以为是那边的人派来接褚峰的,正张望时,千秋子顿时色变。   “洛小姐,这是我们日本军方的直升机,他们可能发现这轮船有些不对劲了。”   “什么?他们这是要干嘛?”   “看样子一旦确定是要炸船。”   我一愣,顿时慌了,连忙又往甲板上跑,准备提醒褚峰他们。但千秋子拉住了我,道:“来不及了,你去提醒他们也没有用,我上去试试。”   她说着整理了一下头发,急匆匆跑上了甲板,我也忙跟了过去。   褚峰可能也发现不对劲了,正准备要调动武器打算主动出击,千秋子忙过去阻止了他,“褚先生,他们现在还只是怀疑你们,请不要轻举妄动,我先来试试。”   “你怎么试?”褚峰有些不相信千秋子,狐疑地盯着她。   她双手合上作了个揖,又道:“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害你们!”   她说着走向了甲板,挥舞着手歇斯底里地高喊着“我是崎川大佐的女儿”,一次又一次的喊。直升机在她头顶上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飞走了。   我和褚峰站在船舱门口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要说一些什么。不可否认,千秋子这个举动着实救了我们一船人,否则反击最多也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大海茫茫,还下着这么大的雪,我们若全部跳水未必能安然逃生。   这事情来得太突然,褚峰的神色顿时戒备起来,跟裴燕青在讨论是谁泄露了这消息。最后两人一致认为是杜明熙泄了密,可能把路线跟日本人说了。   我寻思杜明熙应该没有那么坏,可除了他实在也想不到还有谁会泄露这事儿。看着褚峰那寒得能滴血的双眸,估计这事儿把他给激怒了。   轮船并没有直接入港,而是在距离海岸数海里的地方慢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艘渔船披风带雪地航行过来了,那撑船的船夫竟是阮小飞和秋山俩,而船板上站着的人正是秦承炎,他披着件黑色大披风,特别的威风凛凛。   “炎哥哥!炎哥哥我回来啦。”我忙不迭地大喊起来,最先一个从软梯上爬了下去。   秦承炎站在船板上满目柔光地看着我,张开双臂等着我爬下去。我爬到一半的时候,转身一个纵跃扑向了他,稳稳地被他抱在了怀中。   他抱着我在船板上转了一圈才停下,睨着我看了许久,伸手拍了拍我头上黏着的雪花儿,柔声道:“日盼夜盼,总算是回来了,我的小女人。”   我鼻头顿时酸溜溜的,一下子就红了眼圈。他用手抹了抹我眼角的泪光,低头在我眉心吻了下,“走吧,先回船舱里。”   “炎哥哥,那个……”   我拉住了秦承炎,往轮船上指了指,千秋子还满眼怯懦地看着我们大家,想跟着下来却又一脸惶恐。   秦承炎脸一沉,手里的短剑瞬间离鞘。 正文 第244章 物是人非   “炎哥哥不要!”我知道秦承炎忌惮千秋子的身份和她之前做过的事儿,是想除后患,就连忙拦住了他。“放过她吧,她也不是那么坏。”   我跟秦承炎说了在海上发生的那件有惊无险的事儿,他狐疑地看了千秋子一眼又收回了短剑。我忙叫千秋子下船,她泪眼婆娑地看了我们很久,才顺着软梯滑了下来。   人到齐后,阮小飞和秋山立即就划着船沿着东海漂流而下,并未走来的路线。   裴燕青没有下轮船,径直又往码头那边去了。我听到褚峰提过他,因为裴远山在花旗银行的影响力,他现在成了花旗银行新任的董事,偶尔做一些贸易生意,专门是都城和国外的贸易。   由此可见,都城的几个名门望族都自愿或者迫于压力地参与了那边组织的革命活动,这可能跟秦承炎在国民政府当司令官时的施压有关。   我们的渔船进入浦江后,直接到了南码头这边,这一路倒还平静,没遇到什么事。那边的人已经在码头等候褚峰,他离开时静静看了我许久,就说了“保重”两个字就走了。   我很舍不得褚峰,秦承炎安慰我,回到都城后,大家再见面的可能性很大,让我不要难过。他准备带我和千秋子回秦家大宅,说那边现在是都城比较安全的地方之一。   据说都城沦陷时,秦振兴带着他的兵一起投靠了日本人,成为了日本人的傀儡,大概他觉得愧对秦家列祖列宗,所以勒令那些伪军不准动秦家任何一个人,也不准在秦家大宅子外面闹事。   但即使这样也没能得到秦承炎的原谅,他逼着秦天印登报启事把秦振兴逐出家门,并从族谱上驱除了他和他家人的名字。   与此同时,秦天印虽身为家主,但大部分实权都在秦承炎手中。秦家没了他掌舵,始终是盘散沙,所以秦天印自己也没有说辞,甘愿把实权拱手让人。至于秦振南,他颇有投资手段,所以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还是都城商行的会长。   大概是因为金门世家盘根错节的缘故,都城沦陷后他们受到的影响不大,各家生意还是正常进行中,尤其是秦家,既是日本人的眼中钉,又是他们想要拉拢的对象,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到了秦家大宅子,我遇到了月吟。她可能知道我和杜明熙已经成亲了,所以看到我脸色十分阴霾。尤其看到秦承炎一路都拉着我的手,那眸光寒成了冰。   在我和秦承炎进院子时,她叫住了我们,“承炎,你拉着一个有夫之妇招摇过市,这是否有些过分?秦家祖训里面可是写得清清楚楚,不得淫乱。”   她这话直击我要害,我竟无言以对,忙把手抽回了。   秦承炎脸一沉,道:“二夫人,这是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笑话,我怎么能够不操心呢,我是老爷的夫人,也是现如今家主天印的母亲,家门里出了这等伤风败俗之事我若不管,那还了得?”   “呵呵,那你也应该清楚,你的这些身份都是我成全之下赋予你的,适可而止懂吗?二夫人!”   “你……”   “承炎先失陪了,二夫人如果有空,应该去多多管教一下你另外那个儿子,毕竟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到国人底线了,保不定什么时候就作茧自缚了呢。”   秦承炎说完就又拉着我走开了,没管月吟那面红耳赤难堪得近乎钻地缝的样子。   我心里却是有些介怀,我这为人妇的身份确实不能与别的男子卿卿我我,即便那婚姻里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理由,可大众不会去管理由不理由的,他们看到的就是我很伤风败俗。   唉,无言以对!   “汪,汪汪……”   我还没到院落,阿黄就飞一样地冲了出来,围着我不停打转。它长胖了,肥滚滚的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牛犊。   小铃铛紧接着跟了出来,如一阵小旋风似得扑向了我。“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人家好想你。”   小铃铛搂着我就哽咽起来,已经长高了不少。我轻轻揉了揉她发丝不知道说什么,那趟香港之行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如今再回来都城,就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嬷嬷也走出来了,想不到她头发已经全白,脸上也挤满了皱纹。不过三五个月,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又憔悴又苍老了。   “小姐,你回来啦?我这日盼夜盼的,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嬷嬷老泪纵横,不停地拿着袖子拭擦眼睛。   我鼻头一酸,走过去搂抱了一下她,却触到了她衣服下那枯骨般的身子,她太瘦了。我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秦承炎,他只是轻轻叹了声,什么都没说。   进到院子里,嬷嬷急急地去给我做馄饨了。秦承炎让小铃铛带着千秋子去偏房歇息,他则带我来到了厢房,这房间里早已经布置好了,很是温馨。   关上门,他转身把我拥在怀里,抱得特别的紧。“夕夕,这一次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永远都不。”   我心头五味陈杂,不离开,难道不顾一切地嫁给他吗?可我和杜明熙的婚姻还没有彻底终结,我没办法大大方方清清白白跟他在一起。   但无论如何,我不会离开他在的城市,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哪怕就这样两两相望一辈子。   我想到了瘦骨如柴的嬷嬷,又问他,“炎哥哥,嬷嬷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得,她到底怎么了?”   “她患癌晚期了,已经无药可医,现在只能吃药延续着寿命。她一直在等,说她最大的心愿还想再见到我们俩成亲,然后生一堆的娃。”   成亲,生娃,这与我是多么遥远的事情。   我现在恨及了杜夫人这个身份,然而我没有办法让杜明熙妥协离婚,亦如他说,我走哪都顶着个杜夫人的头衔,一辈子也摆脱不了他的夫姓。   秦承炎勾起我的脸满眼宠溺地看着,那眸光灼热得能把我焚化。他看我许久,低头含住了我唇瓣,舌尖温柔地滑进了我唇齿间,带起我心头一阵悸动。   他吻了好久才松开我,捧着我的脸很向往地道:“夕夕,往后我们生好多的孩子好吗?男孩像我,女孩像你,等我们老了老了,含饴弄孙多好。”   孩子……   他提到孩子的时候,我心头顿时一阵刺痛,满脑子都是当时孩子从我体内滑落的画面,一幕幕接踵而至,狠狠撕碎了我的强颜欢笑,我心如刀割。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肯定也和千秋子的孩子一样能踹娘亲的肚子了。如果他还在……   只是没有了,我连孩子存在过的事实都不敢跟秦承炎说,怕他伤怀,更怕他对我寒了心,觉得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我顿时就绷不住了,扑在秦承炎怀中哭得肝肠寸断。 正文 第245章 对峙   夜里我又做梦了,梦见了我那未曾现世的孩子,他精致得像个小天使,还长了一对洁白的翅膀在我身边飞来飞去,奶声奶气地喊着我“娘亲”。然而待我伸手去抱他时,他却化为一片血雾在我面前消失了。   “孩子,我的孩子……”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去抓那团慢慢散尽的血雾,却只沾了满手的鲜血,红艳艳触目惊心。   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我看到秦承炎坐在床边在为我擦眼泪,满眼心疼,他以为我被噩梦吓哭了。我头脑一热,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伤伤心心把孩子的事情给他说了。   “对不起炎哥哥,是我不好,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我,我们有过孩子?那一次我们有了孩子吗?”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难以置信。   “当时都快两个月了,可是……”我哽咽着点头,眼泪止都止不住。   滑胎这事成为了我心头最难以平复的痛,那是一个小生命,那是我和秦承炎爱的结晶,可生生被杜明熙那侩子手给毁了。   秦承炎震惊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来,死死抱着我,把深埋在了我颈窝,我感觉他身体在微微颤抖。   于是我更难受了,哭得泣不成声,“对不起炎哥哥,是我不好太相信杜明熙了,我以为他可以救我们的孩子,谁料想……”   回想起那天血腥的一幕,那满地的鲜血和杜明熙冷漠的样子,我恨不能给自己几耳光。若非错信他,我的孩子还在。   “别哭了夕夕,别哭了,是我该死,我怎么不早点去香港呢,居然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丧子之痛,让你那么痛苦。”   秦承炎陷入了深深自责中,比我更加的自责。睨着他泛红的星眸,我再说不出来一句话,一个字,只有哭,哭得日月无光,哭得天地失色。   “别哭,别哭了夕夕,我们再生好吗?”他哄着我,自己却哽咽不已,看来他很爱我们的孩子。   我哭太久精疲力尽,靠着秦承炎说不出话来。他在房间里陪了我很久,直到我再次睡去。   不过这次我没有睡多久,在睡梦中被一盆刺骨的冷水直接给泼醒了,睁眼时,看到是月吟过来了。她丢了盆子,居高临下地站在床头怒视着我,再没之前那种高贵冷艳的样子。   我打了个激灵,顿时一怒,支起身子回瞪着她,“二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身为明熙的妻子,你又想勾搭承炎,你到底是有多下作?”   “我下作?”我脸一沉,一把推开月吟下了床,杵在了她面前,“二夫人,你讲清楚何为下作?下药勾引杜老爷,又在杜老夫人生产之后狸猫换太子,这算不算下作?”   她顿时变了脸,往门口看了眼,怒道:“你,你在说什么?”   “伙同他人暗中对付秦老爷子,害得他英年早逝算不算下作?”   “你,你……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月吟慌了,气势顿然就焉下去了。可我并没有打算放过她,且不说她做了太多令人发指的事情,单就她是杜明熙的母亲这事儿我就不会放过她。   我把娘告诉我的事情精挑细选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说了出来,每句话都直击她的要害。看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恐怕一直都埋在心头没跟外人道过。   “你不过是一个歌姬,靠着手段入了秦家,可嫁给秦老爷子又不安分,还伙同你在外面生的儿子害死了秦老爷子,你以为谁都不晓得吗?”   “混账东西,你乱讲什么?”   “你自然可以装着什么都不懂,但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你一定会有报应的,你以为你和秦振兴苟且的事情无人知道?”   其实她和秦振兴苟且这事儿我并不确定,是刚刚她用水泼我时,我无意间看到了她手腕上的玉镯子,这分明是秦振兴在玉石拍卖会上拍的那只。   所以我才故意提一提的,哪晓得她色变了,那么一切就不言而喻了。若不然,她明明跟着秦老爷子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为何要害他呢?   我捏到了她的把柄,就有恃无恐了,“二夫人,你说,如果秦家的人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们一定不会饶恕一个害死前家主的人吧?”   “呵呵,谁还会听你信口雌黄?若不是看在你是明熙妻子的份上,我早把你扫地出门了。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免得到时候大家都很难看。”   “既然无人相信,那你怕什么呢?你大可以去过你嚣张跋扈的日子,毕竟你是秦家家主的母亲,无人敢对你怎么样了嘛。”顿了顿,我又道:“至于我下作与否,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没有那个资格。”   月吟被我堵得哑口无言,寒着脸怒视我许久,冷哼一声转身盛气凌人地走开了。但她刚一打开门就吓得尖叫了声,忙急急地退了回来。   我探头看去,是秦承炎进来了,一张脸乌云密布。他可能是听到我和月吟的争执了,双眸全是寒霜。   “怪不得爹会喜食那福寿膏,以至于把精气神耗尽。他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要什么有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夫妻二十多年,你怎么下得去手?”   “承炎,你别信她胡说八道,我对老爷什么心这府邸的人谁不知道呢?他喜欢福寿膏并不是我促使的,只是他年纪大了,又觉得心里空虚,所以才让下人去弄了点儿的。”   原来秦老爷子是因为吸食福寿膏过量把身体耗尽才去世的,那么……依照杜明熙那封信的内容看,他吸食的福寿膏绝不是他们玉春堂卖的那种,肯定是加了料的。   再结合秦承炎之前中毒一事,说明月吟很早之前就在对他们父子俩下手了。她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还打算和秦振兴两人妄想吞掉整个秦家?   月吟还是忌惮秦承炎的,一张脸吓得煞白。“承炎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害过老爷,也没有跟振兴有过什么苟且之事。我若撒谎,定糟那天打雷劈……”   “轰!”   她语音未落,一个冬雷直接在这宅子上空炸开,吓得她抱头尖叫着跑了出去,谁料想她跑得太快撞在了没有关合的门上,整个人直挺挺就倒在了地上,晕过去了。   我忙过去想扶起她,秦承炎把我拉住了,“她患有癫痫,先让她躺着吧,我去叫人过来。”   “炎哥哥,她……你准备要怎样处理?”   “这就要看杜明熙的意思了。”他眸光一寒,冷冷射向了地上的月吟,“否则就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正文 第246章 她疯了   月吟疯了!   她撞门昏迷了近一个月,醒来的时候就疯疯癫癫的,讲话也语无伦次。偶尔清醒的时候,她就一直盯着窗外发愣,一句话都不说。医生说她是因为癫痫引起了神经错乱,才导致人疯了。   我一开始以为她可能是装的,但偷偷观察了她好久,似乎真疯了。   她回到宅子过后就搅得秦家上下鸡犬不宁,一会儿要爬墙,爬树,一会儿要跳河,所以再后来秦承炎就把她关在了三进院落里,派了十来个护卫守着,她才算消停了一些。   但因为她疯的事情,秦承炎对她也宽容了一些,没有再追究秦老爷子的事儿了。最主要的是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追究,他联合了金门世家的人准备跟日军谈条件,好像是准备做什么投资。   他说了一句令我受益匪浅的话:“如果不想被命运束缚,那就要让自己强大到连敌人都害怕的程度。”   我想他是可以做到的,至少目前来说,那些日本人没有明着跟他对上,双方都是虚与委蛇。   眼下都城的人都过得水深火热,惶惶不可终日。自国民政府撤出都城过后,这边抗日的活动就从明面上转入了地下,都是褚峰他们的人在进行小范围的伏击活动。   只是现在全国上下整体局势都不好,褚峰他们所有的反击都显得杯水车薪,无法震慑侵华日军。以至于他们的行为越来越猖獗,越来越令人发指。   但诡异的是,十里洋场在经过短暂的低迷过后,忽然间又开始躁动了起来。这边好像来了不少有钱人,带着大量的真金白银,终日沉醉于纸醉金迷中。   好多洋行商行经过整顿过后又开始营业了,所以我也有些蠢蠢欲动了。我摆脱不了杜夫人这个身份,但能慢慢壮大自己,等有点儿影响力的时候言词就有分量了。   听龙一说,我们的玉器行也还在,齐怀玉和旺生还在那儿经营,只不过生意萧条。所以我还可以继续经营生意,兴许哪一天再发达了也不一定。   马上就要过年了,秦家上下又开始张灯结彩,他们的传统家训一直在保持,即使在这硝烟滚滚的乱世也没搁下,实属不易。   我还是在年前这天看到了秦天印和沈瑜夫妇,他们俩在都城沦陷之时就去了苏州,就连月吟生病也都没有回来。   但大年三十的晚宴是要有家主主持,两人这才勉勉强强地回来。   如今的国民政府因为接连失利而有些军心散乱,所以沈瑜也没有当参谋长了,就安心当秦天印的夫人。   她很奢侈,全身上下穿金戴银,把军人那几分英姿飒爽都给弄没了,变得像个贵妇。她对我依然反感,看到我第一眼就忍不住讥讽我。   “哎呦喂,你不是嫁给杭州首富杜明熙当老婆了吗?怎么又跑回来跟承炎勾勾搭搭呢,杜明熙知道吗?”   “你搞错了,夕夕从来就是我的。”我正不晓得如何作答的时候,秦承炎过来揽过了我,冷冷对沈瑜道。   她顿时脸一寒,怒道:“承炎,常言说‘朋友妻不可欺’,你和杜明熙好歹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竟然如此明目张胆霸占着他的妻子。我本来一直敬你光明磊落,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沈瑜是故意的,她明晓得我和杜明熙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可偏偏要这样说。更糟糕的是,我一点儿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秦承炎反唇相讥,冷笑道:“我从未承认过夕夕和杜明熙那段婚姻,在我眼里根本不作数。”   我知道这理由有多牵强,我和杜明熙的婚礼可是香港很多人见证过的,甚至报纸后来都刊登了,这不管在谁人的眼中都是正正经经的结婚。   如果秦承炎是个默默无闻的人也还好,可他偏偏是秦家最有影响力的人,万众瞩目。所以我跟他的纠缠就如同他头顶一块乌云,我一天不是自由身,他永远都会被千夫所指。   我不舍得我爱的男人因为我被人讥讽,看轻,即使他不在乎,但我在乎。   “你们夫妻俩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儿,天印处理家族事情很糟糕,你要多帮帮他,好歹你也是军校毕业的人。”   秦承炎说罢把我拉走了,但沈瑜那阴鸷的目光还落在我身上,令我如芒在背。她确实是恨我的,毕竟她心里那个挚爱的男人并不是秦天印。   回屋过后,我情绪十分低落,有种哑巴吃黄连,有口不能言的酸楚。秦承炎安慰我不要去在乎那些闲言碎语,走自己的路,让他人去说。他是君子,所以坦坦荡荡无所畏惧,可我不是,我是他人妇,心里自卑。   我沮丧道:“炎哥哥,不然往后我们不要那样亲近了。”   “傻丫头,这世道如此之乱,你在乎那么多作甚?乖乖在我身边当我的小女人,等都城这边情况好一点,我再给你一个堵他人嘴的婚礼,绝不会委屈你的。”   秦承炎总是那么淡定从容,他把这世道看得很透,所以要什么,不要什么他也明白。可我做不到他那样从容,一想到宅子里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就心虚,我怕背负骂名。   “乖,笑一个给我看看?”他勾起我的下颚,用力捏了捏我脸颊,然后狠狠一口亲在了我唇上,“不准再这样愁眉苦脸的了,那会让我感觉很挫败,都没让心爱的女人安心。”   “才不是呢,不是的!”我嗔了一眼他,又道:“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差劲,非但没保护好我自己,也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什么都给不了你。”   他一怔,张臂紧紧拥住了我,“别想那么多了夕夕,以后孩子会回来的,他会再轮回转世,再次成为我们的孩子。”   “会吗?他离开的时候才两个月不到。”我鼻头一酸,顿时满心酸楚。   “一定会的,他知道你这样心心念念想他,就一定会回来的。”我听得到他声音里微微的颤音,他安慰我的时候,自己又何尝不是肝肠寸断。   唉!   秦承炎走后,我就坐在院子里想事情。思来想去,还是打算搬去以前和娘一起住过的那个小院子。先避一避闲言碎语,到时候走一步是一步。   我想了许久,准备等正月十五一过就跟秦承炎谈这事儿,我想得到他的支持。只是我这心思还没来得及说,陆剑就找上门来了。 正文 第247章 百思不得其解   陆剑的样子很滑稽,眼角处还有一道明显的疤痕,看样子才刚愈合不久。秦承炎之前告诉我,他在回都城的途中就识破他了,气得把他揍了个半死不活。   看他身形消瘦,估计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可能是杜明熙授意他来找我,否则他没事不会来秦家大宅子,毕竟风马牛不相及。   “少奶奶,请你跟我回杜公馆吧?贝勒爷交代我无论如何要把你请回去,不能再寄人篱下。”他说得不卑不亢,倒令我莫名一阵难堪。   我本想拒绝他的,但想着秦承炎因为我被人冷嘲热讽的场景就难受不已,于是就道:“你先回去吧,我过些天就跟小铃铛一起过去。”   “少奶奶,贝勒爷交代我要接你走。”陆剑很固执。   “今天不行,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那我明天再来接少奶奶你,还请你不要为难我,否则贝勒爷不会放过我的。”他深意地看我一眼,又道:“还请少奶奶给一条活路。”   陆剑委曲求全的样子令我甚是唏嘘,加上我自己心里也纠结,就答应他明天去杜公馆。秦承炎去苏州了,得今天下午才回来,我总得要跟他讲清楚。   待陆剑走后,我准备去藏书阁找一找关于婚姻之类的律例,打算主动跟杜明熙离婚。这一块儿我读书时没有太过关注,所以了解甚微。   一辈子太短,我既不想委屈了秦承炎,也不想委屈了自己,所以摆脱杜明熙是眼下重中之重的事。   大宅子的藏书阁在三进院落的东侧,要经过月吟那边。那女人现在疯疯癫癫,倒是成为了宅子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一天天的有好些人去看望她,但大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情。   我从小径路过的时候,正听到月吟在哼唧一首曲子,竟是娘的那首红遍大江南北的歌。我一愣,忙走进了些,她唱得还很好听,比娘那撕裂般的嗓子好多了。   “娘,天这么冷,咱们先回屋歇着吧,你要喜欢唱的话,过两天我找个戏班子来给你唱几场戏。”讲话的是秦天印,想不到他还在都城,我以为又去苏州了。   “天印,咱们还是尽快去苏州吧,眼下局势不太好,谁晓得那老郎中会不会搬家,到时候就找不到他了。”   沈瑜居然也在,还很焦急的样子。我倒是好奇她找老郎中做什么?明明杜明熙就是医生,与月吟关系那么亲,也算近水楼台。   秦天印有些不悦,“搬家了就搬家了嘛,娘现在身体不好,难道不应该多陪陪她吗?”   “可是我治病不也是为了你吗?二叔的儿子马上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先你一步生下秦家长孙怎么办?你这家主之位他们本就不服,万一……”   “那还不是怪你?谁知道你以前做过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生孩子?你不能生我再纳个小妾就是,瞎担心什么?”   “你……好啊秦天印,我还活着你就想着要纳妾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是不是勾搭上哪个女人了,你说啊你说啊……”   原来秦天印和沈瑜一直住在苏州是为了治病,她不能生孩子么?   两人这一吵起来就不得了了,闹得满院子鸡飞狗跳。但那些护卫都无动于衷,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似得。   月吟也没有受影响,依然哼唧着曲儿,哼着哼着就变了调,唱的是:十里繁花,不如烟波故里。绫罗映娇柔,胭脂美红妆。   我记得,这是秦振南当初要我辨识的那张帛画上的一段字,怎么月吟也晓得呢,还是唱出来的。难不成,那几张被金门世家的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帛画上,不过是拓了一段名不见经传的曲子?   但世家对那几张帛画和鬼玺可算是趋之若鹜,所以我猜,洛家灭门跟这一定有关系。而月吟极有可能知晓点儿什么,只是眼下她疯了,讲的话也语无伦次。   她还在唱,我仔细听了听词句:“微雨红尘,不敌命中注定。一怒亦贪念,一笑亦痴嗔。芸芸浮生,不若眼眸凝遂。衣袂翩翩起,从别成追忆。声声吟,渐渐轻。纤纤素手解罗裳,一夜风云一夜糊涂……”   月吟唱这曲子的时候十分深情,并未因为疯癫而吐词不清。我很纳闷,莫非这就是那四个印玺上所篆刻的东西?这分明只是一首曲子啊,听着似乎不代表任何意思。   但为何金门世家的人都把它当成宝贝似的,这其中是有猫腻还是误会?我没有再去藏书阁了,回到院子把这句话写了出来,反反复复地看。   微雨红尘,不敌命中注定。一怒亦贪念,一笑亦痴嗔。   芸芸浮生,不若眼眸凝遂。衣袂翩翩起,从别成追忆。   声声吟,渐渐轻。   纤纤素手解罗裳,一夜风云一夜糊涂。   十里繁花,不如烟波故里。绫罗映娇柔,胭脂美红妆。   万千杯盏,怎比寄情笔端。水墨浸风骨,黛石染峨眉。   花似伊,柳似伊。   山水从此不相逢,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谢谢依寒、兰姐)   这难道是娘写的吗?她心里始终没有放下过杜元实?索性月吟把整首曲子全部唱出来了,我才知道那鬼玺上的一句不过是中间截取的一段。   我猜,其他三枚印玺肯定也是这其中三句,就是不懂这代表着什么意思,普普通通的曲词,娘为何兴师动众地刻在印玺上,还反拓在了丝帛上,这其中肯定有无法言说的东西,而我无法领悟。   “姐姐,大少爷回来啦!”   我正踌躇着,小铃铛风一样地跑了进来。我忙放下宣纸走了出去,看到秦承炎快步流星地从小径过来了,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特别的玉树临风。我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望着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飞奔过去了。   “炎哥哥,这一路还算顺利吗?”他走近时,我才笑问道。   “还好,都很顺利!”他莞尔一笑,一把揽过我拥在怀里,轻轻捏了捏我脸,“怎么一身都冷冰冰的呢,没让小铃铛弄一个暖壶暖手吗?”   “不冷啦,我刚准备去藏书阁的,在外面呆久了些。对了炎哥哥,我给你看个东西。”说罢我拉着秦承炎走到了书房里,把写下来的曲子递给了他,“这是我刚才在院落外面听到二夫人唱的,她居然完完整整唱出来了,你还记得玉石拍卖会的那四枚玉玺吗?”   “嗯?”   我指了指上面一句,“这句就是其中一枚上面刻的字。” 正文 第248章 无言以对   秦承炎拿着纸看了许久,十分严肃地跟我道:“夕夕,有件事情上次在香港我就想告诉你,但一直没来得及说,就是关于洛家灭门一事。”   “……是,是怎么回事?”看他那样子,我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这些年我一直在调查洛家灭门一事,现在终于有结果了。告诉你这些事,一是为了洗清秦家的嫌疑,二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我希望这能解开你心头的结,不要再活在过去的阴影中了。”   他说着温柔地吻了吻我眉心,又道,“逝者已矣,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走完这辈子的,不管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我鼻头一酸,没有做声,怕他说出洛家灭门跟他和秦家有关。无论怎样,我都不希望这件事跟他们沾上半点的关系。我也知道不能记恨过去,可有些事情是原则性问题,是被迫要接受的。   他在椅子上坐下,拉过我坐在了他怀中,讲起了关于鬼玺和帛画的事,这追溯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候的洛家还是江南第一大户,万众瞩目!   爹娶娘的时候轰动了整个苏州城,奢华的十里红妆羡煞了无数人,三十二抬大花轿令娘无比风光地嫁进了洛家的大门。   娘是杜府出来的歌姬,嫁得这般荣华富贵也是杜府的荣耀,所以杜老爷子不但送了娘丰厚的嫁妆,还亲自把她送到了苏州,参加了他们的婚礼,算是把她当女儿一样出嫁了。   成亲过后,爹很宠爱娘,还专门给她打造了幽静小院,让她没事就在这儿画画,弹琴或者篆刻,不会有人打扰。   这份独宠令连小妾都不是的月吟嫉妒不已,所以在娘嫁到洛家不久,月吟就把褚婉霞生的孩子送到了洛府,她可能是故意想破坏爹娘的感情。   但爹是个宅心仁厚的人,不但收养了褚峰,还把他视为己出,百般疼爱着。大概是这样过了一年多时间,月吟就带着杜明熙来洛府玩了,还住在了娘的小院里。   那会儿娘已经把对杜元实的感情转嫁到了爹的身上,所以她很怕月吟会破坏她的婚姻,对她也颇为忌惮。她们俩那会的关系十分敏感,属于口腹蜜剑那种。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时洛家的生意因为军阀统治遭到了重击,生意一落千丈,爹和娘都颇为头疼。   月吟对这倒是喜闻乐见,天天缠着娘说如果洛家落魄了,她可以再嫁一个好人家,如此等等话刺激娘,令她烦不胜烦,却又把她莫可奈何。   爹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决定剑走偏锋,与藏玉阁掌柜齐怀玉和齐怀远兄弟俩一起制造了一批能以假乱真的玉佩,献给了当时正在中国横行霸道的日本侵略者,借以在京都做生意时得到他们一点儿庇佑。   本身这事儿做得天衣无缝,但爹跟娘提及这事儿的时候被月吟听到了,她又抓到小辫子似得得意。   娘知道月吟的为人唯恐天下不乱,肯定会以此为把柄要挟他们的,就诳她说洛家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玉矿,可以送给她一些红利。   月吟也是见钱眼开的人,当即表示不会把这事儿外传。娘为了表示诚意,用闲暇之余雕刻的印玺拓了一张帛画给她,让她好生收藏着,往后就以此为凭证分红。   其实那印玺上刻的不过是一首曲子里的一句词,是在杜府的时候娘作词,月吟作曲而没有流传出去的。是娘觉得嫁给爹过后幸福美满,有感而发地把那首曲子一句最好听的词雕刻在了印玺上。   那个时候,娘的意图只是为了安抚月吟觉得洛家是她的衣食父母,不至于出卖。   但不久之后月吟因为东窗事发被杜元实扫地出门,就去都城的天上人间当了舞女,还跟红玫瑰成了好朋友。   娘每半年会给月吟寄一张汇票,数额不小,于是她真的信以为真有玉矿。不小心把帛画的事儿流传了出去,消息瞬间传遍了大江南北。   所以,洛家有玉矿一事,从空穴来风变成了人们相互传播的真事,最后已经无法收场了。   最可怕的是,那个时候日本人已经慢慢侵略到了华东地区,秦家的老三秦振兴跟日本人关系很近,把这消息当成茶余饭后的流言跟他们说了。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事儿就被当时第一波来都城的日本军官田中佐野当真了。他专程到过苏州跟爹谈关于玉矿的事儿,还准备要合作。   娘知道这事儿跟月吟有关,气得专程到了一趟都城,来到秦家跟她撕破脸大吵了一架。也就那个时候,秦老爷子才晓得月吟给杜元实生了孩子,对她就冷漠了起来。   月吟不甘心去天上人间买醉,无意间跟红玫瑰提及了爹用一批特殊处理过的玉石去先给日本人。   那女人本就是日本特务,把这事儿告诉给了田中佐野,那家伙立即派了二三十个日本武士去了苏州,杀了洛家若干人过后,还把洛府所有东西抢劫一空,最后付之一炬。   洛家灭门一案成为了无头案,坊间流传是因为洛家有玉矿才被灭门,还有说是得罪了大人物被仇家寻仇了,总之出现了很多种谣传,却没有一种跟日本人有关。   然而很多人还是相信那帛画和印玺是跟玉矿有关,尤其是金门世家的人,因为月吟手里有一张帛画而深信不疑,至今都还有人在打听关于玉矿的事儿。   我听秦承炎说完这些过后,身体哆嗦得跟筛糠一样。不知道是怒还是悲,无法言喻这种心情。   怪不得娘对于灭门一事三缄其口,原来这一切是那样可笑又可悲。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靠在秦承炎肩头闷不吭声,唯有身体哆嗦得厉害。   他支起我的脸怔怔看着,满眼的心疼,“夕夕,这一切都过去了,田中佐野和当年参与洛家灭门的武士已经全部被我杀了。至于月吟,她是天印的母亲,又是爹的夫人,我实在无法下手,但你若气不过要寻仇,我就无视。”   我无法回答他,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泪眼婆娑了。他用指腹抹去了我眼角的泪光,又道:“别哭了,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好吗?”   “炎哥哥,那为什么会出现很多张帛画和很多枚印玺呢?”   “伯母强势归来是打算报仇的,想用这些扰乱众人的视线。她还想振兴洛家,奈何局势不好。所以我独自找到了她,请她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报仇的事情我会来做。”   怪不得我第一次去杭州时就遇到了娘,原来他们俩早就有约定了。我心头五味陈杂,不知道去怪谁,是娘,还是月吟,亦或者是那些已经死去的日本人。   人果然不能走错一步,否则一步错步步错。   我以后还要做什么呢,该做些什么?我茫然无措地看着秦承炎,忽然间觉得我的人生好讽刺。   他轻轻揉了揉我发丝,叹了声道:“夕夕,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为你保驾护航。” 正文 第249章 苍天饶过谁   夜里下雪了,我刚准备休息,就听到了月吟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凄厉得跟鬼叫一样,可能是她的病又发作了。我避开小铃铛偷偷溜过去看她了,她披头散发地在院子里乱窜,鞋子都没有穿。   月吟发疯的时候认不得人,见人就咬,就抓。秦天印都不会过去伺候她了,和沈瑜远远站在院墙边,一脸的叹息。   院里的丫头和护卫一起把月吟抱住,用绳子捆在了院子里那棵枯黄的梨树上,要等她这股子疯劲过了才放。   “放开我,放开我!”   她咬着牙拼命地挣扎着,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仿佛能把人生吞了。才一个多月的折腾,她已经没个人形了。   真所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月吟落得今天这地步,算是她作茧自缚,怨不得不人。   我看了她许久,心头冲天的恨意居然因为她那样子而消除了不少。她这样活着比死更凄惨,就让她这样苟活着继续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   秦天印让边上的沈瑜去帮月吟擦擦唇角的污垢,她走过去看了她一眼后,又满脸厌弃地走开了。   “天印,我先回房了。”   沈瑜走出来时看到了我,眸光冷冷从我脸上扫过后,呲了声,“怎么,你也是来看热闹的么?”   “看到她这样,我心里确实很舒坦!”   “呵呵,回头别人看你落魄的时候,想必也是这种心情。你要知道,这风水都是轮流转的。”   “对啊,风水轮流转,应该也轮到你身上了吧?”   我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她的小腹,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眸光瞬间变得阴鸷。我凉凉一笑,转身走开了。   秦承炎还在南院那边忙碌,我也没回院子,就悄悄走了过去。他在书房里埋头忙着写东西,烛火印着他俊朗的侧脸,感觉都有些不太真实了。   我痴痴看着,心头莫名的热血沸腾。住进秦家大宅子这么久,朝夕都能看到他,真的很幸福。   就是觉得他太完美了,完美令我自惭形秽。所以我准备先离开他一段时间,等和杜明熙的婚姻解除了再回来。   不过这件事我还没有跟他说,也不晓得他同不同意。   我在院子里看了秦承炎许久,才又蹑手蹑脚地走开了。想到了偏院里的千秋子,就忍不住过来看看了。她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老老实实住在这里,很是安分。   她已经快五个月身孕了,行动都迟缓了许多,不晓得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还是心情太压抑,她看起来病恹恹的,一脸苍白。   我进去的时候她还没睡,坐在床边织毛衣,是小孩儿的。   我打了个招呼,“千秋子,在忙呢?”   “也不是特别忙,你怎么过来了?”   她有些受宠若惊,忙站了起来,这战战兢兢的样子实在让人唏嘘。可能她真的没什么依靠了,为了孩子她放下了所有自尊。   我跟她说了明天可能要走的事情,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离开。她思来想去很久,点了点头,“好,我跟你一起走!”   “那边的条件没这么好,你要考虑清楚。你若不走,还是可以在这院子住下去,炎哥哥和秦家的人都不会赶你走的。”   “我跟你走。”她很坚定,我也就没阻止她了。   我们俩聊了一会儿,她提到了驻扎都城的那些侵华日军,跟我说了很多个对不起,怕我反感撵她走。   其实我也没那么讨厌她,比起那些丧心病狂的日本人,她反倒更像一个受害者。   那个民族可能也有极个别凤毛麟角的好人,我总不能一竿子扫翻了一船人。我让她先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从后院的小门离开,这样秦家的其他人也不会有二话。   回屋时,房间里的灯亮了,窗上映着个挺拔的人影,轮廓分明,是秦承炎。我急急地走了进去,看到他正站在窗边愣神,就悄然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这感觉好真实,我仿佛触电了一样满心悸动。   他没动,双手握住了我的手,柔声道:“手怎么如此冰?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就是外面转了转而已。”我把头埋在了他背上,瓮声瓮气道:“炎哥哥,我跟你说件事儿好吗?但你要答应我不可以生气。”   “什么事?”   “我想暂时离开这儿,等我和杜明熙的婚姻解除了,再回来你身边,或者……你把我娶回来。”   他一怔,立即转过了身盯着我,“你说什么?要走?”   我怯懦但很坚定地点点头,“你等我,最迟半年我一定会想办法解除婚约,我不想顶着个杜夫人的身份跟你在一起,要堂堂正正的做你的妻子。”   “傻丫头,我不在乎那些莫须有的名节!”他捋了捋我发丝,又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但我在乎,我一定要摆脱那个身份,要不然我如鲠在喉。”   他不会晓得这些日子我有多煎熬,走哪儿都觉得有人在看我。尤其二夫人和她女儿看到我时那不屑的眼神,还有故意让我听到的讥讽,令我倍感难堪。   这也就罢了,宅子里还有人针对秦承炎的风言风语,这我就受不了了。他为这个家族付出了那么多,怎么可以受那千夫所指。   而遗憾的是,我无法理直气壮地反驳他们,因为我和杜明熙的婚约确实没有解除,那些指着我们的话句句都属实。   当然,这不是我非得离开的理由。我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想利用杜明熙在都城的势力把玉器行的名气和销路打开。   洛家没落得太匪夷所思了,我不甘心。   秦承炎说娘强势归来是想重振洛家,那说明她做了充分的准备,只是一切都还来不及做。   她利用帛画和鬼玺搅乱了金门世家的视线,至少证明洛家在玉器那一块儿依然立于不败之地,要翻身也不是没可能。   而这些事儿,光是靠我一己之力是做不到的。杜明熙母子都欠我们洛家的,我要一点点把失去的东西都讨回来,连本带利!   秦承炎看了我很久,仿佛在探究我那些话的真实性。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埋下头,狠狠地吻住了我。   我踮起脚尖热情地回应着他,索取着他唇齿间的滋味。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250章 畸形的繁荣   秦承炎很尊重我的决定,没阻止我离开秦家大宅的想法,还派了秦家的暗卫去杜公馆保护我。   我和千秋子坐着杜明熙那辆超级豪华的马车离开时,看到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太太姨太们都出来观望了,纷纷议论我被扫地出门的事儿。   我在宅子里的时候有秦承炎压着他们不敢说,我走了,那些人还不得添油加醋说个天翻地覆。   其实我很没所谓,以前的皇宫里的私密事儿都肆意传播,挡不住悠悠众口,何况是普通人家呢。   流言虽然可畏,但都止于智者,所以不要听就好。   小铃铛骑着银闪带着阿黄,紧跟在了马车后面,嘴里哼哼着小曲儿,很快乐。她现在是乔灵儿手里的小联络员,隐藏得滴水不漏,都不会跟我说太多那边的事儿。   我寻思找个时间去看看乔灵儿,回来都城这么久,也都没有机会见到她和褚峰,挺想念的。   杜公馆并没有受战争的影响,还是老样子,里面布置还是当初我离开时的样子。就是下人们和护卫都只剩下了两三个,其余的死的死,逃的逃了。   我把杜明熙那间主卧室安排给了千秋子,让她感受一下他的气息,她竟特别的感激我。老实说,我觉得她也挺可悲的,爱上了杜明熙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注定要一辈子受苦受难。   我把事情都安排好过后,就和陆剑去法租界的玉器行了。齐怀玉,齐怀远和旺生都在,三人守着这惨淡的生意,就像是守住了一份期盼和惦念。   看到我回来,他们都激动到不行。我也很激动,因为我才晓得齐家兄弟俩本就是洛家的人,还是当年爹很信任的左右臂。   我准备利用杜明熙的资产大批量采购玉石了,眼下都城局势虽乱,但有钱人却不少。这一股邪风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再有,有秦承炎在身后为我保驾护航,我胆子贼大。   于是我把他们三人召集到了后院,简单说了一下我的打算,准备开春之后就开始着手玉器一事。   “怀玉叔,怀远叔,谢谢你们还一直跟着洛家。往后洛家崛起,少不得依仗你们两位,若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尽管跟我说就是。”   “大掌柜的,看你说得,我们从小就在洛家做事,是洛家老爷子教会了我们识玉,雕琢玉石。不管洛家做什么,我们兄弟俩甘愿抛头颅洒热血,万死不辞!”   “两位叔叔言重了,千万别提死不死的,我们大家都要活着,活着才能振兴洛家啊。还得麻烦怀玉叔联络一下洛家参股的那些玉矿,过些日子我们可能要大量进货。”   “这是必须的,当年大当家在世带着我走南闯北,去过的矿山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和夫人过去的时候也都安排好了的,只等大掌柜你一声令下就可开采。”   “如此甚好,我们从长计议!旺生,你以后就负责店内的账目,其余的事物我和两位叔叔会处理。”   ……   都城的氛围越来越诡异了,战乱的硝烟可能让市民们压抑得太痛苦,所以在沦陷过后不久,十里洋场就又恢复了往昔的纸醉金迷,甚至更繁荣。   各行各业也开始复苏了,轻工业、房地产、金融业、娱乐业都在短时间里迅速发酵,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瞬间形成了一个十分畸形的蓬勃景象。   全国各地的有钱人、文人墨客都集中在了这个城市,我仿佛觉得自己活在了一个太平盛世下。   想当然,我们的藏玉阁也借了一把顺势东风,开始风生水起了。   齐怀玉联络了洛家位于西域的各个矿产点,大大小小加起来竟不下于十几个矿。有的矿处于封闭中,有的是半开放,但都能联系得上。   我在地图上把这些矿都用红笔串联了起来,瞧着竟然是一副似曾相识的图像。我盯着这线路图看了许久,顿时恍然大悟:这竟我最开始在褚峰手里看到的那副帛画上的样子。   那幅画虽然篆体字,但每一个字之间都有一笔是刻意连起来的。当时我只沉醉于那个俊秀的字体,压根也没想过字与字之间还有这样的联系。   似乎,娘拓的所有帛画中,唯有褚峰手里那一幅才是真的跟洛家的玉矿有联系,其余的都是糊弄人的。我想可能是娘逃离的时候才把那帛画给了褚峰,而他并不晓得这画代表什么意思。   现在这些玉矿都开起来了,矿山的工人都是当地的人,远离战火的他们依然保持着对矿业的热忱,干得如火如荼。   齐怀玉和齐怀远兄弟俩对玉都十分有研究,两人相辅相成,一个远赴西域,一个镇守都城,很快把生意都活络了起来。我们从西域直接运送的玉原石回来,还有镖行押送,数月下来都没有出什么问题。   我们在法租界里有一个规模蛮大的玉器作坊,但都做定制加工。除了玉器行一批玉器之外,其余的原石都存在了哪儿。   我在报上买了一个版面,专门介绍玉的种类和玉的好处,当然是说得天花乱坠。然后有不少有钱的阔太就来我们这儿定制玉器,要什么样的就做什么样的。   齐怀远的玉雕技术简直登峰造极,坊间的那些阔太太一传十十传百,我们藏玉阁的名声很快就传播了出去。   我毫不夸张地说,现如今玉器行的月收入比得过一家中型企业的年收入。所以,江南玉器世家洛家逐渐风生水起,而我作为洛家的后人,也从默默无闻开始走进了那些有钱人的眼睛里。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秦承炎。   他带领金门世家在都城以及周边的城市大力投资建筑业,把被战争摧毁的房子又陆陆续续地建造了起来。而与此同时,他们在报纸上的所有房地产广告都用我去做封面。   我戴着昂贵的翡翠项链、手镯以及耳环,不但给他做了广告,同时也给藏玉阁做了广告,一举两得。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这种行为潜移默化地把我和秦承炎的关系慢慢公布了出去。坊间流传最多的就是我和秦承炎、杜明熙三人间扑朔迷离的恋情,传得神乎其神。各种版本都有,甚至还有一女侍二夫的流言都出来了。   我没有急着去处理和杜明熙的关系,在等他的孩子出世,准备用不争的事实来结束我们的关系。   然而我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千秋子会出事。 正文 第251章 报应   千秋子生孩子这天,雨下得很大。   她是早上凌晨发作的,在房间里痛苦呻吟,我听到声音跑过去看她时,那床单上一大片殷红的血,滴滴答答的。她捧着肚子在无助地挣扎着,那张病恹恹的脸越发苍白了。   我吓坏了,忙让小铃铛去喊之前就约好的稳婆,顺便也打了个电话给秦承炎。我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就把孩子的衣服都找了出来,准备等会换上。   千秋子把我叫了过去,泪眼婆娑地紧拽着我的手道:“洛小姐,我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告诉你,但请你别怪我,这段日子我一直深受良心的苛责,我想我的报应来了。”   “什么事你说?”我一愣,狐疑道。   “我知道你不爱明熙君,但他真的很爱你,他为你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我落得今天这个地步,并不怪他。”她说着眉峰一紧,死死咬着唇捧着肚子呻吟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顿了顿又道:“你的孩子不是他故意给你拿掉的,是因为我把你踹在地上时孩子摔坏了,不得不拿掉。”   “什,什么?”   其实我信了她的话,因为当时杜明熙也说了我这孩子恐怕留不住。只是,亲耳听到她这样说,我心里还是有种五味陈杂的滋味。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我确实恨你,可我没有要伤害你的孩子,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别恨我,我已经得到报应了,我在很早之前就生病了,只是舍不得这个孩子,屏着一口气不想放弃。”   千秋子哭得很伤心,那脸越发白的没有颜色,感觉她可能真的快……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心里很难受,堵得发慌。   她吐了口气下又道:“洛小姐,请你不要再怪明熙君了,也请你原谅我的过失好吗?我好痛,我感觉我可能活不下去了,所以无论如何请你保住我的孩子,请恕我自私的把这件事交给你了。”   “好了,你别这样说,稳婆马上就过来了。”   在这种节骨眼上,我竟没办法去恨千秋子,虽然我杀她是轻而易举的事。但看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我想她可能有一些预感了,就连忙下楼招呼陆剑准备马车,把她送到玛利亚医院去。   我们在去医院的途中,千秋子一直拉着我的手,求我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个孩子,把她抚养长大。   看她奄奄一息的样子,我没办法说一个“不”字。   果不其然,千秋子一语成谶,她没能下得来手术台,产后大出血,就那样生生痛死在了手术台上。   她生了个女儿,特别瘦小的一个孩子,瞧着皱巴巴的。医生把孩子交给我的时候,很是唏嘘地说,千秋子的身体其实早就不行了,若非为了这孩子,她恐怕早就死了。   我想起了她在寒风中苟且偷生的情景,想起了她生前跟我讲的那些话,无法再去计较更多。   襁褓中的这个孩子是她和杜明熙共同的孩子,我一定会善待的。   我把千秋子暂时寄放在了玛利亚医院的太平间里,我问陆剑如何处理她的尸体,是随便找个地方安葬了,还是烧了送去杜家的祖坟地,也好让她有个归宿。   他冷冷睨了我一眼道:“贝勒爷认定的夫人只有你一个人,弄一个莫名其妙的日本女人去祖坟作甚?万万不可!”   最后我思来想去,还是做主烧了千秋子,和秦承炎一起把她的骨灰撒在了东海里,她若在天有灵,想回家也可东渡回家,想留着也可以留下。   而后我们俩在海边站了很久,都心事重重。我问秦承炎,千秋子这样的女人值得我们去同情吗?   他叹了声道:“每一个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谁也不知道来这世界要怎样过一辈子,所以人之初性本善。至于过后形成了形形色色的人,那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环境所致。”   我把千秋子说的事儿告诉给了秦承炎,包括跟她在香港打的那一架。   “我一直以为是杜明熙容不得我们的孩子才故意让我滑胎,看来我是错怪他了。炎哥哥,我前两天给他写了信提了孩子的事儿,但是被莫名退回来了,我和他的婚约可能还会拖上一拖。”   “没事的,有你的地方对我来说就是天堂,只要你还在,我就一直在。”他很无所谓地搂着我,举目望着大海,“许你的一辈子才过了一点点呢,还有很久很久。”   “是我耽误了你。”我靠着他的肩头,心头十分不安。   我本打算请律师处理离婚的事儿,但现在日本人强势占领了都城除租界外的全部地区,说不得一手遮天,但我要跟杜明熙离婚却是很难。   我给娘打了电话过去,想让她从侧面劝劝杜明熙,但她爱莫能助。也不晓得杜明熙在那边忙一些什么,就是不回都城来,就这样跟我耗着。   他从来不亏待我,银行的钱随便我挥霍,隔三差五就会差人从国外带一些珠宝首饰过来。他为我做了很多事,知道玉器行在发展中,利用了他所有人脉帮我打通出口的渠道,以至于我们藏玉阁还能接到海外的订单。   可诡异的是,他就是不跟我见面,也不接我电话,我们的关系是如此胶着。   其实,我最怕的事就是秦承炎因为我这样一直无止境地耗下去,我怕给不了他未来。   他在都城是那样耀眼,几乎把各个租界的大佬都笼络在了手中,包括嚣张跋扈的日本人,也得给他几分薄面。可就这样万众瞩目的男人,因为我至今还孑然一身。   其他金门世家的几个长子都已经陆陆续续结婚了,就连秦振南的儿子也于前两个月成亲,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孩子了。   秦家祖训中,“长”这个字很看重,长子长孙等,都会特别对待。能力居上者,就会被列为家主的候选人,所以秦家族人都抢破头想去争那第一。   可秦承炎……   想到这里,我心里又难受了,如果我们那个孩子还在,那就是秦家的长孙,兴许以后也是秦家的家主。   只是……唉,距离那次意外马上就要一年了呢。   “炎哥哥,要不然……”我沉默了许久,轻轻扯了扯秦承炎的衣角道。   “嗯?”他从沉思中抬起头,满目柔情地看着我,把我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拨到了耳后。“夕夕,再过两三年洛家的大宅子就能修复完整了,你说如果我们的婚礼在那儿举行,伯父会高兴吗?”   本来我想说让他先娶一个妻子,往后我不计较名分,再做他的小妾。可他这么一说我不敢开口了,他脑中在勾勒一幅完美的幸福生活画卷,我不能去破坏。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252章 喜帖   海岸边通往大路的这段小径,是秦承炎背着我过去的,趴在他结实宽阔的背上勾着他脖子,被他托着屁股,心头有种说不出来的幸福和甜蜜。特别想这样永远停留在这个时候,被他呵护疼爱一辈子。   “炎哥哥,以后你老了就背不动我了,怎么办啊?”我把头搁在他耳边轻喃,还故意咬了一下他的耳朵。   他莞尔一笑,转头斜睨了眼我,“肯定背得动嘛,你喜欢我这样背着你,我就努力晚一点儿老去,等你迟暮,我亦如少年。”   “讨厌啦,你在暗示我比你老!”我嗔了他一句,又道:“没关系啦,你老了背不动我了,就换我牵着你走。”   不管到天涯还是海角,我们都不离不弃,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这话我藏在了心里,怕说出来过后上苍嫉妒就不成全我们了。这辈子我别无所求,最大的心愿就是和秦承炎在一起,无论风雨都生死与共。   就是不晓得这乱世的风云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沦陷的都城又何时才能重见光明?一年,两年,还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眼下侵华日军势如破竹,陆陆续续攻占了中国很多的地方。国人的反击显得十分薄弱,谁又预料得到将来是什么样子,就怕有一天我们彻彻底底失去了家园。   于是我又想起了褚峰,他说过我们一定会胜利的,我相信他。   但自从回都城过后我就没见到过他,包括乔灵儿。小铃铛作为他们的小联络员都不知道行踪,仿佛就这样销声匿迹了似得。   于是我又道:“炎哥哥,我们找个时间去看看峰哥哥吧?我想他和灵儿姐姐了。”   再有就是,我准备再捐一笔钱给他们,希望尽早把那些该死的侵华日军赶出都城。眼下都城这畸形的繁荣令人忐忑不安,更像是醉生梦死的生活。最怕这些东西都是昙花一现,过不了多久又开始风起云涌,成为了侵略者屠杀的战场。   秦承炎蹙了蹙眉,道:“现在恐怕不太方便吧,他现在正组织那边的人在小规模地伏击侵略者,身份很隐秘。”他转头见我有些失望,又道:“不然回头我帮你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消息。”   “嗯嘛!”   回城过后,秦承炎把我送到了杜公馆,下车时我有些依依不舍,凑过去在他脸上亲吻了一下。他觉得不够,直接一把揽过我的头就狠狠吻了口,害得我脸一红,忙下车了。   奶妈正在客厅里喂小瞳,小家伙正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四处乱瞅,看到我过去眨巴了一下眸子,松开奶妈的乳头看了我许久,又转头开始吸奶了。   我给她取名叫杜千瞳,因为她那双眼睛很清澈,很漂亮。杜明熙和千秋子的容貌都不俗,所以她以后肯定也是个美人胚子,就是希望她的性子不要像她爹那样没心没肺。   我回楼上换了身居家服,下来时奶妈已经喂好小瞳了,她吃饱了奶就精神得很,眼睛在我脸上看过去看过来,很好奇的样子。   她现在还是很瘦,不过经过十来天的喂养皮肤饱满水嫩了很多,还能小小的哼唧几声。我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在大厅里转来转去,又莫名想到了自己滑掉的那个孩子,心头一阵的酸楚。   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解除和杜明熙的婚约,可以堂堂正正地嫁给秦承炎,为他生儿育女,生很多个。   “姐姐,姐姐!”我正哄着小瞳,小铃铛忽然间屁颠颠地跑回来了,很神秘地蹦跶在我面前,一脸笑吟吟,“姐姐你猜我带什么好消息回来了。”   “商行的布匹又打折了?”我挑眉笑道。   “不是啦,你看!”   她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红色帖子递给我,是喜帖。我忙把小瞳递给了奶妈,打开喜帖一看,居然是褚峰和乔灵儿的结婚请帖,就在下个月中旬。他们俩要结婚了,可把我激动得,连忙跑上楼跟秦承炎打电话。   “炎哥哥,我刚刚接到喜帖,峰哥哥和灵儿姐姐要成亲了,就在下个月中旬。”   “我也接到了,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好啊!”   “不过,我估计杜明熙和伯母也会回来,届时我打算约他见一面。我不会让他在继续跟你耗下去,他如此欺负我的女人绝不可以。”   杜明熙要回来?   我忽然间有些不安了,他与我来讲就是一个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梦魇,即使孩子的离去与他无关,可我生生被他改写了命运也是事实。否则,我不但已经嫁给了秦承炎,还有了我们的孩子。   所以,对于杜明熙,我心里还是有怨念的。   眼下小瞳的事情他可能还不知道,陆剑一直觉得这孩子配不上杜家的门第,好几次劝我把孩子送人,但我没有同意,我答应过千秋子会善待孩子的。   结束了跟秦承炎的通话过后,我在书房里思来想去很久,还是准备给娘打个电话。看看她是否愿意独自回来,或者我让龙一他们去接她。   电话响了很久,娘那边没反应,正待我要挂电话时,话筒里传来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找谁?”   居然是杜明熙!回都城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竟有些不知所措。   我平息了好一会儿才道:“是我,洛夕!”   我以为他又会马上挂了电话的,居然没有,于是我又道:“明熙,好久没有听到你声音了,你还好吗?”现在我不想跟他吵,争论,最好两人能平心静气地把婚离了。   他沉默了很久,淡淡道:“我很好,你呢?”   “我也还好,谢谢你帮我打开国外的市场,玉器行已经接到了很多国外的订单,价格都还不错。”   “举手之劳无须挂齿。”   “明熙,我有事情想跟你好好谈谈……”   提到离婚我还是有些害怕,因为杜明熙一直避着我就是不愿意离婚。不管他爱我与否,我对他并没有半点感情。赶鸭子上架似得跟他结了婚,却害死了还未现世的孩子。所以我是心怀怨气的,我想摆脱他。   “如果你想提离婚的事儿就算了吧,我不会离婚的,这一辈子你都别奢望了。”他直接打断了我,仿佛洞悉了我心思一样。   我一阵语塞,一阵愠怒,嗓门顿时提高了,“那你到底要怎样?我们就这样耗着吗?”   “你也可以不耗,乖乖回香港来,跟我去国外定居。”   “你做梦,你等着收律师函吧!” 正文 第253章 鸿门宴   褚峰和乔灵儿的婚礼在十里洋场的南亭酒店举行,我以为来了很多的人,但进宴厅才发现人并不多。   除了金门世家的家主之外,也就租界几个负责人和两个日本军官,一个是崎川,还有一个我没见过,据说是专程从南京赶过来的,叫藤野大佐。   名门和高官之间自然都认识,相互客套着,总有些虚与委蛇的感觉。我特别狐疑的是,以褚峰对日本人恨之入骨的态度,不太可能还邀请他们来参加婚礼。   我觉得好突兀,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觉得这并不是一场单纯的婚宴,更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鸿门宴么?   杜明熙和娘并没有来,我一进宴厅就迅速扫了眼四周,并没有他们的影子,于是心头也悄然松了一口气。   我现在实在不想看到杜明熙,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最主要是,怕他又想方设法把我从都城弄走。   今朝褚峰和乔灵儿穿得特别的喜庆,是中规中矩的中式喜服,应该是兰姨做的,一看就是专业定制,经过精心打扮的一对新人显得特别的光彩照人。   褚峰的身体应该完全恢复了,虽然有些消瘦,但一点儿不影响他玉树临风的模样,跟那群租界的外国人站在一起,颇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乔灵儿穿着身大红色旗袍,把五官衬托得美艳无双。她脸上一直泛着浅浅的笑意,满眼幸福溢于言表。   这应该是我看到的最登对的夫妻了,男才女貌,我发自肺腑地祝福着。   这会儿时间尚早,还没有入席,于是我把准备好的一对羊脂玉佩送了过去。这是我亲自画的图样,让齐怀远足足雕刻了一个礼拜才好的龙凤吉祥玉佩,上面还有我刻的“花好月圆,百年好合”八个字。   “峰哥哥,灵儿姐姐,这是我亲自选的玉石让齐叔雕刻的,也不晓得你们喜不喜欢,看看?”   “喜欢,当然喜欢了。”   乔灵儿拿起玉佩时,两眼微微有些泛红。她拿了那块龙形的玉佩亲自给褚峰带上,看得我是百感交集。   她是幸运的,终于等到褚峰回心转意了,往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得羡煞多少在红尘中挣扎的男男女女呢。   “谢谢你洛儿!”   褚峰莞尔一笑,也拿起那块凤形玉佩给乔灵儿戴上了。我似乎看到,他在拿起玉佩挂在乔灵儿脖子上的时候,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秦承炎也拿着个盒子走了过去,当他打开盒子时,我微微愣住了:这是他曾经从我手里拿走的那一枚玲珑血凤,依然绯红如血,十分艳丽。   他睨了我一眼,把盒子递给了乔灵儿,“灵儿,这枚玉佩是当年伯母为我和夕夕所刻,意义很重要。如今它代表秦家家族生意里百分之二十的份额,你们留在身上,往后若有需要就去各大钱庄取便是。”   他说着看了褚峰一眼,把我拉到了身前,“我和夕夕都有个想法,我们两家往后若生有一儿一女就结为亲家,这血凤就当做是信物。若为兄弟,等天下太平了,再把血凤归还我们便是。”   “这……”   乔灵儿看了褚峰一眼,在犹豫着要不要接下。而我则愣住了,因为我并没有跟秦承炎商量这事儿,指腹为婚,根本都还是没影儿的事。   我猜,他是想在革命路上助褚峰一把,要知道秦家家族生意百分之二十的份额不是小数目,对于那边捉襟见肘的境况很有帮助。再有,他可能是想借此安慰一下褚峰吧,了断他对我的那份心思。   褚峰迟疑很久才接下了玲珑血凤,深深看了我一眼,“那你和洛儿要加油了,我可不打算把这血凤还给你。”   “我们一定会的!”   秦承炎释怀一笑,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羞得满脸通红,可心头却雀跃到不行。往后生个女儿或者儿子,跟褚峰打亲家确实是一件美事。   入席过后,褚峰给我们隆重介绍了一下藤野大佐,“藤野先生是驻南京使馆的最高将领。我们之前有些误会,承蒙藤野先生不计前嫌,在下感激不尽。所以,今朝借此大婚之际给藤野先生赔个礼。”   “呵呵呵,褚先生客气了,我今天也给你们带来了一份礼物,希望不会影响到你的婚礼。”藤野大佐说着睨了崎川一眼,他连忙起身出去了,不一会儿端进来了一个大盒子,瞧着还沉甸甸的。   褚峰满脸笑意地看着那盒子,可我眼底余光扫到他放在桌下的那只手却拳头紧握。藤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把盒子打开了。   我探头一看,吓得惊呼了一声:盒子里是一只血淋淋的手掌。   这手掌的指头上有一枚银戒指,我似乎有些眼熟。以前陈奇的右手指上一只都带着这么一枚银戒指,从来没取下来过。   褚峰淡淡瞄了眼盒子,笑了笑,“藤野先生这份礼还挺特别的,把在下都吓了一跳。我夫人胆小,可别吓着她了。”   “是吗?那真是对不住褚先生了。没办法,这就是一个又臭又硬的地下党份子,总是不断地唆使他的人给我们添乱,我忍无可忍只好教训了一下。听闻你还认识这样的人,就带过来给你看看。”   “应该的,这样的人应该教训。来,为了感谢藤野先生送这么大一份厚礼给我,我们大家干一杯吧?”褚峰说着举起了面前的酒杯,环视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   我十分紧张,这婚宴也来得太诡异了,把那几个租界的负责人都给吓倒了,纷纷拧着眉一脸不悦。金门世家的人还好,可能是见多了这样场面。   秦承炎也是很不以为意,端着酒杯敬了下崎川,“老师,请!”   崎川冷冷看了眼他,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随即他瞄了眼我,不冷不热地道:“洛小姐,听说你和我的女儿关系还挺不错的,她如今可好?”   “很不好意思崎川先生,千秋子因病去世了,她还托我送一封信给你,奈何你一直避而不见,所以这消息我没能送出去。”我不亢不卑道,也装得很镇定。   其实千秋子压根就没给我什么信,不过是我怕崎川寻我晦气故意说的。他若要看信,我便可模仿千秋子的笔记写一封不痛不痒的,他也不会晓得。   崎川一怔,脸色顿变,“她死了?”   “是的,死于难产之中,她走的时候还很希望见你一面呢。”   “难产?她怀孕了?明熙君的?”   “是的,不过孩子没有保住,很遗憾。”   我是不会告诉崎川孩子还活着,怕她被带走。千秋子之前千叮万嘱让我亲自抚养这孩子,我不能辜负了她。   崎川听罢霍然起身,狠狠一掌打在了桌上,直接拔出枪对准了我的头。 正文 第254章 将计就计   “崎川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很怕死的,顿时给他吓住了,万一这枪走火,我和秦承炎就生生的阴阳相隔了。   “洛小姐,应该是你杀了我女儿吧?”崎川咬牙道,眼圈还是有些红了,我曾经都以为他真没心没肺了呢。   我冷哼了声,道:“不是你把千秋子赶出家门的吗?还让那些日本使馆的人看到她就杀无赦。若非你那样狠毒,她也不可能染上病,不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放肆,就死杀了她的。”崎川怒了,转过身站到了我面前,枪头使劲对准我的脑袋。   “老师,把你的枪放下!”   秦承炎也冷冷站了起来,微眯起眸子死盯着崎川,眼缝里的凌厉的光芒如两把寒剑,犀利阴鸷。   崎川一挑眉,用力戳了一下我的脑门,冲门外打了个响指,顿时涌进来十来个日本人,看样子都是武者,身手不弱。   与此同时,藤野也站起来了,凉凉环视了一眼在场的人,“金门世家的负责人和租界几个参与房地产投资的人都在这儿吧?甚好!”说罢他冲那十几个武士一挥手,“把他们都杀了,不要留活口。”   藤野说完转身就往外走,秦承炎手里的短剑“嗖”地一下就飞了出去,从他眉间斜飞而过,直接钉在了门上。就这瞬间,他整个人也飞冲了出去,手里还拽着崎川的那把枪,我都不晓得他如何夺枪的。   褚峰手里也忽然多了条鞭子,他长鞭一抖,顿如灵蛇一般飞向了崎川。但这家伙很狡猾,直接躲在了身边一个武者的身后,于是那鞭子就卷住了那武者的脖子,被那鞭子头上两枚倒刺钉出了血。   硝烟仿佛是瞬间燃起,这小小的宴厅里一下子就变成了血腥的战场。   褚峰和秦承炎如死神一般,逮人就杀,没有留一个活口,要么捏碎了喉骨,要么拧断了脑袋,下手十分狠毒。   这十来个日本武士遇上他们也是倒血霉了,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有个词叫“以卵击石”,我见识到了。   我和乔灵儿躲在了角落里,也不敢上去帮倒忙,怕给他们添乱。金门世家的人和租界的人也都颤巍巍地躲在了一旁,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的。   我瞧见崎川趁着混乱悄悄溜出了宴厅,却也来不及提醒秦承炎他们。但那个藤野没能逃得了,活活死在了秦承炎手里,被他抱着脑袋把脖子拧了个三百六十度。   这藤野其实是有备而来,但可能太轻敌了,没料到秦承炎和褚峰杀人是多么恐怖。   转瞬间的功夫,这十几个武士一个不留全被杀了,没有一个活口。地面上淌了一地的血,都快漫到门外去了。   秦承炎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短剑,又收了起来,对褚峰道,“这儿交给我吧,你们赶快走,都安排好了。”   “你们好好保重!”褚峰对他抱了抱拳,又看了眼我,眼底泛着我熟悉的,宠溺的柔光,“洛儿,你要好好的,我希望我们以后真能成为亲家。”   “你和灵儿姐姐也要好好的!”我鼻头一酸,哽咽了。   褚峰点点头,又对金门世家的人和租界那几人抱了抱拳,拉着乔灵儿急匆匆离开了宴厅。不一会儿,龙一他们就过来了,很快把地上的人全部处理了。   待这儿的景物全部恢复原样后,秦承炎又招呼酒店的人从新上了一桌子新菜,还都热气腾腾。   他淡笑着环视了剩余的那些人一眼,轻声道,“刚才,各位可曾看到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我们不过是在这儿吃饭而已!”薛仁礼摆了摆手,十分后怕的道。   陈四新拭了拭额头的冷汗,惊恐地摇摇头,“什么都没看到,我们只是在这儿吃饭而已。”   租界的人跟秦承炎的关系其实都还不错,全都苦笑着摆了摆手,意思不言而喻。他们一个个那眉头的汗水就没停过,跟瀑布似得滚,估计也吓得不轻。   秦承炎抱了抱拳,又道,“那我们这就告辞了,这一桌子菜钱我已经付了,你们慢慢享用。”   开车离开酒店后,秦承炎才告诉我,褚峰摆这婚宴目的有两个:其一,除掉藤野和那帮日本武士。其二,震慑金门世家和租界的负责人。   原来那只手真的是陈奇的,他潜伏去南京执行任务时被抓了。后来藤野想用他做诱饵来抓褚峰,于是褚峰将计就计和乔灵儿摆了结婚宴,故意请君入瓮。   藤野其实并未失算,跟着他们的这十几个日本武士除外,本还有一拨后援狙击手,但都被龙一他们伏击了。于是他们才轻易得了手,否则可能还会费不少功夫。   我想起了崎川,忙道:“炎哥哥,崎川好像跑了呢。”   “他这个人城府很深,性子跟杜明熙有些像,既不是纯粹的军人,也不是纯粹的商人,介乎两则之间,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卷土重来,不足为患。”   “那……藤野的事儿会不会惹怒那些日本人?”   “不怕,他是偷偷过来的,为了抢功,以为抓了阿峰能立大功。”他说着冲我一笑,“有些人,越是站在权利高端就越贪婪,懂么?”   “我现在是懂了,所以你早就知道峰哥哥要瓮中捉鳖,却没有提前告诉我。”   我故作生气地瞪了秦承炎一眼,别开了头。很显然,他和褚峰是早有安排要对付藤野,而我和乔灵儿却蒙在鼓里,这两个男人真是过分!   “生气了?”他伸手捏了捏我脸笑问道。“生气可不好,会把自己气坏了的。”   “哼!”我重重哼了声,干脆整个人趴在了车窗口。   “好啦,打打杀杀这样的事情提前告诉你,你就不会有吓得半死的表情了,那藤野和崎川精明得跟猴似得,又怎么会相信呢?乖,别生气了嘛,是我错了!”   “你又怎么知道我会露陷,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杀人的大场面!”   “那……”他呲地一声把车停在路边,用力扳过了我的身子,在我唇上狠狠吧唧了一口,“这样道歉够不够了?”   “你走开,男女授受不亲!”我特嫌弃地擦了擦唇,把他推开了。   “不走,授受不亲就授受不亲,你身上哪儿我没看过。”他说着用手戳了戳我鼓起的前胸,“这儿是我的,这儿也是我的,还有这儿全是我的。”   我面红耳赤地低头看着他随意乱戳的指头,忍不住抓起来咬住了,却又忍不住用力咬,就那样含着。他眸光一暖,忽然亮起了一道灼热的光芒。 正文 第255章 耗着   我以为,以杜明熙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不会跟我耗多久,所以我一直在等他主动跟我提及离婚,然而没有。   他非但没有主动跟我提及,还把我请的律师都给收买了,一次又一次,我想尽一切办法都拿他无可奈何。   以至于,我们就这样耗了一年,两年……   这个时期,都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外阜迁入都城租界的工厂一家又一家,租界内的工商业迅猛地发展了起来,其繁华程度简直到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世界各地无数有钱人都带着大量金钱来这儿避难,形成了上流社会这样一个怪圈子。他们过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奢靡生活,男人们纸醉金迷,贵妇们穿金戴银,个个装扮得跟天仙儿似得。   这氛围,比我想象中的天堂都还要奢华几分。   以秦家为首的金门世家,几乎垄断了整个都城的贸易,而操控这贸易的人就是秦承炎,他成为了主宰。   “秦承炎”三个字,成了这个时期无人能撼动的标杆,租界内的那些有权有势有钱的人,无人敢不给他几分薄面。   我与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传得很是风花雪月。   索性我们俩都没所谓,就没去管了。   我已经离开了杜公馆,搬到了之前跟娘住过的那个院子里。秦承炎把房子重新修建了一下就显得舒服多了,住着很舒适。他几乎每天闲暇之余就会过来这边陪我们,教小瞳写字,陪我花前月下,其实也很幸福。   有秦承炎的庇佑,再加上大势所趋,洛家的藏玉阁也受益匪浅,成了都城有且仅有的一家玉器行。   我不再以假乱真,也把之前在玉器行买过玉器的人找到,给他们都换成了真的。不过找到的人并不多,好一部分人在都城会战之时死了,也有些杳无音信。   我该做的也都做了,问心无愧。   不过,玉器行生意虽然火爆,但我并没有扩大玉器行的规模,还是保持着这独一家经营。我不想再重蹈当年的覆辙,想要站在风口浪尖,就必须要承受同等的压力,而我没那个本事和能耐。   我现在日思夜想的,就是跟杜明熙离婚!   然而他如人间蒸发了似得,再没有露过面,秦承炎去了香港都没找到人。如果不是他依然陆陆续续差人送礼物回来,我真以为他可能不在人世了。   有时候我想横下心就这样跟秦承炎过算了,可我始终不甘心。我想昭告天下我是他秦承炎的妻子,而不是姘头,或者红颜知己。   其实我很着急,这样耗下去对秦承炎很不公平,我听闻秦天印都要娶二夫人了,而他还孑然一身。   所以我总想着找个机会去香港,当面跟杜明熙谈谈。   五月初三这天是小瞳的三岁生日,陆剑带着礼物来院子给她过生日了。我忍不住问他了,问杜明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要这样耗着我们彼此。他们主仆俩相处了十来二十年,习性应该了解。   他凉凉睨我眼,语重心长地道:“他不是要跟你耗着,是在等你回心转意。”   我有些啼笑皆非,很不屑,“他在香港花天酒地,这也叫等我回心转意?陆剑,我们去一趟香港吧,我想当面跟他谈谈,结束这场荒唐的婚姻。”   “还是不要去了吧,香港现在的局势很不好,不出意外的话,贝勒爷可能要回来了。”他顿了顿,又道:“少奶奶,你难道从未想过跟贝勒爷重修于好?他其实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坏。”   “不坏?差点用冷箭射死我,还设计我跟他结婚,他还不够坏?”   “他从来就没想要伤害你,只是秦先生太过分才令他起了杀机。你可晓得,若不是他给秦先生送药,你当时也好不起来的。贝勒爷自小被老爷冷漠,性子有些古怪,即使被人误会也不会说的。”   “他身边红颜颇多,也不缺我这一个的,我们离婚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我知道陆剑偏袒杜明熙,也就不想跟他说了。他好与坏,其实与我的意义并不大。回来都城的这么些年,虽然没有和秦承炎在一块儿,但他从未少过一份呵护和疼惜,我这辈子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陆剑还想给他打抱不平,不悦道:“贝勒爷花天酒地还不是因为你,他其实很自卑,很怕被漠视。你那样嫌弃他,他唯有在别人身上找到慰藉了。”   “好了陆剑,别给他说好话了,免得死去的千秋子找你质问呢,他们俩可是有过一段感情的。”   “才不是呢,当初是千秋子用手段算计了贝勒爷,要不然他不会碰她的。”   我给了陆剑一个无言以对的眼神,抱着小瞳走开了。我不想去管杜明熙的风花雪月了,那不是我分内的事情。从一开始他就是强盗般地出现,若不然,我们可能会是好朋友。   我抱着小瞳来到了马厩,银闪如今长成了特别漂亮的马儿,又温驯又乖巧。看到我过去,它立即摇头晃脑了起来,冲我呲那一口大牙。   “娘亲娘亲,银闪是不是饿了啊?瞳瞳去喂它好不好?”小瞳抱着我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小眉头皱着特别好笑。   “好,你去喂它,要乖乖的不要靠太近。”我吻了吻小瞳的脸蛋,抱着她走到食槽边抓了一把青草。她忙拿着递给了银闪,还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不知不觉的,小瞳都三岁了,不但长得乖巧,也特别的懂事。我觉得,杜明熙和千秋子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造就了这么个古灵精怪的孩子。我希望她将来会生活在一个没有硝烟和战乱的年代,会过得比我们大家都幸福。   喂了银闪过后,我把小瞳放在地上让她自己走,牵着她的小手。她一边走,一边问我,“娘亲,爹什么时候回来啊,他是不是不喜欢瞳瞳?”   我怔了下,居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之前在杜公馆,我抱着她在书房练字的时候,她无意中看到了抽屉里杜明熙的照片,连忙问我那是谁。   我当时也没有瞒她,就跟她说着这是爹爹,她就记住了,每天都会问。以前我还能忽悠她,但她越来越大,越来越懂事,渐渐就有了小心思了。   见我没理会她,她又道,“娘亲,瞳瞳是不是不可爱,爹爹不喜欢?”   “怎么会呢,瞳瞳是最可爱的孩子了。你看这院子里谁不喜欢你啊,大家都喜欢。”   我说得很是言不由衷,因为小瞳真的是不被期待的孩子。杜明熙至今都不晓得她的存在,陆剑也一直没告诉他,而我却没机会告诉他。   盯着小瞳那天真烂漫的模样,我心里头酸溜溜的。恐怕,香港一行我必须要去了,去找杜明熙好好谈谈。   ps   谢谢宝贝儿打赏,爱你 正文 第256章 成全我   我的香港之行安排在了十二月下旬,正好旺生要给一个英国客户送货,会途径香港,我准备到时候一起去。   但恐怖的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去香港,都城早报上就登载了香港沦陷的消息,我拿着报纸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心头有种无法言喻的悲痛:因为娘还在香港。   情急下,我慌忙打电话去香港,却已经打不通了。我坐在房间里愣了很久,感觉脑子一片空白。   我以为和娘的感情并不深,也不会太过牵挂,可当知道她可能遇难后却悲情不已,这仿佛是从血液里渗透出来的悲凉和难过,是那份母子间的感应。   我茫然地环视着屋子里,眼泪不知不觉就流出来了,止都止不住,最后控制不住趴在床上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小瞳正在院外和小铃铛玩耍,听到声音忙跑了进来,抱着我的腿一脸关切地道:“娘亲,娘亲你为什么哭哭啊?是肚肚痛吗?”   小铃铛也跟了进来,轻轻推了推我,“姐姐,到底怎么了?”   “没,没事!”   我不好跟她们俩提娘的事情,忙揉了揉眼睛又坐了起来,把小瞳抱在了怀里。她昂头望着我,用手指头一点点抹去了我脸上没擦干的泪痕。   “娘亲不哭了,瞳瞳都不哭。”   “嗯,娘不哭了,娘没有瞳瞳乖!”   我牵强地笑了笑,没跟她们俩提关于娘的事情。她可能并没什么危险,只是我想多了。但我心头那份莫名的悲痛一直在持续,感觉真的像有事。   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安,又打了个电话给秦承炎,是龙三接到的,说秦承炎已经往我这边来了。于是我忙把小瞳交给小铃铛,急匆匆跑到了大门口,往街边去等他了。   远远的,街头走来了一个人,穿着深灰色西装,外面套着一件黑色毛呢风衣,头上戴着顶绅士帽。   一开始我还没看清楚是谁,待他走进时才发现,是杜明熙。他从寒风中走来,街道两边光秃秃的风景树仿佛都成了他的背景,看起来满身肃杀。   四年多没见了,他似乎沧桑了好多,两鬓居然有了些许白发,不再那样风流倜傥了。   这一刻,我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对他的怨恨好像忽然间没那么深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陆剑没有提前通知我一声。   “明熙……”我朝他快步走了过去,急急问道,“明熙,我娘呢?她可曾跟你一起回来了?”   他站定了,盯着我看了许久,眸光复杂纠结。这么些年,他确实变太多了,从曾经的玉树临风,变成了这般沧桑的模样,我不想问他遭受了什么,怕自己会难过。   我们这对从未在一起的夫妻,终于又见面了,很是唏嘘。   “你也不问问我怎么样了?”他冷冷道,还是以前那样凉薄的语气。   “那……你好吗?”我讪讪问道。   “不好!”他十分干脆地应道,眼底透着几分无法言喻的痛,“四年啊夕夕,我等了你四年,想不到你的心居然比磐石还坚硬,都不曾来香港看我一眼。”   “我说过,我不爱你!”   “可我是你丈夫,你丈夫啊!”   他是那样怒,那样痛心疾首,又那样无可奈何。大概,四年的等候磨灭了他所有耐心,所以回都城来找我了。   那么,是结束,还是继续折磨?   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心里比任何时候都乱。我没爱过他,所以不懂来自他的愤怒和痛苦,我只知道,我们活活耗费了彼此四年的时间。   而我,已经从一个懵懂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商人,学会了手段,算计。我想,现如今即使没有秦承炎和杜明熙的帮助,我也能在这乱世中游刃有余地活下去了。   四年来,我成长了不少,而杜明熙则苍老了不少。到底是我们谁在折磨谁,我也说不清楚。   他眼里有泪,就那样盯着我,是悲,是伤,也是痛。   “夕夕,如果你像爱秦承炎那样爱我,我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他给你的所有我都能给你,甚至更多。可你能为他飞蛾扑火,却不曾怜惜我半点,我是你的丈夫,我铺十里红妆娶了你,为什么得不到一点儿关怀?”   “因为在你出现的时候我已经爱上炎哥哥了,我拿什么去爱你啊?明熙,我们相互折磨了四年,现在可不可以放手了?我们不要再耗下去了好吗?”   我也哭了,因为他那刻骨铭心的执念既令人无奈又令人心酸。我实在给不起他什么,人和心我都给不了。我们两个的婚姻,肯定是月老犯了错,把红线系错了。   他荡漾在眼底的泪终于滴下来了,顺着轮廓分明的脸颊滚落。我迟疑许久,拿出手绢递给他,却忽然看到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冒出来了一个人,居然是崎川。他举着枪,毫不犹豫朝这边开了几枪。   “明熙!”   千钧一发之际,我冲上去奋力推开了他,转身时却没避开飞来的子弹,一颗穿透了我的肩胛,一颗打进了我的腹部。我只感到身体一震麻木,人毫无预警地往地下倒了。   “夕夕……”杜明熙在我坠地时一把抱住了我,一脸惊恐。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轿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了正待逃离的崎川,把他撞飞过后,又直接从他身上碾压了过去。车子冲过来一声急刹,秦承炎从里面飞奔了出来。   “夕夕,夕夕……”他扑到我身边,一把推开了杜明熙,抱着我疯狂地大喊,“夕夕,夕夕怎么了,你忍着点,你一定要忍着点,我马上抱你去医院。”   秦承炎都吓哭了,眸子红红的。我还有点意识,忙拦住了他,望向了边上同样惊恐万分的杜明熙。   “明熙,明熙……”   “我在这儿,你别说话,我们马上去医院。”杜明熙现在都没缓过神来,唇瓣在无法控制地哆嗦着。   “不,等我说完再去,我怕我到时候就来不及说了。”   我觉得身上好痛,痛得都要没有知觉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下去,但有些事,有些话,我现在要说。   我们的恩怨,我们的纠缠,我要说清楚。   “明熙……这辈子我只能负你了,给不了你任何东西,对不起!我帮你留下了千秋子的那个孩子……她已经三岁多了,很乖,你看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生辰资料都在你书桌的抽屉里,写了她这些年成长的过程。”   我喘了口气,喉咙一甜顿时涌出来一股咸腥,忙又咽下去了,“我别无所求,只想你给我一纸休书,让我有个自由身好吗?我想嫁给炎哥哥,还想为他生个孩子,他说我们逝去的孩子会再一次轮回转世……” 正文 第257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大结局)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真的是!   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遇到了秦承炎这样一个好男人。从我尚未出生就开始等,等过硝烟战火,等过滚滚红尘,等到了抗战胜利。   1945年9月2日,日本向盟军投降仪式在东京湾密苏里号军舰上举行。在包括中国在内的9个受降国代表注视下,日本无条件在投降书上签字。   这一天与我的意义很重大:我和秦承炎在苏州的洛家大宅子里结婚了,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他许我的十里红妆,从街头铺到了洛家宅子门前,华东大半个工商业圈的人都来了,政界和商界,娱乐界的人,能跟秦家和洛家沾亲的人都没有缺席。   我在婚礼上哭得难以自己,特别的感慨。觉得自己明明才活了二十多年,却仿佛经历了别人的一辈子。   娘成了这婚礼上唯一的长辈,当我和秦承炎跪着给她奉茶的时候,她又哭又笑了很长一段时间。其实我明白她的心境,明明上位应该是四位老人,可如今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悲亦是,喜亦是,悲喜交加!   让杜鹃把给我们的礼物箱打开了,里面全都是围巾。娘跟我说,这是她从我一岁就开始织的围巾,一直到现在,每年一条。我这才明白她曾说的,她爱我,只是她不会表达。我心头的结,也在这一瞬间打开了。   我们成亲过后就住在了苏州的大宅子里,而都城的秦家大宅子就秦天印在住。沈瑜没有生育,于是他又娶了一房夫人,据说是在天上人间认识的,才十六岁。气得沈瑜独自跑到了苏州,要秦承炎回去给她做主。   秦承炎对沈瑜报有几分愧疚感,所以就带着我一起回都城了,准备找秦天印好好说道说道。   秦天印倒也没有跟他杠上,很无所谓道:“大哥,咱们秦家祖训上都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瑜自己生不出孩子,总不能怪我吧?我不可能一个子嗣都没有啊?”   “那你也不能娶个烟花之地的女子来气她,像什么话?”   “烟花之地怎么了?不都是女人么?”   秦天印很不以为然,估计他对哪个女人也没用过心,只是因为男人该有个妻子才成亲,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情情爱爱。其实我觉得他这样的心态也挺好,起码不会受伤,谁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   沈瑜听秦天印这样一说,顿时又吵了起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她也是仗着有秦承炎给她撑腰,所以有恃无恐。   秦承炎其实也拿秦天印没办法,他这人既没有什么大过,也没有什么作为。交给他的事情他就做得很好,但从来不主动去做事情,所以这么些年秦承炎也不敢把秦家的家业交给他,他在期望秦家下一任家主。   两人吵了许久,秦天印怒了,放话道:“好,你很能是不是?还把大哥叫来教训我了。那你想办法给我弄个儿子来继承这家主之位,那这事儿就算了了,否则我只有再找几个夫人生了。”   沈瑜听罢一跺脚,气得拿起笤帚就往二姨太院子里跑了,打得那二姨太哭天抢地。   我瞧着很是唏嘘,也挺同情沈瑜的。在秦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里,没有子嗣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而偏偏她找遍了各种各样的郎中,求子不成,倒是落了一身的病。   只是我想不到的是,她无奈之下来找我了,求我。说如果我和秦承炎生了孩子,先过继给她粘粘喜气,往后她兴许就能生了。   我没同意,因为我腹部受过伤,怀孕的概率不高,能生个一男半女就算很不错了。万一我就那么一个孩子,过继给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沈瑜最后都跪下求我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说了句令我纠结的话:“大嫂,如果我去外面找个孩子来,那秦家的基业不是要落在别人的手里了吗?你看堂弟他们老是花天酒地,哪一个像挑大梁的?”   话虽如此,但我还是没松口,不过还是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等以后真有了孩子再说。   我把玉器行的生意交给了旺生和小铃铛,没事就跟着秦承炎东奔西走搞开发。我很黏他,跟他苦苦耗费了那么多年,就特别珍惜现在的日子。   抗战胜利过后,江南一带的贸易也被拉动了起来,形势喜人。感觉我们已经远离了硝烟战火,活在了太平盛世中了。   47年秋的时候,我再一次怀上了孩子,把秦承炎乐得不行,他深怕我出什么意外,立即结束了手头的工作,带着我回了都城大宅子里。   沈瑜第一时间找到了我,旧话重提,于是我把这事儿告诉给了秦承炎。他思来想去,答应把孩子过继给他们,但如果是男孩,生下来就立家主之位。   我估计他也是看到秦家眼下的子嗣中没有能力出众的,那不如把期望寄托在我们的孩子身上。所谓虎父无犬子,我相信我们的孩子会出类拔萃。   漫长的孕期中,秦承炎寸步不离地陪着我,把曾经没有过的浪漫都补偿给了我。记忆中,他许下的诺言从来就没辜负过我,有夫如他,我已经很满足了,这大概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吧。   他早早给我们的孩子取了名字,若是男孩儿就叫秦斐然,女孩儿就要秦诺西,甚好!   ……   后来,杜明熙带着瞳瞳去国外生活了,远离了这个令他伤怀难受的都城。   他走的时候留了一封信给我,只有短短几句话:进不敢相恋,退无法相忘,愿各自安好。   我还是真心希望他这一生能遇到个真心相爱的女人,把他凉薄的性子温暖起来。   至于褚峰和乔灵儿,他们坚持到了抗战胜利,成了杭州政府的要员。两人后来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褚宁秋。   乔灵儿还特地打电话过来,让我加油,他们不准备还玲珑血凤给我们了。我都没有告诉她我生了个儿子,让秦承炎把“褚宁秋”三个字写在了秦家族谱上,并列为秦家长媳。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都城上下一片沸腾。   承炎应政府邀请出任了要职,专门负责投资开发这一块。都城的金门世家在他的领导下,形成了一股中流砥柱,成为了建国初期都城最强势的经济洪流,这一股经济风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至于我,因为生斐然的时候出了点意外,身子骨忽然间变得很弱,成了个药罐子。承炎怕我陪不了他一辈子,完成不了他的许诺,就在他事业最如火如荼的时候离开了,带着我满世界遨游。   我们去了美国,英国,法国等。但我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庙宇,我喜欢烧香拜佛,去许愿。因为这一世不够我和承炎缠绵悱恻,我还想要下辈子,下下辈子。   (全书完)   ps   宝贝们,本书完结了。我知道很多很多遗憾,真的对不起,实在太匆忙,我尽力了! 正文 洛夕番外   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跟承炎多生几个孩子。   当年生斐然的时候我差一点死去,因为枪伤留下的后遗症而引起产后大出血,杜明熙和玛利亚医院的全部外科医生一起抢救我,足足三天我才从死亡线上逃脱,也再没了生育。   承炎吓坏了,他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等我抢救过来的时候,他哭得像个孩子,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孩子了,就我们俩相伴着,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杜明熙知道我因何出现意外,所以自责到不行。等我身体好点儿过后,他就带着瞳瞳移居国外了。   他说,跟我呆在一个地方,他会心痛,也会不死心。他不想跟秦承炎比,因为一开始他就输了。   斐然生下来过后就被沈瑜接走了,她特别宝贝他,请了三个奶娘轮流着照顾他。看她那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们的孩子,我也算放心了。   其实过继不过继,与她和我们而言都只是一种形式。她可能求个心里安慰,而我们只是一种成全。   秦天印没有食言,在斐然生下来过后就立即上了族谱,把他列为了家主继承人。令我意外的是,他们两口子的关系因为斐然的存在而缓和了很多,至少不在明面上吵架了。   有了斐然为寄托,沈瑜就没有再阻拦天印娶小妾了,所以直至建国之前,他一共取了两房姨太太,分别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也算是多子多孙了。   有了自己子嗣的天印多了几分责任,开始慢慢接手秦家的生意了,虽然还不能独当一面,但总归是开始为家族利益着想了。   建国之后,因为以秦家为首的金门世家在抗日战争时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所以在都城算是有口皆碑,做起事情来左右逢源,发展十分迅猛。最后整个都城的经济几乎是金门世家独揽,世家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都城一定会震上一震。   而这其中最不可或缺的存在就是承炎,大概就是这样的状态:世家垄断了经济,而他捏住了世家的命脉。   承炎做事情雷厉风行,他永远都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能力。所以后来我本想把斐然带身边养着他亲自教导,但因为秦家的家主继承人都得经过祖训所列的严苛培养,我思来想去就放手了,让他开始接受训练,为来日当家主做准备。   我的身体自从生产过后就很虚弱,觉得特别对不起承炎。他用尽前半生来等我,最后我却不能给他一个幸福美满的后半生,所以我想让他也纳一个小妾,被他严词厉色地拒绝了。   他就说了一句话:“你是我等了半辈子的女人,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最爱,哪怕某一天你先我而去,成为一堆枯骨,也是我最爱的。”   从那自后,我再没有提过让他纳妾一事,觉得对他那份挚爱是一种亵渎。我要做的,就是保重身体多陪他一天,以免死在他的前头,令他一个人孤苦伶仃无所依。   所以我特别喜欢行善,即使这份福泽轮不到我头上,也能轮到斐然,或者我的子孙头上。我把玉器行三分之一的收入用在了做慈善上,不是求名利,而是求上苍对我能慈悲一些。   承炎在斐然正式接受家族培养时就辞去了政府的工作,带着我远游。我们到过英国、美国、甚至更远的国家,见识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文风情。   其实我享受的并不是风景的美丽,而是承炎陪伴的幸福。有他在,无论逆境顺境都像是天堂一般。他仿若我的守护神,给了我这一生无微不至的呵护。   曾经我问他,弱水三千,为何只饮我一瓢。   他说,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其实他是无神论者,但是与我,他始终认为是命中注定。他说当年我未曾现世的时候他就动了心,他总觉得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娘肚子里面的孩子就是他的妻子。   我啼笑皆非,却实实在在被他那份执着感动。   人这辈子很难说得清,有时候爱一个人,爱着爱着就不爱了,不是什么感情转换为亲情,而是真的不爱了。那份凉薄和冷漠,可能连本人自己都说不清楚。   但对于承炎,他对我的爱越来越浓,所以我后来也相信,这大概真是命中注定。 正文 承炎番外(1)   儿时的记忆,我最深刻的便是在洛家大宅子的那个下午,那个亭子,那一瞬间涌进我眼底的风景,至今都忘不了……   那天,伯母斜靠在亭子的长拦边,拿着一块绯红如血的翡翠在专心致志地雕刻着,她怀孕了,肚子高高隆成了圆球。   一道西斜的阳光落在她的腹部,形成了一个极美的半圆阴影,美得无与伦比。   我看了许久,仿佛有个声音在召唤我似得,就忍不住走了过去,问伯母肚肚怎么会这样鼓着。她温柔地揉了揉我脑袋,笑着告诉我,肚肚里是个可爱的小女孩,以后给我当娘子好不好。   我忙不迭地答应了,巴巴地站在她身边盯着她的肚子,想看看那里面的女孩长什么样。也就那一次,秦家和洛家许下了婚姻,并以伯母未雕刻完成的玲珑血凤为引。   这件事成了我心头挥之不去的执念,可那之后,我听到的就是洛家灭门的消息,那已经是我懂事过后了。   我疯了一样跑去苏州的洛家大宅子,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当年那气势磅礴的宅子不复存在,只有焦黑的没有燃尽的檩子,柱子,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的根基。   为此我大病了一场,心心念念都是我的娘子没有了。爹骗我说,她可能还在世,不过茫茫人海不知道如何寻觅,要等我长大了自己寻求。   之后我去了日本留学,回来本是打算在三叔的身边任职参谋,但被他拒绝了。后来我直接下了连队当了个小参谋,四年时间连升几级,成了都城最年轻的司令官。   进了党部核心,我才晓得三叔是军统那边的人,确切的说,他属于游离状态,墙头草的范畴。   他私底下和儒商沈千鹤合伙在十里洋场开了一家叫乐百汇的歌舞厅,与日本人还走得很近。也难怪他不让我接近他,可能是怕露陷。   沈千鹤这个人与政界的人混得不错,算得上是左右逢源,他的女儿沈瑜便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部下。三叔与他臭味相投,两人私底下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儿。   三叔可能想不到我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成为都城的司令官,他在某些地方也得听令于我。所以他很忌惮我,拐弯抹角地试探过我几次能否成为他同道中人,我很坚定地表面了立场,绝不叛国,之后他跟我就疏远了。   从大的来说,我们俩的工作性质不是特别冲突,所以很多时候不触到我底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那一次,我忍无可忍。   事情要提到夕夕(我指腹为婚的妻子)的养母小百合,当年她带着褚峰和夕夕逃出来后,就流浪到了都城,万般无奈之下去了清风吟当舞女。   我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的时候,她已经被日本人蹂躏致死了。她当时在清风吟的一个套房里,全身上下未着寸缕,满身的血迹。边上站着几个毫无人性的,还在淫笑的日本人,还有个裤子都没提上去。   这画面,令我这堂堂七尺男儿心都狠狠扯了一下,生疼。当时我并不晓得她是夕夕的养母,也不准备把事情闹大。再加上那时候都城并不太平,我不想为了一个妓女而挑起两国矛盾,就用简单的手段处理了。   田中佐野因为我的隐忍嚣张了,挑衅地把小百合从窗口扔了下去,我看到他令人发指的行为却没有阻止。因为那个时候三叔也在场,他目的就是想把这事儿闹大,利用日本人的势力把我挤出都城。田中在故意激怒我,我没上当。   但我没有想到夕夕会出现,那样滂沱的大雨下,拥挤的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是那样无助,在雨中嘶喊着,想要扑向死去的小百合。   她有着一张与伯母神似的脸,但更为精致,仿佛不沾尘埃的荷莲。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她就如一颗滚烫的子弹狠狠打进了我心脏,让我窒息,生疼。   心头的执念成为现实,就那一眼便是万年。   所以田中起杀机时我拦住了他,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起了为小百合报仇的心思。   我是军人,看惯了生离死别,血腥屠杀,不爱管这样的闲事,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的局势太乱,我也不会明着往枪口上撞。   可小百合不同,她是夕夕的养母,我要爱屋及乌。从那之后,我开始调查关于她的所有事情,弄清楚了她和褚峰,以及夕夕之间的关系。心痛的同时,也无言以对,如果她肯来找秦家,可能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可她没有。   我刚调查好准备去找夕夕时,褚峰就带着她过来了,还扮成了一个小厮样子。   褚峰的脸上已经没了儿时的影子,轮廓更为分明,所以我之前也没有认出他来。但夕夕,她在我心里一直存在着,只是从模糊的样子变得清晰。   我心悸不已,惦念了十多年的未婚妻就那样出现在我面前,不晓得是老天爷冥冥中的安排,还是命中注定。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用短剑打掉了她头顶的帽子,其实是想让她记住我,但她生气地瞪了我一眼。这眼神好倔,好不屑,透着股淡淡的傲气。   我想立刻说出我就是她指腹为婚的丈夫,往后我就是她的依靠,她遮风避雨的港湾。只是时过境迁,好多的话竟讲不出口,尽在不言中了。   最后我用交易的方式从她手里拿到了那块血凤,这让我有足够的底气和勇气以她的未婚夫自居。   而我没想到的是,夕夕记住了褚峰给她的所有呵护和温暖,却没有记住我这样一个在她心里是纨绔存在的未婚夫,她喜欢上了褚峰,这令我嫉妒得发狂。   其实我明白她对褚峰的那种感情,人身处绝望的时候最容易对施恩的人刻骨铭心,要不然古时怎会有以身相许那种事儿。她很小,分不清爱情和恩情,我还来得及把她抢过来。   我找过褚峰,挑明了让他不要染指夕夕,她是我的。   他当时很不屑地说了一句话:“就看你还有没有那个资格配得上她!”   我明白他言下之意,当年洛家灭门的事儿到现在都是无头案,但坊间早就谣传这事是因为秦家。我尚未调查真正的原因,但每次问及父亲时他就三缄其口,所以我真担心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我与父亲提到了当年的婚约,他直接否决了我想娶夕夕的心思,他说洛家已今非昔比,早与秦家门不当户不对,这个约定就不作数了。   我没从,秦家祖训虽然严苛,但未必能克制我。若连娶夕夕都无法自己做主,我又怎么为她遮风避雨?   像我们这样的家族,很难娶到一个自己真爱的女人,那真的需要缘分。夕夕的出现,注定是我的缘分,我又怎会放手。 正文 承炎番外(2)   我不知道怎样跟夕夕说十多年前那指腹为婚的事,听起来有些荒唐,也不太现实。毕竟那个时候她都尚未现世,谁也料不准伯母会生男孩还是女孩。   只有我,十分坚定地相信她就是我妻子。   但其实这个婚约不被我族人祝福,尤其是父亲,因为这事儿训斥了我很多次。之前极少过问我婚事的二叔,三叔,以及宅子里的长辈几乎都因此开始关心我了,张罗着要给我找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我自然不会接受他们的安排,但也不想与父亲起太大的冲突,就抛了句话给他:“我不想重蹈你的覆辙,所以我的婚姻想自己做主。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筹码可以换取,尽管拿去。”   我所谓的筹码,就是我被列为秦家家主一事。   在秦家,家主是一种十分强大又不可或缺的存在,整个家族的人都得以此马首是瞻。如果以国家为参照的话,这等同于皇帝的位置。   所以在大家族里,家主这个位置引得不少小有实力的人明争暗斗,譬如二叔,三叔。即使父亲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呆了很多年,他们依然存在着窥视之心,因为他们还有子嗣。   父亲急着让我成亲的原因,大部分是因为这个。有了门当户对的妻子,等于有了一股外来的势力。他最为满意的人就是沈千鹤的女儿沈瑜,我的部下。   当年父亲病重,沈家出了很大的力,这事儿父亲一直惦记着,希望我能看在这情分上娶了沈瑜,顺便接受来自沈家的势力以巩固我家主的身份。   但这个情我没领,恩情和爱情绝不能够混为一谈。   父亲因此十分震怒,扬言要把家主之位留给天印,我不置可否。他心里有权衡的,天印虽然也算满腹才华,但天性风流做事也不定性,并不适合做一个家主。   我和父亲僵持不下,也正因为如此,我一直没有跟夕夕说明指腹为婚的事,不知道从何说。   再有,洛家灭门一事,似乎与秦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不敢百分百肯定秦家是清清白白的。   所以我很怕,亦如褚峰所说,我恐怕都没资格去爱她。我自私地以为,等夕夕爱上我了,过去的恩怨都可以淡化,甚至烟消云散。   玛利亚医院隔离区的那场大火,让我看到了和夕夕之间的希望,她信任我,才会在我让她跳楼的时候不顾一切跳下来。   当时的火很大,我其实并没有把握能接住她,因为浓烟下我和她都根本看不清。可她判断出了我大概的位置,毫不犹豫一跃而下。   那一刻,我想她是豁出去把命交给我了,不管生与死,就那样义无反顾地扑向了我。   抱住她的一刹那,我的心扎扎实实痛了一下,那种滋味无法言喻,是后怕,还是恐惧,我也说不清楚。看到她花猫似得脸,我眼睛酸涩得厉害,这个小女人明明那么小,那么弱,却又是那样的勇敢,我死也不想放开。   从这之后,我们的关系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我明显感觉得到她对我没有那么冷漠了,但也只是不怎么冷漠。在她眼中,我仅仅是一个救命恩人而已,仅此而已。   这场大火是田中佐野故意为之,目的是想销毁他利用中国人活体传播一号病毒一事。我一直想把田中逼上军事法庭,奈何手里罪证不够。   这场事故,促使我对田中下了杀机。   小百合的事件已经令我如鲠在喉,加上这场事故,我有足够的理由除掉田中,但差一个契机。   夕夕在这场事件中帮了我很大的忙,提供了很多证据,得以我顺利把田中佐野逼上军事法庭,最后在他被遣送回国的途中,与褚峰联手除掉了他的和他的所有亲信。   这件事之后,中日双方的关系越发剑拔弩张,都城似乎被笼罩在了一层浓浓的阴霾之下。出自军人的本能,我仿佛嗅到了一股诡异的,血腥的东西在都城蔓延。   大概是因为这种心里,我不想再去等候夕夕给我的反应。乱世中没有风花雪月,可能前一秒我们还活着,后一秒就已经灰飞烟灭,所以我别无他求,只想陪着她多活一些时光。   我一次次接近她,一次次告诉她我的心意。她很惶恐,我毫无预警地撞进了她的生命,堂而皇之以她的未婚夫自居,她压根就不承认也不接受。   但我没有气馁,她未出世时我就动了心,这辈子都不会放手了。   第一次有机会吻她的时候,是在她家门口的小胡同里。我把她圈在怀中靠近她,她如受惊的小兔子,满眼惶恐地盯着我,以至于我满心热血沸腾的心到最后竟生出了几分不忍,仅在她眉心印了一下,却惹来她一个结结实实的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   她最后心虚地来跟我道歉,我心里得意得很。她应该对我有好感的,否则不是来道歉,而是讨伐我了。   父亲生日的时候,我邀请她,其实是父亲点名要她过去的。他可能还想看看洛家唯一的后人,亦或者是抱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心态,我也猜不透。   生日宴上,父亲故意展示了一下我在洛家琢玉师手里得到的腰佩,引起了世家家主门很浓厚的兴趣。但独独惊愕的人是我二叔,他站在角落里盯着那腰佩看了许久,转身走了。   当时谁也没注意到他,但我看到了,我让属下龙一跟过去看他到底做什么。最后龙一告诉我,二叔打了个电话到香港,问了香港总督斯蒂芬是否把赠与他的那块腰佩掉了。   二叔是掌管秦家商行的董事,他为人十分精明,他既然去证实这件事,那么他肯定猜疑这腰佩是假的。而我也在怀疑,他怎么会有腰佩,还送给了斯蒂芬,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事又一次证明了他的狼子野心,因为在账簿上并没有香港那边的商行,他等于是打着秦家的名号在那儿暗度陈仓。   秦家的明争暗斗,贪婪和凉薄,令我开始厌弃这个家族。那个所谓的家主之位我一点儿也不稀罕,却又摆脱不了。眼下秦家族人中,除了我,似乎又没有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我不能自私地抛下这个家族。   生日宴过后,我重提想娶夕夕为妻的事,再一次被父亲拒绝。   我看他心意已决,也就不再试图说服他了。我一直想逃出家族的桎梏,兴许他的冷漠能让我更有决心一些。 正文 承炎番外(3)   我最忌惮的人不是来自家族,也不是褚峰,而是杜明熙。   他与我相识于儿时,后来留学日本学医,我们惺惺相惜成了好朋友。他的医术十分精湛,同时也善于做生意,是个十分难得的综合性奇才。   我很少去佩服一个人的才华,杜明熙是有且仅有的一个,他是个非常适合在这个乱世生存的人。只是因为我们俩母亲的缘故,没有走得那么近。   我一直觉得,我们俩就算成不了挚友,也一定可以两肋插刀。可当他强势表明态度要跟我争夺夕夕时,我才发现自己终究是一个俗人,放不下儿女情长。   我不晓得他为何对夕夕情有独钟,但从他一次又一次处心积虑的手段看,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所以我们俩之间那点微妙的情分荡然无存,成了生死仇人。   我这辈子最恨自己的事,就是在夕夕上去香港的游轮时没有强行阻止。我总以为还来得及做最好的部署,她依然会守着我们之间的约定。   可晚了。   杜明熙带着夕夕去了香港,一下游轮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婚礼。我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数月之后了,当时香港已经封锁了港口,不允许任何船只靠港。   北平和天津的沦陷,导致举国上下危机四伏。   秦家大宅子里也是一场狂风骤雨,因为父亲的忽然离世,令一直家族直系和旁系一族开始争权夺利,吃相十分难看。   其中闹得最凶的就是二叔和三叔了,两人想联手夺那家主之位。其他的族人开始站队,仅有三分之一的族人支持我们,还都是父亲施恩过的人。   我对自己的前途早有规划,所以对家主之位本没有太在意,却容不得这个位置落在三叔和二叔手里。他们俩很精明,同时也很自私,最怕他们领导秦家过后会形成分裂状态。   思来想去,我准备推天印来接任家主之位。最主要是他性子虽软,但人却不笨,调教着也会有一番作为。再加上他和沈瑜马上要结婚,有沈家的势力相帮也算不错。   至于二叔三叔,他们俩虽然精明,但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还是拿捏着他们不少把柄,能够牵制他们。所以最后家主之位落在了天印手里,他没什么反应,倒是月吟的反应有些奇怪,似乎在懊悔一些什么。   我顾不得这些了,安排好秦家的事情过后,我就准备想办法去香港找夕夕。谁料都城会战就此爆发,国民革命军与日军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整个都城硝烟滚滚。   于是我迟疑了。   这边如此危险,带着夕夕回来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我曾是都城的司令官,看到这血雨腥风的城市实在无法置之度外。   我想让都城的硝烟尽快散去,但一己之力根本就做不到,所以我与撤退到都城的褚峰他们一起开始了伏击活动。只是,日军来势汹汹,国民革命军浴血奋战了几个月后,终究还是沦陷了。   任何一个血性男儿都无法忍受自己国家的领土被侵占,自己的同胞被蹂躏,那种仇恨和愤怒填满了我所有的思想,我甚至忽略了远在香港的夕夕。   这是我生命中最悔恨的事,因为我的缺席,我和夕夕的孩子没了,她独自一个人承受着失去孩子的痛苦,而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若非褚峰重伤,我可能都不会那么快去香港见她。我一直以为那个地方暂时是安全的,硝烟战火不会波及到那里。可我忘记了她身边还有一只披着人皮的狼。   见到夕夕的时候,她正被日本人派来暗杀我的武士围攻,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恍如隔世?还是物是人非?又好像都不是,她还是那个样子,那样美艳不可方物,如乱世中一朵不染尘埃的荷莲。   只是,听到那丫头喊她少奶奶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我的女人,我要铺十里红妆娶她的女人,怎么可以成为别人的少奶奶。可事实上她已经是。   这声“少奶奶”对我来说多么讽刺,是我没有保护好她。看着她无辜委屈的样子,我满腹的惭愧和歉疚说不出口,搂着她纤瘦的身子,才明白这些日子我有多么混账,我应该早点出现的。   接下来和杜明熙僵持的日子,是最漫长而苍白的,我没有想到,他心头的执念也会那样的深。   我之前就说过,他是个很精明的人,十分有心机。能够在乱世中左右逢源的医者,在这个世道并不多见,而他把这分精明用在了这场毫无感情的婚姻上,他用尽了各种手段来阻止离婚。   夕夕与他的婚约,足足耗了四年之久。   这期间我去过无数次香港找他,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到最后的无可奈何,对于夕夕他从没想过放手,不顾我任何威逼利诱。   我甚至一度起了杀机,但被他嘲讽了,他说:“承炎,你有本事杀了我,却没本事除掉她头上的夫姓。我死了,她作为寡妇也是我的夫人。”   我知道夕夕很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可于是杜明熙这样的无赖,我们居然都束手无策了。最讽刺的是,恨他恨得牙痒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最后我跟他摊牌了,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写休书。   我杀他很有把握,可我不想杀他,亦如他说了,死了他那恶心的姓氏还在夕夕头上,杀他只会恶心我自己。   不得已,我开始瓦解杜家的生意,杜家名下的商行不完全包括医学方面,还有其他的商行。我一点点蚕食了,从都城到杭州,苏州,吞了无数家。   秦家是做生意发家的,而我自小就被列为秦家家主,学习各种商业手段,打压杜家的生意并不算太难。而最主要是,我们心头都屏着一口气,想要弄死对方。   最终杜明熙坐不住了,跟我打了个赌,赌三年,若夕夕还对我一往情深,他就放手。若这三年她没有扛过去,我就放手。   我怎么会认输,别说三年,十年我也会坚守的。   但我似乎觉得,杜明熙不过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找一个台阶下,这三年中他并没有对夕夕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也从没有回过都城。只是陆陆续续给她寄了不少的礼物,各种各样的奢侈品。   三年过后他如期而至,而我没有想到他的出现差点害死了夕夕。千秋子的父亲崎川一直没有放弃暗杀杜明熙,在他回来时就盯上了。谁料那个时候夕夕也在,她处于本能为他挡住了子弹。   夕夕倒在血泊里的时候都不忘问杜明熙要一纸休书,她想要自由。而她并不晓得,他这次回来就是跟她离婚的。   我其实要感谢杜明熙最后的成全,不管他是因为夕夕救他而放手,还是因为赌约放手,我都很感谢。以他那心机,他若要耗着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他把在国内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我们,说是对夕夕的一些补偿,感谢她这么多年来悉心照顾他的女儿。   和夕夕大婚时,我选在了苏州城的洛家大宅子,经过四年的重建,它又如往昔一样气势磅礴。与那十里红妆一起,都是我送给夕夕的聘礼。但其实不够,所有的物质都无法代表夕夕对我的重要。   我从不信邪,不信命,可我相信和夕夕之间是一种缘分,前世,或者前世的前四修来的缘。否则儿时在洛家的那个下午,那个亭子里,我不会看到那样美的一道风景……(番外完) 正文 褚峰番外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弃儿,所以我很听话,怕义父义母再把我抛弃就无家可归了。他们待我如己出,宅子上下的人都喊我大少爷,我很享受这种称呼。   义母怀孕的时候我很害怕,怕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爱我了,所以我小心翼翼对她表白,说弟弟或者妹妹生出来后我一定会好生保护着。   她一下子就洞悉了我的小心思,对我说:“峰儿,不管往后我生多少个孩子,你始终是我的大儿子,咱们洛家的大公子。”   这句话,是我这一生听过最暖心的话。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洛家一场灭顶之灾,宅子上下死了一百二十五人,也摧毁了我幸福的童年。   这成了我一生的噩梦,和无法释怀的心结。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七月初七,牛郎和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   那天宅子里来了无数的黑衣人,见人就杀,就砍。义父情急之下让我和小灵儿带着已经身怀六甲的义母一起逃生,临走的时候,义父交给了我一张手掌心大小的帛画,让我好生保存着。   只是,我们刚逃到苏州河的时候,义母就在马车里生了个女儿,长得特别的乖巧精致。当我小心翼翼抱起她时,看着她纯净清澈的眸子我哭了,我心头暗暗发誓,会一辈子照顾她,呵护她。   义母给孩子取名为洛夕,而后她放不下义父就折回去了,让我和小灵儿带着孩子逃生。   我们丢弃了马车,一路上随波逐流来到了都城。我们当时走得匆忙,没有带多少盘缠,刚到都城不久就花光了,眼看着就要餐风露宿。   迫不得已,我卖身到了漕帮的宽爷门下,换取了两百个大洋把洛儿和小灵儿安顿了。而后我就开始了漫长的,受虐的日子,那是一段生不如死的岁月,不堪回首。   小灵儿看我一个人太累,就换了个百合的名字去清风吟当舞女去了。她从小呆在义母身边,莺歌燕舞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很快成了清风吟的头牌。   我很自责,作为一个男人,我并没有好好照顾她和洛儿,以至于在后来她枉死在了日本人手中。   百合的死,在我心头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我怨恨这乱世,却又无力去改变,所以在后来我义无反顾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了他们在都城的主要负责人。   也所以,我不敢接受洛儿可能出于感恩的深情,纵使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是我这一生的唯一。再有,我也觉得自己不配,她即使家道中落也是洛家的掌上明珠,而我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弃儿。   我的若即若离伤了洛儿,她止住了那份感情。但她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关注她,她是我眼里的风景,落寞的、开心的、无拘无束的……始终美艳不可方物。   我珍藏着她送给我的荷包,针线是我见过最笨拙的,可我就是喜欢。   秦承炎的出现让我又嫉妒,又宽慰。他比我好太多了,显赫的家室,出众的外貌和满腹才华,这都是我望尘莫及的,我觉得他就是为洛儿存在的。   他是洛儿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这件事我知道。儿时我们在一起玩过,我还依稀记得他信誓旦旦地说他要铺十里红妆娶义母肚子里的娘子,那个时候他说得很认真。   我眼睁睁看着他从我身边抢走洛儿,那种痛就好比有个人拿了把刀,慢慢从我心头剜走了一块肉,而我非但不能阻止,还不能挣扎喊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有能力让她活得更开心,快乐。   乔灵儿对我是真心的,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有句话叫“曾经沧海难为水”,即使洛儿已经不属于我了,可我对她那份执念还在,这一生我想守护的,呵护的,只是她一个人。   在北平征战的日子里,乔灵儿对我呵护备至,有时候看着她小心翼翼为我做事时,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在洛儿面前我何尝不是如她这般卑微到了尘埃里,很爱,却说不出口。   就那一刻,我心头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怜惜。所以我给她许了个承诺:“若这硝烟散尽你我都活着,我一定娶你!”   她当时笑了,又哭了,那个样子令我终身难忘。   中日战争的激烈超乎了我的想象,北平和天津的沦陷令我十分沮丧,却又无可奈何。我们撤退回到了都城,展开了敌后潜伏工作,当时的主力军是国民革命军,我们只是辅助。   我联手秦承炎伏击了日本大本营的军火库,毁掉了他们整个营地。我在这场伏击中受了重伤,秦承炎冒死带着我到了香港,去找我那同父异母的哥哥杜明熙。   在这里,我要重点提一提他,他如鬼魅般强势介入了我、秦承炎和洛儿三人的生命中,仿佛他很多余,却又不可或缺。   他是我父亲和月吟所生的孩子,而我则是月吟当年处心积虑想要害死的,若非义母仁慈,我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知道杜明熙的存在是在洛儿八岁的时候,他和父亲来都城找她想带她回去,但被百合拒绝了。之后她才跟我提及关于杜家的一切,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恩恩怨怨。   我们兄弟俩没有什么感情,我也不怎么憎恨他。听闻当年父亲知道一切真相过后,对他的态度比一个下人都不如。   他虽贵为杜家的公子,又天赋异禀,却也委屈得很。所以这就造成了他十分强势的性子,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几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保持着大清的装扮,喜欢那高高在上的贝勒爷身份。但我知道,他内心是及其自卑的,因为庶出,又因为父亲曾对他的厌弃和冷漠。   其实,这错都不在他,或者我,而在于那个处心积虑的女人月吟,她若安分,我和杜明熙可能会成为好兄弟,而父亲也不会因为他庶出就冷落他。   只可惜……   他来找过我,说要娶洛儿为妻,同时也为洛家的崛起保驾护航。杜家家大业大,这一点儿我不置可否,洛儿若想振兴洛家,我也会出一臂之力。   我以为他会和秦承炎公平竞争一下,那么我肯定保持中立,我自然是更希望一个强者去保护洛儿。谁知道他用十分卑劣的方式得到了她,手段令人发指。   只是我无法去讨伐杜明熙什么,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正好是命悬一线时。他给我做了手术,从我身体里取下了两条肋骨,这算得上是当时中国最大的手术了,在这方面,他确实有着登峰造极的水准。   我分不清他对洛儿到底是什么感情,他口口声声爱着她,却又无所不用其极地伤害着她,很矛盾。所以伤后回都城时,我带走了洛儿,以及他的一位红颜知己千秋子,当时她怀了他的孩子。   对于杜明熙,我还是心存感激的。若非他左右逢源,我可能真的就死了。   我不愧对于任何人和事,但独独放不下洛儿,总想多陪陪她。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或者仅仅知道她活在这世间的某个地方,也足以。   娶乔灵儿,是因为要设局除掉藤野。但之后,我就真的把她当成妻子了,可能内心深处不是那么爱她,但我把能给的所有都给了,毫无保留。   兴许若干年后,她就慢慢住进了我心里,兴许我们还会有子子孙孙。至于洛儿,她始终是我心头最软的温柔,藏着,掖着,不足为外人道。 正文 明熙番外   我可能是这世上最富有却最可怜的人了,我的出生并不光荣,也不被期待。我是娘阴谋下的产物,所以我幸福的童年生活仅止于三岁之前。   记忆中,父亲是伟大而无人能及的存在,我自小就仰慕他,期待着某一天能够像他那样在商界叱咤风云。但这美好的愿望因为娘心机败露而破碎,我瞬间从天堂掉入地狱,成为了父亲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第一次挨打好像是三岁半,也就是娘被父亲扫地出门的时候,被打得奄奄一息,双腿都被打折了。若非是杜府药铺的掌柜悉心医治,我可能就残了。   但这不是重点!   我最深刻的不是身上的痛,而是父亲用手掐着我的脖子冲我声嘶力竭地大吼,“你这孽障活着做什么?怎么不跟着你那心肠歹毒的娘亲走啊?”   他骂我的时候满眼泪光,但那恨意就如同一把利剑似得扎进了我心头。   三岁半,那么小的年纪,我就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那是一种唾弃,是一种冷漠。索性当时我已经奄奄一息了,父亲最终还是没舍得下狠手杀我。   从那自后,我就活在了父亲的暴戾之下。   懂事过后我才明白,是因为娘的自私,害得父亲失去了最爱的女人和他们的孩子,他心里无法释怀。所以我很听话,小心翼翼地顺着父亲,只为了少挨一点打骂。   杜家的家丑外人不知道,但府邸的下人们都清楚,他们看我的眼神中透着讥讽和不屑,好像我不配活在这世上一样。   我不服!   为了证明我不是那么没用,我习武,学医,无所不用其极地用手段让宅子里的下人们折服我,顺从我,之后他们再无人敢对我二话了。   可能是上天垂怜我,给了我学医的天分,父亲看在我这点儿优点上开始不那么嫌弃我了。但他并不爱我,他最爱的女人和孩子已经死去了。   机缘巧合下,他救了施玲珑,据说她是杜府嫁出去的歌姬,当时她的夫家苏州洛家遭了灭顶之灾,正好被去苏州进药材的父亲搭救了。   施玲珑伤得很重,父亲治疗一段时间过后,都已经宣布无药可医了。我自告奋勇打算试试,准备把她死马当活马医,正好尝试一些新的疗法。   可能我跟她有些缘分,她终于在我的照顾下活过来了,但不能动,不能讲话。   她从能讲话到最后站起来,足足用了十年的时间,这期间的治疗算是生不如死,但她扛过来了,可见她是个很有毅力的女人。   这期间,她拜托我和父亲去都城寻找她的女儿洛夕,于是父亲带着我到了都城。   我忘不了第一眼看到洛夕的情景,那是临近腊月的时候。天下着鹅毛大雪,我和父亲在十里洋场漫无目的地打听关于洛夕的消息,又冷又饿。   正好路边上有个卖桂花糕的,很多人在买,我跟父亲说想吃桂花糕,他就给了我一个银元。   我走过去的时候桂花糕已经就剩下一块了,正伸手要买下的时候,忽然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小女孩跑了过来,笑吟吟地对着摊主说要买桂花糕。   她长得好漂亮,就像个白色的小精灵,满身的朝气蓬勃是我身上所没有的。   于是我讪讪地收回了手,把那块桂花糕让给了她。她买下过后笑睨了我一眼,掰下一半桂花糕递给了我,甜甜说了句,“哥哥,给你吃!”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甜最美的桂花糕,我记住了那种味道,也记住了这个女孩。更巧的是,她就是施玲珑的女儿洛夕,父亲认出了她身边那个丫鬟。   但这丫鬟知道我们来意过后立即就拉着洛夕跑了,自此之后我再没有见过洛夕。可她在冬日带给我的那份温暖,却成了我刻骨铭心的记忆。   若干年后我们再相遇,她是和秦承炎一起出现的,却已经不记得我了。她更出众了,举手投足中没有小家碧玉那种娇作,多了几分大气,我喜欢这样的女子。   奈何,她已心有所属。   因为杜家与秦家世交的缘故,我与秦承炎是旧识,曾经还一起在日本留学,还算得上是好友。我们俩本一直惺惺相惜,可看到洛夕在他身边这一刻,我嫉妒得发狂。   他是来找我治病的,因为家主之争他被下了药。我估计是娘下的,她一直想让天印(我同母异父的弟弟)继承家主之位,只是他各方面都差强人意。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不想给他治疗,但我知道他也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一定有办法让我屈服,所以就不自讨没趣了。   他们离开过后,我跟施玲珑提了想娶洛夕为妻的事情,并利诱了她:我答应她为振兴洛家保驾护航。   她有些纠结。告诉我秦承炎和洛夕是指腹为婚,是有血凤为引的。但我不管,只要她首肯,什么指腹为婚都是浮云。最终她还是答应了,可能是念及她当年对父亲的一份深情,或者是别的。   我从没想到,洛夕的心会那样的坚定,她爱秦承炎爱到了骨子里,根本不给我任何的机会。   一开始我以为还能与秦承炎公平竞争一下,可最后我发现,即使我用卑劣的手段都未必能赢得她的心。我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卑和沮丧,就好像当年父亲唾弃我时的那种心情。   人是一种很诡异的动物,当你费尽心思却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时,心思就扭曲了。越放不下,就越想得到,不惜用尽各种各样的手段。威逼、利诱、甚至胁迫。   可更让我觉得挫败的是,洛夕离我越来越远,即使我与她成了亲,都丝毫感受不到她对我半点需要和依赖。   我从来没有为一个女人疯狂过,特别想征服她,让她在我面前小鸟依人,可她偏偏是那样的倔。   所以我疯狂地在其他女人身上发泄我的挫败,沮丧,证明我不是那样的遭人嫌弃。   没有人知道纵欲过后的那种空虚和寂寞是何等难受,一边厌弃着自己,一边又拼命想证明自己,可往往什么都没得到。   我可能错了,在一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无法回头。   甚至在知道洛夕怀上秦承炎孩子的那一刻,我第一反应就是要除掉孩子,我不允许我的妻子怀上别人的孩子。但最后,真的有机会除掉她孩子的时候,我犹豫了,抽了整整一晚上的烟。   其实我以我的能力,能保住那个孩子,可这样洛夕要吃很多的药,生下来也未必是一个健康的孩子。最后我还是给她喝了药,拿掉了她的孩子。   为此她恨我入骨,我竟一点不伤怀,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默默无语。这一生得不到她的爱,得到她的恨也可以。   我没有解释为何拿掉那个孩子,但她的仇我帮她报了。我知道是千秋子摔了她一下才让这孩子受伤,所以把从她那儿得来的怨气都加注在了千秋子身上。   这个女人我辜负了,她其实很爱我,还怀了我的孩子,只是我不爱她。但若非是因为洛夕,我可能不会对她那么残忍。   所以在后来和瞳瞳独居国外的日子里,我为千秋子画了像,立了碑,冠上了我杜家的姓氏,这是后话。   洛夕跟我足足耗了四年,这四年我不曾碰过她,一直想着她能心甘情愿地做我的妻子,但后来心灰意冷了。只是单单想耗着,这样至少她还是我的妻子。   我和秦承炎有个三年的赌约,赌洛夕是否忍受得了三年的耗费。其实我知道她可以,我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个台阶下。守着一个不爱我,也舍不得去强行碰触的女人,其实是很痛苦的。   但我没有想到,她也会为我不顾生死。   我回去都城就遭到了崎川的报复,可这子弹被洛夕挡了。她在那样重伤的情况下都哭着要我许她一纸休书,可想她是多么想逃离我的身边。   她是个好女人,恩怨分明,却不纠结于那些恩怨,比我要豁达得多。我辜负了她,可也再给不了她什么了,因为她身边有个秦承炎,任何事做得都比我好,我自叹弗如。   我这一生伤害了很多人,但也救了很多的人,所以在后来我带着瞳瞳定居国外时我心如止水。心头唯一最牵挂的就是洛夕,每每听到瞳瞳问我什么时候去看娘亲时,我总会心悸不已。   终归,她还是让我的女儿喊她娘亲了。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 ║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